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在最后一撞的時候,根本沒有抵擋,而是借著庫門撞開,稀里嘩啦的物事亂掉,閃身躲在側方。
那些祭祀的禮器,被胡亂的堆在門后抵著的供桌上。
又都是裴元刻意讓宋春娘挑的大件物品,這會兒稀里嘩啦的一倒,讓門后亂成一團。
那些撞門的道士和江湖人收不住力,一下子涌了進來。
還沒等他們適應庫房內的昏暗,在門外掌控全局的玉松子,立刻注意到了空中那道紅亮的弧線。
——正是被裴元吹亮拋出的火折子!
火折子是用緊密的粗紙做成的紙卷,里面放些填料,外面用細竹筒裹著。因為空氣不流通,只能象灰燼中的余火一樣,在竹筒中微弱的留著火種。
使用的時候,只要用力吹動,那快速流通的空氣帶來充足的氧氣,就會讓火折子快速的明亮起來。
那火折子被裴元吹亮用力扔出去后,快速的移動,恰好起到了幾乎相同的效果。
于是,那明亮的火光,在這黑乎乎的庫房里,分外的耀眼,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玉松子第一時間瞧見,立刻大喝道,“后面有些帷帳,不要被賊子縱火燒了!”
說著,毫不猶豫的伸手運出控鶴功,五指同時彎曲,將半空中要下落的火折子牢牢的定在那里。
那些沖進庫房中的道士和江湖人,也疑心賊人想在庫房中縱火,微微有些騷動。
就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候,靜靜躲在那昏暗雜亂之中的裴元,手指微微一動,就有一只半尺多長的老鼠從他腰間的一個口袋鉆了出來。
那老鼠在虛實之間恍惚了一陣,才變得凝實,隨后落地無聲,快速地順墻向遠處爬去。
玉松子正以控鶴功控制著那點火頭緩緩的下落,就聽庫房深處,忽然傳來一陣稀里嘩啦的聲音。
似乎是什么鐃鈸之類的東西被觸動了。
便聽昨日那個應聲過的趙師兄大喝一聲,“在里面!不要放跑了賊人!”
十幾個道人各持刀劍在手,在一眾江湖人士的擁簇下,小心戒備的向前合圍去。
而靜靜躲在他們側后方的裴元,則在人后,傾聽跟隨著他們的步子,慢慢的向庫門附近摸去。
看著那向庫房深處合圍去的人群,裴元的心砰砰跳著,盡量放輕著腳步。
如同他所預料的那樣,拋飛了火折子之后,在這黑乎乎的庫房中,所有人的視覺幾乎下意識的被那點亮光吸引。
接著,不等那些人的思緒回歸,貪念老鼠在遠處弄出動靜,又引來誤判,將他們的注意力集中過去。
如今,謀算的成敗,就看這最后一舉了。
就在裴元謹慎的湊近庫房門的時候,忽然見到在月光的映照下,一個影子正在慢慢靠近。
那影子穿著穿著寬松道袍,走起路來頗有氣勢。
裴元的冷汗立刻冒了出來,是那個手段不凡的玉松子!
怎么辦?!
裴元的腦海中,立刻開始瘋狂的思索著。
結果,越是瘋狂思索,思索越是瘋狂。
眼看那玉松子的影子越靠越近,裴元猛一咬牙,毫不猶豫的閃身而出,奮力將撞開的庫門“嘎吱吱”的合上。
接著,強壯的身子用力的將庫門頂住。
門口的動靜很快驚動了門內、門外的人!
里面的人,因為光線瞬間消散,反應最快。
那趙師兄立刻停身大喝道,“是誰在那里!”
接著意識到不對后,立刻大喝道,“去人!把門打開!多去幾個!”
外面的玉松子也暴喝道,“怎么回事?”
裴元毫不理會。
想著和秦凌波抵死纏綿時那射來的巨箭,想著當時那狼狽躲閃,險死還生的驚悸。
裴元臉上努力牽出的笑容,慢慢變得猙獰而難看。
他腰間的老鼠口袋里,如同涌出了黑色泉水一樣,大量半尺長的大老鼠瘋狂的從里面竄出,向庫房中鉆去。
幾個摸黑找過來的江湖人,腳下猛地踩到軟乎乎的東西,不由嚇了一跳。
“什么東西?”
可惜事起倉促,他們沒帶火把,原本還能指望的微弱月光,也被厚厚的庫門關在外面。
還沒等他們慌亂的用刀劍試探,剛才踩到東西的那個江湖人,就感覺腳趾一陣鉆心的疼痛。
接著每個腳趾都傳來那種難忍的痛苦。
剛才還極度安靜的庫房,一下子窸窸窣窣起來,接著痛苦的慘叫,和彷佛背景音一樣的微弱的咬裂骨頭的聲音,立刻轟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有人忽然驚恐的大喊了一聲,“老鼠!”
“好多老鼠!!”
“啊——”
慌亂的大叫讓整個庫房嘈雜起來。
驚恐地大叫和凌亂的腳步聲,短促的響起。
接著便是一陣陣慘叫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多,咯咯吱吱咀嚼的聲音也越來越多。
那為首的趙師兄瘋狂的揮劍,帶著剩下的人往庫門方向逃竄。
然而越往前沖,老鼠越多,趙師兄已經感覺到有老鼠在撕咬他腳背上的皮。
他瘋狂的踢打,亂砍。
然而那些老鼠像是殺之不盡一樣,越發洶涌的沖了過來。
那些老鼠亂竄著,互相踩著,拼命的往他頭臉上爬來。
趙師兄胡亂的拍打掉幾只撲在他臉上的老鼠,然而只顧頭臉的行為,讓他衣衫中很快就有幾只老鼠鉆了進去。
此時的恐懼在黑暗的加持下,已經讓他的心理防線開始崩潰了。
趙師兄知道,只要能沖到庫房門口,打開那道門,就能得到玉師叔的支援,至不濟,也能逃離出去。
然而那黑乎乎的前方,彷佛絕望地深淵在等著他。
趙師兄胡亂揮舞的鋼劍,忽然和一個發狂亂砍的師弟撞上。
鋼劍交擊的微弱火星,讓離庫門只剩幾步之遙的趙師兄,赫然看到一個雄壯威武的男子,正奮力抵著那劇烈搖晃的庫門,向他露出一個恐怖的笑容。
就在那撞門的間隙,那個男人竟大膽的向前走出兩步。
那如潮水般的老鼠,立刻分開,給他讓出一條路。
接著那人,一腳重重的踹來。
原本只剩下最后一絲意志的趙師兄,徹底崩潰了,“不!——”
隨著這聲大喊,趙師兄橫飛出去,直接落入了老鼠堆中。
黑壓壓的老鼠立刻涌了上去,覆蓋了那掙扎扭動的軀體。
庫房中的慘呼聲越來越低,裴元也幾乎支撐到了極限。
門外的玉松子,聽著庫房內眾弟子的慘呼,已經快要發瘋了!
他那矮小的身軀,彷佛有著無窮的力量,不停地向著庫門猛撞!
裴元在之前頂住眾多三元宮弟子的時候,體力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在玉松子如瘋似狂的猛撞下,已經完全支撐不住了。
裴元算著空當,直接見好就收。
發瘋的向庫房深處奔跑。
那滿地的黑色老鼠,也如流水一般,也如退潮一般,緊緊的跟隨在裴元身后。
玉松子猛然一撞,將庫房門撞得大開。
月光傾瀉而入,入目的東西,卻讓他的雙目有些眩暈。
只見森森白骨散落的到處都是,有些骨頭甚至被咬碎,扯爛,完全看不出人形。
離庫門最近的兩具白骨,甚至只差著兩三步的距離,就能干擾到堵門的賊子,讓玉松子得以破門支援。
玉松子情不自禁的發出了修道以來唯一的一次慘嚎,“啊——”
他瘋狂的在庫房中奔走,想要找到有沒有幸存的人。
然而越找,他的心顫抖的越厲害。
他的心中跳出一個個名字,但是那滿地的骨殖,已經讓他無從對照了!
然而,那略有模糊的記憶,卻讓他心中跳出了另一個名字。
——“裴元!”
玉松子咬著牙齒,發泄著無窮的憤恨。
作為去揚州行刺裴元的江湖勢力中的一員,玉松子作為三元宮的頭面人物,也和裴元遠遠地照過面。
只是當時的局面混亂,擔任主攻的又是強弓大箭,玉松子并沒有花太多的心思。
那黑暗中模模糊糊的人影,本該慢慢的在他的記憶中淡去。
但是今天那賊人的身形相貌,卻猛地讓一切都清晰起來。
玉松子有著一種強烈的直覺。
他是裴元!
他就是裴元!
想到裴元,玉松子那空蕩蕩的心彷佛又被重新填滿了意義。
他無盡悲憤的暴喝一聲,“裴元!”
接著,提劍瘋狂的向庫房深處追去。
庫房越往里越是黑乎乎的,但是對玉松子這等人物來說,卻只是覺得光線暗淡深重了,并不是全然不能視物。
玉松子一邊沖著,一邊迅速的掃視著那些整整齊齊的架子,和胡亂堆著的物資。
口里則神經質一般念叨著,“哪去了?哪去了!”
還沒等沖到庫房的盡頭,玉松子的心就涼了。
他完全沒有感覺到那裴元的氣息。
敵人,逃了?
玉松子忽然有些慌。
以他的高深修為,甚至都一不小心,腳下出現了踉蹌。
玉松子忽然無比的渴望想見到裴元。
哪怕看到這個敵人好生生的活著,活蹦亂跳的活著。
他的腦海中胡亂的想著,“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
等到了庫房的盡頭,玉松子一下子就呆滯在那里。
就見一個架子后面,那厚厚的庫房墻壁,早已經不知道被什么掏出了一個大洞。
玉松子幾乎是大腦空白的從那洞中走出去,看著天空中零落的幾顆星星。
接著,玉松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渾身的寒毛都倒豎起來。
不好!
玉松子甩著寬大的袍袖,瘋狂的向客院里趕去。
離得尚遠,玉松子就聞到了風中傳來的血腥氣。
玉松子暴喝一聲,“裴元!”
接著快步沖入客院。
一入門,便見橫七豎八的躺倒著許多尸體。
這些都是之前留下照顧傷員的江湖人。
這些人本事粗疏,沒資格上陣,自然也阻擋不了裴元這等猛人。
玉松子大致掃了一眼地上的尸體,就顧不上其他,連忙向客房中找去。
就見一個個重傷的道門弟子,被無情的殺死在他們的床上。
有些進行過簡單的反抗,屋里顯得有些凌亂。
然而越是這樣的人,死狀也越慘烈。
有些手腳被砍斷、扯爛的人,像是經歷了野獸的肆虐一樣。
“裴元…”玉松子的嘴唇已經顫抖起來。
經此一夜殘酷的報復,威震淮安一府的三元宮,還剩下幾個人?
破空聲響動,玉松子猛然抬頭,目光如鷹隼般看去。
就見一個約莫三十多歲,相貌姣好的道姑,落入院中。
她的臉上不怒自威,目光如電般冷冷的看著地上的尸首。
見是此人,一直被仇恨沖昏了頭腦的玉松子,才露出悲戚的神色,“師姐!”
來人正是三元宮之主,玉真子。
玉真子的目光盯著玉松子,口中喝問道,“怎么回事?”
玉松子想起裴元仍舊逍遙法外,只能道,“師姐隨我先去追殺仇人,此事師弟路上會給師姐一個解釋。”
玉真子神色凝重如水,喝問道,“仇人是誰?”
玉松子咬牙道,“裴元!鎮邪千戶所,錦衣千戶裴元!”
玉真子打量著院中的痕跡,忽然發現了什么,反倒主動帶著玉松子向外追去,“跟我走!”
玉松子見玉真子師姐也動了真怒,心中對追殺裴元的事情,更多了幾分把握。
天上地下,沒有人再能保住此人!
兩個道人修為都不同凡響,就算夤夜之中也能視物,何況還有皎皎白月掛在天上。
那裴元躲藏追殺的手段,好像也不太高明,沿路留下了不少的痕跡。
玉松子也借著追擊的功夫,斷斷續續的把雙方的恩怨都向玉真子說明了。
三元宮固然是刺殺在先,但這種江湖事,有什么對錯?
雙方既然選擇了立場,廝殺到底就是了。
玉真子果然也沒為此責怪玉松子什么。
只是聽說,許多優秀的弟子被那裴千戶殺死后,玉真子也難免有些心痛。
玉真子總共有三個徒弟,每個都是資質上等之選。
偏偏玉松子在今晚還都見過。
這也就意味著,玉真子的徒弟已經被那裴元殺光了。
饒是玉真子修行有為,這會兒也如同要追擊獵物的雌豹一樣,充滿了攻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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