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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六十六章 振翅

  “我答應你!”鮑德溫干脆利索的說道,他看著塞薩爾驚訝的面孔,反而暢快淋漓地笑了起來。

  他一邊笑,一邊望著朋友的眼睛,那雙碧綠有如春日新葉般的眼睛,“你覺得我會反對?阻止你?我不會。”

  自他與塞薩爾第一次見面,直至今日,已經度過了又一個九年,而鮑德溫依然清晰的記得他的父親阿馬里克一世將塞薩爾推到他面前的場景。

  那時候,已經對自己過去的傲慢有所悔悟的鮑德溫所產生的第一個想法,就是若是天主賜給了此人如此美好的容顏,就不該讓他留在一個麻風病人身邊,終日提心吊膽,甚至可能染上與他同樣的病癥,美麗的面孔上也會遍布斑點,處處疤痕。

  那時候,他出自對一個同齡人的憐憫,以及對天主的畏懼,拒絕了阿馬里克一世的提議,如果不是塞薩爾堅持要留在他身邊,并且說出了那樣的話,他是不會讓他留下來的。

  鮑德溫是個驕傲的人,他不會因為自己不幸便要看得到其他人更加不幸,他沒有那么卑劣。

  但從什么時候,人們對塞薩爾的贊頌不再僅限于他的那張面孔了呢?是他布施了一整個亞拉薩路的窮人;還是他冒死挽回了艾蒂安伯爵的性命;又或是他為了一個城堡的無辜性命,敢于接下圣殿騎士瓦爾特的三劍?

  也有可能,是在塞薩爾帶著他逃出了圣殿大教堂,沒有讓他們死于一場陰險的詭計,并且得到了不亞于他的圣眷之后?

  還是因為,他成為了阿馬里克一世的扈從;又或是他曾經和他一起在迎接拜占庭公主瑪利亞進城的時候一同殺死了想要襲擊公主的母熊?或是更能叫人心悅誠服的,他在遠征埃及的時候,和理查,鮑德溫第一撥登上了撒拉遜人的城墻?

  過往的一切猶如流光過隙,一瞬便在鮑德溫的心中掠過,他百感交集,他的友人已經長大了,他的容貌依然沒有一絲可供詆毀的地方,但人們更多傳頌的還是他的虔誠,勇武和忠誠。

  注視著他的視線已經從那虛幻的外表轉移到了更為可貴的靈魂。

  在他們還是孩子的時候,鮑德溫就愿意放他自由,讓他安然的生活下去。而到了現在,鮑德溫就更不可能阻撓他的朋友向著更高的天空攀升。

  “我的父親,阿瑪里克一世國王把你帶到我身邊的時候,懷抱著一些自私的心思,”他按住了塞薩爾的手示意他不要打斷自己的話,“那時候你意識不明,失去了記憶。即便你的出身可以從你的手腳、談吐與依然掌握著的知識上得到證明,但他并沒有如一個公正的君王那樣去為你尋找你的家人。

  他…是為了我,原本他并不是這樣的一個人,但我無從辯駁的是,他將你,一個騎士之子視作一個奴隸,并且也允許其他人用看待奴隸的方式來看待你。

  我知道他為什么那么做——那時候就算是個以撒人與基督徒的雜種,也不愿意來服侍我。

  雖然那些家伙也得到了應有的報應,但我們都知道,那時的我確實毫無希望可言,甚至于大衛和亞比該也被他們的父親嚴厲的命令,不被允許繼續靠近我,”在這里他又突然笑了笑,“大衛肯定是想要回到我身邊的,但亞比該肯定是避之唯恐不及。

  而若是他查出了你的父母,知道了你的來歷,他又如何能夠讓一個公爵或者是伯爵之子,留在我的身邊服侍我呢?

  即便他強迫你那么做,你也會心懷怨恨,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害了我。”他想起了塞薩爾在完成了在圣墓大教堂的苦修后,將從大教堂得來的白羊毛布披在他身上的那一刻,那時候他只覺得溫暖而又安全。

  但對于阿馬里克一世來說,這就是一個不好的征兆,他懷疑塞薩爾那時候想起了什么,才做出了這樣危險的決定——國王想要將塞薩爾處死,是鮑德溫一力將塞薩爾保了下來。

  那時候他做出了一個怎樣正確的決定呢,鮑德溫不由的打了一個輕輕的寒顫。那時候,他只要稍微有那么一絲猶豫,有那么一絲嫉妒,塞薩爾,就不可能再和現在這樣坐在他面前了。

  而出于他的私心,鮑德溫也必須承認,如果塞薩爾在他的身邊,他就會覺得無比安心。

  他相信在這個世上可能只有兩樣東西永遠不會離開他,那就是麻風病和塞薩爾。

  但塞薩爾若是繼續留在他身邊,即便他已經恢復了埃德薩伯爵繼承人的位置,還是會被人看不起——現在十字軍中,一些仇視塞薩爾的人,依然會用無地伯爵來稱呼他。

  他必須讓塞薩爾走出去,走出圣十字堡,走出亞拉薩路,先走到只能被人們仰望,無法俯視的地方去。

  塞薩爾就像是一只還很年幼時便被人們捕來送給他的獵鷹,他們彼此信任,心意相通,但無論他給這只獵鷹打造多么精美的籠子,與他分享鮮肉和清水,都永遠比不上解除他身上的鐐銬,讓他一飛沖天,重歸于浩瀚無垠的大地與天空來得應當。

  想到這里,他的心意變得更加堅決。“我支持你,也相信你。”鮑德溫說。

  “但我這一去,可能要有一段時間無法繼續陪伴在你的身邊。而阿薩辛現在依然動作頻頻,我很擔心。”

  “我已經不是那個隨時會被流放到修道院里去做修士的孩子了。即便你不相信我,難道還不相信圣喬治賜予我的長矛嗎?

  我會向圣喬治祈禱,讓他的恩惠伴隨在我身邊,若是遇到危險,長矛便會嗡鳴提醒,何況我身邊還有著這么多的人——大衛、貝里昂、亞當、威廉.馬歇爾,還有你向我新推薦的那個吉安…

  他們都是值得信任的好小伙子,等你走了,我就把他們招到我的帳篷邊,讓他們做我的守衛。

  所以,你就安心的去吧,不必擔心我。”

  “若是你遭到了不幸,我必然會痛悔終身。”

  “但你若是因為我留在這里,我才要痛悔終身。這不但是對于你,也是對于我,對于亞拉薩路以及十字軍的一個良機,而它存在的時間并不長,畢竟薩拉丁的大軍就在我們可以看見的地方。”

  但凡打過攻城戰的人都知道,最可怕的一件事情,莫過于在他們攻打城堡的時候,來了守方的援軍——因此通常而言,攻城一方都會保留一部分軍隊,以保證自己不會被兩面夾擊。

  何況對面的將領是薩拉丁,一個十年前就在和十字軍戰斗的老練將領,一個新的蘇丹,他又有著那樣一支龐大的軍隊,換了誰都都會慎重以待。

  而面臨在十字軍面前的還有個問題,那就是渡河。

  在哪里渡河,在什么時候渡河,怎么渡河都是相當重要的問題,基本上來說,能夠選擇的地方并不多。

  約旦河并不是一條溫和的河流,約旦在希伯來語中是水流急下的意思——約旦河落差約五千尺,而且河道崎嶇曲折,水量還會隨著降雨與融雪發生突兀并且劇烈的變化。

  最窄的地方在加利利海的北側,一個猶如咽喉般的地方,但這個地方,因為河岸狹窄,根本沒有容許一萬多人立足的地方——而且上方就是聳立的高地,如果撒拉遜人提前趕到那里,自上而下的沖擊,必然會造成很大的威脅。

  “我們也很難反擊,那個地方只有一條陡峭的小徑可以向上攀登。”

  一萬三千人大軍,即便有五十條同時可以運載四十人的船,也需要一整天的時間,何況他們還有馬匹與輜重。

  而在渡河的時候,無論是與防守方搶奪橋頭堡的位置,還是在渡河之中遭遇襲擊,都會是一場異常激烈和艱難的戰斗。

  而依照地圖繼續往北看,越過加利利海旁的狹長地帶,你會看到一片無比平整的土地,那就是胡拉谷地,長約六到七法里(25公里),兩法里(7公里)寬,約旦河在這里變得溫柔(相對于上游),它所帶來的泥土也在這里沉積成了沼澤與平原,這里水流緩和,平淺,但寬度肯定會比咽喉地帶更廣。

  塞薩爾當初從大馬士革回到亞拉薩路的時候,還有些混沌,而商人們所走的也不是這條路——因為此時的胡拉谷地十分危險,他們可能是在更北端過了河,而后登上高地向著亞拉薩路出發。

  “薩拉丁之所以一直控制著軍隊的前進速度,就是為了讓我們按照他的節奏行事…他并不能確定我們在什么時候,什么地方渡河,但他一定會嚴密地監督著我們,用他的士兵來威脅我們。”鮑德溫沉吟道:“雖然他們也要渡河,但他們在撒拉遜人的領地上,而胡拉谷地并未被我們所掌握。”

  雖然在帳篷里的那些將領呼喊著要與撒拉遜人展開一場光明正大的正面對決時,塞薩爾并沒有出言掃興,但確實,除了他之外,還有另外幾個老成的將領也曾提醒過,而這個損失也已經被他們計算在了必然的消耗中。

  但塞薩爾則有著另外一個想法,他們確實要渡河,但誰說他們只能選擇一個渡河地點呢?

  只是他現在無法確定他所帶出去的民夫和騎士是否能夠做到始終保持沉默?不過就算被撒拉遜人發現了也沒什么關系——兩個渡口,同樣可以迫使他們分兵。

  但若是按照塞薩爾的計劃,那就意味著他必須帶著大約三百名騎士以及一千名民夫搶先一步進入戰場。

  而在這段崎嶇陌生的過程中,他們隨時可能會遇到撒拉遜人或者是盜匪。

  但這個計劃可行嗎?可行,有用嗎,有用。

  若是能夠多出一個渡河點,或是橋梁,這就意味著十字軍的機動性將會大大提高,尤其在那些撒拉遜人還未發覺的時候。

  鮑德溫幾乎想象得出,當他們在一個地方鏖戰的時候,突然從這些撒拉遜人的后方轉出了一支精銳隊伍,他們手持長矛,催促著胯下的駿馬,猶如一顆巨石般砸進了撒拉遜人的隊伍中,把他們打得暈頭轉向人仰馬翻。

  而此時上岸的十字軍也能夠趁機上前將前來阻截他們的敵人予以徹底的絞殺,這對減少損耗,鼓舞士氣來說,簡直就是不可多得的一步妙棋。

  “但…騎士那里應當沒什么問題,那些民夫呢?要告訴他們事實嗎?”鮑德溫有些為難,他相信自己麾下的騎士,也相信塞薩爾所招募來的那些好孩子。

  那些騎士不是那些性情輕浮,口無遮攔的年輕人,更不會因為撒拉遜人或者是其他人的蠱惑而出賣情報,若是如此,他們就根本不可能成為塞薩爾的下屬。

  之中還有一些埃德薩伯爵約瑟林二世留下的老人,他們已經得到了封地——在塞浦路斯上,一些人甚至已經將自己的妻兒接到了塞浦路斯,他們在法蘭克可能只有一兩塊貧瘠的田地,一個磨坊,一處河流,或者是一小片森林。

  但在這里,他們卻能享有一整個莊園,一大片土地或者是幾個商鋪,他們的妻子,孩子都能夠過得相當富足而又悠閑。

  何況這里距離圣地是那樣的近,他們甚至可以隨時去朝圣,這對于虔誠的人們來說,簡直就是一個不可拒絕的條件。

  但民夫呢,這些民夫幾乎都是從亞拉薩路以及周邊地區招來的,他們不是被雇傭的,而是服勞役,等過了服勞役的日期才有可能拿工錢,而對于這個時代的人們,他們對于外界的一切充滿恐懼與防備。

  他們即便是在營地里,也只愿意和熟悉的人聚在一起,甚至一些人都是一個村莊,一個村莊待在一起的,而塞薩爾要去做這樣危險而又艱難的事情,肯定不會需要女人和老人,他只要精干、強壯,能夠長途跋涉的年輕男人,這些民夫會愿意嗎?

  即便用鞭子抽打著他們上路(姑且不說塞薩爾是否會這樣做),他們的人數也要大大多過騎士,而塞薩爾和其他騎士總要睡覺的,他們就算不跳起來反抗,也會逃走——這種事情在以往的戰役中也時常發生。

  確實如鮑德溫所擔憂的,當騎士們來到民夫的營地向他們宣讀了這一消息,說要抽調一千個人去做攻城器械,但不在此地而在另外一個地方時,所有民夫都只是沉默,他們用懷疑的眼神打量著那個騎士,即便他穿著有著黃色亞拉薩路十字架的罩衣,證明他是國王派來的,他們也沒有給予任何回應。

  “每天一個銀幣,每天一個銀幣!”騎士高聲叫道,“亞拉薩路銀幣,新鑄造的!沒有人愿意嗎?”

  他打開錢囊,將銀燦燦的小玩意兒傾倒在面前的一個木樁上。那誘人的色澤讓所有人都感到了一陣目眩神迷,一個三四十歲的男人想要走出來,卻被他身后的同伴一把拉住,“那是魔鬼用來交換你靈魂的東西,”對方低聲說,“不能去,你家里還有妻子和孩子。”

  “老爺,您說的那個地方是哪里呀?”一個人疑惑的問道,“我們要走多久?要干多久的活兒?”

  這些騎士都沒辦法回答他。他只要一說,商人們就立刻會意識到十字軍想要作些什么,他也不能確定要去多久,胡拉谷地對于基督徒來說還是一塊空白,它依然處于撒拉遜人或說自然的控制之下,那里的居民也未必個個都是虔誠的基督徒。

  他們還要砍伐樹木制造船只,甚至浮橋,誰也不能肯定的說定時間和地點。

  確實有人為了那些銀幣而心動,有了這些錢,即便他們死在了遠征的路上,他們的后代也能借此擺脫延續了幾百年的可悲命運。

  他的孩子有可能去讀書,成為一個教士;也有可能會被一個騎士收為扈從——如果他自備得起自己的盔甲和騾子;實在不行。他也能夠買下田地,成為一個富庶的農民,或者去工匠的作坊里做學徒,這種學徒是帶著錢來的。當然與那些等同于賣身的學徒不同,他不但能夠享受到僅次于師傅的生活條件,還能夠學到真實的本領。

  他們的家族就會立即脫離原有的階層。

  但他們也在疑惑,在遲疑,他們見多了,那些大人給足了承諾,許下了誓言,但真正要他們兌現的時候,他們卻推三阻四,左右搪塞,甚至會惱羞成怒的把他們吊起來鞭打,或是隨意給他們壓上一個罪名,到時候他們的家庭迎來的就不是幸運,而是災難了。

  就算是這些老爺愿意提前支付,這些錢也未必是他們的,等他們走了,或者是死了,他們一樣可以用一百個一千個理由將這些亮燦燦的小東西搶回來。

  “那么,我能來做這個擔保嗎?”來人的話音落下,騎士便轉過身去,恭敬地向來人行禮。

  一開始,民夫還以為走來的是某個老爺,但隨即就有一個人便喜悅地高呼了一聲:“是小圣人!”

  他們蜂擁向前,騎士們立即緊張了起來,而塞薩爾卻只是示意他們不要跟隨,果然在距離他還有三尺的地方,人們就自動停下了腳步,他們摘下了帽子,拉下了頭巾,就如同向日葵一般齊齊整整的抬著頭,望著他,眼睛中閃爍著光亮,臉邊掛著笑容,自覺地露出了或是殘缺或是發黑的牙齒。

  他們或許還年輕,但艱苦的生活已經將他們折磨的不成樣子。可一見到塞薩爾,他們原先的木訥、煩躁、狡猾便立刻煙消云散,甚至忘卻了之前的疲憊和擔憂。

  雖然涌到了塞薩爾身邊,這些人卻還是敬畏地保持著一段距離,塞薩爾往前走,他們就迅速的向著兩側分開,以免碰觸到他神圣的衣服或者是手——雖然他們很想要得到小圣人的賜福,但…不可以——他沒有允許,就不可以。

  “去做這件事情的人是我,”塞薩爾說,“同樣的,我也無法和你們說明這件工作將會持續多久,而我也必須告訴你們,在路途中和我們工作的地方并不怎么安全,我們確實可能遭到敵人的襲擊——無論它來自于哪里,有人或許會死去,有人會受傷。

  但我可以以我的榮譽來做擔保。

  在你們離開前,每個人都可以得到十枚銀幣。而這筆錢將會有專門的人送去給你們的家庭。而后,每人一天一枚銀幣,走在路上的時間也算。”

  “走在路上的時間也算嗎?”一個人失聲叫道,那可是很大很大很大的一筆錢,他們可有足足一千人呢。

  塞薩爾點點頭:“是的,每人每天一枚銀幣,我們會提供食物,還有騾子。”

  騾子在遠征的大軍中,當然是最為重要的資產之一,但若要將這件事情做的足夠完美,保證速度是絕對必要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大人,我們什么時候出發?”

  前來招募民夫的騎士臉上露出了一個奇怪的表情,他剛才可能是受到了無聲的抵抗吧,是抵抗吧,肯定是抵抗,他們把他看作空氣,或者是一個惹人煩的玩意兒,根本不理睬他,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然后,只要塞薩爾一出現,這些人就立即從一群用小眼睛瞪著你的野豬變成了溫順的小狗,汪汪叫著,只怕他選不中自己。

  塞薩爾的出現讓事情迎刃而解——雖然他也有些意外,之后他在民眾殷切的目光下留在了現場,看著騎士們一個個挑選他需要的人。

  木匠和石匠當然是首選之列。但他并不能挑的太多,畢竟手藝人可從來都是每個領主都會珍惜的人才,即便比不上鐵匠,在大軍中,他們也依然相當重要。

  接下來就是那些曾經在約旦河邊生活過的人,他們或是漁民,或是生活在湖邊的農民,他們都擅長游泳,一些人還會修補和制造小船,這些小船無法去到海上,但在風平浪靜的湖面和河面上,還是能夠堅持那么一段時間的。

  之后,塞薩爾還格外提出,需要單身的男性——因為一個丈夫或者是父親的離去,就很有可能造成一整個家庭的分崩離析,民夫們也相當認可。

  這個說法只是也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滿:“就因為我是一個父親,一個丈夫,才需要更多的錢來養家呢!”

  “你可能會死。”塞薩爾耐心地說。

  “您之前也說了,死去的人,將會得到三枚金幣的撫恤,還有我們之前存下的工錢,你也會一個子兒不少的交給我們的妻子和孩子,我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小圣人,求您了。看在我可憐的妻子和孩子的份上,收下我吧,收下我吧,我很強壯,我能夠扛起一個石磨走上一百步。”

  這個丈夫和父親的發言引起了一陣新的風波,單身的和有家的人爭吵了起來,他們個個都覺得自己應當追隨小圣人去做事,這不單單是為了錢,還因為,他們認為,既然是隨著小圣人做事,也就等同于是在為上帝做工,即便死了,他們的靈魂也能夠直接升上天堂,不會落下地獄。

  這種機會,即便是那些貴族也未必能夠有,何況是他們這些窮苦的連一場彌撒都可能奉獻不起的普通人呢?

  一千個人幾乎一眨眼間就已經選定了,甚至還有一些人不甘心的涌上前,想要求塞薩爾,再給他們一些機會,再多一些名額,他們哪怕不要工錢都行。

  這下子可令得那些騎士們開了眼界,他們確實聽說過塞薩爾有著小圣人的美名,但這已經是九年之前的事情了,除了有些人會調侃一二,這個名號幾乎已經被人忘記了。

  他們沒想到在民眾之間,塞薩爾居然還能夠擁有這么大的威望,哪怕是亞拉薩路的國王來到這里,也未必能得到這樣多的擁戴和信任了吧。

  “這簡直就是耶穌基督和他的追隨者。”一個騎士脫口而出,話一出口,他才覺得后悔,幸好除了他身邊的扈從,沒人注意到他說了這樣褻瀆的話。

  塞薩爾的態度是溫和的,但也是堅決的,一千人,這是他所計算出來的,能夠承受得起長久并且快速全行的隊伍所能容納的人數,這還是在有騾子為他們分擔沉重負擔的前提下。

  他看著這些人有序地領了那十枚銀幣,沒人冒充,也沒人撒謊。

  一般而言,他們會交托給自己的朋友,或者其他可信的人,讓他們將這筆錢帶回他的家里。

  但在這里,他們又轉了個彎,回到了塞薩爾面前,將裝在皮囊里的,包在手帕里的,或者是用一個匣子珍而重之裝著的錢幣放在了他的腳下。

  “你們這是做什么?”

  “求您將這些錢送回給我們的家人吧。”一個木匠雙手合十,祈禱道,“我信不過其他的人。”

  “那你之前的工錢是怎么送回去的?”塞薩爾很想問一句,但他還是忍住了,畢竟對于他來說,這也不是什么難事。

  “好吧,我會代你們將這筆錢送回去的,只需要一支武裝仆人的小隊,由一個騎士率領。”而且這些民夫都是經過登記的,身份,來歷,住處和人口都清清楚楚,騎士根本不用費力尋找。

  他也囑咐了負責此事的騎士,叫他要將錢交在民夫家人的手中,而不是村里的管事,或者是神父——交給他們,他們或許不會沒下所有——畢竟民夫是在為亞拉薩路國王干活,但他們肯定會昧下一部分,不管是過手稅還是虔誠稅,反正十枚銀幣到最后可能只有五枚,甚至于三枚落在他家人手中。

  這些人很有可能會在之后的工作中失去性命,塞薩爾無論如何也忍受不了還有人奪走這些沾了血的銀幣。

  等到這些事情做完,太陽已經從東方移向了西方,但天色依然很亮,亮到這些民夫也能看清對方的面孔和眼睛,但此時有人點起了篝火。

  這個時間有點早了,畢竟民夫一向都是很吝嗇的,但沒人去喝止,只是在塞薩爾起身,預備離開的時候,人群中突然沖出了一個女人,她踉踉蹌蹌的在塞薩爾面前站住,又往后退了兩步,跪了下來。

  這時候塞薩爾才發現,她并不是孤身一人,還拉著一個年輕男人,或者說是男孩,塞薩爾無法判定他的年紀,畢竟對于這些底層的民眾來說,面孔是最不可信的東西。

  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就有可能是滿面皺紋,牙齒脫落,甚至脊背佝僂。

  “我我我…我和他…不久前…才才才…”

  塞薩爾舉了舉手示意對方平定一下情緒再說話,他真怕這個女人會把自己噎死在這里。

  “我和湯瑪在幾天前…才…結了婚,”那個女人說道,或許是看見了塞薩爾臉上的驚訝,那張焦黃的面孔上居然浮起了兩團紅暈。

  他們年紀顯然不合適,但不是老夫少妻,而是少夫老妻,女人的年齡至少有這個男孩的兩倍大,臉上和胸前的皮膚都已經可怖地垂了下來,就像是禿鷲面頰上垂下來的那些鮮紅肉贅,幾乎讓人不敢看第二眼。

  但對于這些人來說,這又是很平常的事情,說實話,能夠結婚,已經是算得上這個女人和這個男人的幸運,多數時候在一個家庭中,即便是長子,也難找到一個合心意的妻子。

  何況這個女人雖然面色焦黃,但看得出骨骼粗大,手腳有力,她的丈夫甚至可以被稱得上是個有福氣的人。

  “請請,請您…為,為我們…賜福,祝…祝我們能夠有一個…一個孩子。”

  塞薩爾遲疑了一下,他不會拒絕這個請求,雖然他很久沒有做過了,但他還是馬上解開了手腕上的皮帶,脫下了鏈甲手套,在新人們端來的木盆中隨意的洗了洗手,才將雙手放在了這兩位新人的面前。

  他們恭敬的跪下,用額頭碰觸了他的手,才心滿意足的退下,那個新娘的臉上更是掛滿了淚水。

  仿佛如同九年前,新的一幕重新開啟,更多人向他來請求賜福,這里擁擠著幾千名民夫,每個人都希望能夠吻一吻塞薩爾的袍角,或者是碰觸他的手指,而塞薩爾卻舉起雙手,“等一等。”他說,然后他在人們的注視下跪在了地上,開始祈禱。

  而圣人的恩惠也如之前的每一次那樣一瞬間便降臨在了他的身上,他叫來那對夫妻重新給予他們賜福,之后的人也是如此。

  這是這些民眾們所沒有想到的,即便他們一直稱頌小圣人,為他祈禱,甚至將他的名字刻在木牌上作為護身符攜帶,但小圣人已經不是原先的那個小圣人了,他不是和他們一樣的平民,他已經是一個伯爵老爺了,甚至還是塞浦路斯的…專制君主,他們不太懂這些東西,但也知道那是一個很大很大的老爺,大到他們難以想象,就連國王也經常把他的座位放在自己身邊,如同對待一個兄弟般的對待他。

  他能夠出現在他們的面前,他們已經覺得是一份榮幸,足以讓他們說上好幾十年。

  那對勇敢的新婚夫婦打了個頭兒,提出了想要讓塞薩爾為他們賜福的請求,而塞薩爾也答應了,這對于他們來說,簡直就是一樁奇跡。

  如果塞薩爾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尊石像,一尊銅像的話,他們早已擁上前去拼命的吻他、摸他、擁抱他、撫摸他,不把他摸得個金光锃亮,絕不罷休。

  但在這個時候,他們也只能拼命地按捺著心中澎湃的情緒,一個個地上前來,甚至已經有比較有威望的人開始呼喚自己的朋友來維持秩序。

  而更叫人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了,小圣人不但愿意為他們賜福,他甚至向天主祈禱,叫來了圣人與天使,有好幾個人無聲無息息地昏厥了過去,如果他們不是身邊還有著朋友和親人,馬上把他們弄醒的話,他們可能就要遺憾地錯過這次良機了。

  若是如此,他們會懊悔到自殺也說不定——橫豎是要下地獄的了。

  起初只有那對新婚夫婦中的新娘在哭泣,現在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在痛哭了,他們或是默默流淚,或是嗚嗚咽咽,或是歇斯底里,他們努力著不讓自己的哭聲去驚擾小圣人,但淚水怎么樣止都止不住。

  “我們是在做夢吧,我們是在做夢吧?”有人在喃喃自語,也有人在咬著自己的手指或是舌頭,但刺痛告訴他們,這事是真的。

  有一個圣人來到了他們中間,并且不吝于將自己所獲得的賜福分享給他們。

  他站在光芒中,猶如銀子打造成的,日光、月光與星光輪番在他身上駐足,而他一一撫摸過人們的額頭,就如同牧人撫摸他的羊羔。

  這是鮑德溫以及他身邊的大臣們所看到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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