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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提起大馬士革,最先想到的自然是那些具有著優美的漩渦花紋的鋒銳刀劍,撒拉遜人縱橫整座阿拉比半島,將它的美和恐懼帶給他們的敵人,但若只有如此,大馬士革如何能夠被稱之為“天國的花園,地上的天堂”呢?
但除了這些冰冷的鋼鐵之外,大馬士革還有一種極其珍貴而又受人矚目的特產——錦緞。詩人們曾說,大馬士革出產的錦緞匯聚了走獸靈魂的姿態,鳥兒羽毛閃爍的光澤與玫瑰盛開時所散發出來的芬芳。
在大馬士革的錦緞上,你可以看見世間所有的色彩,當你觸摸它時,它猶如水波般輕柔的拍打著你的手掌,而能夠將它穿在身上。猶如將云霞披裹全身的人,不是世俗的君主,就是天主的代理人。
想要購買這些絢麗的錦緞,你所能用的就只有黃金。即便如此,當一匹格外完美無瑕的錦緞被編織出來的時候,它所交易到的就不單單是金幣或者是銀幣,而是更有價值的東西,像是蘇丹的一次矚目,像是名伎的一個微笑,甚至是一條性命。
但你要說它是大馬士革城中最珍貴的東西嗎?不,并不是,大馬士革最珍貴的東西,只有一樣,那就是知識。
人們對于知識的渴求是無窮無盡的,但有些時候,命運會派來粗魯的愚者中斷這一過程,具體就體現在蠻族對古羅馬帝國的清洗,曾經最為輝煌的文化卻在最低級的欲望前敗退,學識淵博的人不再受到尊重,一切都以刀劍說話,人們的偏激與隨之而來的迫害愈發嚴重。
在基督教掌握了亞歷山大城時,古希臘女性學者西帕提亞的死亡,幾乎可以視作為偉大的地中海文明的消亡敲響的最后一記喪鐘——在這之后,歐羅巴的人民進入了一個暗無天日的時代,教會真正成為一言堂。
他們壟斷經書和對經書的解釋權,禁止人們思考、剖析和辯論。正如他們經書中所描述的最好的子民——就是如同羔羊般順從而愚昧的生物,他們不該有除了順服之外的想法,只應當無償地為教會貢獻出自己和子女的毛皮、乳汁和血肉。
但在教會得以專斷地統治了數百年后,不單單是民眾,就連貴族和君王都已經感覺到了那座龐然大物所帶來的窒息與苦悶,他們試圖掙扎,卻發現自己根本看不清前路。試想一下,連一個簽名都需要自己身邊的教士代勞的騎士,又如何能夠擊破教會所編織的天羅地網呢?
于是就有有識之士聯合起來,他們需要教會之外的知識。但這些知識,尤其是醫學,竟然只能在教會的勢力范圍之外找尋得到,而這個勢力范圍就是異教徒的領地。
說起來,撒拉遜人能夠繼承下古希臘與古羅馬帝國遺留下來的浩如煙海的典籍,也可以說是機緣巧合。
撒拉遜文化出現的很晚,因為直到公元七世紀,撒拉遜人才得以在信仰的力量下凝聚,他們走出阿拉比半島,建立了一個疆域遼闊的帝國,而他們向外開疆擴土的過程中,就如同干涸的沙漠那樣,如饑似渴的接受著外界的文化。
至于這個文化是古希臘的,還是波斯的,或者是法蘭克的,他們全然不在意。
正如他們的學者所說,人類最美的裝飾品是知識。雖然他們最初只是一些無知的牧民,甚至沒有自己的語言和文字,但正如前者所說,他們將所有可搜羅的珍貴東西披掛在了身上,并且將其轉為僅屬于自己的光彩。
像是古希臘的古典哲學,幾何學,拜占庭的官職與體系,基督教的教義,羅馬的法典,埃及的煉金術,波斯的文學和藝術,印度的數學和天文學——對,我們所熟悉的撒拉遜數字雛形正來自于印度,只不過將它傳播到各處的是撒拉遜的商人,所以我們才會把它稱之為撒拉遜數字。
另外,在遙遠的中國,他們也找到了愿意遠行千里在撒馬爾罕為他們造紙的工匠,有了充足的紙張,在九世紀的時候,諸多學者才能夠在哈里發的鼓勵下,開始對埃及、波斯、希臘、羅馬的典籍進行翻譯——他們所得到的酬勞是黃金,翻譯后的文稿有多重,他們就能得到多重的金子。
而且,無論是哈里發還是蘇丹,歷代君王都樂于在自己的統治時建造大量的學校和圖書館,他們甚至頒布了一條法令,一個人主要是出資建造了圖書館或是學校,那么他因此所得到的有關于圖書館或是學校的職位,即便在他離開了軍隊或者是宮廷后,依然可以保留。
因為從阿拔斯王朝開始,朝廷和軍隊中就有大量的馬姆魯克——也就是奴隸的官員和軍人。按照法令來說,他們是別人的財產,因此不可能擁有自己的資產。一旦他從原先的位置上退下來,結局都通常相當可悲而又荒涼。但自從有了這條法令之后,這些奴隸出身的人,只要能夠出資建造圖書館和學校,將來就有一個棲身之地了。
直至今日,就連女性也已經積極參與到了相關建設中,就像是塞薩爾和若弗魯瓦參觀的這家小學,就是一個富商之女資助的,不過它仍舊必須附屬于一座寺廟。
它有著寬敞明亮的庭院與遮風避雨的長廊與大廳,學生們通常在庭院中聽課和學習,只有逢到下雨或者是大風,才會避進里面的大廳。大廳中并沒有桌椅,學生們和老師都是席地而坐,他們也在這里做禮拜。
老師注意到了他們,他是一個高鼻深目的典型撒拉遜人,從他寫在木板上的文字和學生手中的石板來看,他正在教導他們學習撒拉遜語。
與塞薩爾還在在圣十字堡時,和王子學習過的課程不同,撒拉遜人更看重于人類對知識的善加利用。
如同基督的騎士中盛行的“侍從制度”,撒拉遜人的孩子也是從六歲開始接受教育,直到十四歲,期間他們應當學習經文,語言和倫理。
但他們到了十四歲就要開始分科。
在基督徒的國家和社會中,普羅大眾的命運軌跡幾乎是固定的,有時候人們從他們的名字和姓氏就能看出他們的父親、祖父,甚至于曾祖父是做什么的,像是木匠、面包師、獵人…
這些職業名稱在今后都成為了人們耳熟能詳的姓氏之一。一個木匠的兒子,最終也只能成為木匠。一個鐵匠的兒子也應當只去打鐵,若使他們離經叛道,想做其他的工作,無論是出于興趣,還是對錢財的渴望,都會遭到人們的質疑。
當然他們也可以請求父親把他們送去感興趣的行當里做學徒,不說嚴苛的學徒制度是否能夠讓他們如愿以償,在漫長的學習過程,或者說是挨打受罵的過程中死去的孩子不知幾幾,就算他終于學到了一些微薄的技巧,也要等到三四十歲才能夠離開自己的師傅,為自己做工。
但考慮到中世紀時期,人們,尤其是窮苦民眾的平均年齡,這段時期無疑是相當短暫的。
撒拉遜人則有所不同。他們孩子在十四歲后就可以選擇自己感興趣的學科,像是閱讀、手工藝、文學、醫學、數學…甚至于撒拉遜人的教士——也就是“學者”,也不會被有意截斷上升的可能——只是能夠攀升到這一步,時間漫長而且艱難,更需要天賦,像是為一個部落或是城市做指引的“學者”都必須接受過先知的“啟示”。
“那是女孩嗎?”若弗魯瓦驚訝地問道——這里的學生年紀都在八九歲左右,蒙著頭巾的都是女孩,人數至少有總數的三分之一。
基督徒中女性很少會接受系統的教育,她們的教育就是由其他年長的女性,或者是自己的母親來教導的,她們所學習到的也不過是耕作、縫補、烹飪和打理家務。貴族女性可能會增加一些詩歌、舞蹈或是彈奏樂器之類的科目,但總體上還是要求她們娛樂自己的丈夫或是其他男性。
但據希拉克略說,撒拉遜人的貴女甚至可以學習神學和數學,天文地理,她們的學識甚至可以壓過真正的學者,即便如此,也不用擔心會遭到男性的報復,或者是恐嚇,人們反而對此相當推崇,曾經有個天資卓越的貴女甚至被稱之為“學者”,當然,這個“學者”只是一個名頭,她無法進入寺廟接受“啟示”,任何女性都不能。
學者見到了他們,也看見了卡馬爾派遣的向導——這兩位也是在大馬士革頗有些名望的人物,他馬上站起來迎接。
但在看到了他身邊做撒拉遜人打扮的塞薩爾時,就連這個一向持重沉穩的老人也不由得錯愕了一瞬間。
撒拉遜人的審美與基督徒有所不同,但有時候,這種差別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學者甚至詫異的看了一眼他們的向導,以為他將一個裝扮成男人的女人帶進了學校,學校固然接受年幼的女學生,但一個年長的女性可不該隨意暴露在外,何況她還打扮成了一個男人,這是真主所不允許的事情。
幸好他還沒來得及發問,就看到了塞薩爾的喉結,他情不自禁的搖了搖頭,感嘆真主真是無所不能。
不過塞薩爾的身份依舊讓他猶疑不定,按照塞薩爾現在的身高與肩寬,他已經是個成年人了,但若是一個經驗老道的人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的身上依然保留著兒童般的純真,而且他也沒有蓄留胡須。
在撒拉遜,一個男性若是成年了,就要開始蓄留胡須,他們可以將胡須打理的很短,或者是很整齊,但必須有胡須,人們才會把他看作一個男人,而不是男孩。
他的視線隨后落在了若弗魯瓦身上,隨即便微微蹙眉,這個同樣沒有蓄留胡須的人應當是個基督徒。
“是卡馬爾大人叫我帶著他們在城中走走的。”向導馬上提醒他說,卡馬爾在這些人的心中,必然有著與眾不同的地位。至少這位學者就絲毫沒有悖逆他的意思,他點了點頭,“不過學校又有什么可參觀的呢?這里有一百多座學校,”他驕傲的說道,“我們的孩子在這里學習真主所需要他們知道的一切。”
“我看到了,這是這個世間最美好的景象。”塞薩爾真心實意地說道,這里甚至讓他想起了另一個世界的學校。
他環顧四周,那些孩子正在好奇的打量這幾個不速之客。他們都是一些只有八九歲的孩子,正是最好奇,也是最直白的時候。如果不是他們老師是個嚴厲的學者,他們可能早就竊竊竊私語,交頭接耳起來了。
“我就不打攪您上課了。”塞薩爾禮貌的說道,“但我想要去圖書館看看。”
圖書館和學校是連接在一起的。穿過庭院、大廳,來到后方的建筑物中,就看到了巡邏的守衛,三三兩兩相互討論或者是沉思的學者們。這個場景已經與后世的圖書館相差無幾了。
圖書館甚至還有管理員,即便撒拉遜人已經學會了造紙,書籍依然珍貴無比。有些書籍不要說帶出圖書館,就連閱讀也需要資格,不是學者的人連觸摸的機會都沒有。
“您想看些什么?”因為卡馬爾已經和這個向導說過了塞薩爾為蘇丹“凈體”的事情,他對塞薩爾也格外和藹客氣。
“我想看一些有關于醫學的書籍,”塞薩爾垂下眼睛,“有關于麻風病的。”
向導居然遲疑了一下,他也是“學者”,當然知道這些書籍有多么罕見,果然,他們遭到了拒絕,不過管理員也向他們指出了一條明路:“據我所知,拉齊斯學者曾經抄錄過智慧宮(圖書館)中所有的醫學書籍,如果你能說服他,讓他允許你去閱讀或是租借的話…”
“你知道拉齊斯現在在那兒嗎?”
“看來你們真的很急切,”管理員看了看天色,快要黃昏了,“他這幾天正在‘綺艷’萊拉那里,他正在追求她,但一直沒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