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想了一會兒,不得要領,便讓人把最近用的順手的那十來個親兵叫來。
這次回京,裴元隨身帶的人手不多。
為了徹底在陽谷扎根,大多數的精兵和護衛都留在那里,由司空碎和岑猛看家。
本著啟用客軍的想法,裴元從這些人中挑了五個徐州兵出來的,一一詢問了姓名。
這五人依次是宋彥、米斌、孫然、馬濤、董興。
裴元又詢問了他們品階,基本都是從七品的小旗。
這也大致符合裴元的判斷。
程雷響和丁鴻帶人走的時候,幾乎把那些徐州精銳中的百戶、試百戶、總旗之類的武官都一網打盡了。
裴元的這個千戶所級別很低,許多徐州衛中的百戶、試百戶、總旗留在這里難以安置,勉強安置也幾乎沒什么進步空間了。
短時間還好,時間久了,就難免會離心離德。
正好程雷響和丁鴻都是衛所里正經的正三品的指揮使,能給這些人晉升的空間很大。
程雷響和丁鴻這兩個家伙驟然爬到高位,手中又沒什么能用的人,也需要大量底層武官,幫他們掌控手下的兵馬。
那些底層武官跟著他們去了衛所,升遷速度會很快,可以說的上前途無量了。
裴元這邊少了那些有影響力的武官,也更方便將其他的徐州精兵,吸收進自己的隊伍里。
可以說,是一件一舉兩得的事情。
而能選中給裴元做親兵的,不論體格還是身手,都是有點東西的。
這樣的人物在底層比較容易出頭,不少人就有個小旗的官身。
裴元簡單的對五人說道,“陛下已經準許我在除了濟南府以外的山東五府設置五個行百戶所,等過些天回了山東,本千戶就著手此事。”
“你們五個,就去那五個行百戶所,擔任試百戶的官職。到時候我會給你們些人手,幫你們在各府搭起架子來。具體怎么分配,要去哪個府,等會兒你們自己商量吧。”
五人聽了都有些懵逼,他們都是純純的底層出身,好勇斗狠或許有一套,若是單獨料理一府內的大小事務,就有些力有不逮了。
裴元看著這五個歪瓜裂棗不是很靈醒的樣子,不由想起了見到程雷響的那一天。
等目光瞥到陳心堅,裴元不由自主的問道,“程雷響就沒個弟弟什么的嗎?”
陳心堅聽了,不知裴元是在發牢騷,倒是老實回答道,“聽說程指揮使是獨子。”
裴元扼腕嘆息的點評了一句,“程知虎不中用啊。”
或許是最近有些在意這件事的緣故,說完之后,裴元竟莫名有些心虛。
臥槽,他趕緊看了看陳心堅的反應。
陳心堅倒沒察覺什么,還在很狗腿的表著忠心,“可惜我那兩個幼弟才剛會跑,不然也當叫來為千戶效勞。”
裴元連忙岔開話題。
等目光落回那五個新鮮出爐的試百戶身上,頗為無奈的嘆息一聲,“大風起兮云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裴元這次倒真的是有感而發。
隨著他的攤子越來越大,能用又值得信任的人,卻捉襟見肘了。
陳心堅聽到猛士二字,倒是想起了一事,他看了一眼離得稍遠的幾個試百戶,湊到裴元跟前,低聲提醒裴元道,“千戶,霸州賊帥齊彥名還在普賢院呢,是不是該先把他打發了。”
裴元這才猛地想起來,“對啊,怎么忘了我兒奉先!”
這場霸州叛亂,雖然給山河四省留下了不少痛苦回憶,但是幾個大帥是徹底打響了名聲。
或許霸州賊帶給百姓的依舊是痛苦,但是當這痛苦均等的落到了那些平日里為富不仁的家伙身上時,似乎又不算什么了。
大明的社會結構已經完全成型,吸血的模式也不會有絲毫的改變。
或許用不了多久,就會又有很多人會再次期盼那些無分差別的破壞者,期盼那些人帶給他們公正。
對于很多掙扎活著的人來說,只要能讓那些冷漠官紳感受到同樣的疼痛,那就是公正。
這種感覺大約就是。
——我活不活不要緊,但我要你死!
到那時候,一個真正的霸州賊帥齊彥名,能帶來出乎意料的號召力。
而且,能讓裴元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心中就跳出“我兒奉先”四個字的齊彥名,是真的猛。
霸州軍起事的早期,劉六劉七曾經大意之下,被參將桑玉率領大軍圍在文安村中。劉六劉七殺不出去,最后絕望之下跳到民家樓上,想要自殺來個痛快。
就是這時候,齊彥名手持大刀趕到,憑著一把刀“殺傷數十人,大呼抵樓下”,這才鼓起了劉六劉七的信心,最終大敗桑玉,一躍成龍。
裴元可以不使用這樣的暴力,但是不能沒有。
東昌府漢蒙混雜,民風粗蠻,正是齊彥名這等草莽如魚得水的好地方。
于是裴元低聲對陳心堅道,“讓他去你哥哥那里吧,具體該怎么安排他,讓你哥哥…,算了,我會給田賦交代清楚的。”
陳心堅聞言,低聲回復道,“等會兒我就親自去普賢院安排這件事。”
裴元想著程知虎起碼還有一個程雷響呢,那縈繞了好些天的心事,又上了心頭。
他對陳心堅道,“你跟了我有些日子,眼界比別人不同,這五個家伙交給你了,看著幫我調教調教。我還有事…”
說完,裴元就起身,自顧自從堂中邁步出去。
等裴元回了家,也不管光天化日,就去到后宅,趕走了侍女,將羞怯的焦妍兒叼入房中,好生憐愛了一番。
焦小美人本就是極聰明的,這些天見自家男人明顯急色了不少,又時不時的觀察她的小腹。
心中羞赧之余,也能猜到一些事情。
想到那晚隱隱約約聽到的話,焦妍兒固然有些不敢信,但也多了點不敢對人言的期望。
因此,遇到裴元索求,倒是難得的不顧體面,白天也任其所為。
就在裴元忙于在家播種的時候,朝中也發生了不少大事。
因為左都御史李士實的明確表態,不少人都明白這家伙已經徹底獨走了,那么兩大難題立刻擺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一個是空缺出來的禮部尚書由誰來補的問題,一個是文官中功勞第一的陸完該怎么晉升的問題。
以陸完的資歷,肯定是不夠格擔任禮部尚書的。
如此一來,就得有其他七卿肯讓位才行。
這種一張口就得罪一個大七卿的事情,自然沒人敢胡亂開口。
就在朝局隱隱重新陷入僵持的時候,忽然又又又有太監,通過通政司露布上書,大談起朝政的事情。
雖說之前谷大用和畢真露布上書的事情,已經讓大家很熟悉了,但是不少文官還是出離的憤怒了。
外朝的事情,那些內朝宦官有什么資格參與?
這幫家伙還有沒有一點點的邊界感?
鑒于之前的兩次露布上書都很有料,眾臣們罵罵咧咧之余,齊齊呼喊,“瓜來!”
等到眾臣們將從通政司得來的抄本展開,瞧見上書的那個名字,不少人都有些意外。
居然是他。
居然是那個自從平叛歸來,就默默回到自己狗窩,不爭也不搶的陸公公。
這個人…,也還行吧。
于是眾人耐著性子繼續看了下去。
接著,眾人不出意外的看到了“邊憲、蕭翀案”和“馬中錫案”。
這兩件事牽扯到很龐大的利益,不管各個派系的人都盯得很緊。
可惜他們翻了半天,也沒看到能左右這兩大案的新料。
反倒是陸訚從這兩個案子,引出了另一個觀點。
陸公公頗具人文關懷的提到了,那些殉城的基層文官。
而且作為一線指戰員的陸公公,并不認為他們是被迫殉城的,而是覺得他們是在心中的氣節感召下,寧死也不肯從賊,所以才主動殉城。
除此之外,各地還有很多不肯從賊的文人士子,貞潔烈婦。
陸公公大聲疾呼,難道這些沒有為官,也沒有守城之責的人,也是因為朝廷的命令才殉城的嗎?
所以一臉正氣的陸公公覺得,這一定是因為儒家教化的功勞,不接受反駁。
那些原本把關注點放在能不能找到政敵黑料上的官員們讀到這里,忽然就感覺…
舒坦了!
這、這滿滿的情緒價值啊!
也正是陸訚這么一說,不少之前還懵懵懂懂的官員們才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不少基層官員被迫殉城,雖然聽上去很可憐,也很容易博得同情,但是事情繼續撕下去,卻暴露了上位者赤裸裸的傾軋壓迫。
下位者雖然值得憐憫,但也就是值得憐憫而已。
這樣一來,文官陣營在整體上還是大失分啊!
沒想到這陸公公說話這么好聽,一下子就把事情拔高到了氣節,并且談及這是教化的功勞。如此一來,反倒以這場危難,成了教化百姓的試金石。
不少人已經意識到了這篇文章的價值,迫不及待的往下看了去。
就見接下來,陸公公以一個平平無奇的二十萬大軍指戰員的身份,依次講了他平叛過程中聽說的那些故事,一個個的列舉了面對亂賊時,那些文官或者讀書人充滿氣節的行為。
最后陸公公又為此惋惜,認為這次平叛他雖然位居首功,但是也遮掩不了禮儀教化之德。
如今看到禮部尚書的位置空懸,就連恩科的事情都一拖再拖,終于忍不住出來想說點什么。
所以他希望朝廷能盡快選用品行卓著,剛正不阿,德才兼備的賢臣。
朝廷的官員們向來都是政治敏感的,剛才還看的渾身舒坦,但是一看到這么有指向性的話,他們立刻就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
禮部尚書這等官職必須要出自廷推,需要的是各方意見的表達,最后形成共識和妥協。
但這是外朝的事情,和他一個內廷宦官是沒有關系的。
就算陸訚說的再好聽,也不能由他壞了規矩!
何況,若是禮部尚書是由宦官推舉出來,絕對會讓人笑掉大牙。
但是有陸訚之前的東西打底,不少人倒也沒那么抗拒,于是順勢看了下去,想瞧瞧和陸訚勾結的到底是哪個家伙。
結果等看到陸公公推出來的人選,所有正在看那文書的人,都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竟然、竟然是謝遷!
陸訚還列出了推薦謝遷的幾大理由,首先謝遷乃是狀元,品級也夠,當年還曾經擔任內閣大學士,符合這個職位的硬性條件。
其次,謝遷本身的聲望足夠高,擔任禮部尚書能夠讓所有人心服口服。
再次,謝遷嫻熟政務,能夠順利的接手禮部的工作,不至于影響這次廣收關注的恩科取士。
眾官們讀完之后,仍舊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道理我都懂,但是你難道不知道謝遷正是和內廷的劉瑾斗爭失敗,才離開朝堂的嗎?
你一個大宦官,居然舉薦謝遷,你腦子里在想什么?
難道你不考慮自身的立場嗎?
這也、這也太實在了吧!
這陸公公真的是…,傻白的讓人心疼。
就在一片“心疼陸公公”的輿論中,楊廷和一系的人,是最先意識到不妙的。
謝遷那可是老資歷的內閣大學士,而且也是因為劉瑾才被排擠走的。
那么劉瑾倒臺后,身體倍棒,一口氣還能上五樓的謝老爺子,為什么就沒得到起復的機會呢?
原因當然是,已經站在那個位置的人,不想讓他回來了!
如果謝遷回來,以他的資歷能力,朝野威望,只怕瞬間就能蓋過楊廷和。
這特么就是請回來個爺爺啊!
為了一個禮部尚書,鬧到這個份上,不至于不至于啊。
這些心思,不少人都心里明白,卻根本不能宣之于口,畢竟大家還是要臉的。
但現在陸訚這個內廷太監,跳出來力挺謝遷,就讓楊廷和一系雙倍尷尬了。
謝遷的江湖地位和威望且不提了,現在連敵對陣營的太監都稱贊謝遷的品行才能了,那再有人站出來反對,肯定會狠狠的掉一大波聲望的。
吏部尚書楊一清稍微遲鈍了些,但也很快意識到這是猛干楊廷和的良機,于是果斷出來站隊,支持陸訚的提案,要求朝廷起復謝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