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復興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開始,自己與委員長開始越走越遠的。
只是當他意識到的時候,時間已經回不去了。
無論是身邊人,還是合作的龍云等人,他們似乎對自己都有一種期待。
那種期待很重,重到有時候沈復興覺得自己都有些不像自己了。
就像是張治中看到的那樣,一旦有事,委員長總是習慣召維安入京、就按維安說的辦。
對外策略也罷,豫北御寇也好,就連布局安南,都是沈復興一力親為。
當然,在很多外人眼中,這些都是委員長御下有術,手中大將辦事得力的結果。
但對于沈復興來說,無非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對委員長說一句委員長勿憂,維安在此。
那淞滬的黑暗一夜,在桂南的至暗時刻,在柳州的驚心動魄,挽狂瀾于既倒?
沈復興不清楚,甚至很多時候,他都不太明白,系統到底要將他引導到什么地方去。
一句共和國向您致敬,對于生在這個國家最富裕省份,并且可以說全世界行政效率最高地區的沈復興來說,完全就是對應著小時候面對國旗宣誓的話:時刻準備著。
既然享受了國家與時代帶來的紅利,讓他躺平也能夠過上好生活,那么自然就要為這份和平與幸福付出努力。
第一天上戰場,第一天吃差點能磕掉牙齒的光餅,再也沒有大魚大肉,再也沒有舒服的床、空調。
這種極端的差距,他一天接著一天忍著。
就連起初幾天上廁所,對他來說都是一件極不情愿的事情,所有的一切他都不習慣。
此刻,是心中唯一的信念讓他堅持。
每到夜晚,沈復興都會問自己:“你到底是來做什么?為什么要這么拼命,為什么要這么努力?”
“你什么都不做,光陰長河浩浩蕩蕩,并不會改變什么,該發生的都會發生。”
可每一次,沈復興都會問自己:“當你有能力改變一些,讓幸福來得更早一些,讓這些原本就沒指望著過上好日子的先輩早一日擺脫落后、貧窮、任人欺凌,你還要當一個旁觀者嗎?”
他不知道那些內心純粹的穿越者是怎么做的,動心忍性,一往無前。
而他卻總是被每一個在這個時代拋灑熱血的人所感動,為每一個犧牲在這個時代,犧牲在黎明前的百姓所哀傷。
這時候,沈復興終于明白自己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他只是一個人,一個有七情六欲的人而已。
有兄弟,有朋友,有妻子,有母親,還有這些需要他,等待他守護的人!
什么穿越者,這個可笑而又遍布枷鎖的身份,與他有何用?
當重慶的消息傳到河內,當顏寧冒死將報告送到他的手中,沈復興就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了。
守護!
權力會使人迷失,而信念會讓他堅定走下去!
排除異己,內斗,鞏固權力,蕩平軍閥。
這是委員長做的事情,與他何干?
在拿到報告的當晚,他就命令稅警三團做好戰斗準備,繼而找來廖耀湘徹夜長談。
兩人談了什么,外人無從得知。
但十年后,廖耀湘在功德林用一句話總結了當晚的會談,也讓他在成為學習委員后,快速得到特赦。
我與沈復興展開了毫無保留的合作 廖耀湘的功德林改造記錄,便是從這一句話開始記錄的。
第二日晚上 在安排好老王繼續督辦漕運糧草事宜后,沈復興登上了前往昆明的火車。
白天日寇的轟炸愈發激烈了,他們不敢轟炸滇緬公路,便對著滇越鐵路頂著高射炮不斷襲擾。
從各地運來的高射炮不過抵抗了5天就因為彈藥耗盡,因為大量的彈藥還在用來保衛重慶,誰也不敢下令將重慶防空部隊的彈藥挪用,送到云南來。
為什么黃山官邸只挨了一次轟炸?
還不是因為精銳的防空炮都在那里層層布防,日機始終無法突破,多次轟炸計劃被挫敗。
第三天 沈復興終于來到昆明,而這一天,也是莫洛托夫離開柏林的日子。
龍繩武帶著沈復興從秘密通道進入龍公館見到龍云,而蘇日代表也在這一天會面,在10月拒絕了日方提交的《日蘇互不侵犯條約方案》之后,莫洛托夫正式向日方提交《蘇日中立條約草案》,雙方開始談判。
但龍云與沈復興的談判則完全不同,還是熟悉的地方,但雙方的氣氛卻變得極為和諧。
“老哥,我記得我們第一次談判,好像還是昨天的事情。”沈復興接過龍繩武為他準備的香煙,湊過去點上,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
龍云輕嘆:“是啊,那日你與健公一起訪滇,可是來者不善哦。”
“大勢所趨,這結果還是好的嘛”
“是啊,現在想來,也是有些后怕,卻是差點為了私怨壞了國家大事。”
“也不能怪老哥,您當時有顧忌,是正常的,君子論跡不論心嘛”
聽到沈復興這句安慰,龍云臉上終于有了些笑容,他指著沈復興對兒子說道:“繩武,繩祖,你們還是要跟維安學啊,他要是現在回重慶,委員長照樣少不了他。”
兩人連連擺手,心道這爹也太不靠譜了。
沈復興這種怎么學?
還不是你生不出來?
“老哥,繩武已經成長許多了,過陣子,我打算把老撾這塊交給他,算是一種鍛煉吧。”沈復興終于還是先拋出誘餌。
龍云聞言大喜,但并沒有一口答應:“繩武沒有獨當一面的經驗,老弟,你這就有些不負責任了啊,我可是讓他跟著你的。”
沈復興自然明白對方的言下之意:“豈敢,我從家里調了人來,此人乃是我稅警團總教頭,徐彬!”
說著,沈復興朝繩武示意,后者驚訝:“是路上那個一言不發的大漢?”
沈復興點頭:“正是,此人乃是明中山王后人,武藝了得,槍法亦是不俗,主要是練兵很有一套。”
“沈總團長謬贊,只是徐某有言在先,此間事了,讓我回豫北,某要走先祖之路,蕩平北虜!”
身材魁梧,一臉正氣的徐彬緩緩邁入客廳。
那膀大腰圓,脖子比繩武大腿還粗的模樣,龍云懷疑自己不夠對方一拳的。
“好漢!真好漢!”
龍云驚喜起身,圍著徐彬轉了兩圈:“老弟,你可知我早年亦是習武之人,但武術與戰場殺人術不同,你這總教頭,怕是身上沾滿了鬼子的鮮血吧?”
沈復興沒有回答,而是看向徐彬。
對方抱拳回答:“不多,二十七頭小鬼子,但愿此行可以破百。”
龍云很是滿意沈復興為兒子準備的保鏢,他掏出身上的銀匕首:“此乃我貼身匕首,跟隨我也有十幾年了,如今,我將它贈與好漢,愿此刀可以飽飲倭奴之血。”
徐彬再次抱拳:“謝龍長官!”
此時了解,龍云便讓所有人退下,只剩下他與沈復興兩人。
“維安老弟,你跟我交個底,委員長到底要做什么?先是陳誠,再是關麟征,欺我云南無人焉?”
沈復興低眸,再次捻起一支煙,緩緩開口:“委員長身邊有佞臣。”
此話一出,龍云嚇得差點煙頭燙到手:“維安你”
清君側這三個字他還不敢說出口。
“老哥你想多了,只是現在這個階段,不必全聽重慶的命令。”嗤沈復興劃拉火柴給自己點上:“亂命,可以不受么!”
龍云眉頭一挑:“所以,這田賦,豫北不交?”
沈復興冷笑:“豫北可有人來收?”
嘶——!
“不必如此吧?”龍云以為,沈復興直接將稅官給抹了脖子,他又一次被沈復興的大膽也嚇到了。
但沈復興卻是搖頭:“那倒沒有,只是那批稅官日日流連青樓,被抓個正著,送回去了。”
龍云眼睛微瞇,似乎是在思考這辦法是否可行。
“老哥,你這里肯定不行,一旦日寇徹底南下,這里很可能就是前線,控不住的。”
龍云急了:“那怎么辦?”
“擴軍!”沈復興拋出炸彈:“十萬青年十萬軍,保家衛國!”
“這不可能,委員長不會同意的。”
“可您才是昆明行營主任啊,先斬后奏,哪怕不成,也是一個態度。”
龍云低頭想了想,一時不敢做出決斷。
沉默良久,龍云認為不在沉默中爆發,就會在沉默中死亡:“行!老弟,我聽你的。”
沈復興點頭:“但有言在先,這支部隊不打內戰!”
龍云聞言一愣,旋即反應過來:“正是此理!”
會談結束,沈復興出2000俍兵,龍云出2000私兵,合兵一處,由龍繩武、庫馬丹與徐彬統帥。
4000人的補給,龍云咬牙接下。
你委員長準備耍花招,但沈復興與龍云卻是實打實出兵,老撾這個地方只要組織的好,就是日軍的墳墓!
但此時,重慶那邊卻是已經炸開了鍋。
黃山官邸的憤怒讓張治中與何應欽都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豫北抗稅?許昌被占?他沈復興要做什么?造反嗎?”
憤怒的聲音將張治中與何應欽徹底淹沒,滿地的毛筆、硯臺還有紙張都是委員長的憤怒來源。
“娘希匹!就因為一個田賦,他沈復興就要對抗中Y?”委員長揮舞著手中的電報:“遣返收取田賦的官員,這是要做什么?”
兩人還是低頭不答,老撾的事情、云南的事情、河內的事情還有豫北的事情。
這不是你天天打壓人家,還不許人家反抗了?
說句難聽的話,哪怕是現在的傅作義、閻錫山,你又能指揮的動哪個?
也就是顧墨三、胡宗南與陳誠這些狗腿才聽話,就連薛伯陵都不聽指揮。
這時候,門口的侍從小心翼翼進來,將電報交給張治中,后者看了一眼,心中稍寬:“委員長,維安他不是那種人,您看,這不是來申辯了?”
他將電報遞給委員長,何應欽墊著腳剛想看看,張治中把紙一翻,不讓!
憤怒中的委員長接過電報:“娘希匹,我倒要看看,這沈維安有什么話說。”
接過電報一看,委員長臉色數變:“哼!口舌之利!”
說完,他將電報拍在桌上,何應欽快步上前拿起:“這委員長,最近重慶糧食確實跌下來了,沈復興運送8600萬斤糧食入渝的消息早就傳開了,百姓們都說.”
“說什么?!嗯?”委員長冷哼。
“擱古代,那可是漕糧,入冬前運送進京可是大功.”何應欽聲音越來越小。
委員長看向張治中,那眼神實在確認真假,后者點頭:“糧食價格確實下來了,沈復興這話沒錯,而駐守許昌的第29師也就2000多人,他這.也算是為您分憂.”
說到最后,張治中聲音也越來越小。
沈復興的電報說的很明白,不是豫北不交田賦,而是他沈復興已經交了8600萬斤糧食,如果哪個地方超過8600萬斤的征收標準,他沈復興補上。
如果沒有,那這8600萬斤算是豫北3年的納糧!
而許昌的守軍軍備廢弛,他只是提前進駐,防止日寇北上鄭縣而已,絕對不是搶地盤。
一番話,冠冕堂皇、無懈可擊。
但在委員長眼中,卻只有一個想法,那便是曾經委員長勿憂,維安在此的那個年輕軍官,如今.
已經聽調不聽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