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9 神明之災
七日。
覆蓋整個北地的狂沙一直吹了七天。
整個北地有七成以上的區域都蒙上了一層黃沙，也算是為這終年被白雪覆蓋的純白土地增添了一份色彩。
但與這看似詩意的描述相對的，黃沙帶來的卻是數之不盡的死亡。
北地無數歲月慢慢形成的生態環境是非常脆弱的，根本經不起外力的折騰。
為了躲避黃沙的侵蝕，大量的極地動物被迫向北遷徙，在離開家園逃避天災的路上倒下，留下了數以萬計的尸體。
并且，某種外力的干預之下，那些尸骸竟然在嚴寒中以驚人的速度快速腐爛，化作一具具行走在冰原黃沙之上的亡骸。
它們在北地迷茫的徘徊著，無差別地攻擊路過的生靈，甚至是主動循著本能走入凡人的聚集地，試圖摧毀這些鮮活生命。
而更多無法移動的植物被黃沙淹沒，那蘊含著燥熱魔力的沙土，對于這些早已適應了寒冷的植物來說無異于猛毒，在堅持了幾日后迅速頹敗、枯萎。
死亡，已經逐漸在這里蔓延。
如果繼續放任這樣的情形惡化下去，那用不了多久，整個北地的所有生者都將逃離。
一切生機歸于死寂，邪惡力量將迅速壯大，徹底成為亡靈們生活的極寒樂土。
伴隨著大量無主靈魂的聚集，惡魔、魔鬼、亡靈都將很快在這片土地上露頭，趁亂收割，繼續制造混亂與瘋狂。
而這種情形，是正神們所根本無法容忍的。
因為正事扛把子的太陽神狀態特殊，一直沒有表態，沒有關注到這件事情，其他的正神在等待了幾日后徹底坐不住了。
以殉難之神為首的正神們，一同向自然神系提出了嚴正抗議，勒令砂石之神趕緊停止這種荒唐的行為。
正神們的訴求很簡單，讓這個蠢貨趕緊停手。
殉難之神更是直接放出話來——“而如果砂石之神不能在你們的約束下就此停下，那么我就將親自去找祂。”
言語中并沒有太多的威脅之意，但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哪個蠢貨會將這句話當做一句玩笑。
祂既然說了，那么就一定會做到。
殉難之神·利亞姆，司掌著殉難與忍耐神職。
作為諸神中較為年輕的一員，祂是在上一次諸神之戰中以凡物之身登神的信仰之神。
祂是很多苦行僧、圣騎士、貧窮之人、受壓迫之人的信仰對象。
與很多高高在上的神明不同，這是一位真正關心凡物的慈悲神明。
利亞姆心地極其善良，性格非常溫和，從年少時期就成為了一名苦行僧，自愿為整個世界承擔苦難。
祂在封神之前就發下過大宏愿，愿意以自身作為殉道的媒介，為整個世界而殉難。
而在封神之后，祂也確實是這么做的。
就連身體也因為承擔了太多的苦難，而遍布著大大小小的傷痕，甚至失去了一只左手與右眼。
不但本人一直奮戰在對抗邪惡的最前線，祂的殉難教會這么多年來，一直無償為那些受難之人提供幫助，在整個世界上卻擁有許多堅定的追隨者。
在這個殘酷無情的世界中，很多弱小的凡人受難者、窮人、病人都依賴著祂的教會接濟度日。
當然，如果僅僅只有面對弱者時的溫柔慈悲一面，正神們或許會尊敬祂，但邪神們卻一定不會將祂視作威脅。
事實上，殉難之神雖然只有中階神力，但卻被視作是太陽神之下的第一等戰力。
祂在面對邪惡時，會展現出極其兇暴且冷酷無情的一面。
首先，苦行僧本就是一個承受的苦痛越多，實力就越強大的職業。
而作為苦行僧封神的存在，殉難之神簡直就是這個職業的極致化身，身上有著無數對抗邪惡的特攻加持。
在面對其他正神，祂只能發揮出中階神力。
但如果面對的是邪神，那祂完全可以被視作是高階神力的強大存在，而且還是實力最前列的那一批。
正神們的抗議讓自然神系壓力驟增，身為代神系之主的芙靈雅咬緊牙關，簡直快要被砂石之神這個蠢貨氣死。
可作為神系之主，芙靈雅自然不能一上來就服軟。
別人一找來，你就不抵抗地將尚在自然神系中的下屬拱手交出，這算什么事呢？
雖然責任九成九都在砂石之神身上，但祂名義上畢竟還是自然神系的一員，那么做肯定會傷了其他神系成員的心。
芙靈雅在寒冬女神的指點下，只能一面安撫躁動的正神們，另一面趕則緊對大地神系們發出警告，讓祂們趕緊收斂。
你想在全世界前展示自我，沒關系！
想要奪權，也沒關系。
想要分家，也沒問題。
只要不怕丟人，你們想怎么做都行。
你哪怕是用黃沙堆出一個巨大的金字塔也可以，讓大片綠洲變成沙漠也沒問題。
只是自娛自樂的話，根本沒有人管你。
但是，你不能影響到數以萬計，甚至是十萬計、百萬計的生靈！
雖然被外人視作是中立陣營，但是擁有著生命權柄的自然神系從來都不愿意看到大量死亡的出現。
不過，這些都只是臺面上的操作。
芙靈雅的心里，其實挺希望砂石之神繼續發癲抽瘋下去的。
一旦被整個世界認定為新晉的邪神，自然神系雖然不會主動出力討伐，但也不會再繼續站在砂石之神一邊，只會任由祂自生自滅。
而在正義勢力的死亡凝視，邪惡勢力的蠱惑激化下，情況變得越來越復雜。
在第七日時，那不斷蔓延的風沙，終于停下了前進的腳步。
這一日，沉寂多日的砂石教會終于有了反應。
他們的牧師走出神殿，向整個北地莊嚴宣告了偉大神明的無上意志。
將你們藏匿的骯臟家伙交出，接受神明的懲罰。
如有不從，此地的所有凡物，都將承受神明的怒火！
而對于這個最后期限，砂石教會給出的時間是七天。
七日之后，如果沒有按照要求地將人交出來，神明的憤怒將從天而降。
這是最后通牒，來自神明的最后警告！
雖然這個警告在其他的神靈教會看來沒多少含金量，可以看出砂石教會相當的色厲內荏，有種破罐子破摔，打腫臉充胖子的嫌疑。
但是在凡人不知曉真相的耳中，這份來自神明警告，意義則是完全不同。
尤其是在這如今遍地黃沙的環境下，無形之中更是多了幾分壓迫感。
尤其是砂石教會這一次還不單對著北地全境做出了警告，還特地派出三隊人，單獨通知了嫌疑最重的三個勢力。
而這個特別對待落其他人眼中只有一個含義——祂要找的東西就在你們那里，是你們害得我們平白蒙受這份危機！
這無疑激化了北地各勢力之間的矛盾，將魔女會他們推到了火坑之中，將他們架在火上烤。
一時間北地各個勢力群情激憤，讓他們趕緊把藏起的東西交出，盡快平息神明的怒火。
“都是你們害的！”
“你們知不知道，因為你們的行為，已經害死了多少人！！？”
“趕緊把東西交出，然后向神明，向所有人謝罪！”
而被怒噴的魔女會他們全都是有苦說不出。
本來就不是他們干的，自然是沒辦法把東西交出。
他們無比清楚自己是無辜的，自我感覺一個比一個無辜，懷疑是其他人害的自己也遭到牽連。
極光圣地面臨的內部危機最小，圣地一共就那么大點地方，怎么藏？藏到哪里去？
魔女會共十二個高塔，內部山頭林立，但在共同的危機面前，他們還是能夠保證彼此之間最基礎的信任。
而這北地王國聯盟情況最為復雜，十余個大大小小的王國，各個王國之間關系雜亂，國仇家恨一堆，歷史糾紛眾多。
當初如果不是為了抱團取暖來對抗其他勢力，根本就沒辦法成為盟友。
聯盟內部的各個王國之間都沒辦法做到公開透明，更不用說其他了。
而在這愈發混亂的局勢之下，時間無情流逝。
第一日。
極冰圣地穩定，對外宣告圣地并未忤逆神明，如果有任何人懷疑的話，歡迎來圣地之中親眼見證。
魔女會短時間內第二次舉行魔女集結，再次商討如何處理危機。
王國聯盟一團亂麻。
第二日。
經過一日一夜的變亂，魔女會出席會議的七位首席共同立下了誓言，證明自己領地中并未藏匿任何外人。
也因為投票人數過半，會議在費恩的要求下額外通過了一項對所有首席管理領地進行管理巡查的緊急方案。
這個方案在平日里是不會通過的，各個首席都將自己的領地視作大本營，不會輕易讓外人進來探查。
但在眼下的危機在前，各位首席只能無奈接受，并對巡視人員施加了各種限制。
王國聯盟依舊亂成一團，有六位王國的負責人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發起了騎士對決，最終死亡兩人。
同日，四個王國的王都爆發了不同程度的叛亂。
第三日。
騎士對決繼續，死亡三人。
有王國趁機派出了本國的傳奇戰力，應對他國不斷挑釁，希望借此機會來清除鄰國的高端戰力。
本就岌岌可危的盟友關系再度僵化，一些王國甚至已經陳兵在了彼此的國界線，在神明怒火降臨之前，國與國的戰爭隨時可能爆發。
第四日。
就在所有勢力都冷眼看著王國聯盟陷入紛爭，即將走入真正的混亂絕境的時候，一個消瘦的男人在接到一封信件后站了出來。
被稱為銀翼大公的艾德里安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出手，孤身一人獨戰兩位身穿全甲的傳奇戰士。
然后，他提著兩個帶著頭盔的頭顱，以暴力強行制止了所有鬧劇，逼著所有王國負責人握手言和。
并起草的一份以王國聯盟名義的倡議書，讓目前混亂漩渦之中的三個勢力一同坐下，商量該如何解決眼下的神災危機。
是的。
這位來自霜晶王國這個小小邊陲王國的公爵，竟然大不敬地將這件事情定義為了“神明之災”。
雖然其他的王國勢力覺得艾德里安多半已經在壓力下被逼瘋了，但他卻展現出來了極其果斷凌厲的行事風格。
他干脆越過了所有人，直接將信件傳遞給了極冰圣地與魔女會。
第五日。
而在這“最后期限”即將到來之際，身處漩渦中心的三個勢力代表終于是聚到了一起。
并且，在魔女會目前主事之人費恩的額外要求之下，他們將交談的地點定在了霜晶王國這個原本一直存在感不高的小王國。
霜晶王城。
在率先踏出傳送陣之后，費恩微微蹙了蹙眉。
“就是這里？”
他面容普通，身材較旁人稍矮，干瘦的身軀藏在寬大的斗篷之下，眼窩凹陷，有著較重的黑眼圈，像是很久沒有睡過覺一樣。
但費恩眼眸卻非常銳利，絲毫不顯頹廢，任何與他對視的人都能直觀地感受到他身軀中蘊藏著的強大意志。
他環顧四周，沉吟片刻，有些遺憾的搖了搖頭。
“首席大人？這里是有什么問題嗎？”
隨行人員注意到了他的奇怪舉動，湊上前低聲詢問，謹慎地打量著周圍。
他們雖然是擁有著強大實力的法師，但是并沒有因為來到一個小王國而放松警惕。
只有謹慎，準備充分的法師才有資格被稱作法爺。
至于那些因為大意而死去的蠢貨，根本不配被稱作法師。
“不，沒什么。”
費恩眼眸低垂，淡淡地說道：“我還以為這里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親眼看來，與其他的王國也沒有什么不同的。”
“愚昧，落后，雖然意外地算不上有多貧窮，但感受不到智慧的光芒。”
“真不知道，她為什么會喜歡這里…”
最后一句感慨的聲音極小，只有費恩自己能夠聽到。
他剛才已經悄悄派出使魔，借助它的鷹眼俯瞰了一下整個王城，尤其是重點看了看貧民區等地。
結果，意外的發現那里的居民竟然跟他麾下領地的居民看上去差不多，路上沒有看到哪怕一個流浪者。
而他的領域能夠做到這一點因為他免去了居民的稅收，并且還招募了大量的居民在他的魔導制品工廠里進行最基礎的原材料處理工作。
一個小小的封建王國，究竟是如何讓這些人擺脫貧困的？
正在費恩思考時，貧民區中一個身材高大的修女放下了手頭調配著的藥物，緩緩抬頭，沖著空中隱匿起身形的使魔皺了皺眉。
然后，沒有猶豫，直接將手中的教典用力扔了過去。
嗖——啪。
而隨著使魔毫無征兆的突然暴斃，共享的視線同步消失，費恩眉頭皺得更緊。
“嗯？這么快就被發現了？”
雖然使魔變得虛弱，但費恩沒有動怒，只是敷衍地安撫了一下。
既然這里有能夠發現自己使魔的強者存在，那么他也應當表露出對應的尊重。
看來，霜晶這個小地方并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么羸弱，有實力不俗的強者隱匿在這里。
費恩沉默思索著，心中念頭閃動，另一邊隨行的人員也已經與聞訊趕來的王室接待侍者對接。
在表明身份之后，王國的接待員展露出了得體的笑容，優雅地引領著他們登上馬車，去往三方勢力交談的地點。
路途中，魔女會此行的二號負責人微微皺起眉頭，不解道：“你是說，地點不是王宮，而是選在了冰雪女神的神殿？”
費恩本來閉目養神，不打算摻和這些事情的，聞言后也是皺起了眉頭。
選在神殿？
二號負責人凱文也是一名男性法師，是費恩這些年來重點培養的人才，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皺眉的含義。
接著，凱文便心領神會，不客氣地跟使者問道：“嗯？霜晶王國這是什么意思？你們是在擔心我們會在這里搞破壞？”
“呵呵，您誤會了。”
年輕的侍者沒有因為對方的惡劣態度而動搖，微笑著輕輕點頭，認真道：
“將地點選在神殿并非是霜晶王國的意思，也不是北地王國聯盟的意思，而是極冰圣地來的大人要求。”
“大人在半天之前就已經來到，他們現在就在神殿中等待諸位。”
“如果您覺得地點有任何問題的話，可以等您到了之后再與他們直接進行商議。”
侍者不卑不亢的態度讓凱文感到不愉，眉頭皺起，打算出言嘲諷兩句：“你這是什么態度？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誰…呃，是，費恩大人。”
費恩放下了抬起的手，他看了一眼微笑著的侍者。
“我知道了，地點就選在那里吧，我沒意見。”
點了點頭，他又問道：“對了，你們的國王也在那里嗎？”
“陛下？抱歉，恐怕會讓您失望了，我們的陛下并不會出席這次交談。”
侍者搖搖頭，遺憾道：“陛下近來身體不適，已經昏迷多日，無法接待諸位，并且他本身也不是王國聯盟的負責人。”
“陛下已經將聯盟相關的事宜全權托付給了艾德里安大公，以及女神教會的萊拉主教。”
冰雪女神教會果然是牽扯進來了。
費恩的目光變得愈加深邃，越來越覺得這一次的情況可能會出乎自己原本的預料。
去往神殿的路程并不長，魔女會一行人很快便隨著侍者走下馬車，進入到了那座游冰雪鑄成的神殿之中。
比起神殿最初時的規模，如今在霜晶王國收獲了大量信仰的神殿已經擴大了數倍有余。
但此刻，碩大的神殿中一個信徒也沒有，全都被暫時請出了神殿。
冰雪女神那美麗少女姿態的神像之前，兩批人馬分別占據了兩面，將正對著神明的位置空了出來。
一隊人全是人類，很明顯能夠感覺到他們的局促不安，為首之人是一個面容沉靜的白發貴族。
而另一隊人則混雜著各個種族，有半人高的雪兔魔物，留著蓬松尾巴的人形雪狐，甚至還有一位行動遲緩的雪松樹人。
在這隊人的最前方，盤坐著一個龍頭人身的半龍人，此刻正半瞇著眼睛打哈欠。
而從龍頭的特征來看，這是一頭霜雪巨龍，而且，從氣息來看…是史詩級別的。
據費恩所知，整個極冰圣地目前只有三位史詩強者。
現在，極冰圣地竟然把它給派出來了？
“嗯？”
霜雪巨龍注意到了費恩的視線，不咸不淡地說道：“你們終于來了，哈…法師小子，你們可是遲到了啊。”
“要是再來晚一點，我們可就丟下你們不管了。”
費恩聽到后微微蹙起了眉頭，先是深深看了那咧著大嘴的半龍人，然后再看了一眼對面沉默不語的白發大公。
這意思是，他們兩方竟然已經快達成共識了？
“你們怎么打算的？”
因為確實是自己這邊稍有遲到，費恩沒有一開始就出言反駁，決定視情況而定。
“哈，其實沒什么，我們就是一致認為，以現在的情況，不應該只讓我們三方承擔，應該找一些中間人，去跟那位神明好好談一談。”
半龍人撇嘴，它知曉了一些情報，對現在的情況了解不少，覺得砂石之神純純是個弱智。
“中間人？”
費恩淡淡冷笑，淡漠道：“不要開玩笑了，誰會愿意在這個時候承擔忤逆神明的危險？”
誰瘋了嗎？
“我們當然沒跟你開玩笑。”
半龍人搖頭，悠然道：“有一個人，他一定會愿意的。”
費恩還沒開口，身后的凱文就已經意識到了什么，不確定地問道：“…您說的，難道是那位弒神者？”
“沒錯！哈哈，你們果然是能猜到的。”
半龍人對捧哏的懂事非常滿意，點頭道：“如果是他的話，肯定是不介意為了北地的眾生而戰。”
弒神者會畏懼神明的怒火嗎？
不會。
圣騎士會逃避替無辜的凡人挺身而出嗎？
更不會。
“啊，確實，如果是那位大人的話，確實是沒問題的。”
“沒錯，有了他出面的話…”
而就在魔女會其他人驚嘆的時候，費恩卻是皺起了眉頭，眼中閃過一絲陰霾。
“弒神者，赫伯特…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