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見證這個大事件的想法,裴元決定跟著一起行動。
幾位霸州軍的大頭領,自然沒有什么意見。
畢竟,若是有裴元在場的話,萬一現場出現什么意外,也能緊急協調一下。
趙燧還特意讓“砍破天”、“大金剛”、“劉備關羽張翼德”這三個頭領,各帶一隊人負責保護裴元。
裴元對趙燧的意圖心知肚明,只不過,他確實也沒當回事。
隊伍在臨近桃源的時候,就開始分兵。
趙燧詢問裴元要跟哪邊,裴元只是來找點參與感的,完全沒有辛苦行軍的打算,因此選擇了跟隨著劉七的接應部隊。
裴元觀察了下,這些所謂的接應部隊幾乎沒有什么太強的戰斗力,估計真要前軍中了埋伏,能起到的作用也有限。
但問題是,明軍的衛所兵也半斤八兩啊。
菜雞互啄的結果,將會大大有利于霸州軍。
因為霸州軍真的有五萬人…
裴元打量許久,估摸著這些軍紀散漫的輔兵,應該就是陸訚背刺時,要對付的目標了。
雖說裴元告訴過陸訚,真要是打不贏,可以和都督同知白玉合伙造假,但要是陸太監爭氣點能給他們一個狠的,那對裴元后續的計劃可太有好處了。
那我該怎么幫他們一把呢?
裴元在馬上不由陷入了思索。
大軍在入夜之前,就已經趕到了埋伏的地方。
劉七帶領的大部隊不需要參與行動,只需要鎮場子就可以了。
所以劉七讓各頭領自己領了一支,以較為分散的陣型,各自原地休息。
這樣就算有什么突發變故,也不至于讓全軍騷亂,能夠及時的控制事態。
劉七過來和裴元簡單的說了幾句,兩人都很關心今夜的行動,有一搭沒一搭的都心不在焉的。
入夜后沒多久,就聽到遠處金鼓之聲大作,齊彥名已經帶著手下那一萬人開始吶喊圍城。
劉七和裴元都到了高處觀望。
卻見桃源縣外,火把一簇簇的來去如風,緊鑼密鼓的動靜此起彼伏。
城上則完全按照防御賊軍的架勢嚴陣以待。
兩人看了一會兒,劉七慢慢問道,“你說,假如我們真的繼續攻城,能不能一舉拿下桃源?”
裴元平靜道,“沒有意義。不謀全局者不足以謀一域,如果只是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那遲早成為別人的獵物。”
“何況這城中最少有三五千的選鋒家丁,再加上一些雜七雜八的輔兵,沒有三五萬人連半點破城的希望都沒有。”
“就算各位愿意付出代價打下這里,損失絕對會讓霸州軍元氣大傷。”
“何必呢?”
別看現在桃源縣城內只有三千家丁,但這可是十多個衛所,湊出來的精華。
幾乎每個士兵都有棉甲,都帶快刀,而且身強體壯,訓練有素。
就算劉七最精銳的那些河北響馬,要是下了馬都不一定能拼得過。
更何況守城的情況下,更能極大發揮出他們的優勢。
光靠眼下這些人,沒個十天八天的,根本打不下來。
劉七本就是隨便說說,見裴元說的有條有理,不由贊道,“裴賢弟說的好啊。若是趙副帥有你這個見識,咱們這霸州軍早就壯大起來了。”
兩人又聊了幾句,就見遠處官軍城外大營,燃起了許多火頭。
隨著風助火勢,沒多會兒工夫,就把半邊天空燒的通紅。
趙燧之前對劉七說過,擔心朝廷在營地里設有埋伏,這點擔憂也隨著大火的燃起,徹底煙消云散了。
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趙燧帶著他的這支兵撤了回來。
眼下,只剩下齊彥名那支襲擾的隊伍,一直還在桃源縣城外叫囂。
這一晚的戰事基本符合裴元之前的構想,他見大勢已定,直接便對劉七道,“齊彥名那邊再給點壓力,稍后就可以回來了。夜間不利行軍,讓他先過來湊活休息會兒吧。明早咱們再回去。”
劉七聞言,立刻讓“砍破天”去傳令。
裴元又道,“趙燧的人剛好回來,讓他們的人先不要解散,在外面多點火頭,以為形勢。免得城里有人想不開,以為這邊要連夜撤軍,再有愣頭青出來碰運氣。”
“已經商量好的事情,還是要和和氣氣的,這樣對大家都好。”
劉七聞言不住點頭,又讓“大金剛”前去傳令。
站在一旁的“劉備關羽張翼德”心中有點怪怪的感覺,總感覺那里有些不對。
霸州軍流賊出身,也沒那么多講究,點了許多火堆,直接裹著毯子就休息了一晚。
裴元有些日子沒挨凍了,在火堆旁烤了一整晚,硬是沒有睡著。
天亮之后,霸州軍拔營,開始向宿遷回撤。
裴元迷迷糊糊的跟著趕路,快到地方的時候,劉七興沖沖的來說,宿遷城竟然舉城降了。
裴元“哦”了一聲,沒放在心上,繼續在馬上迷糊。
這讓劉七有些沮喪,怏怏不樂的打馬走了。
等大軍到了宿遷城下,已經接近下午了。
幾個頭領商量了一下,決定直接住進宿遷城。
身份不明,地位也不明裴元,居然也享受到了大頭領級別分房待遇,得到了一處很不錯的宅子暫住。
當然“砍破天”、“大金剛”和“劉備關羽張翼德”這三個頭領,仍然被安排給裴元值宿。
“大金剛”較有眼色,見裴元在馬上有些搖晃,直接從自己馬上跳下,過來替他牽馬。
裴元困倦的瞧了他一眼,向他問道,“你是誰的人?齊彥名,還是趙燧?”
大金剛愣了一會兒,才明白裴元是什么意思,便自嘲道,“嗐,誰的也不是,跟著幾位大帥混口飯吃。”
“什么意思?”裴元有些沒理解。
大金剛連忙解釋了下,原來霸州叛軍的組織形式非常散亂,上下的職權并沒有那么明晰。
劉六劉七開始舉事的時候,不少人都是依照草莽慣例,歃血為盟,以結義兄弟的形式凝聚人心。
后來霸州叛軍漸漸擴張,幾個大頭領招兵買馬,實力越來越強,許多小頭領就開始掉隊了。
但畢竟是早期起事,歃血為盟的兄弟,也不好憑空將他們收編了。
于是很多小頭領就這么不尷不尬的存在于霸州軍中。
有名的比如說楊虎、楊寡婦、邢老虎之類的人物。
當然,他們三個也算。
裴元“哦”了一聲,又想起了留在營地的程雷響,還有那個焦小美人來。
他對砍破天道,“去找找我的人,把他們也帶過來。”
又對默默護衛的陳頭鐵道,“伱和他一塊過去。”
砍破天對“活蔣干”這狐假虎威的樣子有些不爽,但畢竟有劉七的吩咐,只能怏怏的去了。
裴元這會兒困意稍去,打量起了城中的景象。
這宿遷城是舉城投降的,因此街面上并沒有遭到什么破壞。
但是也沒有放著這么一座城市在旁,霸州軍還要在外風餐露宿的道理。
于是剛才的時候,幾個大頭領一合計,就分成幾個方向,進行了分批占領。
至于已經被瓜分完成的城區,會不會遭遇到閉門洗劫,已經是不言而喻的事情了。
裴元不就分到了一處挺好的房子么。
等裴元到了住處,果然是一處幾進的大宅院,那把守的頭目給裴元簡單的介紹了下。
里面的器物幾乎原封未動,仆人也都是之前的。
只是房子的主人不知哪里去了。
裴元懶得理會太多,尋到正堂,見側廂房中有現成的床被,索性直接去睡了。
那戰戰兢兢的管家,見這個亂賊頭目對諸事如此不上心,詫異之余總算松了口氣。
沒過多久,兩個小弟和焦小美人都到了這新宅子。
陳頭鐵和程雷響很自覺的開始忙起了諸般事情,一個開始四處查看這宅子的布置,一個則去盯著仆人們為裴元準備晚餐。
焦小美人是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入城住,因此反應極為強烈。
她本就是高門嫡女,對如今這環境,可太適應了。
在叫來管事婆子詢問后,焦小美人親自帶人去庫房找了幾件自己能穿的新衣,隨后就安排人準備沐浴的熱水。
那管事婆子看焦小美人的氣質,就知道這可不是那些造反的泥腿子能養出來的。
猜測著八成是不知哪里遭難的官宦貴女,流落在賊寇手中。
她們不敢敷衍,像是服侍自家主人一樣,應承著那焦小美人。
焦小美人涉事不深,將裴元之前對她的嫌棄,當成了“知禮守禮”的行為。
加上裴元身為錦衣衛千戶,和她父祖同朝為官的身份,竟讓她有了可靠的錯覺。
于是,她便全無防備的去把自己洗的香香。
裴元這一覺直接睡到了半夜才醒。
他在床上睜著眼,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了自己在哪兒。
覺得腹中有些饑餓,便想起身。
剛發出一點動靜,就聽正堂中陳頭鐵的聲音傳來,“千戶醒了?”
“嗯。”裴元應了一聲,稍有些不安的心情,立刻就平靜。
他本就是和衣睡的,起身后穿上鞋子,就挑開門簾進了正堂。
陳頭鐵正吹亮火折子去點油燈。
不一會兒,油燈亮起,照亮了房中。
陳頭鐵看看桌上用碗盤扣著的飯菜,道,“我去給千戶熱熱。”
裴元過去翻開碗盤,見有不少碎切的熟肉、熏魚、肉干之類,便道,“不必了,去給我弄點熱湯水就行。”
陳頭鐵便起身離開。
不一會兒,程雷響從外面進來,拿進來一個火盆,放在裴元身邊。
裴元湊過去搓了搓手,有些奇怪道,“你怎么不在屋里休息?”
程雷響道,“小夫人在隔壁呢,我和陳頭鐵不放心那些霸州賊,就留陳頭鐵守著大人,我在院里烤了會兒火。”
裴元倒是想了起來,他之前給程雷響提過,那焦小美人是自己的小妾。
怪不得會有小夫人一詞。
裴元剛從被窩里出來,被涼意一激,倒是有些冷了,便烤著火向程雷響詢問道,“霸州軍住進來多少?”
程雷響道,“那三個頭領和他們麾下的士兵,把附近的院落都占滿了。我就是擔心會有不懂事的,驚擾了小夫人。”
“做的不錯。”裴元贊道。
可惜程雷響能力在那放著,不然裴千戶高低要給他一句,真乃吾之典韋也!
裴元對那些守著他的霸州軍絲毫沒有在意。
——我在等寧王出價。
——你們又在等什么?
裴元草草吃了幾口,陳頭鐵手里夾著幾個白瓷酒壺進來。
隨后將那些白瓷酒壺一支一支的,靠邊擺在火盆里。
裴元聞著酒香,不由笑道,“這個好,一塊坐下吃點。”
三人便圍坐一團,將桌上的冷盤四下擺了,一邊吃著已經冰涼的肉,一邊自斟自飲著滾燙的酒。
不一會兒,肉食吃完,火盆里的酒壺也盡了。
裴元呼出一口氣,帶著酒意說道,“等這趟差事辦完,老子回京之后,也要好好享受享受了。”
裴元想起了自己那一貧如洗的家,想起那些追債的街坊,以及那些每天在院中吃著面,聽教坊司免費小曲的日子。
心中一時頗為感慨。
如今我裴元,今非昔比了啊!
什么收服正二品南京兵部尚書做馬仔;什么讓正四品蘇州知府唯命是從;什么令南直許多正三品指揮使云集響應;什么一言不和殺盡一個衛所;什么將攪亂了小半個大明的霸州賊玩弄于股掌;什么只言片語鼓動陸訚背刺谷大用,攪亂內宮格局…
在裴千戶心中,那都不算什么。
只有得到了老街坊的認可,才能彌補裴千戶內心中最苦澀的那一塊。
想到這里,裴元在酒意之下,一時也有些心潮澎湃了。
如今戰神歸來,就差一個住狗窩里的妹妹了。
差了點意思啊。
想到這里,裴元順勢又想起了焦小美人。
對了,這次還要把焦小美人帶回去。
裴元默默的籌劃著。
別的不說,那可是焦芳的孫女。
甭管他焦芳是不是奸臣,也甭管他焦芳現在是不是落魄了,這就是如假包換的前大學士的孫女。
就是楊廷和、李東陽來了,這也得承認這是前大學士的孫女。
這牌面,嘖。
別說家里那些老街坊會是什么表情了,這要是讓好鐵子知道了,裴元都能讓她直接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