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不知道智化寺具體出了什么變故,但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裴元看了一圈,想到云家父子在京城人脈不錯,或許能派上用場,當即毫不客氣的說道,“你們兩個,也跟著去。”
云不閑快速的看了云唯霖一眼。
云唯霖神色不變,起身說道,“也不知是五城兵馬司的人,還是錦衣衛的人?要是五城兵馬司,卑職還能說上點話,要是錦衣衛的話…”
云唯霖頓了頓,說道,“咱們可是隸屬南京錦衣衛的,兩邊可不怎么和睦。”
裴元想到自己在南直隸對著北鎮撫司那些人大殺特殺的日子,情不自禁的補了一句,“確實。”
他現在也弄不清楚什么情況,只能煩躁的說了句,“去看看再說。”
目光掃了一圈,裴元沒見到宋春娘。
這才想起這女人是和焦妍兒在屋內吃的。
裴元去敲了敲門,也不等人過來,隔著門說了一句,“留你守家。”
頓了頓,又加重聲音,“老規矩。”
房里焦妍兒沒有答話,宋春娘很淡定的應了一聲,“行吧。”
這些日子來,裴元準備跑路已經習慣了,宋春娘也越來越熟悉自己的定位。
她在房里又補充了一句,“隨時傳回消息,真出了事,你知道該去哪兒找我。”
裴元的腦海中立刻浮現了御史張璉家的那個巷子。
裴元不再多說什么,立刻去車子上翻找自己的官服。
那些便裝進城的錦衣衛們,也都去前院車子上翻找自己的衣裳。
不一會兒工夫,裴元便換上了自己的官服,其他的親兵也都整束停當。
裴元從別人那里拿了把繡春刀,把自己的霸州刀換下,隨后帶著眾人浩浩蕩蕩而出,前往智化寺。
還沒到地方,裴元就被程雷響慌慌張張的趕來攔下了。
裴元直接喝問道,“怎么回事?”
程雷響臉上的驚色難以遮掩,他幾乎語無倫次道,“天子、天子去智化寺了。”
裴元聽見這個,手中的繡春刀差點掉地上。
正德這狗東西,這是專門和自己過不去?
裴元幾乎是顫抖的問道,“兵呢?”
六百多地方衛所兵出現在了京城,而且是悄然藏匿在寺廟中,最坑爹的是,剛好還趕上了朱厚照要去智化寺…
這特么要是被抓個正著,裴元都不需要解釋了,趕緊趁著城門沒關,溜之大吉才是。
程雷響連忙道,“我讓寺里的和尚假裝清場香客,當著那些人的面,把人都趕了出去。”
裴元這才感覺身體有了力氣,那提起的心也總算落了地。
他用力的拍了拍程雷響的肩膀,激動的說道,“干的好!”
這就是正三品指揮使的含金量啊!
裴元又想起一事,那顆心再次提了起來,他緊張的瞧著程雷響,“那,錢呢?”
程雷響張口結舌了一下,才說道,“錢在寺里。”
裴元又是一陣暈眩感。
那可是六萬兩銀子啊!
裴元道,“帶我去看看!”
程雷響有些緊張的提醒道,“千戶,那可是當今天子啊,你可別莽撞。”
裴元這時候終于想起了上次離開北京時的那樁事來。
當初因為朱厚照跑去智化寺里亂逛,讓管理錦衣衛的都指揮僉事張容,疑心此事有暗指張永是王振的意思。
張容不敢直接打聽天子言行,特意讓裴元假借給韓千戶取銀子的名頭,去智化寺里向那里的砧基道人打探了一番。
也正是因為到了智化寺,裴元才認識了程知虎,得到了青釉瓷瓶,以及后續收了程雷響。
裴元腦海中閃過困擾朱厚照的那個麻煩,對朱厚照時隔一年再次來到智化寺,有了大膽的猜想。
朱厚照現在仍舊沒有找到解開那政治枷鎖的辦法,土木堡之變的惡劣影響,仍舊讓朝中大臣鉗制著他,讓他不能輕易動兵。
這個家伙一直無法破局,因此只能無奈的選擇在源頭上解決問題。
——為明英宗翻案。
在當前的政治氛圍下,這特么簡直就是作死。
朱厚照作死和裴元一點關系都沒有,但是如果這家伙想從王振著手那就麻煩了。
祭祀王振的院子里,還藏著自己六萬兩銀子呢!
地面都是剛翻過的!
裴元想到自己那六萬兩銀子,顧不得許多了,直接對程雷響道,“能不能安排我帶人悄悄進去?”
程雷響素知裴元的膽大和貪財,對他的意圖簡直不敢想。
程雷響慌忙苦勸道,“天子已經進了智化寺,那里現在已經被錦衣衛團團圍住了,千戶可別沖動啊。”
裴元猶豫了半晌,咬牙說道,“我進去看看,說不定有補救的機會。”
程雷響又提醒道,“怕是不好進。”
裴元扯出自己的象牙腰牌,破口罵道,“程雷響你他媽糊涂了,咱們也是錦衣衛!”
程雷響這才反應過來,自家不但是錦衣衛,而且自家千戶還是持有象牙腰牌可以隨時入宮的那一檔。
程雷響訕訕的笑笑。
他和在東廠用刑十年的陳頭鐵還不大一樣。
他是從一個江湖游俠兒,被裴元臨時招募之后,直接進入南京錦衣衛鎮邪千戶所的。
然后入職沒多久,就跟著裴元趁著兵亂搶劫了離京的朝廷官員,接著又向朝廷謊報軍功,利用一系列的操作騙來了官升一級。
等到了南京之后,接了朝廷的任務,又開始和北鎮撫司直接硬碰硬的對上。
殺了多少朝廷官軍不清楚,反正殺到最后,負責主持此事的陸訚陸公公都選擇妥協不打了。
好不容易到了蘇州,也終于該為朝廷效力了。
結果光是為了把銀子運出蘇州城,就先是夜闖蘇州府衙,又坑了提督蘇杭織造衙門。
把銀子運到了揚州后,又直接屠滅了一整個虎賁左衛。
當解決了虎賁左衛的事情,趕到了淮安,結果自家千戶又直接橫跳進了霸州叛軍,而且讓程雷響覺得十分迷幻的是,自家的千戶竟隱隱混出了霸州叛軍帶頭大哥的氣勢。
就連程雷響自己,都能以裴元小弟的身份,往來霸州叛軍,和劉六劉七談笑風生,如入無人之境。
所以說,程雷響自從就職以來的人生經歷,實在讓他不敢想自己還是天子親軍來著。
等到裴元當頭一喝,程雷響才恍然覺醒…
原來我是警察。
發現自己是天子親軍的程雷響,連忙領著裴元和一眾親兵向智化寺正門行去。
離得尚遠,就有錦衣衛上前阻攔。
程雷響看向裴元,裴元直接把自己的象牙腰牌向那錦衣衛丟了過去。
那錦衣衛看見是象牙材質,心中就是一驚。
這玩意兒可是只有出入宮禁的時候才用的上。
就算是朝中大臣,也都是入皇城的時候,臨時各依官位拿屬于自己的象牙腰牌。
常備象牙腰牌,能夠隨意出入宮禁的,好像只有錦衣衛的指揮使啊!
那錦衣衛連忙捧著腰牌仔細看了。
這象牙腰牌巴掌大小,牙牌虎吞口的正中,刻著幾排字。
上面兩排左右羅列,鎮邪千戶所、副千戶。
下面一排則刻著兩字,裴元。
那錦衣衛看的有些傻眼,既不明白鎮邪千戶所是哪個千戶所,也不明白區區一個副千戶怎么能有象牙腰牌。
那錦衣衛皺眉狐疑的看著裴元,“你這腰牌是哪來的?”
裴元故意倨傲的看著那錦衣衛,不耐煩的說道,“大膽!老子一個手持象牙腰牌的錦衣衛副千戶,難道還要向你一個小小的錦衣校尉交代?”
“天子賜我們鎮邪千戶所象牙腰牌,就是為了讓我能隨時進宮,護衛天子的。”
“你算什么東西,把我攔在外面?”
那錦衣衛職位低微,被裴元這么呵斥,心中有些沒底。
當即勉強笑道,“卑職實在不清楚,這就去拿給我們上官看看。”
說著,那錦衣衛示意別人過來監視著這一行人,捧著裴元那腰牌迅速的離去了。
裴元看著那人離開,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
自己和北鎮撫司的關系,那可真是,一言難盡啊。
萬一這次執行任務的錦衣衛武官中,有自己的仇家,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正在裴元既擔心被朱厚照發現自己的藏銀,又擔心會被北鎮撫司的仇家糾纏的時候。
就見一個胖武官拿著裴元的腰牌,出現在巷子的那一端。
裴元看著那胖武官,覺得有些眼熟。
正回憶著,那胖武官已經走到了裴元的面前。
他看了看裴元的腰牌,又看了看裴元,皮笑肉不笑的說道,“這不是當初的裴百戶嘛。”
裴元這時候也猛然想起了這個胖武官是誰。
此人正是張容的心腹,錦衣衛百戶孫博。
張容為了知道朱厚照去智化寺的詳情,還讓這個孫博給了幾兩銀子拉攏自己。
當時人窮志短的裴百戶,果斷的選擇的出賣韓千戶,將所見所聞都給張容說了。
裴元知道這家伙背后是錦衣衛大佬張容,而張容的背后則是當今內相司禮監掌印張永,臉上頓時露出了親切的笑容。
他開口招呼道,“這不是孫百戶嘛,一年不見,孫百戶風采依舊啊。”
孫博瞧了瞧手里的象牙腰牌,臉上依舊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死樣子,“比不上裴百戶,如今都做了鎮邪千戶所副千戶了。”
孫博說著,揮揮手,示意那些阻攔的錦衣衛退開。
裴元松了口氣,便上前向孫博寒暄道,“孫百戶今日怎么到這智化寺來了。”
孫博瞧了裴元一眼,說道,“你急匆匆的趕來,何必明知故問呢?”
裴元嘆了口氣,說道,“可能孫百戶不清楚,如今韓千戶已經把淮安以北的事情,委托給兄弟管理了。若是天子去別處也就罷了,寺廟宮觀,都是我鎮邪千戶所坐探的地方。要是出了什么閃失,我怎么給朝廷上下交代啊。”
孫博聽了這話,不由又打量了裴元幾眼。
他也不提智化寺的事情,反倒是向裴元意味不明的說道,“想不到咱們北鎮撫司,倒真是委屈了你這個賢才,看來,還是韓千戶知人善任啊。”
裴元早就過了那種為了炫耀裝逼,就什么都說的年紀了,當即笑著答道,“或許是韓千戶見兄弟僥幸得了武舉頭名,所以青眼有加吧。”
“武舉頭名?”孫博臉上神色有些古怪。
他身為錦衣衛都指揮僉事張容的心腹,哪能不知道裴元這個武舉頭名是怎么來的。
當時在校場上就有錦衣衛的坐探,記錄當時的情況。
孫博心中估摸了下,八成是韓千戶不明就里,如同東廠提督丘聚那樣上了當,只以為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就把副千戶這樣的重任交給了他。
孫博笑了笑,嘴里意味不明的說道,“你倒是好運氣。”
裴元見孫博仍舊維持著如當日般的輕視,便主動問道,“看孫百戶在這里守候,莫非都指揮僉事也隨駕而來?”
張博應了一聲。
忽然想起了什么,身形微頓了頓,開口問道。
“你剛才說,淮安以北的宮觀寺廟現在都歸你管。”
裴元道,“正是。”
孫博眼中有了神采,“甚好!”
接著向裴元詢問道,“還記得上次伯爺吩咐你的事情嗎?”
裴元愣了一下,才想起來張容有個安定伯的爵位來著。
裴元想著孫博的意圖,試探著答道,“莫非是查探天子在智化寺行止的事情?”
孫博的臉色微沉,“這是說的什么話?莫要給伯爺招惹是非。”
裴元見孫博那欲蓋彌彰的樣子,大致明白他的意思了。
孫博拍了拍裴元的手背,也沒多說。
過了一會兒,走到人少的一段,孫博不動聲色的碰了碰裴元的胳膊。
裴元瞧去,就見孫博攥著一塊銀子遞了過來,“拿著。”
裴元臉上似笑非笑的神色一閃,依舊把銀子接了過來。
孫博這才低聲說道,“你來的正好,等會兒去天子身邊伺候著吧。”
裴元的身份明白,又是正經的錦衣衛副千戶,再加上還是寺廟坐探的頭子。
以這樣的身份接近天子,說不定天子有什么心事,還會直接詢問他。
裴元輕聲道,“好說,我懂。”
孫博有些不太放心,又多叮囑了一句,“你也是錦衣衛武官,就算不在我們北鎮撫司了,也別給你們韓千戶惹麻煩。老實跟著天子伺候著便是,天子若有什么吩咐就仔細聽著,能別說話就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