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32年春夏之交,邵陽廖家小院。
清風穿過枯死的樹梢,在一堆落滿塵埃的辮子間穿過,從巷子里小院的門縫里來帶一聲嬰兒的哭啼。
廖家老爺子在小院里看著產婆探出頭來,對著他連連拱手:“恭喜老爺子,是個男娃!”
老爺子欣喜若狂,看向身旁戴著眼鏡,卻揮舞著滿手老繭的兒子:“兒啊,廖家有后了。”
自幼熟讀經書,卻無望以學識為晉升之資的男人顫抖著向前走了兩步,忽然扭頭:“父親,我邵陽廖氏耕讀傳家,到了這一輩時逢亂世,這孩子不能再走你我的老路了。”
“我兒此言有理,昔年我讓你趕考,先遇上甲午年兵敗黃海,朝廷割地賠款,第二次趕考遇上戊戌變法,朝局不穩龍鳳相爭,好不容易等到風頭過去,卻又遇到八夷亂華,斷了你科舉之念。”老爺子看臺望了望天:“此子應時而生,或能破此桎梏,有一番成就。”
男人扶了扶眼鏡:“《楚辭·九章》言,耀三湘兮英華,便取名耀湘吧。”
老爺子點頭認可,聽著屋內有力的哭聲:“耀湘.耀湘.自然光耀三湘!”
紅河平原的雨季將戰場化作一片沼澤,翻滾的泥漿,滂沱的大雨,當然少不了炎熱的天氣與無處不在的蚊蟲。
饒是在這里習慣了一年的廖耀湘部都覺得難以適應,條件之艱苦遠超國內抗日戰場。
挖好的戰壕混著泥漿沒過了膝蓋,時不時冒出來的毒蛇在水里潛伏,稍有不慎,就可以吃戰友的席面(蛇肉)了。
無處不在的螞蟥就連你扎緊了褲腳都能從縫隙中鉆入,一旦出現傷口,極為容易潰爛流膿!
若不是第7師還沿用沈復興與俞程創立的《戰時醫用管理條例》,怕是那些傷兵就算送回河內,也難逃一死。
第7師已是如此情況,日寇那邊也就好不到哪里去。
中村明人從指揮部趕到越池不過60多公里的距離,卡車不能通行,厚重的皮鞋踩泥地里,每走一步就像是在拔蘿卜一般。
若是讓泥水進了皮鞋,那個中滋味,絕對讓人畢生難忘。
他的第一匹戰馬在頭一日就被毒蛇咬死,第二匹戰馬喝了河水后與士兵們一起感染,這不是少數現象,沿途已經有數百匹騾馬倒在路旁,混入紅河平原的黏土里,成為土地的養料。
跟隨他前進的警衛半數高燒不退,戰馬更是馱著他行到半路直接倒地不起。
緊接著而來的便是大規模的瘧疾與戰壕足,幾乎每個士兵都要在泥漿中步行,特別是要推著翻卷起無數泥漿的卡車,雙腳長期深陷泥潭,導致皮膚潰爛脫落。
面對如此情況,中村明人騎在新到的戰馬上,雨水順著帽檐滴落,他望著無數在大雨中掙扎的士兵與強征而來的當地百姓,嘴角扯出一絲冷笑。
因為前線的部隊已經突破了越池后面的第一道防線,些許沿途的困難,帝國士兵一定可以克服的。
但參謀長西村利溫早已頭大如麻,開戰至今,非戰斗減員已經超過了3000人,這是一個極為龐大的數字。
每天有無數的病號等待著向崇左、欽州轉運,往返的隊伍幾乎讓后勤陷入崩潰狀態。
寺內壽一司令甚至為了緩解兵力不足與長途轉運的問題,已經決定主動撤出南寧,等中村明人拿下河內,全體向河內轉移。
第三日 中村明人終于踏入河內西部門戶:越池!
但這座城市卻讓他極為失望,入眼便是大量的棚戶區,甚至磚瓦房都難以見到,他如何都沒有想到越池作為富壽省行政中心,最好的建筑就是那棟政府大樓與橋梁、碼頭。
就算是當地的富農,也只是買不起河內房產的窮人罷了,那破舊的程度與四處漏水的屋檐,讓中村明人感覺這整個城市都濕噠噠的,整個城市都在漏水。
幾乎有那么一個瞬間,中村明人覺得打下來不如沒打下來,現在是進退維谷了。
這個時候,有傳令兵冒雨趕來:
“師團長閣下,第21聯隊在距離河內30公里處遭遇阻擊,難以前進,他請求休整兩日再攻。”
但中村明人聽到這話卻有些憤怒,撤退與休整只有他可以說,其他人是絕對不能提及的:
“命令野炮聯隊,炮擊河內外圍防線!”
“師團長閣下,炮位陷在泥里,無法調整射界…”
“八嘎!那就用人推!”
越池以東的野外,小鬼子們喊著號子,肩扛手推,硬是將一門門75mm山炮從泥漿里拽出來,炮管剛剛昂起,炮手便迫不及待地裝填、拉栓。
轟!轟!轟!
炮彈呼嘯著砸向河內外圍陣地,炸起的卻不是塵土,而是漫天泥雨,守軍陣地后面的觀察哨內,廖耀湘放下望遠鏡,金絲眼鏡后的眼神冷峻如鐵。
“小鬼子急了。”他轉頭冷笑著對楊焜說道:“這樣的炮擊作業,在圣西爾學院連畢業都困難,對了,讓河內的后勤抓緊,所有飲用水都要燒開了才能喝,部隊減員太嚴重了。”
楊焜嘆了口氣:“您放心,他們自然省的。這按照您說的立體滾筒式后撤防守,還有三道防線,要守5天,小鬼子有的苦頭吃。但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不在越池死守呢?巷戰可是我們的優勢啊。”
“你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讓你多看書,每次都說忙!今天我教你個好。”廖耀湘扶了扶因為出汗滑下來的眼鏡,雖是教學,語氣依舊冰冷:“若是沒有越池,小鬼子不出5日必退,400公里的運輸線,整個北地的糧食大部被我們收購,要么運往昆明,要么存在河內,從諒山中轉到越池180公里,你猜一次能運多少?能不能存下來?”
“有沒有越池對我們不重要,但對于日寇進攻的決心而言很重要!”
說到這里,廖耀湘瞇起眼睛,整個人殺意如虎:“我說過,要為鶴年兄報仇,你不會認為這是一句玩笑話吧?”
雨越下越大,氣溫也越來越高,楊焜卻打了個寒顫,遠處的戰爭與雨季正在聯手絞殺著生命。
仿佛上天也不滿意人類無休止的發起進攻,作為懲罰才降下的暴雨。
沒有撤退的命令,小鬼子只能繼續發起進攻,第21聯隊聯隊長栗飯原秀隨手拍死一只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碩大蚊子,看著遠處的士兵們在泥濘中前進,在泥濘中倒下,化作土地的肥料。
他深吸一口氣,這一幕與年初他們在昆侖關被邱清泉摁在地上摩擦沒什么區別。
一個邱清泉,一個廖耀湘,都是稅警總團出來的。
都一樣的難以對付!
上任旅團長中村正雄便是倒在了邱清泉的炮下,他感覺這次南下同樣兇多吉少,想到這里,栗飯原秀狠下心:
“讓保隆的人沖在前面,帝國的勇士不能這么窩囊地死在這里!”
“嗨!聯隊長閣下英明!”
得到命令的士兵興奮地快速沖出去,他們早就看這些猴子不爽了。
同樣的天氣與環境下,帝國的軍隊損失高達三成,而他們的損失卻少得可憐,好像那些螞蟥與巨蚊認人一樣。
經常可以看到那些猴子在夜晚的角落里燉著蛇肉吃,好像這些對于夜晚執勤的哨兵致命之物,在這些猴子眼中卻是大補的肉類。
作戰不積極,吃飯第一名。
是時候讓猴子們也表演一下,他們這頑強的生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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