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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薩爾能夠看見前來迎接他的那群人,他們當然也能夠看見塞薩爾。
首先躍入安德烈主教視野的是一面赤紅色的旗,在黃沙與蒼穹的襯托下,它是那樣的艷麗、灼熱而又奪目。這個顏色不由得讓主教大人心生煩憂——當他聽說國王陛下將伯利恒分封給了一個年輕的騎士時,他就有了諸多籌劃。
如果對方是一個貪婪的人——當然,對他而言,這幾乎是最好的結果。要填滿錢箱,從來就是一樁簡單的事情——加稅而已,這座城市的居民早就習慣了逆來順受,而長途跋涉至此的朝圣者們,也不會在乎那點身外之物,至于那些異教徒,他們被允許走進這座城市就已經算得上天主仁慈。
他若是個多情的人呢,安德烈主教當然也有方法應對,他認識好幾個奴隸商人,他們同時為基督徒的國王,阿拉伯人的哈里發和蘇丹服務,無論你想要什么,他們都有。
白皮膚、黑皮膚、褐色皮膚,幼嫩的新芽兒,綻放的花苞和甜蜜的果實,甚至于被教會嚴厲指責的男孩兒也有,反正他們到了新主人的身邊,名義上也只是仆人和侍從。只要騎士做的別太過分,并不會有人來多管閑事。
主教先生最擔心的是什么呢?當然就是每個年輕人幾乎都會有的通病——對于權力的渴望和濫用。
尤其他聽說,伯利恒的新主人出身并不顯赫,而曾經寒微的人一旦掌握了權力,他們就會迫不及待地,以涸澤而漁的方式來使用它,好像此刻不用,它們就會如同海水上的泡沫一般迅速消失似的 他們沒有經驗,無人指導,倒有著著很多古怪的想法和狂妄的念頭,需要被飛快并且徹底地遵循和實施——這些人起來事來肆無忌憚,也不會仔細籌謀,反復衡量——反正他們也沒有需要顧慮的血親和姻親,他們會胡作非為到國王或是別的什么人再也無法忍受,決定砍掉他們的頭。
但在此之前,他們多數都已經造成了很大的損失。
伯利恒是一只黃金果,安德烈主教管理這座城市已經有好幾年了,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心血在一夕之間被人破壞殆盡,而等到伯利恒騎士的隊伍漸漸接近,主教先生心中更是忐忑——因為他看到了赤紅的旗幟上,并沒有城墻,長劍,矛以及十字架等常見的圖案,只在正中靠左的位置,用金色的絲線繡了一個亞拉薩路十字架。
亞拉薩路國王的紋章就是在一個白底盾牌上繪制了一個巨大的黃色亞拉薩路十字架,這個金色的亞拉薩路十字架,雖然要比國王的小很多,但沒有新王的特許,它就不可能出現在這里——這幾乎就是在說新王愿意將自己的一部分權力和威信轉移到這個侍從身上。
而正如人們所知的那樣,騎士雖然獲封領地,但他并不是這片土地的所有者,只能說他能夠從這片土地上獲得自己所需要的資產——這也是為什么,圣地的國王和領主們可以將“金錢封地”輕易推行下去的原因,騎士們即便沒有真實的領地,依然可以獲得錢財,滿足生活所需,置備盔甲、馬匹和武器。
而就算有,騎士對于這片土地也沒有買賣或者轉讓的權利,而且他一旦無法履行自己的職責,領主依然可以將這份封地收回。
所以大部分騎士并不怎么關心領地上有什么出產,有什么的法律,有多少田地,多少森林,多少磨坊和河流?這種煩心事一般被他們交給身邊的教士,管事,甚至于一個商人,只要他需要錢的時候,他們能拿得出來就行了。
但伯利恒的特殊之處就在于,伯利恒騎士的上級并不是一個男爵或者是伯爵,而直接隸屬于亞拉薩路的國王,鮑德溫若是愿意讓塞薩爾行使他的權力,塞薩爾就要成為伯利恒真正的主人了。
塞薩爾并不知道主教此時是如何的心潮翻涌,他在距離主教一百尺的地方就下了馬,作為騎士,他應該跪在安德烈主教面前親吻他手上的戒指,但安德烈主教只是躊躇了一下,就向前一步抬起了手,這樣塞薩爾只需要微微俯身就能完成這個吻手禮。
“您可真是高大。”等塞薩爾直起身,安德烈主教由衷的說道,“我仿佛看見了少年時期的大衛王。”
“與我一般強壯的騎士多如繁星。”塞薩爾沒有接受這份贊譽:“只是他們各有職責,無法來到您的伯利恒。”
“這座城市是耶穌基督的。”安德烈主教立刻說,然后他微笑著退后了一步,讓身邊的學生們捧來了一只直徑約有三尺的銀盤,銀盤上擺著一枚青銅的鑰匙。
“現在我將這座城市交給您了。”主教干脆的說,“您要善待它,畢竟它是那樣的脆弱,是又那樣的美麗。”“我已經看到了。”塞薩爾說,他已經見過了不少巨大而又宏偉的城市。而伯利恒的確如主教所說,猶如一座袖珍的模型,叫人一看便心生憐愛。
而在這座城市中最令人矚目的建筑當然就是圣誕教堂,不過它更像是一座軍事要塞——在安德烈主教的盛情邀請下,艱難地鉆過那只有四法尺高的小門時,塞薩爾這樣想道。
當然,依照教會的說法,這扇門并不是單單為了抵御敵人才被造得這樣小,它有個別名叫做謙卑之門,意思是——無論多么尊貴的朝圣者,來到這里,他都要彎下腰,垂下頭,側著身體小心翼翼的穿過它。
耶穌誕生的位置并不在地上,而是在地下,一個大約五十尺長,十尺寬的地下巖洞,原本不過是伯利恒一家旅店老板的馬廄。
安德烈主教在前面持著蠟燭,把他們帶到了放置過耶穌基督的馬槽前,祂覆蓋著一層層紫色與金色的綢緞,在燭光下,它們閃爍著珠光,泛起漣漪,但無論怎么珍貴,都比不過那座由灰泥和陶土造成的馬槽。
主教將手指輕輕的放在上面,然后又收回,“你們可以觸摸它了。”
他們輪番碰觸,有人激動地哭了起來,他說,他看到了圣母懷抱圣子坐在馬槽中,圣約瑟則跪在他們身邊,用慈愛與崇敬的目光看著他們,三位身著絢麗外衣的博士匍匐在地上,為圣子奉上黃金、沒藥和乳香。
塞薩爾沒能看到什么,不過他可以看其他人的反應,他發現曾經得過賜福的騎士們,譬如朗基努斯都有著驚詫或者是迷惑的神色,而普通人幾乎沒有,有也是偽裝出來的。
“這里與圣墓大教堂一樣神圣。”安德烈主教領著他們走出去的時候驕傲地說道:“在這里進行揀選儀式的孩子們沒有一個不成功的。”
也是因為耶穌基督的死,代表著他為世上的人贖清了罪孽——因此祂的“死”大于“生”。若不然的話,安德烈主教更愿意稱這里為最神圣的最神圣之處。
隨后,他們一行人在圣誕教堂住下,參加次日的彌撒和禱告,領了圣餐,這幾乎就是一個必走的流程,沒人能夠擔得起不夠虔誠的罪名。
第三天的時候,安德烈主教拿來伯利恒的史書和資料——人口,商鋪,作坊和工匠等等…
圣墓騎士團在這里的隊長來拜訪了塞薩爾,不過他對塞薩爾表現的相當客氣而又疏遠,他們并未參加此前的遠征,對塞薩爾甚至于鮑德溫的實力都不怎么清楚,就像是塞薩爾最初的苦行被人認為是有意造勢那樣,他們也懷疑他這兩個少年人在遠征時的功勛有虛假的成分,要么偷竊了別人的,又或是無中生有,有意夸大。
對此塞薩爾并不感到焦急。
騎士對封地的最大責任之一就是保證城市與村莊的安寧,尤其是伯利恒——朝圣者們絡繹不絕,絲毫不遜色于亞拉薩路,想要從這條流動的黃金河里截留一盞或是更多的人也是數之不盡,他們可能是突厥人,也有可能是撒拉遜人,甚至可能是基督徒。
塞薩爾早就決定了在他離開伯利恒,回到亞拉薩路之前,將這里的污穢全都清除干凈——也就是用此時人們的話來說,可以保證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能夠從東走到西,從南走到北而始終安然無恙。
這做起來可能有些艱難,但應該不是什么大問題。
之后,他又看了看稅收和戰利品的賬目,安德烈主教先生或許有動過一些小手腳,但大略看起來并沒有什么很大的紕漏。
畢竟主教原先也是圣墓騎士團的成員之一,他發過誓,不保留任何私產,而他現在依然堅持著這條誓言,即便是有挪用,也是挪用在了伯利恒的那些圣墓騎士身上,就算拿給鮑德溫,鮑德溫也不會過多的苛責他。
他塞薩爾將這些卷宗輕輕放下,他的物欲同樣不是那么強烈,這些并不是他最關心的。
他更想要了解這座城市的行政管理與司法狀況。
這個時期的法律非常混亂,有教會法,也有習慣法,一個領主也可以有自己的法律,契約,還有最重要的私人法庭。
如果鮑德溫來到這里,想要成立國王法庭,安德烈主教是沒有辦法反對的。但作為一個騎士,塞薩爾并沒有這個權力。
但若是他有國王的特許狀,那就不同了。
安德烈主教感到頭痛,他最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如果對方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情和喜好,胡亂判決也就算了。
他擔心的是為了確立自己在伯利恒的地位,這個年輕人會做出極其荒誕可笑的判決,而這個判決很有可能被沿用(習慣法),他當然可以反對,可這就等于給了年輕的騎士一個難堪。
他要是覺得自己受到了羞辱,說不定會變本加厲地與他作對,完全違背了安德烈主教的本意。
他只得將那些案卷拿來給塞薩爾看,發自內心的說,即便是安德烈主教,也無權去審理那些叛國或是暴亂的大案,這些案件所涉及的多數都只是一些財產或者是榮譽上的糾紛。
安德烈主教用來判定無罪有罪的方法也很簡單,那就是神判。
這一百多份案卷里有三分之一的人接受了沸水測試,三分之一的人接受了冷水測試,少數人接受了熱鐵測試。
這些人首先要與他們控訴的人,或者是控告他們的人,一同參加彌撒,領取圣餐。如果他沒有顯露被魔鬼附體的跡象——像是畏懼教堂,被圣水灼傷,或者是念不出經文等等古怪的跡象,他們就可以接受審判了。
沸水測試,顧名思義,就是將手伸到沸水或者是滾油里。如果他們的手沒有在預定的期限中痊愈,那么他們就是有罪的。
冷水測試就是將接受審判的人捆綁起來——一般都是右手和左腳,而后被扔進河里。如果他們沉了下去,就是無辜的。如果他們浮起來,這就代表耶穌基督拒絕了他們,他們就是有罪的。
熱鐵測試也就更簡單了,畢竟塞薩爾最為熟悉的就是老師曾經和他們說過的一樁測試——在十字軍們攻打圣地的時候,不幸遇到了一個可怕的困境。當時一個教士聲稱發現了曾經刺穿過耶穌基督身體的圣矛,這個發現極大地鼓舞了士氣,也讓戰爭的局面得到了轉變。
只是這位教士先生并沒有得到一個好結果。因為隨后就有人質疑圣矛的真實性,并且要求他進行神判,也就是熱鐵審判,他必須手持著他所聲稱的圣矛走過火堆,結果他被燒著了,受了非常嚴重的燒傷,躺在床上足足呻吟了好十來天才痛苦的死去。
他和他的圣矛成為了罪人和罪證,也導致了這場戰役的失敗。
不過在伯利恒,這些接受了審判的人大多都得到了赦免,塞薩爾猜想,他們可能也是安德烈主教的收入之一。
“如果您愿意的話,下周三就是法庭日。”安德烈主教用一種像是哄小孩子的語氣說道:“您可以與我坐在一起,行使這個權力。”
“我可以知道是些什么樣的案件嗎?”
“都在您的權力范圍之內,”安德烈主教解釋說,表明他并沒有趁機謀算塞薩爾的意思。“我們要審判一只狗,一群蟲子,還有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