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機推薦:
鮑德溫今天的心情很好,不,應該說自從塞薩爾的身份被確認后,他的心情就一直很好。
這種好心情一直保持到宗主教希拉克略和他提了想讓塞薩爾出使阿頗勒的事情。
“你是瘋了嗎?”他瞪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我們都看到了他的出生證書!他是埃德薩伯爵約瑟林三世僅有的繼承人!”
他站起來,在房間里走來走去,揮舞雙手,完全無法理解希拉克略的想法:“他已經不需要去做那些危險的事情了!”
希拉克略倒是可以理解鮑德溫,這個他看著出生并且長大的孩子——鮑德溫在染上麻風病前,可沒有現在這樣謙卑,相反的,他有著一個高貴的繼承人身上所有的缺點——暴躁,兇狠,獨斷專行,并且愛憎分明。
他不在乎威特如何,是因為這些卑劣的小人并不值得他去計較,可如大衛,亞比該,威廉,居伊等曾經被他視作朋友而后又背叛他的人,至今也未能獲得他的寬宥。
相對的,在他最艱難的時候來到他身邊,即便得到了貴人的青睞,也從未動搖過半分,甚至愿意為他數次涉險的塞薩爾,也理所當然地應該得到他的褒獎——他已經即位,緊握權柄。
即便沒有阿馬里克一世臨終時的饋贈,以及這份姍姍來遲的驚喜——想必鮑德溫也會很快為塞薩爾指定一樁婚姻,讓他娶上一個有爵位和領地的女性繼承人,一躍而成為伯爵甚至公爵,這種事情并不是沒有發生過。
最近的一個就是博希蒙德的繼父,沙蒂永的雷納德,他原先只是一個一貧如洗,沒有領地,也沒有爵位的騎士,只想著來圣地碰碰運氣,他的運氣確實不錯,他碰到了安條克的康斯坦絲。
塞薩爾的身份大白于天下后,鮑德溫更是歡喜得快要發了瘋,他可以毫無顧忌的重用和恩賞塞薩爾了,沒想到的是,在這個時候,宗主教卻提出,要讓塞薩爾出使阿頗勒,那個隨時可能變作一個血肉漩渦的鬼地方!
“想也別想,”他斬釘截鐵地說,“塞薩爾只能待在三個地方,亞拉薩路,或是伯利恒,或是我們一起出現在對抗撒拉遜人的戰場上。”
為此他和自己的老師,宗主教希拉克略吵了一架,可憐的塞薩爾被夾在兩人當中,哭笑不得。
因為這件事情,鮑德溫氣得不想和他說話,但也不允許他離開自己的視線,他知道塞薩爾有些時候是有些固執的…擔心他會為了承諾而拋下他去了阿頗勒。
“我不明白,”鮑德溫氣惱的說道,“我是亞拉薩路的國王,你是我的表兄,無論我愿意給你什么——”他說了一句相當過激的話,“哪怕是我的王位,他們都沒有置喙的余地!”
“鮑德溫…”塞薩爾只慶幸他們已經回到了鮑德溫的房間,而因為剛染病的時候發生的事情,鮑德溫并不喜歡被很多人服侍——侍從和仆人們不經召喚,并不敢隨意出現在國王面前。
他才說了一個名字,就被鮑德溫打斷了:“我知道你又要說那些叫人沮喪的話——是的,我知道我曾經只是一個…無能之人,我得了麻風,所有人避我如同避讓蛇蝎,我甚至無法走出我的房間,就連圣餐都要你給我帶來,而當危機來臨的時候,無論我多么焦灼,我也只能站在這個窗口,凝視著黑暗徒勞地祈禱。
我犯過錯,我差點失去你,我簡直不敢相信,如果你在那次死了,殘了,我該怎么面對你,面對我的母親…
塞薩爾,你是那樣的溫柔,別人若是欠了你的債,你會毫不猶豫的為他免去——若他確實沒有償還的能力。但你若是欠了別人的呢,哪怕只是一枚銅幣,你都要想方設法的償還,甚至于幾倍,數十,幾百倍的去還。
我不是在責怪你,我只是想說,你以前為我做的事情,我都記在心里,每一筆。
現在我已經是亞拉薩路的國王,我要給你權力,給你爵位,給你更多的領地,無需覺得不安,”他嗤笑了一聲,“想想看吧。亞比該那個蠢貨——他雖然也被選中了,但這兩年他的父親敢把他放到外面去嗎?
無論是戰斗還是談判,甚至只是讓他去參加一場婚禮或者是葬禮,他的父親都不敢,只敢把他留在圣十字堡,留在他能夠注視和兜底的地方,就是這么一個百無一用的家伙,他將來會是安條克公國的大公,還會是我的附庸和大臣,無論如何,在我的朝廷上,他都有一席之地。
憑什么?你說,憑什么呢?你是我的摯友,我的兄弟,憑什么你必須要出生入死,才能獲得那些別人躺著就能獲得的東西?若是你想要建功立業,會有機會的,我們還會再次踏上戰場——我需要你的庇護,也需要你的支持。
你不能那么自私…”
鮑德溫轉過身來,緊緊地盯著著塞薩爾,不知道是房間里光線暗淡,還是——那雙藍眼睛就如同平靜湖面下的漩渦,又黑又深,他的雙手牢牢地抓住塞薩爾的肩膀,幾乎讓塞薩爾感到了疼痛。
有那么一瞬間,塞薩爾幾乎要答應鮑德溫了,他并不渴望權力,但,正如希拉克略所說,如果在這個時候不去一次阿頗勒,那么就只有等上帝賜予十字軍們奇跡了。
希拉克略也覺察到了,比起布永的戈弗雷所在的那個時期,現在的十字軍明顯的后繼乏力,阿馬里克一世尚有勇氣組織對埃及的第二次遠征,而安條克,的黎波里以及其他地方的領主,更多的還是靠著媾和,聯姻和交易來維持現況。
不說他們還有沒有主動出擊的勇氣——他們甚至對自己的敵人都不甚了了,如雷蒙和博希蒙德這樣的老練之人,都會犯下將努爾丁這個梟雄看做一個普通老人的大錯,信誓旦旦地說,即便將十字軍的主力抽調一空,也不用擔心亞拉薩路會因此受到外界的威脅。
“冷靜點,鮑德溫,”塞薩爾反過來抓住鮑德溫的手:“我正好可以跟您說一件事情。”
“什么?”
“您還記得在福斯塔特的晚宴上,我突然離開了大廳的事情嗎?”
此時的宴會往往會持續很長時間,從早上到深夜的不在少數,偶爾離席并不叫人奇怪,有些是為了響應自然的召喚,有些只是覺得室內太悶了——此時的照明只能靠火把和蠟燭,有些人則是因為喝多了酒或者吃多了肉食,想要嘔吐,或者是侏儒和小丑的表演,讓他們感到厭煩吵鬧了。
他們回到亞拉薩路后,也有人不懷好意地提起塞薩爾在宴會中突然離開的事情,但誰也沒在意,哪怕是一向不喜歡塞薩爾的雷蒙,畢竟那時候塞薩爾是殺穿了宮殿外的守衛,沖進火場來尋找他們的。
“一個宦官請我去見一個人,那個人是…薩拉丁。”
“薩拉丁?”
“薩拉丁有意招攬我到他的麾下——他與沙瓦爾有過約定,也知道沙瓦爾可能會與我們同歸于盡,所以在沙瓦爾動手前,他設法把我叫出了舉行宴會的大廳。”
“但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因為我和你發過誓,我也從未忘記過阿馬里克一世對我的恩情,我不可能拋下你們。”
“我相信。”
“那么你就應該再聽我說一件事情,你知道薩拉丁并不是第一次和我見面嗎?
你還記得吧,我們曾經扮成拜占庭的年輕貴族,去了集市,我在集市上遇到了一個撒拉遜人,或許您沒能注意到他,但在你進入帳篷聽取占卜的結果時,我和他有過一段簡短的交談。
他并不是一個窮兇極惡之人,也有著一顆仁善的心和豁達的胸懷。但他肯定不會是那種白白耗費時間和精力的人,那么,他易裝改扮,來到亞拉薩路為的是什么呢?總不見得是為了我。”
塞薩爾握了握鮑德溫的手:“我想他應該是想看看亞拉薩路,還有統治這個國家的人。
然后他看見了,或許正是這次造訪,讓他確定了沙瓦爾的計謀可以成功。在遠東曾有一句話,叫做你要了解你的敵人,才能夠獲得勝利。
薩拉丁確實做到了這句話所要求的,現在輪到我們了,我們不能對將來的敵人一無所知,而且了解的越早越詳細,我們能夠做到的事情就越多。
鮑德溫,我知道你不是一個只能固守在亞拉薩路城內,被動的接受撒拉遜人侵襲與羞辱的人,”他笑了笑。
“我知道人們怎么看待我們,但我從未將他們的眼光和議論放在心上。為什么呢?因為我知道我們總有一天是要走出這里的,那些令人厭惡的視線,也終有一日會被我們拋在身后,永遠無法觸及我們。”
“我承認我有這樣的野心,”鮑德溫將額頭抵在塞薩爾的肩膀上,聲音沉悶地說道:“但為什么是你,總是你,艾蒂安伯爵的事情我不想再有第二次,那種只能等待,卻無能為力的感覺真是糟糕透頂。”
“或許你說的對,我很自私。”塞薩爾說道:“我希望我能夠做到別人無法做到的事情,為了你,也為了我自己,更為了天主。”
在他為努爾丁做最后的護理工作時,并未想的這樣深遠,但若是能夠借此得到一個穿過半個敘利亞前往大馬士革,布斯拉,霍姆斯,哈馬以及被稱之敘利亞之眼的阿頗勒——更有機會去見見那個將來可能會成為蘇丹的人。
“你應該知道這個機會有多么珍貴,而且我并不覺得那會是一樁多么危險的工作,除非他們不再承認蘇丹努爾丁是他們的信仰之光,不然的話,我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鮑德溫沉默了好一會兒,塞薩爾幾乎以為自己要說服他了,但他還是極其頑固地轉開了頭。
“不,你讓我想想,再讓我想想。”
但留給他們思考和遲疑的時間并不多。即便現在天氣還并不怎么燥熱,他們又用鹽和冰塊延遲了尸體的腐爛,但之后,使者的隊伍還要走上將近一周才能抵達阿頗勒。
這時候宗主教請出了一個塞薩爾意料之外的人。
王太后瑪利亞。
阿馬里克一世與雅法女伯爵的婚姻結束在鮑德溫三歲時,所以在鮑德溫的記憶中,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圣十字堡都是沒有女主人的。他當然很愛自己的母親,但他也必須承認阿馬里克一世的新妻子拜占庭的公主瑪利亞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士。
雖然容貌平庸,瑪利亞卻有著男子般的果決性情和針對內外的諸多手段,阿馬里克一世籌備第二次遠征的幾年中,她一邊忍受著遲遲不曾有孕的沉重壓力,一邊將城堡內外的事務打理得妥妥當當。
國王,也是她的丈夫如何,丈夫與之前妻子的兩個孩子如何,賓客們如何,附庸們如何,騎士們如何,她都了如指掌,處理得當,人人都說,她是一個好妻子,好母親與好女主人。
但拜占庭的公主耗盡心力,將整座城堡掌握在手中,難道就是為了這幾聲贊譽嗎?當然不是,在阿馬里克一世于遠征中驟然離世的時候,前來勸說她站在雷蒙或是博希蒙德這邊的人簡直就是絡繹不絕。
她當然沒有愚蠢到站在鮑德溫的對立面,雷蒙這個人她了解過。他輕視女人也厭惡外來者(拜占庭),作為拜占庭的公主想和他達成聯盟,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而博希蒙德就更別說了,他的兒子是公主希比勒的丈夫,而這兩者的孩子將會是鮑德溫四世的繼承人。
很不巧,她也有個女兒,孩子們長成的速度總是很快,十二年后她的女兒一樣可以擁有婚姻和后代,并以此來得到亞拉薩路——除非她愿意改嫁給博希蒙德,讓他擁有對伊莎貝拉的監護權,才有可能叫他改弦易轍。
不過這純粹是異想天開,現在博希蒙德與第一個妻子的婚約依然有效(對方也是拜占庭公主),他們還有亞比該,除非是博希蒙德發了瘋才會丟下這個已經長成的孩子(暫且不論他是不是很蠢),和瑪利亞結婚,還要和繼女的丈夫爭奪權力。
但是她若是一力支持亞拉薩路的新王鮑德溫,只要鮑德溫能夠堅持的到伊莎貝拉結婚生子,亞拉薩路的王冠最終會戴在誰的頭上還說不定呢?
至少在這十幾年內,她都會是一個可信的盟友。
宗主教特意來和她說過這件事情后,她在當晚就邀請了鮑德溫和塞薩爾。
等他們到了,王太后瑪利亞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端上了無比豐盛的食物,而且都是按照塞薩爾與鮑德溫的口味烹飪的。
等這兩個正值生長期的男孩們暢快淋漓地享用了這頓美味,心滿意足,反應都開始變得遲鈍的時候,王太后笑了笑,將一直在嘟嘟噥噥的小公主伊莎貝拉塞給塞薩爾,讓塞薩爾帶她到隔壁玩兒。
塞薩爾同情地看了一眼鮑德溫,他也覺得最近鮑德溫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他第一次沒有搭理鮑德溫求助的眼神,一把抱起小公主伊莎貝拉,跟著竊笑的侍女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