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猶豫了下,終于還是下達了命令。
“抽調百人輔兵,去后營,把程雷響換過來。”
裴元掃了一圈,現在能去協調輔兵的,也就是谷公公了。
這老太監打了一年多的霸州賊,果然已經開始霸州專精了,居然面不改色的一直在前營督戰。
聽到裴元的話,谷大用很自覺的,趕緊讓那小太監武慶帶了百余人,去了后營那邊支援。
裴元稍微放下心,又喝令道,“所有輔兵上墻射箭,陳頭鐵,你和手下的步兵做好爭奪寨墻的準備。”
輔兵們聽了,趕緊上墻接手射箭的活兒,陳頭鐵則和手下的步兵,緊張的檢查著手中武器,等著那些霸州流賊突破壕溝沖上來。
裴元踩著短梯上寨墻觀察了片刻。
見一隊流賊又去拖拽竹排,在重重掩護下,向壕溝這邊沖來。
裴元暗暗可惜,要是“大老虎”的賊軍來的沒那么快就好了。
“滿天星”的人剛剛吃了不小的虧,士氣沒那么旺盛,完全可以再殺出去擊退他們一波。
可是現在“大老虎”的到來,讓兩邊的兵力差距,又拉開到了一個極大的比例。
這些流賊盜匪最擅長欺軟怕硬,一看自家又行了,流賊們剛剛下去的士氣,又重新漲了起來。
裴元在寨墻上,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些賊軍,再次一窩蜂的向營地攻來。
裴元要了把弓箭,胡亂的射了幾箭。
他的力氣大,面對密密麻麻的兵線,也不需要瞄準。
只是很快,賊軍的弓手就在其他流賊的掩護下靠近了。
這次流賊進攻的聲勢很猛,感覺像是兩大頭領集結所有的弓手一樣,一陣接一陣的箭矢,壓的裴元和剛剛上了寨墻的輔兵抬不起頭來。
好在敵人多也有敵人多的好處,輔兵們藏在寨墻后胡亂的向外拋射,也屢屢能打出效果。
裴元見不好利用工事遠程白嫖了,只能悻悻的讓那些輔兵后撤一些,換上陳頭鐵的步兵準備寨墻的爭奪戰。
等到流賊開始攀爬寨墻,流賊弓手要對寨中延伸射擊的時候,這些輔兵弓手還有大用。
徐州兵帶的弓箭不多,與其拿來打這點傷害,就不如用來控節奏了。
裴元這會兒也有些慶幸,蕭扒皮總算干了點人事兒。
還好他故意放走那幾個俘虜,讓賊軍知道寨中的防火做的周密。不然這時候要是射進幾支火箭來,就算起不了大作用,也必然會引起混亂。
現在這種緊張的時候,稍微騷亂起來,就只能死路一條。
裴元和陳頭鐵的兵都躲在寨墻后,這時忽然聽到流賊隊伍中傳來一陣歡呼。
陳頭鐵不明所以,想起身往外觀看。
裴元一把拉住他,“不用看,肯定是他們的竹排上來了。”
果然便聽到沉悶的幾聲響動,顯然是流賊已經把幾個大竹排鋪在了壕溝上。
隨著壕溝被蓋住,之前用工事營造的有利形勢,已經被大大的削弱了。
陳頭鐵略有些緊張道,“千戶,要不要現在上去。”
陳頭鐵跟著裴元上陣過幾次了,也有指揮親兵的經驗。
但是面對這么多敵人還是第一次,光是看一眼外面那密密麻麻的人頭,就讓他有些無力感。
這么多的敵人,是真的能擋住的嗎?
要不是這會兒裴元在旁,他直接連基本的判斷和指揮,都不知道該怎么做了。
裴元想了一下,覺得可以穩妥一點,便喊道,“等等,你先數上十個數。”
陳頭鐵這會兒腦袋空空,也不去想為什么,直接便開始默數。
才數到三,就見一陣亂箭向墻頭上射來,這陣亂箭快如急雨,射個不停,仿佛要將所有的火力傾瀉出來。
對方的箭精度很差,大多數都射在了寨墻上,也有很多直接射進了營寨里。
有幾個在靠后的位置,等待反擊的輔兵射手躲閃不及,射中后疼的齜牙咧嘴。
陳頭鐵嚇得一驚,頓時后怕不已。
裴元默算了下距離,以叛軍那破弓,拋射還能造成這樣的傷害,看來那些流賊的弓手已經逼近營地很近了。
還真的是,囂張啊。
看來對方要攀爬爭奪寨墻的隊伍,應該離得也不遠。
裴元低聲對那些輔兵吩咐道,“對方的箭一停,你們就射。拋射,對著寨墻外十余步的位置。”
弓箭一停,那密密麻麻的賊軍,就要發揮人數優勢過來爭奪寨墻了,正好可以打一波輸出。
那些輔兵聞言,都緊張的等待著,等到賊軍的箭雨一停,立刻開始放箭。
這些人造船是一把好手,射箭確實沒什么技巧,但是這種往人群里胡亂射擊,反倒是最適合他們的戰斗方式了。
輔兵弓手們的亂箭,很快就有了效果。
裴元貼著寨墻,就聽到一陣痛呼叫喊。
可是流賊實在太多了,四輪箭雨過去,裴元依舊聽到了“啪嗒啪嗒”的梯子落在寨墻上的聲音。
裴元示意陳頭鐵,“上!”
陳頭鐵立刻一躍而起,爬上短梯,用手中的刀向外胡亂揮去。
那些早已緊張等待的徐州兵們也下意識的跟隨著沖上寨墻,向外胡亂揮砍,就聽墻外傳來一陣慘叫,不知有幾人直接從寨墻上跌了下去。
但也有動作快的流賊,頭頂著盾牌沖上了寨墻。
營地外立刻響起了一陣歡騰。
只是還沒等那流賊站穩腳跟,奪下那段寨墻的控制權,一支長槍就直接飛了過來,打翻盾牌讓他仰頭摔了回去。
營寨內的徐州兵們也回應似的,齊齊呼喊了一聲,“裴千戶威武!”
裴元又連接扔出兩個投槍。
純憑著勢大力猛,貼臉投射,硬生生的壓下了兩處攻擊的勢頭。
然而這小范圍的交鋒,絲毫沒影響全局。
兩方的士兵開始隔著寨墻胡亂的劈砍,這樣刀刀見肉的攻擊方式,讓雙方陣亡數字以極快的速度在增加著。
不算之前死于弓箭壓制的,光這短暫的交鋒,就讓霸州流賊至少付出了三四百人的性命。
徐州兵們有地利,身上又有頭盔棉甲,體力也遠比那些流賊充沛。
然而就算如此,也在短短時間付出了四五十人的傷亡。
如果不是因為徐州兵仗打的少,臨戰經驗不足,這會兒早就開跑了…
裴元看著徐州兵在寨墻上的防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稀薄,只能大喊道,“后退后退,把他們放進來!”
已經開始慌亂的徐州兵聽了,如蒙大赦一般從短梯上下來,撤走短梯往后退了幾步。
裴元則不退反進,手提金瓜錘沖上去,卡住了寨門的位置。
那寨門在剛才突襲隊伍退回來的時候,就已經用木樁頂住,可是那機關雖然頂的結實,從里面卻很容易打開。
只要這寨門一開,大量的流賊就能像是洪水一樣傾瀉而入。
到時候就全完了。
外面的流賊看見己方的陣線已經全面推了上去,都激動的嗷嗷大叫起來。
沖上寨墻的流賊興奮無比,從寨墻上跳下就要去奪寨門,卻見后退的徐州兵已經在陳頭鐵的指揮下換了長槍,胡亂的刺了過來。
那些流賊為了攀爬寨墻方便,都是攜帶的普通大刀,并沒有攜帶長兵器。
第一批攻進營寨的流賊,竟是在猝不及防下,直接被成排的扎死。
于是戰斗在這最前鋒交火的地方,竟然形成了離譜的局面。
那被象征性攻下的寨墻,不但沒體現出任何意義,反倒讓這些先鋒和后面的部隊徹底分割,形成了徐州兵對霸州流賊以多打少的局面。
裴元則堵在寨門的位置死死守住,那些想要過來打開寨門的漏網之魚,都被他一錘打殺。
后方指揮霸州流賊的大頭領“滿天星”,見一批又一批的流賊沖進來營寨,卻遲遲沒有打開寨門,心中也知道出現了變故。
只是這些流賊的組織度很低,現在也沒法進行調整。
現在只能趁著流賊們還沒察覺不對,一口氣把更多的人填進去。
他有一個樸素卻堅定的信念。
無論什么精兵悍將,面對這樣不講道理的潮水般的猛攻,遲早會被一口氣打爆!
隨著“滿天星”的連聲催促,越來越多的流賊攀上寨墻,準備多點開花。
陳頭鐵麾下的徐州兵雖然高大力壯,但也經不住這么連續不間斷的猛攻,隨著死掉的人越來越來,那些徐州兵個人承受的壓力越來越大,漸漸都有了不支的跡象。
而全場壓力最大的位置,則是在裴元這里。
因為基本上每一個能順利跳下寨墻的流賊,第一選擇都是要來打開寨門。
可偏偏寨門就是和寨墻連在一起的。
這就相當于裴元本身就是在守著一段已經放棄的防線。
陳頭鐵的陣線開始松動,裴元的壓力也越來越大,在“窮且益堅”的加持下,殺起興的裴元手中錘打刀砍,面前幾無一合之敵。
隨著裴元跟前的尸體漸多,就連那些剛剛進入營地,還沒見過裴元出手的流賊,都望著那恐怖的殺神,露出驚懼之色。
也正是這時候,程雷響的那隊兵,及時的從后營趕了過來。
他們那邊的戰斗,只經歷了很平淡的試探,沒想到前營已經打的如此慘烈。
程雷響看到裴元的示意,趕緊讓手下士兵在一旁換了長槍,上前幫助陳頭鐵的人防守。
陳頭鐵和麾下的兵馬見到援兵趕來,都是精神一震,拼命的把漸漸打開空間的賊軍壓了回去。
“滿天星”見一次性投入了那么多兵力,還是沒打破局面,也慢慢臉色變了。
陳虎頭見狀,心中有了計較,對趙星河說道,“官軍死力防守,應該是我的計謀生效了。他們現在的兵力,應該全部集結在了前營。”
“我現在帶一支兵,出其不意的從后猛攻,定然會讓空虛的后營告急。只要他們從前線撤兵回補,必然會造成連鎖潰逃,讓戰線崩壞!到時候大事就成了。”
“滿天星”這松了口氣,拍了拍額頭,“正該如此。”
陳虎頭當即在后面點了一支兵馬,快速的向官軍后營繞去。
卻不想陳虎頭的分兵離去,正好落在了在望臺上左張右望的谷大用眼中。
谷大用作為“吃一塹長一智”,最后刷滿到“霸州專精”的前最高軍事長官,回想了下以往慘痛的戰例,很快就識破了陳虎頭的意圖。
只是對方的想法,就是摧毀前軍的士氣,他這要喊一嗓子,說不定不等陳虎頭進攻,前軍就要士氣崩潰了。
谷大用干著急著,又不能明著提醒。
他急的對著裴元張手劃腳,希望裴元能趕緊注意到他。
谷大用的笨辦法,很快收到奇效。
裴元是面向寨內防守寨門,正好和面向寨墻防守流賊的徐州兵方向是反的。
谷大用的手舞足蹈,正好被他看在眼中。
見老太監那急火火的樣子,裴元心知不妙,當即大吼道,“輔兵放箭,陳頭鐵、程雷響,一起給我把敵人壓回去!”
裴元這會兒也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寨墻的隔絕固然讓流賊進攻不暢,給徐州兵營造出了以多打少的局面。
但是徐州兵的大勝,卻沒形成擴散效應,沒有對流賊的士氣造成損傷。
憑借這點官軍,想要在正面戰斗殺光流賊,幾乎是不可能的。
現在想要嚇阻敵人,最有效的方式,是打擊他們的士氣。
裴元想到這里,立刻有了主意,他不守反攻,配合著徐州兵將攻進來的流賊盡數殺死。
輔兵們的亂箭牽制,也讓寨墻出現了短暫的平靜。
裴元見狀,丟下兵器,從地上提起一具尸體就向外扔去,接著又是一具。
裴元手中不停,趁著難得的爭取到的時間,拼命的把地上那些尸體往外扔。
程雷響見狀,也立刻大喊著,讓手下人幫著往外扔尸體。
程雷響所帶的徐州兵參戰不久,體力還有余裕,都跟著兩兩合力,把尸體奮力的扔向寨墻外。
隨著大量的尸體從營寨里拋出,發出“砰砰”的悶響,那如潮水一般不停進攻的流賊,驟然停了下來。
裴元這才松了口氣。
心中暗罵,這他媽才對嘛!
這些家伙哪能有這么強的斗志?
完全是因為寨墻隔絕,讓流賊看不到里面的戰況,等到流賊跳進來了,又有寨墻阻攔,后退不得,只能做困獸之斗。
裴元收獲了一筆戰場經驗之余,就見谷大用扯著嗓子喊道,“退啊!敵人退啦!”
裴元向谷大用看去,卻見大聲慶祝的谷大用,臉上的不是欣喜,而是驚恐。
裴元看了看谷大用拼命向后指的手,立刻意識到了谷大用想提示自己什么。
后營!
霸州流賊去偷襲后營了!
裴元頭皮發麻,他不顧疲累,趕緊提上刀,對手中最后一支作為預備力量的徐州騎大喝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