八月中旬,
已過白露,臨近中秋,暑氣早已消散,此前喧囂的蟬鳴聲也沒了九成九。
一早一晚也有了絲絲寒意。
積英巷,
盛家,
學堂中擺放的轉扇也被收了起來,屋內顯得寬敞了些。
臨近下學,
講完課的莊學究將手里的書本放到了桌上。
徐載靖等人抬頭靜靜看著上首的莊學究。
“諸位,自明日起,休沐三日。”
此話一出,
學堂中眾人,臉上掩不住的高興,紛紛起身拱手大聲喊道:“謝學究教誨。”
有被喊聲吵到的莊學究,笑著起身點頭嗯了幾聲后,便背著手朝著學堂外走去。
也不怪徐載靖等人這般高興,實在是從上月中元節那日算起,直到今日已經有近三十天沒有休息。
年歲不大的長槙,日日早起,這兩日上課時已經哈欠連天。
長楓站到一旁,任由小廝收拾著書桌,笑看著顧廷燁道:“顧二哥哥,咱們休沐這三天,你有什么安排,可別忘了弟弟我。”
聽到此話,正準備離開的如蘭,有些嫌棄的暗地里翻了個白眼。
顧廷燁笑著點頭:“楓哥兒放心!”
隨后又看了眼齊衡和徐載靖,顧廷燁說道:“元若,五郎,咱們上了這么多天課,真是感覺身子都銹了。”
“明日十五中秋佳節,咱們不好外出飲宴,十七那日又是秋社,我要陪著娘子回余家,不如咱們相約十六那日去馬球場活動活動?”
長楓聞言,笑著連連點頭。
顧廷燁這話,也讓徐載靖感覺有些手癢,于是便笑著點頭:“我沒什么問題。”
“元若你呢?”顧廷燁看向齊衡。
齊衡笑了笑:“二叔,我也去,正好能和諸位學學馬球。”
顧廷燁又看向載章,載章擺手道:“我那日和友人有約,你們去就是了。”
徐載靖道:“長柏和七郎那日定然沒事兒,一起去玩兒!”
看著轉身想要拒絕的長柏,徐載靖道:“長柏,御,可是君子六藝之一!以后不論干什么,都用得上!”
一側的載章笑道:“長柏,五郎他說得對!可千萬不要死讀書,騎馬活動對身心有益,想來七郎會打馬球后,還沒機會施展呢!”
長柏環顧四周,看著眾人熱情的眼神,又看了眼長槙,笑道:“盛情難卻,去,我去就是了。”
“這才對么!”顧廷燁笑道:“那日我備好新酒,讓九郎備好大大的螯蟹,咱們邊吃邊玩!”
聞言,似乎是想到了螯蟹的美味,長楓咂了咂嘴。
晚上,
用了飯的徐載靖回到了自己院兒。
下了游廊,
抬頭一看便能看到大大的月亮。
月亮的清輝灑下,讓院子里的草木都染上了暗銀色。
看著身前站在院子里,呆呆看著夜空的徐載靖,拎著食盒的花想輕聲道:“公子,要不奴婢把躺椅搬出來?如之前那樣,您在院子里躺著看星星?”
“不用。”說著,徐載靖收回視線,繼續朝著正屋走去。
第二天,
正月十五,
放假的徐載靖在床上睜開了眼睛。
他生物鐘很準時,此時隱約有更夫‘寅時’的喊聲傳到屋里。
屋內一片昏暗,有一束月光透過窗戶斜照在地上。
又瞇了一會兒,徐載靖在青草開門的聲音中坐起了身子。
洗臉穿衣后,徐載靖帶著女使出了屋子。
在看門婆子的開鎖聲中,青草陪著徐載靖出了內院。
主仆二人走在去跑馬場的路上,快要落下的大大月亮,掛在西天。
看著前面抬頭的徐載靖,青草輕聲道:“公子,您在看什么?”
“唔?沒什么。”徐載靖頭也不回的說道。
“公子.”
“有話就說。”
“公子,您.想娶哪家姑娘啊?”
“嚓”徐載靖停下腳步,看著身邊的女使蹙眉道:“說什么呢?”
青草抿了下嘴,道:“奴婢跟您多少年了,從沒見您這般頻繁的看星望月,傷春悲秋,不就是在想媳婦么!”
“胡說!”說完,徐載靖背著手,繼續邁步朝前走著。
青草也不害怕,快走幾步跟上,輕聲道:“公子,奴婢跟著您出府這么多次!別的不說,瞧著榮家飛燕姑娘,是傾心公子的。”
“而柴家錚錚姑娘,閨房里還放置著您的那副甲胄呢,柴夫人也中意公子!”
“想來公子您只要說兩句話,成就好事便如戳破窗戶紙那般簡單。”
徐載靖道:“你家公子,如今學業為重!學業不成,能有什么好事?”
青草撇嘴道:“可是公子,咱家大姑爺也是成婚后會試的呀,不照樣考中了?”
“我沒大姐夫那般天賦出眾,才思敏捷,自然要多多努力。”
“哦!好吧!”青草說著,又快走了幾步,看了徐載靖一眼后,說道:“公子,奴婢覺著兩位姑娘都好看。”
“嗯。”徐載靖點頭。
“要是都能娶回家就好了!”青草暢想道。
徐載靖哭笑不得,蹙眉道:“去去去,瞎說什么大話?都是金尊玉貴的高門嫡女,你家公子多大本事,能娶兩個?”
青草點頭:“也是哦!飛燕姑娘還是皇子的姨媽呢!那.公子就娶一個!”
徐載靖無奈搖頭,沒有繼續搭理青草,邁步朝前走去。
傍晚,
太陽落山后不久,偌大的月亮便從東邊緩緩升起。
整個汴京城,到處張燈結彩。
樊樓、潘樓等繁華的街市更是人聲鼎沸,位置較高的樓層雅間,此時有錢都訂不到。
客人們敞著窗戶賞月,這也讓各種絲竹管樂之聲傳到了街上。
今夜月光頗亮,便是不點燈籠也能大概看清街上的情況,不少孩童就在街上結伴玩耍,嬉戲歡笑聲不絕于耳。
曲園街上同樣如此,
幾個年歲不一的孩子們,在侯府兩尊石獅子之間奔跑玩鬧。
其中有代哥兒、仲哥兒、清姐兒,也有青云的一對兒女。
距離他們不遠處的侯府大門口,燈籠下徐載靖脖子上看著寧梅,興致盎然的看著玩鬧的孩子們。
回頭看了眼二門方向,瞧著走來的翠蟬,徐載靖喊道:“好了,代哥兒,帶著弟弟妹妹們回府了。”
“是,小叔!”
代哥兒興奮的應完,轉頭喊道:“列隊!回府!”
“是,將軍!”
徐興仲有模有樣的拱手道。
隨后,幾個孩子們便排著隊,步伐整齊的朝院內走去。
徐載靖扛著寧梅走在隊尾。
一行隊伍走到后院兒,上了賞月的兩層木樓隊伍都沒亂。
“喲,咱家的小將軍帶兵回府了!”載章笑著道。
正在桌邊說話的孫氏等人轉頭看了過來。
瞧著一行小子姑娘們的模樣,眾人紛紛笑了起來。
“散了吧!”代哥兒擺手道。
小子姑娘們應是后,紛紛去各找各媽,喝水吃瓜。
徐載靖從肩膀上將小妹卸了下來,看著擺滿棗、梨、石榴、葡萄等水果的桌子,單手拿起一個梨子啃了起來。
看到孫氏,寧梅伸手蹬腳吱吱呀呀的叫著人,惹得孫氏將她抱進懷里,貼著臉親了親。
另外一邊,載章已經已經開始考教侄兒和兒子,背誦包含‘月’字的詩詞。
聽著兩個小孩兒的背誦聲,那首‘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的中秋絕代詩詞,從徐載靖心中一閃而過。
沒辦法,這首詞實在太能打,想忘都忘不掉。
但,如今徐載靖自己還未科舉入仕,仕途沒有開始,更不用說什么不得志,被冷落,心中孤寂思念親人。
相反,如今徐載靖簡在帝心,且與太子趙枋關系極好,父兄也不過一年多未見。
一番賞月鬧騰,孩子們到了戌時末(晚九點后),依舊精力旺盛。
“代兒,別鬧了!你妹妹都困了。”
“仲兒,你過來歇歇。”
“娘,我不困。”
“哥哥不困,我也不困!”
如此,謝氏和華蘭囑咐勸說了好幾會,代哥兒兩人依舊瘋鬧。
看著謝氏和華蘭眼睛微瞇,拳頭逐漸攥緊。
徐載靖朝著興奮的侄兒們,笑道:“要去城外打馬球可是要早起的!明日誰起不來,也就別去了!”
“啊?”兩個侄兒一下愣住。
“聽說明日顧士行也去,你們睡不足,小心騎馬打球都比不過人家!”徐載靖繼續道。
“母親!兒子要去洗澡,早早睡覺!”代哥兒扯著謝氏的衣擺說道。
謝氏笑了笑,眼睛不再瞇著,松拳變掌撫了撫代哥兒的小臉,道:“走吧。”
華蘭摟著兒子,道:“仲兒,明日咱們不去城外,跟著母親去外祖母家好不好?”
“我不!娘,我要和小叔去城外!”徐興仲搖著華蘭,搖頭喊道。
“你!聽話!”華蘭板起臉。
徐載靖笑道:“嫂嫂,明日長柏他們都去城外。下午的時候,讓仲兒跟著舅舅們去盛家,后日你們一起回來就是了。”
“恩恩!”徐興仲點頭不停,看向小叔的眼神中滿是崇拜。
華蘭無奈的嘆了口氣,點了點兒子的額頭:“那就聽你小叔叔的吧。”
“好哎!”
說著,徐興仲高興的鉆進華蘭懷中。
十六這日,
上午,
陽光明媚,溫度適宜。
城西馬球場中,來的人并不是很多,所以邊上的帳子只開了正中一個,
“轟隆轟隆.”
馬兒在球場中狂奔,追逐著馬球,啼聲如雷。
場邊正中的帳子外,在外側嬤嬤仆從的照看下,十幾個四歲到十一歲,年齡大小不一孩子們,正在看著球賽,跳著腳的歡呼吶喊。
孩子們打扮的像模像樣,有的系著襻膊,有的系著抹額。
“小舅!鞭馬!鞭馬!”
“小叔!小心!”
“顧二哥哥,傳球啊!”
“梁六哥,好俊的身手!”
“彩!”
“當!”場邊一聲鑼響,孩子們的歡呼聲愈發熱烈。
當然,有的是如盧澤宗、顧士行、徐興代等這種年紀略大,看懂球的,是有目的的歡呼。
其他幾個年紀小些的,不過是附和著,人云亦云湊個熱鬧而已。
過了一會兒,
“噔噔!”
“吁!”
一行八匹喘著粗氣的良駒,先后被騎士勒停在帳子近處。
看著帳前跳腳的孩子們,梁晗笑道:“瞧著這幫小兄弟侄兒們,比咱們這上場的還要高興。”
“嘿嘿,有他們歡呼,打著可真有勁兒!”長楓笑著附和道。
系著抹額的齊衡,看著場邊兩個跳來跳去傻笑的小舅舅,無奈的搖了搖頭。
徐載靖翻身下馬,等人將馬兒前奏,就看著帳前的小子們,笑著指了指,喊道:“宗哥兒,行哥兒,代哥兒,槙哥兒,該你們了。”
帳前的四個少年聞言,都有些興奮的朝階下走去。
很快,四人光溜溜的坐騎也被牽了過來。
其中顧士行的坐騎,是公馬小驪駒和龍駒的后代之一,身姿最為神駿,盧澤宗次之。
代哥兒騎的是徐載靖少年時獲賜的驪駒,長槙則是一匹普通的良駒而已。
長槙沒上學前,盛老夫人出城去莊子上,有時也會帶著四五歲的他,教他騎馬打球。
四人來到馬兒跟前,并沒有獲準上馬。
徐載靖和顧廷燁等四人,則各自搬起一個鞍韉,細心的將其系在馬背上。
這四個鞍韉和徐載靖等人用的略有不同,馬鐙和鞍韉都經過了改造。
改造的目的則是,將馬背上的少年固定住,防止他們不慎墜馬。
系好鞍韉,將四人抱上馬背,調整了一番馬鐙長度,又讓四人在球場中跑了會兒后,這才允許他們打起了馬球。
打球的同時,阿蘭等幾位公侯府里的馴馬高手,都騎馬在場邊跟著,隨時預防突發狀況。
很快,
少年們的呼喝聲,童子們的歡呼聲,再次在球場中響了起來。
馬球場不遠處,聳立的吳樓三樓,站在窗邊的襄陽侯跛著腳挪了一下身子,看著球場中的少年們不住點頭。
點完頭后,襄陽侯回頭看著桌邊的廉國公,道:“老哥哥,你不過來看看?你那寶貝孫兒可是上場了呢!”
“宗哥兒他義兄,向來是個穩妥的,要不是你非拉著老夫出城,老夫才不來這兒呢!”說著,廉國公喝了口溫熱的飲子。
襄陽侯一撇嘴,轉頭繼續看著場中,嘆道:“嘶!這徐家的馬兒的確是神俊!老哥哥,你說我那大兒子和徐家結親,到時徐家應該也會送匹好馬來吧?”
廉國公捋了捋自己的銀白胡須,撇嘴道:“呵呵,那時候馬兒繁育不知道幾代了,顧侯要看到此景,那可得多活幾年!”
“你,你這老.老家伙,會不會說話?”襄陽侯蹙眉道。
廉國公百無顧忌的笑了笑,繼續道:“就是你活得久,那也得看徐家五郎,那時候有沒有兒子女兒!不然憑什么給你送?”
“還真是!如此想來,本侯就不抱什么希望了!”襄陽侯點頭感嘆,思忖片刻又道:“有齊家在,再加上徐家,便是我閉了眼,那也是放心的。”
老廉國公捋著胡須,搖頭輕聲道:“也不知是怎么了,可能是活的老,膽子小,這些日子老夫心中總是有些別扭。”
襄陽侯居高臨下看著球場:“別扭?最近韓家譚家那幾個老不死的不蹦跶,沒了犬吠,老哥哥你自然覺得別扭。”
聞言,老廉國公無奈的指了指襄陽侯。
襄陽侯繼續道:“他們這樣也不錯,以后總有份體面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