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悲憤道,“你誤我,誤我啊!”
說著,又似對蕭韺說,又似對剩下的徐州騎交代。
“我已經拿下了賊首‘大老虎’,如今就將他明正典刑,為各位兄弟報仇!”
蕭韺聞言渾身一震,眼睛瞬間猛睜。
裴元活捉了兩大賊首之一的“大老虎”?!
此人在手,豈不是保命有望了?
見裴元四處找刀,蕭韺慌忙從望樓奔下來,極力勸阻道,“切莫如此,切莫如此!”
“千戶,你可不能感情用事啊!咱們正好可以利用此人,和那‘滿天星’好好談判!”
“千戶,千戶!你要以大局為重啊!”
裴元也好勸。
聞言仰天嘆息,“也罷,先留下這顆人頭,我去看看‘滿天星’怎么說。”
說完,裴元便驅馬馳驟而去。
蕭韺見左右兵士都用異樣的眼神看著自己,不由大怒道,“看什么看。都給我大喊,就說‘大老虎’在我這里,不想讓他死,就讓那些賊軍滾得遠遠地。”
蕭韺那是什么家世背景,他如今在陸訚身邊做事,就連那些總兵、指揮使都得陪著笑臉,哪會在乎幾個小兵是怎么想的?
也就裴元這種底層爬上來的這么沒有格局。
小家子氣!
蕭韺鄙夷了一會兒裴元,又見那些賊軍果然不敢進攻了,當即吩咐徐豐在這盯著,他也要去看看裴元怎么處置抓來的賊首。
裴元之所以沒當場處理那流賊頭領,乃是因為剛見他的時候,那家伙手持大刀,威風凜凜的在等自己。
這種家伙一看就不好打,不屬于裴元割草的舒適區。
一旦沒能借助場景轉換的短暫機會將他拿住,說不定還有翻車的風險。
所以裴元趕回前營,不顧眾人詢問的目光,在馬上直接喝道,“程雷響過來!”
程雷響這小子怎么也是前華山派大弟子,單打獨斗的水平還是不錯的。
想叫陳頭鐵,可惜這貨能力普普,現在也不需要刑訊那流賊頭領,裴元一轉念,又去找宋春娘。
宋總旗小巧拿人的手段裴千戶也是領略過一二的,打起來,起碼比陳頭鐵要強。
等到程雷響和宋春娘都趕到,裴元對他們說道,“等會兒要拿一個高手,你們都幫把力氣。”
兩人聽了都神情肅然,全力戒備。
裴元見狀,為了穩妥,也從柴垛上抽了一條干柴在手里預備著。
等到將陳虎頭放出來,這家伙果然不愧是江湖上的老油條,光線一變立刻就閉緊眼睛,把手中大刀一個橫掃,逼退了面前虎視眈眈的程雷響和宋春娘。
裴元發覺陳虎頭刷新出來的方向是背對著自己,先是一怔,接著下意識的用手中的干柴用力向陳虎頭后腦敲去。
他手上力氣重,還刻意收了幾分,但是后腦乃是人身體上薄弱的部位之一。
被裴元一柴敲上,陳虎頭就眼前一黑,眩暈著撲倒在地。
裴元愣了愣,看向程雷響和宋春娘,說道,“你們不行啊,早知道我自己來也可以。”
程雷響呵呵的樸實笑著,宋春娘卻翻了個白眼。
接下來就是對陳虎頭五花大綁了,程雷響表示自己不專業,最后是宋總旗出馬,綁的那叫一個結實。
剛料理好陳虎頭,谷大用和蕭韺就一起找了過來。
谷大用也從蕭韺那里聽說,抓到賊軍的兩大頭領之一,也跟著激動不已。
等見到了五花大綁的陳虎頭,谷大用就興奮的連連催問道,“這就是那個大老虎?是他嗎?”
“應該是。”裴元說道,“能在這支叛軍里叫虎帥的,應該沒有別人。”
“好啊好啊。”谷大用笑得后槽牙都露了出來,“拿了此人在手,我就不信那些賊軍不屈服。”
蕭韺也覺得像是突然就天亮了,笑呵呵的在旁附和著。
裴元卻沒他們這么樂觀。
兩人笑著笑著,見裴元神色淡淡,臉上的笑容也都僵了下來。
沉不住氣的谷大用先問道,“有什么不對嗎?”
裴元平靜的說道,“有。”
不等二人再次追問,裴元便說道,“最大的問題,就在于那支叛軍的首領是兩個。這‘大老虎’被我們抓了,‘滿天星’還在外面呢。”
“如果我們拿‘大老虎’威脅滿天星,你們覺得是有用還是沒用?”
兩人雖然沒什么大智慧,小聰明還是有點的,聽了裴元這話,臉色也跟著變幻不定起來。
裴元也不介意當面挑撥離間,問了個讓兩人很難堪的問題。
“我舉個例子,假如谷公公被賊人捉住了,而此時主事的是蕭敬蕭公公,那么您覺得蕭公公會不會救你呢?”
谷大用的臉色沉了下來。
換成蕭敬,他巴不得自己去死!
蕭敬那貨估計早就等著自己這些天子身邊的近臣給他騰位子了。
蕭韺聽了臉色不太好看,直接質問道,“裴千戶這是什么意思?為何公然詆毀我叔父的人品?”
裴元看著蕭韺道,“看來,你也覺得蕭公公不會救吧。”
蕭韺正要反駁,裴元又松了口,“那就換個說法吧,反正我只是舉個例子。那就說假如蕭公公被賊人捉住了,而此時主事的是谷公公,那么谷公公您會怎么看?”
谷大用心想,這倒不用猜了。
只是這個答案讓他的心情越發有些沉重了。
他向裴元問道,“既然如此,那該如何是好?”
好在裴元也沒徹底打破兩人的希望,他鄭重道,“此人雖無大用,但是畢竟有用。咱們想要用‘大老虎’換取‘滿天星’退兵不太可能,但是拖延個一天兩天卻不是問題。”
“若是連這點小事兒都做不到,只怕那‘滿天星’也根本無法服眾,更別指望就勢吞并‘大老虎’的余部了。”
“一天、兩天…”谷大用有些失望。
和剛才的期待比起來,這都不算是期待了。
倒是蕭韺比較現實。
裴元剛才的那兩個假設,就已經讓他的心涼了。
他可是聽蕭敬講過不少宮廷斗爭里那些人吃人的故事。
能用這個流賊頭領爭取到一兩天的時間,也不算壞事。
卻聽谷大用嘆息一聲,喃喃自語道,“一天兩天、一天兩天。一天兩天之后呢?”
蕭韺的心情也有些不好了。
他本來可以逃的,都是裴元這家伙死死的把他綁在這里。
要是裴元肯配合,說不定這會兒他們都快馬逃到東昌府了。
裴元見這二人沮喪,當即暗示道,“或許這一兩日間,就有變數。”
谷大用自己就是前提督軍務太監,北方有多少兵馬可用,幾乎是掰著手指就能算出來。
別說陽谷一帶了,整個山東境內的兵馬,除了備倭都司有些負責海防的衛所可用,其他的都被抽調去平亂了。
不然也不至于讓這些霸州流賊聲勢再起。
蕭韺卻想起了裴元之前“天時、地利”的論述,他下意識望天。
見天空中的陰云雖然積的厚,但是沒有半點要下雪的樣子。
而且因為陰云籠罩的原因,這兩天都不像之前那么冷了。
他看著裴元問道,“莫非裴千戶還指望著老天爺賞咱們活路?”
裴元也不說破,只道,“最遲今夜子時,一切必見分曉。”
谷大用聽的稀里糊涂,向蕭韺詢問。
蕭韺也不隱瞞,把兩人之前說的那些,都一五一十的對谷大用講了。
谷大用聽完,第一反應果然也和蕭韺差不多,“這道人只怕空口白牙,哄騙我們。”
裴元心中暗道。
這些家伙心里不都挺明白的,一個個還修佛修道的。
他面色不變,堅持道,“若說旁的,卑職或許不敢妄言。但公公莫忘了,我們千戶所是做什么的。”
“去年冬天的時候,因為少有雨雪,天子憂心收成,傳下內旨,讓順天府和應天府同時祈雨。”
“當時,應天府的朝天宮求雨不成,便是負責監旨的韓千戶,從掌宮真人那里索要了祈神的名單,在朝天宮將所祈諸神鐵鞭擊打,烈日暴曬,這才降下雨來。”
谷大用和蕭韺聽到這里,齊齊身形一震。
谷大用不敢置信的問道,“莫非伱也有這樣的本領。”
裴元微微側身,高深莫測的閉口不言。
兩人既驚且疑,但想到晚上就能見分曉了,也都把話暫且按在心里。
好在裴元也怕他們追問,很干脆的轉移了話題。
“要不要把這賊首先弄醒問問。”
“對對!”谷大用和蕭韺都道,“正該好好把這賊子審問一番。”
蕭韺還特意問了句,“裴千戶,你那個東廠出身的手下呢?叫來給他用刑。”
裴元勸阻道,“不體面吧,再說,還要用他來行緩兵之計。”
裴元阻止了蕭韺用刑的沖動,對程雷響吩咐道,“取點水來。”
程雷響就近找了找,尋到個盛水的木盆,把上面的冰碴子敲掉,剩下有一碗多水的樣子。尋思著夠用了,便直接端了過來,往那“大老虎”的頭上一潑。
陳虎頭被這透心涼的冰水潑在臉上,立刻打了個激靈清醒過來。
他睜開眼的第一瞬間,就鎖定了那個讓他恨之入骨的身影。
陳虎頭掙扎了幾下,想掙開繩索把裴元打死解恨,可沒想到那繩索竟然捆的異常結實,而且捆扎的都是一些不好受力的地方。
陳虎頭掙扎了一會兒,沒能掙脫,只能把滿腔憤怒,發泄到語言輸出上。
“諸葛蔣干!老子和你勢不兩立!”
“老子、老子要生吃了你!”
陳虎頭一邊撲騰著,一邊張著大口做勢要咬裴元。
兩人離得距離還挺遠,陳虎頭也掙扎不開,這般作為無非是要解恨而已。
蕭韺和谷大用聽了,腦海中都浮現了一個問號。
諸葛蔣干?這誰?
兩人的目光同時看向看向裴元。
畢竟那陳虎頭對著誰喊得話,基本上有目共睹。
蕭韺想的稍微深刻點,他質疑的問道,“裴千戶這是怎么回事?諸葛蔣干是誰?你怎么會和霸州軍的頭領還有來往?”
蕭韺下意識的問了幾個問題,結果,問完了之后自己都害怕了。
我靠!
我問了什么?
這這這,萬一要是真的,老子不會被滅口吧。
蕭韺額頭生汗,這會兒生怕裴元真的回答他什么。
倒是谷大用忽然想起了一事。
之前裴元說陷害山東備倭都司都指揮使的時候,曾經提過一句,他能弄來所有賊首的親筆信幫著栽贓,如今看來,這裴元和叛軍果然有些不清不楚啊。
裴元也敏銳的察覺到了兩人神色的不對。
他想了想,故意對陳虎頭說道,“咱們兩個應該沒什么仇怨吧,你為何如此仇恨本官?再說,本官認得你嗎?今天應該是咱們第一次見面吧?”
那陳虎頭見裴元居然如此厚顏無恥的裝糊涂,不由破口大罵道,“我呸!你不認得我,我卻認得你!”
“我們霸州軍十余萬大軍,縱橫天下,誰能奈何?若不是你這狗賊從中挑唆,坑騙幾位大帥上當,害的我們吃了那么大虧,現在至于會成今天這局面嗎?”
陳虎頭想啐裴元沒有啐著,索性又道,“等死把你!待滿天星抓了你,一定將你千刀萬剮,挫骨揚灰。”
裴元冷笑著問道,“我如今有你這個俘虜在手,那滿天星難道還敢不顧你的性命嗎?”
陳虎頭聽了哈哈大笑,臉上沒有絲毫懼色,厲聲喝道,“若能取了你的狗命,對六爺、七爺有個交代,我陳虎頭死了又何妨?”
裴元注意著蕭韺和谷大用的神色,見他們臉上的神情已經從忌憚和恐懼,變成了驚疑不定。
這才佯作怒色,大罵道,“把他的臭嘴給我堵住。”
程雷響是知道“諸葛蔣干”是怎么回事的。
剛才陳虎頭張口痛罵時,他就在旁邊提心吊膽,生怕這貨說出什么要命的事情來。
這會兒聽見裴元讓把陳虎頭的嘴堵住,立刻麻利的上前,用一塊破布死死的塞進了陳虎頭的嘴巴里。
陳虎頭怒目圓睜,然而身在綁縛,卻也無可奈何。
等到把陳虎頭的嘴巴塞緊,裴元仍舊余怒未消的向兩人分辯,“這狗賊竟然敢毀謗我,他毀謗我啊!”
兩人都把懷疑的目光投向裴元。
他們這會兒已經有些疑心,是裴元特意請了個托兒,來替他虛報軍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