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總說,戰爭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可偏偏很多時候,它就是如此。
說這句話的時候,便是個人意志的體現。
此時的莫斯科便是如此,不光是英美兩國,就連他們自己王牌特工理查德·佐爾格也送回了德軍即將發起進攻的情報。
但是這一切,在克里姆林宮換來的只有一句“荒謬”!
是的,他并不相信這幾十個來自不同國家、不同級別、不同渠道的獨立消息源。
克里姆林宮的天平倒向了偏執!
他寧可相信在漫長邊境上的171個師,500萬軍隊。
那15000輛坦克與8000架飛機才是安全的保障,盡管他們大多都是老舊的型號,甚至很多只是存在于記錄本上的一個數字罷了。
誰說,戰爭不以個人的意志為轉移?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了濟源。
進攻部隊已經抵達位置,第33師團的日寇被包圍在王屋山的山脊之下。
這個時候,第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突然送來加急信件。
老王將電報交給沈復興的時候,后者眼神頓時變得復雜起來。
“維安吾弟,見字如面。昔聞吾弟所部在中條山挽狂瀾于既倒,試圖圍殲第33師團不若圍三缺一,切勿意氣用事。”
沈復興看著這份有些莫名其妙的電報,竟然內心不自覺地開始急躁起來。
他扭頭望向老王:“總攻的時間定在幾點,物資與炮火準備怎么樣了?”
后者聳了聳肩:“總攻時間定在5月24日凌晨3點,西線5團3營、4營,炮營、穿插連等部已經就位,東線6團1營、2營、3營、炮營與穿插營,也已經進入進攻位置。”
沈復興起身,走到地圖前。
現在日寇幾乎被四面包圍,除了北面海拔1300米的摩天嶺,幾乎無路可退。
他雙手撐在沙盤邊緣,整個人卻開始微微顫抖,似乎這次多方協調出兵,就是為了等這一刻。
老王有些不太確定,他似乎看到了沈復興嘴角浮現起的那抹詭異笑容。
“沈公.”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從這場戰役開始,沈公的狀態就有些不對勁,這種既亢奮,又擔憂的狀態,讓他很不理解。
難道真像他說的那樣,只是為了抗戰的人心所向?
這時候,一名不速之客突然來到濟源。
門外的警衛紛紛敬禮,動靜之大,自然引來了沈復興的關注。
只是當他轉身的時候,差點驚掉下巴:“德公,你.你怎么來了?”
沒錯,來人正是李宗仁。
在得到沈復興打算在王屋山圍殲日寇的時候,他就有些擔心。
稅警團有多少家底,他相對比其他人更加清楚。
上次大戰,拼死拼活也就帶來這么些家底,戰斗力是很強,但人數太少了。
如果現在要圍殲第33師團而問題恰恰就出在圍殲第33師團這個事情上。
不只是徐州戰場,在后來的幾次大戰中他就已經發現。
絕境中的日寇,那是相當可怕的。
抗戰數年,有成建制投降的國軍,但是從沒見過成建制投降的日寇。
就連小隊都沒有!
死戰到底,這是軍國主義與法西斯主義對它們的洗腦。
臺兒莊戰役就是最好的例子,看上去是20萬大軍圍殲2萬余日寇。
可這一場他自己口中不大不小的勝利,卻是用近5萬人,換取了日寇1.5萬余人的傷亡。
慘烈!
甚至回想起自己統計上來的戰報,實在是慘烈至極。
如今,眼前的年輕人打算用2個團的兵力圍殲日寇一個師團??
還要面對日寇第21師團的解救,這已經不是一場圍殲戰,而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冒險!
他必須來,必須給這個屢戰屢勝的家伙敲響警鐘。
光憑一封信,一份電報,驕傲的民族雙壁是不可能聽他的。
而見到沈復興的第一眼,李宗仁更是堅定了自己的這個想法。
“糊涂!”
這一聲糊涂,不知道包含了多少恨鐵不成鋼與認可。
眼前的男人雙眼凹陷,黑眼圈極為嚴重,但臉上竟然有著一抹病態的自信,臉上的膚色也逐漸變白,這是每日臥于指揮部不見陽光的原因。
李宗仁快步上前,一把抓過沈復興的手,不由分說,直接將他拽到指揮部外。
警衛還想上去,卻被老王伸手阻攔。
“沈復興,沈維安!”
一聲怒喝在沈復興耳邊炸開,屋外的陽光正好,竟然照得他有些睜不開眼睛。
沈復興上半身后仰,一手遮在眼前,他也有些脾氣:“德公,這是為何?”
“為何?讓你醒醒!多久沒睡了?”李宗仁連夜趕路,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
“多久?”沈復興沒想過這個問題:“一天?不對!我每天都有休息。”
李宗仁一跺腳,指著小滿:“去,給你叔照面鏡子來!”
小滿一聽愣在當場:“鏡子.這都是爺們的地兒,哪有鏡”
“去第二野戰醫院,快去!”老王推了小滿一把。
沈復興不明所以:“德公,如今戰事緊急,若非武漢那邊出事了?還是?”
“都不是,出事的人是你!”
“我?”沈復興覺得有些好笑,可德公這么遠跑來,不會只是跟自己說這些吧?
他看向其他人,指著自己的鼻子:“你們看我,像有事的嗎?”
出乎沈復興意料的,眾人皆不言語。
沈復興蹙眉思索,自己哪里有問題?
他不明白!
不一會兒,小滿拿著一面小梳妝鏡急匆匆騎馬回來。
沈復興面露尷尬:“德公,不必了吧?”
誰知,李宗仁一把抓過梳妝鏡,直直對著沈復興。
他這才發現,鏡子中的自己狀態有多糟糕,慘白的臉頰上,一雙布滿血絲的雙眼看起來有些嚇人,潦草的頭發與德公梳得一絲不茍的大背頭有著本質區別。
精神面貌看起來糟糕極了。
沈復興自嘲一笑:“若只是為這,德公放心,我自是心里有數,我才31歲,撐得住!”
“哼!”李宗仁冷笑:“撐得住?你撐得住,前線的將士們也撐得住?”
他又拽著沈復興回到指揮部,兩人一起來到沙盤邊上:“說說,你是怎么計劃圍殲第33師團的,放心,我受委員長之托前來第十戰區,他有些擔心你.好大喜功。”
沈復興搖頭苦笑:“不是,到底有什么問題,我到現在還不明白,東線是稅警6團,戴安瀾親自指揮7000余人,西線是廖肯,人數少了些,但裝備精良,約摸2000余人。”
他接過老王遞來的指揮棒,點在王屋山的南側大片丘陵:“日寇已經斷了補給,不過萬余人,如何戰不得?”
“倍而分之,十則圍之,雙方兵力相當,外有必救之敵,內有垂死之人,如何戰得?”李宗仁針鋒相對,絲毫不讓:“古人都知道圍三缺一,你倒好,自己看看,圍得滿滿當當!”
下一句話,他沒說出來,但沈復興幫他說了出來:“是不是要說狗急了也會跳墻?”
李宗仁冷哼一聲:“你知道就好!”
可沈復興只是搖頭:“德公,你與委員長都小看稅警總團了,要不要賭一局?”
“你糊涂,我話難道說得不夠明白嗎?之前在豫北,在舞陽,都是倍于敵,如今日寇一部南下疾行,一部正在猛攻邵源.”
李宗仁的話被打斷,沈復興掏出一支煙遞了過去:“德公不必再勸,這仗,非打不可,這33師團我收定了!”
他的語氣陡然一變:“就算他媽的天皇來了也留不住,我說的!”
唰——!
火柴燃起的微光點亮了兩人的面龐,火焰越燒越旺,沈復興咬著煙,緩緩湊了上去。
在李宗仁眼中,火焰下的沈復興有些陌生。
剛才的那股少年氣?
不,不是少年氣!
沈復興那布滿血絲的眼中,竟然是絕對的自信?
他一時間有些分辨不出,到底是自大,還是對戴安瀾與廖肯有信心。
只是不自覺地跟著點了一支煙,李宗仁長長呼出一口煙霧:“既然維安老弟心意已決,我就不勸了,這兩日,我便陪你在這,順便說一句,陳誠會接班衛立煌,他這第一戰區司令的位置,你別試著去保。”
“我知道。”
沈復興點頭,這是李宗仁為他好。
要不是委員長知道倆人關系平平,否則衛立煌就不可能回到洛陽。
眾人見兩人和好如初,懸著的心也就放下了。
待眾人散去,李宗仁拉著沈復興出去曬太陽,美其名曰“補充血色”。
兩人來到蟒河邊上,對著濤濤河水,李宗仁終于忍不住:“為什么非要打這一仗?”
“德公,你說除了你我,還有那個薛伯陵,如今還有幾人想著驅逐韃虜,光復中華?”沈復興說完心中又憂愁起來,不自覺再次掏出煙來。
這個問題一出,李宗仁臉色就有些變了。
似乎是被戳中了心事。
好半晌,他嘆了口氣:“約摸.還是有些人的。”
“嗯,有的,剛犧牲的唐軍長肯定算一個,雖然這幾年中條山軍紀廢弛,可只要敢為國死,我便當他有這份心氣。”沈復興舉了個例子。
李宗仁張了張嘴,頓時感覺有些羞愧。
年初的軍事會議上只有“伺機反攻”這個詞。
整個會議圍繞著國際局勢,說著要等待時機.
言下之意,你們自己看著辦,能反擊最好,不能的話,也沒有罪過。
因為沒有目標!!
沈復興雖然因為戰事沒有參加,卻感覺到那就是一場充滿腐爛氣息的自我安慰。
李宗仁看到了沈復興眼中的失望,對重慶的失望,對委員長的失望,對各個戰區的失望。
不!思!進!取!
煙霧中,他真的以為自己看到了那個孤身北伐的岳飛。
也有些明白,為什么沈復興非要打這一仗。
辛苦你了 “你相信我們會最終勝利嗎?”李宗仁忍不住也點起一支,那種過肺的昏迷感覺,似乎可以讓人逃離現實。
“當然!”
沈復興回答得很干脆,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可李宗仁還是發現了不一樣的情況,因為沈復興用的是當然,而不是一定會。
這里面.區別很大。
“那抗戰勝利以后,未來會是什么樣的世界呢?”
“大概..”沈復興想起了自己拿吵吵鬧鬧,極具沖突又平平淡淡的世界,笑了笑:“大概是既讓一些人失望,又讓一些人希望的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