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馬歇爾還是第一次看見亞拉薩路的小公主伊莎貝拉。
伊莎貝拉是在阿馬里克一世遠征埃及前出生的,如今不過四歲多點,但已經形成了鮮明的性格特征——在這方面,她很像是他的兄長鮑德溫,愛憎分明而又果決到有些殘忍。
因為她出生后沒多久,父親阿馬里克一世就去世了,兄長鮑德溫暫時沒有步入婚姻的打算,公主希比勒又因為觸怒了她的弟弟而被驅逐到了拿勒撒。
因此,城堡中僅有也是唯一的女主人,就變成了王太后瑪利亞,她不再是個單純的妻子或是繼母,還擔負著成為國王以及十字軍后盾的重任,不但要讓圣十字堡內外有序,有條不紊,還要看顧賓客,照料孩子,在城堡總管的協助下,會見商人,洽談買賣,雇傭教士以及仆人。
而作為亞拉薩路的王太后,她還要時常召見大臣與將領們的女眷,用閑談和觀察來判斷她們的丈夫和兄弟有無異心,安撫她們或是欺騙她們。
對于那些被送到她和伊莎貝拉身邊的侍女——她一邊要保證這些青春少艾的女孩子們既有一個好歸宿(這時候的女孩很容易被樂手或是騎士誘惑),又要確定這樁婚事不會觸及到亞拉薩路國王的利益和權威。
她的空暇時間因此變得猶如沙礫中的金子那樣稀少,能夠陪伴自己女兒的時間就更少,尤其是在伊莎貝拉終于擺脫了搖籃的束縛,能夠用自己的兩只小腳歡快地四處奔跑之后。
這個時候乳母和侍女的重要性便凸顯了出來,問題是,沒有血緣牽系的人,無論多么盡心照料,總是會有些疏漏,有些人是偶爾的,無意的,有些人則是懷著嫉妒與憎恨有意為之。
他們大概沒想到,小公主伊莎貝拉并不會如普通的孩子那樣,一有不適之處,就只會大哭大鬧——這樣反而能讓她們有時間去收拾自己因為疏忽留下的痕跡。
她不但記得種種她們犯下的錯誤,還能夠分辨出每個人,叫出她們的名字。等到她與王太后瑪利亞或者是國王單獨相處的時候,就會清清楚楚的陳列出她們的罪狀。
雖然這些罪狀對于一個孩子來說很重要,但放在成人眼中,只不過是一些小事。像某個乳母曾經將他她失手摔在地上,某個侍女曾經偷偷吃了她的蛋糕,又或者是什么人答應了她去做什么事情,卻只是一味的敷衍。
“嗯,我聽著呢。”小公主氣憤地控訴道:“我在她出去之后,馬上就跳下了床,靠在門板上聽,走廊上根本就沒有腳步聲,她根本沒有按我的要求去給我拿牛乳,只是在門外站了一會,就這樣打開門走進來,和我說廚房里沒有牛乳了,她這是在偷懶。”
稚嫩的抱怨引得人發笑,只不過他們也沒有辦法去處置這位侍女——總不能因為她偶爾偷懶就鞭打或是驅逐吧,只能將她從小公主身邊調開,但小公主已經心滿意足了。
鮑德溫調侃般的問起時,小公主說,“她并沒有做出什么惡毒的行為來,只是偷懶罷了。一個偷懶的仆人,我們盡可以把她打發走,卻沒必要因此讓她挨揍,或者是喪命。”
鮑德溫聽了哈哈大笑。
而當他提起這件事情的時候,威廉.馬歇爾卻覺得小公主伊莎貝拉可要比那個希比勒公主好多了,他來亞拉薩路沒多久,但這位公主卻在鮑德溫已經成年并且親政了的前提下,只因為他暫時還沒有提起婚事,就不止一次的提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將會成為亞拉薩路的新王。
年輕國王的沉默在此時成了最好的注解。
真可惜,這位小公主出生的太晚了,若不然,她的孩子或許會更適合這座神圣的城市。
威廉.馬歇爾第一次見到希比勒公主的時候,還對那位倒霉的艾蒂安伯爵的選擇迷惑過,他不太理解,即便如他這樣并不怎么虔誠的人,也會渴望著為天主而戰,何況伴隨著這樁婚事而來的還有一頂攝政王的王冠。
希比勒公主又是那樣一個正值豆蔻年華,姿容出眾,身份高貴的女性。而艾蒂安伯爵不但拒絕了,他還表現的異常惶恐——他簡直就是逃出圣十字堡的。
但與這位公主接觸了一兩次,并且聽聞了她的一些傳聞后——這些都是可以被證實的,威廉.馬歇爾才恍然大悟,如果換了他,他也會這么做,說不定還會跑得更快。
此時的男性很少會將女性放在眼中,他們的尊重更像是一個顯示其勇武、寬容和虔誠的方法。即便如此,威廉.馬歇爾也能一眼看出希比勒公主完全不如她的外表那謙卑溫順。如果只是如此也就罷了,埃德薩(雖然已經不存在了),的黎波里,安條克,亞拉薩路這四座基督徒王國站在對抗異教徒的最前線,一個性情強硬的妻子也不是什么壞事。
關鍵在于,她又缺乏長遠的眼光與足夠的理智,意志也不夠堅定,但對著權力她又是有著一種超乎尋常的渴望。
這種女性如果只是歐羅巴諸多小國中的一個公主,也就算了,無論是在修道院還是在一片小領地上,她都難以掀起什么風浪,但要命的她是亞拉薩路的公主——艾蒂安伯爵可謂當機立斷了,與這位公主結婚,甚至不能說是他得到了回報,只能說是他付出的代價。
“威廉?”
塞薩爾的一聲呼喚,將威廉.馬歇爾從自己的浮想聯翩中引領了出來。
他接過塞薩爾遞給他的杯子,今天天氣晴好,微風和暖,陽光明媚。王太后瑪利亞就讓總管在庭院中搭起頂棚,小公主伊莎貝拉、鮑德溫、塞薩爾和遠道而來的貴客威廉.馬歇爾就成了她邀請的客人。
他們一同在草木、鳥兒的環繞下享用午餐。在阿馬里克一世的時候,圣十字堡還是兩餐,但自從公主瑪利亞嫁到了這里,她就將拜占庭帝國已經十分盛行的三餐制帶到了這里。
她所有的權利當然要比塞薩爾大得多,曾經的加餐就成為了一道正式的餐食,只不過因為之前的習慣依舊根深蒂固的關系,最正式的宴會還是會放在晚上。
對威廉.馬歇爾來說,金碧輝煌,琳瑯滿目的宴會固然能讓他感到受到重視,卻比不上這樣閑閑散散的,就像是羅馬人那樣,斜靠著綿軟厚實的坐墊與枕頭,隨意享用銀盤中的美味佳肴來得讓人舒服放松。
雖然只是不受看重的午餐,瑪利亞依然準備的非常豐盛,因為這里正有從孩子長起來的年輕人,又有一個正值巔峰期,無論吃多少都不會覺得滿足的威廉.馬歇爾。她安排的餐食,雖然簡單卻有著很大的分量,肥美的燉雞,烤小豬,烤牛肉,燜煮豬肉,還有藏紅花燉羊肉,這些都是一大盤一大盤端上來的,白面包——也就是經過了幾次篩選,呈現出乳白色或者是淡黃色的面包——這種面包不是被作為主食端上來的,是作為餐后的甜點。
威廉.馬歇爾把它們浸在蜂蜜里,直到蜂蜜完全將其中的孔洞填充才取出來,大口咀嚼吞咽之后,他又美美的享用了一頓用冰糖腌制的堅果和橄欖。
他在英格蘭的宮廷中見過了冰糖,時不時的從自己隨身攜帶的小皮囊中,拿出一顆冰糖放在嘴里嚼著已經成為了一種新的風尚,貴女們感謝她們的騎士時,冰糖也成了首選,騎士們甚至會相互攀比他們從貴女的手中得到了多少冰糖——這些貴重的食物有可能是從她們的丈夫的糖罐子里面抓的。
現在高腳寬邊的托盤已成為了每一場宴會中必不可缺的器皿機,它最主要的作用就是盛裝冰糖,那些猶如水晶般的糖塊,在火把和蠟燭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不僅如此,在酒里加冰糖,也成為了人們通常的做法之一。不過在這里他喝到的不是普通的酒類,而是咖啡和茶。
咖啡威廉.馬歇爾有所耳聞,但茶對他來說就很有點陌生了。
“你可以兩樣都試試。”鮑德溫推薦道,看著威廉.馬歇爾先試了試沒有加過糖的茶和咖啡,然后被那苦澀的味道嗆得皺眉,又隨即抓了一大把冰糖放在里面,幾分鐘后又再試了一次,這才眉頭疏散,又喝了一點咖啡。
對他來說,既然加了冰糖就不該浪費,但可以看得出在兩種飲品中,他更傾向于茶,他甚至做了一番比較,“咖啡要比我以前嘗過的更濃郁,也更干凈,但我還是嘗出了曾經被炭火燒灼之后的氣味,是廚娘不夠小心,把它煮糊了嗎?”
他又舉了舉裝著茶的杯子,“這個就沒有,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覺得這個嘗起來更讓我感到舒服。”
一個騎士而不是詩人對于新事物能夠有這樣的形容,已經很不錯了。而威廉.馬歇爾之所以說咖啡的風味不同,就是因為塞薩爾將去做咖啡的方法交給了鮑德溫。
咖啡在撒拉遜人和地中海地區的基督徒中頗為流行,但他們還沒有想到咖啡最具效用得是果核,最初的時候,他們將果實如同漿果那樣嚼碎了吃下去,而后在十世紀的時候,撒拉遜人開始將其搗爛,煮熟,磨碎后飲用,喝起來猶如渾濁的泥漿,而效用也完全無法與真正的咖啡豆——果仁相比。
要做到這點很簡單,塞薩爾將炮制方法交給鮑德溫,鮑德溫隨后就派人去做了嘗試,通過水煮或是日曬的方法去除果皮和果肉,只留下咖啡的果核,然后將它慢慢的烘烤到散發出香氣,隨后將種子收集起來,放在磨盤中碾碎,然后用這些奇特的粉末來浸泡燒煮,得到的就是比以往更為純粹和耐用的飲料。
咖啡可以振奮精神,緩解疲憊,但要說到緩解厚重油脂帶來的不適感上,它根本無法與茶葉相比,威廉.馬歇爾也是出生于名門世家,當然一嘗就能嘗得出哪個是好東西。
但很顯然,現在的情況,茶葉可能還要等很多年,咖啡的再加工卻可以施行起來了。
鮑德溫與塞薩爾相視而笑,鮑德溫拒絕了包稅制度,在朝廷中沒有遭到太大的反對,是因為,亞拉薩路甚至得黎波里,安條克的稅收主要的來自于異教徒的三倍稅金,信徒的奉獻和捐贈,還有商人們的商稅,城中居民的人頭稅以及一些臨時收取的雜稅等等,并不需要以撒人奔波在鄉間,狐假虎威地去為國王催稅。
十字軍原本就不怎么相信這些撒拉遜人的狗——他們在第一次攻入亞拉薩路的時候,甚至毫不留情的殺死了所有的以撒人,現在對待他們的態度依然十分冷淡。但在拒絕了以撒人所提出的一大筆捐贈后,也必然會有人私下非議,畢竟遠征所造成的缺口,絕對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彌補上的,遑論有人總是想要更多。
而咖啡此時已經有人在種植,采收,只是改變了一下加工方法,被推出去的速度就會更快,回籠的資金也會更豐厚,至少不會再被人死死的抓著以撒人這件事情不放。
就如塞薩爾拒絕了塞浦路斯上的以撒人,并且退回了他們的禮物那樣,很多人覺得無法理解,以撒人對于他們來說,就是路邊的一條野狗,當野狗向你搖尾巴,打滾,露肚子的時候,隨便你去摸摸它的腦袋,或者是往它的肚子上踢一腳都是可以的。
何必與這些不會被納入基督社會的異端講什么道理呢?
但威廉.馬歇爾可以感覺得到,當這些事兒傳出來后,他身邊的那些騎士對待塞薩爾和亞拉薩路的國王的態度就更加慎重了。他們都在說,那可不是被一頂黃金的王冠便能打動的人。
他相信,商人所必然具有的特殊嗅覺只會比騎士更靈敏。說得粗俗點,這也算是一種提高自身價碼的方法。如果一個國王表現得不會輕易被蠅頭小利打動,那么若有人想要求他給予特權,寬赦或者是援助,態度就會更加謹慎。
你不能否認,當一個國王被人判定“很便宜”的時候,這種情緒將會迅速地蔓延到社會的各個階層。
從長遠來看,在這個年輕國王身上所產生的變化,或者說是他在自己最為親密的朋友這里得到的影響還是好的。
威廉如此想也不是沒有原因的,雖然有亨利二世的竭力挽留,但他還是毅然決然的,離開了倫敦不遠千里而來還有個原因,那就是現在的英格蘭已經開始變得混亂不堪。
阿基坦的埃莉諾為亨利二世帶來了五個兒子,兩個女兒,她的肚子曾經成為亨利二世大肆嘲笑老對手路易七世的武器,更不用說,阿基坦的花落別家更像讓路易七世以及他之后的法蘭克國王的心臟上扎了一根尖刺。
但亨利二世年輕時的得意,到了年老時就變成了惶恐。
他和埃莉諾或許曾經有過一段柔情蜜意的好時光。但埃莉諾并不是那種毫無缺點的女人。作為阿基坦女公爵,她從來就不曾抱持對任何男人的幻想,也從未遵守任何社會以及信仰強壓在她身上的桎梏。
她在拋棄了路易七世轉嫁給亨利二世的時候,這份無情與果決值得稱道。
但等到兒子們逐漸長大,而亨利二世已厭倦了埃莉諾的剛直、瘋狂和權力欲重的種種缺點后,他們夫妻之間的戰爭就爆發了。
國王與王后之間的戰爭,從來就不是什么互抽耳光之類的小事情。
與那些沒有領地和軍隊的王后不同,埃莉諾能指揮著已經長大成人的三個兒子與亨利二世對抗。
雖然在連續打了幾年仗后,發現誰也奈何不了誰——亨利二世已經與他的兒子們談和。
如今,他的次子小亨利——長子在三歲時便夭折,所以他現在算是長子——已經成為了英格蘭的王太子殿下,而阿基坦卻被埃莉諾交給了理查。
理查是個怎樣的人呢?雖然威廉發誓的對象是亨利二世,他也應當更親近小亨利,但無奈的是,在他的騎士生涯中,他最該感激的是他的女主人埃莉諾,而埃莉諾最愛的兒子就是理查,理查與他亦師亦友,威廉又十分喜歡這個孩子坦率的好脾氣。
而且,如果不以一個王子,而是以一個騎士的眼光去看他,理查幾乎毫無缺點,就如威廉在比武大會上幾乎從無敗績,理查在戰場上也同樣是一個時常被勝利女神所眷顧的將領——小亨利以及杰弗里,約翰,一個兄長,兩個弟弟在理查的光輝下幾乎被襯得暗淡無光,導致了這個家庭中每個人的關系都在變得緊繃和壓抑。
比起亨利二世經常叫威廉擋在身前來威逼,挑釁他的次子理查的事兒,最讓威廉.馬歇爾難以忍受的是,理查為他一次次的做出退讓,這讓他很難過。他必須承認,他這次要求來參與這場遠征,更多的還是為了從那種粘稠如同沼澤般的處境中掙脫出來。
亨利二世希望他能留下,但威廉設法說服了他。
亨利二世與教會的關系并不和睦,他想和埃莉諾離婚,向教會提出申請,卻遭到了亞歷山大三世拒絕,除了他的態度過于強硬——就連教皇的特使都因此受了責備之外,也因為亨利二世曾經讓四個騎士去殺了堅決站在教會一邊而不是國王這邊的坎特伯雷大主教…
這件事情就發生在塞薩爾來到圣十字堡的第一年,亞歷山大三世憤怒到要將他罰出教門,亨利二世,不得不向教皇赤身懺悔,并且承諾說他會參加之后的遠征,以此來向天主贖回自己的罪孽。
但他這幾年都呆在法蘭克與英格蘭,沒動過。
這次遠征雖然不是由教會所倡導的,但同樣也是為了和撒拉遜人打仗,并且奪回上帝賜予他們的土地,即便大馬士革并不如亞拉薩路那樣神圣,但它的富庶,華美和古老,想必也能讓教會感到滿意。威廉這樣說,亨利二世才勉強罷手。
此次最值得一提的是理查居然還記得給幼小的伊莎貝拉也帶了一份禮物。
天曉得,他之前對自己的兩個同胞姐姐都不怎么關心——他不喜歡她們。
禮物是一個可以射發的玩具弓箭——威廉猜,這可能是之前人們送給小理查的禮物,他還特地拿過去問了王后埃莉諾,以免他不慎將某些具有意義的東西送了出去。
幸好埃莉諾王后告訴他說,這只是一個商人送給理查的,在眾多的禮物之中,它不過是滄海一粟,也并未被理查展示過以至于被人們記住。
即便如此,威廉還是讓鮑德溫轉交了這份禮物,主要是因為理查和伊莎貝拉的身份都過于敏感了。
不要說理查與伊莎貝拉差了十七歲,從身份上來看,他們可謂門當戶對,珠聯璧合,而且憑著是理查的對天主的虔誠與對于戰斗的熱愛,很難說亞拉薩路的人們會不會異想天開的提出請他來做小公主伊莎貝爾的丈夫。
其他不論,威廉.馬歇爾最擔心的就是——理查說不定真的會拋下阿基坦和英格蘭飛奔而來。
“瑟瑟兒,瑟瑟兒…”別懷疑,這不是伊莎貝拉小公主在喊別人,她叫的就是塞薩爾。雖然作為一個聰慧的孩子,她已經可以流暢的說很多話了,但塞薩爾的名字發音確實有點困難,尚未將舌頭應用得足夠熟練的孩子實在很難將這幾個音節說得清晰連貫。
所以她叫塞薩爾的時候,人們聽起來就像是在呼喚某種小動物,每當這個時候,王太后和國王都忍不住要發笑,他們身后的侍從和侍女也是個個笑意盈盈,而塞薩爾卻只能無可奈何的接過小公主敲在他膝蓋上的玩具,那這是理查叫威廉帶給小公主的那副玩具弓箭。
這柄弓箭幾乎就是威爾士長弓(卡迪根戰役,1136年中首次大規模使用,擊敗諾曼重騎兵)的微縮版,弓身、弓弦與長弓用的都是一模一樣的材料,箭頭被做鈍,但打在人身上還是很疼的。
塞薩爾試著拉拉,發現它要被拉開還是需要點力氣的,現在四歲的小公主肯定做不到。他看看伊莎貝拉,伊莎貝拉推著他。
很顯然,小公主雖然自己沒拉過弓箭,但肯定看過別人這么做,她不斷地推著塞薩爾,指著站在不遠處喝水啄食的小鳥。
塞薩爾卻只是看了那些小鳥一眼就搖了頭,在小公主伊莎貝拉露出不悅的神情之前,他說:“不行。”
“伊薩貝拉,”他耐心地勸說道,并不因為伊莎貝拉還是個孩子而敷衍她:“我們現在不餓,你餓嗎?你若是餓了,我可以把它們打下來,但你要保證把它們都吃掉。”
威廉等待著小公主開始大哭大鬧。就如他在宮廷里所見過的那些達官顯貴的孩子那樣,沒想到的是,伊莎貝拉站在那里,真的開始思索了起來,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抬起頭來看著那些小鳥。
她知道小鳥并不好吃,除非是有意養來吃的,肉少,骨頭多還碎,缺少油脂,完全無法與野雞,大雁和天鵝相比——她抬起頭來偷偷地觀望塞薩爾的臉色,這是她一直都很喜歡的人,但她也知道這個人對她一向嚴厲。
別以為小孩子不經世事就是蠢。相反的,作為幼崽,他們對外界的反饋非常敏感,一個手段用過了有用,他們就會不斷的用下去,甚至變本加厲;一個手段沒用,他們就會立刻把它舍棄掉,而且他們還懂得面對不同的人要采用不同的方法。
而塞薩爾就是那種無論她哭鬧也好,大叫也好,甚至揮動著小拳頭敲打桌子、地面,撕扯衣服,滿地打滾,都不可能做出退讓的人。如果他只是一個普通的侍從,伊莎貝拉甚至會叫母親把他趕出去,但她非常的喜歡塞薩爾,而且她知道他的兄長,他的母親也一樣喜歡塞薩爾。
最后她放棄了叫塞薩爾去打那些鳥兒的要求,看著塞薩爾叫來了一個侍從,那個侍從很快拿來了幾個木塊,威廉饒有興致的看著這些木塊被有意涂成了各種顏色,上面有一些凹坑和斑駁的地方,看得出它們經常被拿來使用,可能就是從小公主的玩具堆里拿出來的,等到東西都拿來了,在大約二十步的地方擺好。
塞薩爾叫侍從驅走了旁邊的人,才在小公主的殷切注視下,拉開弓箭,嗖的一下就打飛了一個木塊,小公主立刻滿懷喜悅的喊叫起來。她甚至一邊拍著手,一邊跳著,一邊滿懷期待的看著塞薩爾又搭上了一枚小箭。
威廉看著這一場景,面帶微笑,但不久之后,他的神色就變得古怪了起來。
王太后瑪利亞和國王勉強還能說是繼母子關系,伊莎貝拉則是國王的異母妹妹,塞薩爾則是他們的表親和臣子,但他們之間那種安詳,和樂,親密且叫人倍感輕松的氛圍是哪兒來的?
他就像是看到了一個彼此友愛又和諧歡樂的家庭,這種古怪的氣氛,甚至讓威廉感到了些許不適——主要是他覺得自己格格不入,仿佛是一個不該出現在這里的外人。
他正要出聲告辭,卻只見一個侍從匆匆而來,他伏在國王身邊低聲說了些什么,鮑德溫聞言頓時變了臉色,他看了一眼王太后。
王太后了然的點了點頭——如果只是一般的事情,不會有人來打攪他們難得的閑暇時光。
鮑德溫站了起來,同時出聲喊道:“塞薩爾。”
小公主伊莎貝拉的臉頓時就垮了下來。她知道當她的兄長用這種口吻叫著塞薩爾的名字時,就意味著他們要去做正事了,不能再陪她玩了。
果然塞薩爾立即將弓箭交還給了小公主的侍女——在沒人監督的情況下,他不會允許小公主親手擺弄這些危險的東西。
他跟著鮑德溫匆匆返回了主塔樓,片刻后,一個人被引入了國王的會客室。“他”身材高大,兜帽罩住了半張面孔,從陰影下露出來的頭發也是異乎尋常的淺淡。
但“他”并不是一個老人,露出來的皮膚不是這樣說的。
“是你?”塞薩爾驚訝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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