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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元直接跳下馬,在地上以刀作畫,刷刷幾筆,畫了一份輪廓模糊的地圖。
陸訚也下馬,湊了過來問道,“這是什么?”
“地圖。”裴元言簡意賅的答了一句,繼續勾勒。
為了力圖準確,裴元下意識的以幾個熟悉的點開始定位,然后畫出輪廓。
陸訚看了看裴元放地上的幾個小石子,指著一個小石子,順口問道,“這是哪里?”
裴元看了下,“南京。”
“這里呢?”
“蘇州。”裴元很有耐心的看了一眼。
“那這里?”
裴元道,“上海。”
陸訚,“哦。”
陸訚是知兵的人,有剛才的點位提示大致就明白了,那歪歪扭扭的一橫代表了長江,那彎彎曲曲的一豎代表了海陸分界。
有這幾個參考,那些雜亂的線也就好判斷了,依次確定了淮河、大運河和黃河的位置。
接著,又看明白了另外幾塊石子代表的地區。
裴元以刀畫地,邊指邊說,“霸州叛軍之所以難以絞殺,就在于他們擁有大量的戰馬,一旦形勢不妙,大群馬賊就會脫離輔兵和輜重,快速撤離。”
“只要這些核心的馬賊不剿滅,他們隨時可以突襲州縣,再拉起一支龐大的隊伍來。”
“是以除之不盡,剿之不絕。”
裴元見陸訚不做聲,繼續說了下去。
“那些輜重和輔兵雖然拖累叛軍的行軍速度,卻又是軍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只要陸完給叛軍緩一口氣,他們必然下不了決心就這么丟下。如此一來,反倒形成了心存僥幸的叛軍,被行動遲緩的輔兵裹挾的局面。若是我所料不錯的話,陸完為了全殲此賊,必定會圍三缺一,節節施壓,逼迫霸州叛軍向南。”
“叛軍都是北方人,對南方地理不熟,只要逼迫他們進入淮河流域,朝廷就會勝算大增。若是霸州叛軍錯判斷了形勢,在枯水季選擇渡過淮河,甩脫朝廷的兵馬,更是會徹底落入朝廷的陷阱之中。”
“到時候南有長江,西有大別山,東臨大海,背后又被朝廷兵馬堵住,霸州叛軍的騎兵將逃無可逃。”
“只不過霸州叛軍能有今天的聲勢,也不是浪得虛名。”
“若我對大勢分析的沒錯的話,他們必然會走這條路線,先到這里,再回頭打這里,最后去威脅淮安。陸完為了確保大運河的安全,只能沿著大運河的內線向下運動,切斷霸州叛軍的攻勢。這樣一來,北方厚重的防線,必然就會出現缺口。霸州叛軍就可以重新反撲,殺回山東河南…”
裴元一邊翻看著谷大用和劉七的小地圖,一邊指點著面前的地面,羽扇綸巾,侃侃而談。
陸訚見裴元彈指間,將當前局勢分析的如此清晰透徹,不由大感震驚。
特別是裴元剛才畫出的叛軍可能進軍的路線,和自己掌握的情報對照,竟然分毫不差,全都被他說中了。
于是陸訚對裴千戶的看法,再次拔高了一大截。
態度也越發誠懇起來。
“那以裴千戶所見,咱家該如何是好。”
裴元裝模作樣的用刀在地上指了一個地方,“想要破局的關鍵點,就在徐州。”
接著解釋道,“陸完想要用輔兵和輜重拖住霸州叛軍的騎隊,必然不敢猛攻,陸公公若是盡快回京保舉白玉,從時間上看,還來得及。”
“等到陸公公和白玉整頓好兵馬,進抵到徐州的時候,就去…”
裴元回想了半天,大致有了印象,“就去邳州駐扎。”
陸訚連忙求教道,“為何是邳州。”
裴元只記得邳州有一處是渡河的要道,具體的哪里能說的清。
于是便道,“劉六劉七就像是被趕入了死胡同的老鼠,一旦發現前方無路可走,最有可能的就是往回逃竄。而且因為他們吃了不明地理的虧,很有可能會傾向于走熟悉的路,沿著來時路往回逃。”
“而他們這一路…”
裴元用刀反復在剛才霸州叛軍南下的路線圖上畫著,“最關鍵的一道防線就在徐州,只要霸州叛軍沖破了徐州防線強行渡河,就能甩開朝廷的主力,進入兵馬被抽調干凈的大后方。”
“在整個徐州防線,最容易被攻擊一個點,是邳州。”
“因為他們南下的時候就是從邳州渡河,回去的時候有很大幾率會優先選擇邳州。”
陸訚被裴元這么一說,頓時覺得自己的“統兵之才”和“復國之力”,在裴千戶這等猛人面前完全不夠看了。
再想想那些和自己一起殺敵六十的,正一品左都督、正二品都御史、都指揮使。
簡直是,天下英雄,唯裴千戶一人而已!
他考慮了一下,向裴元確認道,“裴千戶的意思,莫非是讓咱家和白玉駐防邳州,堵住霸州叛軍過河的路?”
裴元搖頭,認真告誡道,“白玉的本領稀松,現在朝廷能用的兵馬,估計也都是烏合之眾,所以決戰的時機就特別重要。”
“若是你們守在邳州,阻攔霸州叛軍過河,必然遭遇困獸之斗,死路一條。”
陸訚忙道,“那裴千戶的意思是?”
“等到霸州叛軍渡河之后,你們再出擊。那時候是他們剛剛突破朝廷的包圍,正是最狂喜無備的時候。你們可以虛張聲勢,鼓噪而出,從后追殺。”
“霸州叛軍逃離包圍,戰意銳減,又如驚弓之鳥,急于逃離朝廷兵馬的追擊。”
“到時候賊軍有很大可能潰散。伱們也不用執著于制造多大的戰果,多追擊輔兵,搶奪輜重就好。只要打出一場無可置疑的勝仗,天子必然會用陸公公取代谷大用。”
陸訚聽了,只覺得眼前都豁然開朗。
這時,他又想起一事,也不顧丟臉,低聲請教道,“若是手下兵馬不堪用,賊軍又沒潰敗,又該如何是好?”
裴元聽了這話,詫異的看了陸訚一眼。
陸訚被裴元看的莫名其妙,一時有些心虛,“怎么,莫非咱家說錯話了?”
裴元看著陸訚,語重心長的對他說道,“都督同知白玉要將功折罪,必然急于立功。而陸公公和白玉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可以說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都到那時候了,莫非兩位還要迂腐。你們怎么可能一無所獲?”
陸訚一怔,這才后知后覺的拍了拍腦袋。
剛才完全被裴元帶入節奏了,居然忘了虛報戰功這種大明傳統藝能了。
人人都在虛報戰功,他要什么臉?
按照流程,報功的是都督同知白玉,復核的不就是他監軍太監陸訚?
陸訚心情大暢,只覺得通向司禮監秉筆太監的路都向他打開了。
他回過神來,眼巴巴的追問道,“之后又當如何?”
裴元聽了這話卻一笑,用刀在地上隨意一劃,把地圖攪得混亂。
陸訚一愣,不解道,“千戶這是何意?”
裴元慢慢上馬,對陸訚道,“若是那時候我還有命在,自然對陸公公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陸訚聞言,立刻明白了裴元的意思。
他誠懇道,“實不相瞞,陸某早就頗為看重裴千戶,若是能有什么能幫上的,陸某絕不推辭。”
要講條件的時候,裴元也不客氣。
“剛才我說的那些東西,對陸公公可還有用?”
陸訚想了想,毫不夸張的認真說道,“對陸某彷佛有再生之恩。”
陸訚這次回宮,是借了蕭敬的力量,可是蕭敬作為弘治朝的老太監,本身也在慢慢邊緣化。
這次陸訚好不容易爭取到南下的機會,又冒出裴千戶這個妖孽,把他的事情搞砸了。而且事情不但沒辦成,人員上還出現了重大的損失。
陸訚回宮之后,通往司禮監的大門,應該會徹底的向他關閉了。
運氣好些,去往一處邊鎮做個鎮守太監。
運氣差些,說不定就得去皇陵養老了。
可若是裴元的謀劃能夠成功,那陸訚攜平定霸州叛軍之功,以后的道路就暢通無阻了。
裴元見陸訚上道,當即笑了笑,“那等陸公公掌了大權,我用剛才那番話和你換個進士怎么樣?”
“進士?”陸訚聽的納悶,打量著裴元,“你一個武官怎么考進士?”
裴元已經考慮清楚了。
笑著說道,“是我一個兄弟。他的學問是有的,在江西還能中一個縣案首。我聽那兄弟的意思,說是下一科中舉不難。只不過要考進士,就說不準了。有陸公公幫著留心點,總歸是好的。”
裴元的這個人情,對他自己已經沒用了。
他已經拿到了正德朝能拿的最大的牌,對他來說,與其繼續疊軍職,就不如從別處兌現了。
張璁那里不考慮。
這是裴元朋友圈中最有希望登頂首輔的大殺器,也是后續布局的基石。
所以張璁必須得繼續一次次落榜,老老實實的按照歷史,成為嘉靖皇帝的進士。
什么叫根正苗紅?
正德十六年三月,大慶法王朱厚照駕崩;正德十六年四月,玄都境萬壽帝君朱厚熜繼位;正德十六年五月,上奉天殿被玄都境萬壽帝君欽點的進士,那就叫一個根正苗紅!
張璁在滿朝文武壓制玄都境萬壽帝君的時候,選擇果斷站在帝君身邊,幫助他力挽狂瀾,不是沒有原因的。
因為這是朱厚熜履行皇帝職責后辦的第一件正事,開出的第一個新手大禮包,也是朱厚熜這個小皇帝,寄予了所有希望的第一批政治打手。
所以,張璁必須要等到正德十六年五月的時候,才能出現在奉天殿。
他必須得是嘉靖進士,不能是正德進士。
排除了張璁這個選項,裴元能用上這個人情的地方就不多了。
思來想去,也就是胖弟弟歐陽必進了。
歐陽必進本身沒有什么特殊的政治意義,他能位居高位,一部分原因是他確實是一把考試好手,另一部分原因,是他有個好姐夫。
所以裴元也不太在乎拿歐陽必進來拔苗助長。
等到張璁讓玄都境萬壽帝君度過了最無助的前期,開始政治成熟了,那時候干弟弟歐陽必進和干姐夫嚴嵩就能大展拳腳了。
至于現在,一個能盡快派上用場的進士,可比那些雜七雜八的顧慮要重要的多了。
陸訚聽了微微沉吟,隨后坦率道,“以我現在的身份地位,是沒有辦法干預到禮部科舉的。但若是這次裴千戶的計劃能夠成功,讓我得到這天大的功勞,那么下一次的科舉,拿下一個進士,應該不在話下。”
科舉這種文科考試,懂的都懂。
既然以前能把前七名都開出江西人來,那么陸訚就有辦法,讓下一科開出一個指定的江西人來。
裴元聽了大喜過望。
“既然如此,那卑職就提前謝過陸公公了。”
陸訚聽了搖頭,“說什么謝。我做的這些,也比不上裴千戶剛才寥寥數語。”
雙方達成交易,各取所需,反倒彼此心里都踏實了些。
裴元之前的計劃,雖然布局周密,絲絲入扣,但是容錯率卻是極低的。
若是裴元故意要坑陸訚,只要某一個環節,隱瞞了某些致命的關鍵,說不定陸訚就得死無葬身之地了。
或許是利益的交換,讓雙方的關系牢固了許多,陸訚想了想,又把一件心事吐露,“咱家還有一事,想要聽聽裴千戶的意見。”
裴元知道這兩年還有借助陸訚的時候,當即很客氣的說道,“陸公公盡管說,卑職能幫的,絕不會推辭。”
陸訚聞言,斟酌了一會兒,才徐徐開口道,“咱家和當今天子并不親密,宮中的七虎雖然時常惡斗,但是面對外人還是很齊心的。咱家若是想要將這戰功落到實處,少不了要和他們起爭端,到時候咱家又該怎么辦才好。”
陸訚是內宦不是外官,得了戰功除了多幾石米,很難具體兌現。
最后要爭的,還是司禮監、東西廠、御馬監這些宮中的實權職位。
如今這些職位都被七虎牢牢把控著。
若是陸訚得了戰功,卻不能給他擠出一個位置,那他就白忙一場了。
裴元想了想,不假思索道,“這也不難,陸公公可以從兩方面著手。”
“一曰分化。公公只要能成功平亂,大軍功勞自公公出,一言便可決定眾人榮華富貴。宮中的太監,大多數子侄都充任武官,公公到時候可以輕重區別,為他們營造矛盾。縱是七虎齊心,但只要七虎后面的人分裂了,也就不足以成事。”
“二曰養狼。卑職希望公公不要吝惜戰功,能主動拿出來和宮中其他太監分享。公公若是盡貪其功,就算功勞再大,也不過是得到一個職司。之后,卻要面對七虎的圍攻,和其他太監的妒忌。”
“如此豈能長久?”
“若是公公肯分功,那么能和公公一起對抗七虎的人就變多了。說不定還能從七虎手中多奪來幾個職司。此消彼長之下,公公得到的東西雖然少了,卻更能保全。”
“我聽說宮中的太監張忠、張雄有些能耐,陸公公若是出來監軍,何不設法與二人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