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收尾改了改,加了二百多字,看的早的可以重新看看,方便接上。)
陸訚有些慌了。
他捫心自問。
老子提督天下兵馬,手握二十萬大軍,眼看就要平定一場席卷天下的叛亂,走上人生巔峰…,怎么忽然就成為一個誰都不要的廢物了?
上次出現這種糟糕又離譜的感覺,還他媽是上一次。
陸訚用力閉上眼睛,重新睜開。
眼前仍舊是那張平靜而認真的臉。
就、就離譜。
陸訚有些艱難的看著裴元,都不知道該怎么表達了,“賢弟,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元剛才那刻薄的表情也有點不自然了。
陸訚固然是好大哥,可是對面充錢了啊。
而且保住霸州軍的那一小撮精銳,對裴元有不小的益處。
裴元只能長嘆一聲道,“陸公公,霸州軍現在已經窮途末路,被逼到大江邊上。一旦我們逼迫太緊,讓他們選擇直接從團風鎮奪路而逃,那么霸州軍固然會灰飛煙滅在某個地方,這場大戰也算有個結尾。”
“但是這和你有什么關系呢?”
“甚至,別人贏得越輕松,反倒襯托的公公越不堪。”
“難道陸公公想和谷大用一樣,只落個有些苦勞,還因為空耗錢糧,勞而無功,反倒要被詰問嗎?”
陸訚被裴元的連番話語弄的啞口無言。
之前的意氣風發,也在瞬間蕩然無存。
陸訚幾乎下意識的向裴元詢問道,“那以賢弟之見,該當如何?”
裴元斬釘截鐵的說道,“我們現在最重要的,是拿住戰果。”
“而不是讓那些流賊到處亂竄,把你的功勞…,變成別人的功勞。”
陸訚起身到了地上的沙盤前看著,沉默不語。
這時候他忽然想起了之前聽過的,關于裴元,關于南京兵部,以及霸州叛軍的事情。
陸訚岔開話題,問了一句,“對了,上次那個杭州前衛指揮使,進京后沒給你帶來什么麻煩吧。”
裴元道,“前些天剛向我辭別,現在南下了,他現在替我做事。”
陸訚聽了微驚,但也在他的預料之內。
一個小小的指揮使,想要告倒裴元確實不現實。
陸訚想了想,索性單刀直入,“賢弟這次從京中匆匆趕來,想必不止是為了說這些的吧,以你我之間的關系,有什么話,大可以和我明言。”
裴元也知道,今天來了這一趟,有些事情恐怕就不好瞞了。
但他也不怕。
只要陸訚克制不住自己的私心,選擇合作,那裴元的秘密,就會成為他們共同的秘密。
裴元斟酌了下,謹慎的說道,“我裴元平生不好斗,惟好解斗。”
陸訚心道果然。
想到解斗,他先是下意識的以為裴元是來替霸州叛軍說情的。但是看裴元之前說的那些,分明又有為自己籌謀全功的想法。
他索性不多想了,直接盯著裴元問道,“那賢弟打算如何解斗?”
誰想裴元第一句就把陸訚整的有些迷糊了。
“絕對不能再讓霸州叛軍跑掉了,霸州叛亂必須得終結在陸公公手中。”
裴元看這陸訚認真道,“就在此時,就在此地。”
陸訚心中原本的假想和預設一下子就把打亂了。
他有些吃驚的看著裴元,不敢確定的問道,“賢弟這話的意思是?”
裴元對陸訚正色道,“陸兄,既然你我坦誠相待,你現在實實在在的告訴我,你現在有沒有辦法搶在霸州軍之前攻下團風鎮”
陸訚看著地上的地圖,想著雙方的戰力對比,艱難的搖頭道,“恐怕不行,他們離得更近,如果要搶團風鎮,我們要兼程趕路。”
“現在朝廷兵馬打了一年多,早就成了疲兵,已經喪失了快速進軍的能力。”
“真要是勉強去和霸州軍爭奪,他們只要背水一戰,做困獸之斗,說不定還有被逆轉的可能。”
裴元要勸說陸訚,自然得讓他認清現實,“也就是說,可以預期的結果就是,霸州軍可能會在很短的時間覆滅,但是功勞很可能被沿江的舟師和衛所得去,這個判斷陸公公應該是認可的吧。”
陸訚艱難的點頭。
裴元又向陸訚問道,“那陸公公以為,咱們能看透的這些,那幾個霸州軍的賊帥會看不透嗎?”
“當初在淮北的時候,他們為了防止被逼入水網復雜的淮河流域,可是頂著谷大用和陸完的圍困,堅持了很久不肯南下的。”
“現在的局面如何,明眼人都能看的很清楚。”
陸訚心道,那也不好說,你來之前,我還高高興興的。
想著想著,心里有些郁悶。
但是對裴元剛才的判斷,陸訚還是認可的,于是便道,“那劉六、劉七或許草莽,但副帥趙燧是個有些韜略的。大概應該如賢弟所說。”
裴元道,“那我們再從霸州叛軍的角度來看這件事。”
“他們現在無論是走是留,基本上已經死路一條。而且只要他們選擇去團風鎮搶奪戰船,基本上也就代表著他們要放棄那些跟隨他們的數萬輔兵家眷了,要奪路而逃了。”
“然而不管他們怎么決斷,區別也無非就是早死晚死罷了。陸公公以為如何?”
陸訚想了想,點頭道,“應該是這樣。”
裴元以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既然他們不管怎么都是死路一條,那死在誰手里,又有什么區別?既然如此,為何不能成全陸公公?”
陸訚被裴元說的情不自禁的要點頭了。
確實如此啊!
踏馬的老子花了那么大工夫,要是霸州軍跑去找別人送頭了,那得把他憋屈死。
裴元這時候才稍微透露了一點自己的目的,“既然如此,其實雙方可以談一談。”
裴元說的委婉,而且話里話外全都是傾向陸訚這邊,根本沒留下什么把柄。
之后想要露出更多,就得看陸訚給出什么回應了。
陸訚下意識追問了一句,“怎么談?”
見裴元沉吟不語。
陸訚也是聰明人,知道該給出自己的態度了。
這種要命的事情,想要讓別人展開說,自己當然得給出個明確的態度。
陸訚當即道,“陸某向來把裴賢弟引為知己,剛才也坦蕩對眾明言。裴賢弟心中所想,就是陸某心中所想。裴賢弟的意思,就是陸某的意思。賢弟直言便是。”
裴元這才對陸訚說道,“我打算讓霸州軍引頸就戮,成全陸兄的這番功業!”
陸訚聽了吃驚,“這怎么可能?”
裴元神色淡定,“嗯,我也覺得不可能。”
接著笑道,“那咱們商量點可能的。”
陸訚心中暗罵不已。
卻也被裴元這話,引得降低了不切實際的預期。
他已經開始思索自己能拿出的條件。
只是局面如此,許多事已經不是他能決定的了。
陸訚提醒裴元,“幾個賊首必須得死,這是陛下點名要的。”
“哦?”裴元聞言沉默了下。
結果早在他的預期之內,不過裴元不介意再給陸訚點壓力。
陸訚確實感到了些壓力,無論他開出什么條件,對于那些窮兇極惡的賊帥來說,要是不能保證他們的性命,他們怎么可能接受。
莫非這樁不世功勛就這么飛了。
陸訚正患得患失著,就聽裴元問道,“天子要的是哪些頭目?”
陸訚愣了下,心道這又不是什么秘密,以裴元之能,難道還不知道?
于是便信口道,“就是那些人,劉六、劉七、趙燧、齊彥名…”
陸訚正說著,裴元忽然把他叫住,“等等。”
陸訚停下,不解的看著裴元。
裴元看著陸訚說道,“齊彥名已經死了。”
陸訚皺眉,直接反駁道,“怎么可能,前些日子,齊彥名還帶了大股騎軍去斷后方糧道。”
裴元笑道,“齊彥名真的死了,現在的齊彥名只不過是個自稱齊彥名的游寇罷了。”
陸訚詫異,“賢弟,伱在說什么胡話?”
裴元看著陸訚,“南京兵部向朝廷報功,說是在淮南反擊賊軍的時候,擊殺了巨寇齊彥名。有御史已經確認了功勛,還把齊彥名傳首京師。”
“立下這樁大功的南京兵部尚書王敞,已經憑借這個,加了右都御史,轉任山東巡撫了。”
裴元意味深長的看著陸訚,“陸公公,齊彥名已經死了,不然很難收場的。”
陸訚勃然大怒,“豈有此理。”
按照原本裴元的設想,等到保齊彥名的時候,是用自己的面子來保。
陸訚能有今天,離不開裴元的幫助,一個齊彥名也影響不到陸訚那巨大的功勞。
陸訚有很大概率會做個順水人情的。
裴元這會兒另有所圖,自然不愿意拿自己的人情來圓這件事。
于是對陸訚道,“陸公公自然有憤怒的道理,只是難道陸公公從此事上就沒什么收獲嗎?”
陸訚本就是個聰明人,聞言很快醒悟,“你的意思是,咱們也可以這么操作?”
話都到這個份上了,裴元也沒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
“確實如此。只要咱們殺了假的霸州賊帥,那些真的就變成假的了。”
陸訚連忙搖頭,“不行不行。這劉六、劉七乃是天下聞名的巨寇,朝廷豈會在這樣的事情上兒戲?而且等到以后劉六劉七他們再冒出來,咱們可是要惹一身麻煩的。”
裴元對陸訚勸道,“這有什么好擔心的?那劉六、劉七現在的情況這般糟糕,不就是因為他們名頭太大,所以才引得二十萬大軍追著他打嗎?”
“現在他們應該已經放下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了,以后哪來的膽子,還敢用這樣的名頭出來做事?”
見陸訚眉頭仍舊緊鎖,裴元又道,“何況,就算我們殺得是真的劉六、劉七,難道你就敢保證,沒有想要一鳴驚人的賊子,接二連三的出來冒充他們嗎?”
“那楚將項燕、公子扶蘇都已經死了很多年了,不也照樣被人打著旗號出來招兵買馬?”
“這種事情本就是無法避免的,既然如此,為什么不用來為公公你謀求利益呢?”
“這…”陸訚猶豫了下,低聲對裴元道,“只是怕瞞不住天下人。”
裴元聽了哈哈笑道,“何必要瞞住天下人?只要天子相信,朝廷相信,這不就得了?”
陸訚聽了,有些無蛋之痛,“難得就在這里啊,朝廷和天子那里不好交代啊。”
裴元想了想,換了個角度向陸訚問道,“你們擊敗了霸州叛軍,隨軍的武將各自都會論功行賞,甚至還會封出去很多侯伯,他們會質疑你嗎?”
陸訚順著裴元的思路答道,“當然不會。”
裴元道,“不但不會,他們還會極力的維護這次平叛的戰果。”
裴元又道,“我剛聽你說,朝廷對負責后勤的州縣官員許諾,只要霸州軍平定,就會有額外的加賞。這些人會平白無故的跳出來質疑你嗎?”
陸訚道,“也不會。”
裴元道,“兵部侍郎陸完就在軍中帶兵,他可曾親眼見過劉六、劉七、趙燧這些人?”
陸訚想了想說道,“都御史是文官,并未臨陣,應該也不知道。”
裴元道,“陸完身為督軍都御史,這次的功勞完全可以和陸公公并稱,他跳出會質疑自己的勝利,任由不明真相的人污蔑他嗎?”
陸訚搖頭。
裴元掰著手指頭說道,“前軍將領、地方官員、兵部都會維護這次戰斗的結果…”
陸訚見裴元這般自信,不由心道,賢弟雖然算計的已經夠周全了,但還有不成熟的地方。
于是便打斷提醒道,“賢弟,你可忘了最關鍵的一條,盯著這件事的還有都察院呢!”
“前軍的所有戰功,必須有都察院御史們的復核,才能被認可。別看陸完現在掛一個右都御史的名頭,但那只是虛銜,為了防止被掣肘而已。”
“一旦要驗功,還要有都察院的監察御史或者記功給事中親自來確定。一旦被他們發現什么端倪,窮追猛打,只怕咱們立刻就得露餡。到時候別說有功了,恐怕還得因為這個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