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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3 誠懇小郎君

  朱厚照有些掃興,他悶了一會兒,想起這次的來意。

  只不過,經歷了剛才那一出,他之前還覺得有意思的事情,現在也有些意興闌珊了。

  他順口問起了別的事情,“你和谷大用很熟?”

  這種事情沒有隱瞞的必要。

  裴元如實說道,“卑職因為家貧,沒有門路補缺,是靠谷公公相助才得了為陛下效力的機會。”

  朱厚照倒也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知道補缺的那些道道。

  大明給武官提供的崗位只有那么多,而且還是排排坐按血統世襲的。

  那以后的天子要獎賞怎么辦?要安插自己的勛貴外戚怎么辦?

  只能是從已有的位置里擠出來。

  那新上任的功臣和勛貴外戚想要安插自己人怎么辦?

  只能是繼續從下面人的位置里擠出來。

  這樣擠來擠去,單純指望靠血脈世襲,就有些不夠看了。

  很多人有世職的人,想要實補就沒那么容易了。

  朱厚照只是感慨道,“似你這般智謀之士,還得靠賄賂得官,朕想要盡收天下英才,何其難也。”

  朱厚照要這么說,那裴千戶可就委屈了。

  他媽的谷大用,真要是肯走關系幫自己進入錦衣衛,哪有后面這些麻煩事?

  這個混蛋只想從錦衣衛白嫖一個名額打發自己。

  裴元不太想留下一個職業污點,于是對朱厚照說道,“谷公公做事公正,只是給了卑職展示自己的機會。卑職是以武舉頭名的身份,堂堂正正進入錦衣衛的。”

  “這件事…,后府都督同知白玉、伏羌伯毛銳以及兵部侍郎陸完都可以作證。”

  當初谷大用是出征之前,以御馬監掌印、提督西廠太監、提督軍務太監的身份主持武舉的。

  當時那幾個都在谷大用麾下做事,自然不好駁他的面子,如今都被裴元拉出來作證了。

  毛銳現在雖然拉胯了,但是白玉和陸完的招牌還是很硬的。

  朱厚照也有些意外,“你竟然是靠武舉襲職的?”

  他仔細打量了裴元幾眼,見他肩寬體闊,身體健壯,不由嘖嘖贊嘆道,“果然是壯勇之輩,你有勇有謀,該去宣府做個總兵才是。”

  能做總兵,至少就能一躍成為正二品。

  可惜,只是個體驗卡。

  等過幾年朱厚照被掀翻,必然會面臨大清洗。

  宣府派系林立,和大同鎮的關系錯綜糾葛,另外還有一個從英宗時代就很強勢的山西派在側,根本不是裴元能插手的。

  何況那里未來還是第二中央,權力的暴風眼。

  裴元去宣府當總兵,哪有侵染山東,然后憑借山東的特殊地位,長臂管轄天津和遼東來的實惠?

  山東有人口,有平原,有運河,有煤鐵,有漁鹽之利。

  長臂管轄的天津三衛,在北京脖頸上虎視眈眈。

  長臂管轄的遼東都司,能夠帶來豐富的物產和貿易收入,還可以成為跳板對朝鮮和日本經濟掠奪。

  要不是這次需要對霸州平叛的戰后秩序進行塑造,另外對“大七卿”做一些人事安排,不然裴元肯定不舍得這時候離開山東。

  于是裴元委婉拒絕道,“卑職入職以來,身邊一直兵不過百,也從來不擅長軍略。宣府那等要緊的地方,不是卑職敢妄想的。”

  朱厚照聽了笑道,“兵不過百?你當初在這大慈恩寺外,和北鎮撫司、五城兵馬司對峙的時候,不是很威風的嗎?”

  裴元愣了下,他差點忘了這一茬。

  他連忙解釋道,“當時緊急趕來支援的乃是大興和宛平的兩個百戶所,另外還有些在附近寺廟駐扎的砧基道人來湊熱鬧。”

  “卑職當時沒想到,堂堂大學士會和北鎮撫司勾結,聯手蒙蔽天子,是以一時有些沖動。”

  朱厚照早已經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調查清楚,笑著揭破裴元,“你是為了自保,別說的那么好聽。”

  裴元不想接這個話題,說道,“可他們確實做的很過分。”

  朱厚照的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兩三個月過去了。

  梁儲仍然還做著大學士,張永也仍然還做著司禮監掌印。

  他這個天子,為了更好的權衡利益,卻也只能繼續裝糊涂。

  朱厚照想了一會兒,忽然對裴元說道,“我覺得你說的很對。”

  裴元恭敬的聽著。

  朱厚照道,“我是說以前。”

  裴元又被朱厚照這跳脫的思維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朱厚照道,“你之前對我說,大明天子之所以喜歡錦衣衛,就是因為錦衣衛不講規矩。”

  “還說,想要獲取那些規則外的東西,就只能用你們這些不講規矩的錦衣衛。”

  “規則內的那些辦法,是做不到的。”

  朱厚照坦率的對裴元說,“我覺得你說的很對,我現在確實喜歡這些了。”

  “你還是繼續留在錦衣衛吧。”

  裴元總算松了口氣,連忙奉上馬屁,“圣明無過天子。”

  朱厚照的記性很好,又道,“我記得你還說過,若是朕想聽正確的意見,有御史言官查缺補漏。可若是想做點所有人都認為錯誤的事情,就得用到你這樣的人了。”

  “是這樣嗎?”

  裴元很清楚自己的立場,立刻沉聲道,“錦衣衛身為天子親軍,陛下耳目,唯一準則,就是迎合上意。”

  朱厚照左右看看,以嚴厲的眼神目視錢寧。

  錢寧打個手勢,周圍那些錦衣衛都悄然離開。

  朱厚照回頭,對裴元道,“還記得張永那事嗎?”

  裴元不知道朱厚照的意圖,只是點頭,沒說多余的話。

  朱厚照向裴元道,“你的腦子好使,你覺得我現在拿掉張永,楊一清會是什么反應?”

  裴元謹慎道,“張永和楊一清相交甚厚的事情,朝廷人所共知。陛下現在拿掉張永,就相當于削弱了楊一清。對朝局未必是什么好事啊。”

  削弱楊一清,必然會讓楊廷和一系更加強大。

  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

  朱厚照有些煩悶,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不愿意動梁儲和張永。

  就在這時,忽聽裴元說道,“卑職可以向陛下舉薦人才嗎?”

  朱厚照聽了有些意外,旋即失笑道,“當然可以。朕是天子,這大明的有識之士,都可以為朕所用。你想舉薦何人?”

  裴元便認真道,“卑職向天子舉薦的是戶部右侍郎王瓊。”

  朱厚照聽完情不自禁的瞪大了眼睛,“你說誰?”

  好家伙。

  戶部右侍郎乃是朝廷正三品文官,而且掌管朝廷的錢袋子,僅在“三內閣”、“大七卿”之下。

  這樣的人物,還用你舉薦?

  你一個五品錦衣衛,哪來的這么大臉?

  裴元卻正色說道,“卑職舉薦王瓊,并非為了替他謀求功名利祿。而是發現了他身上有不為陛下所知的才能,使明珠蒙塵,不得施展。”

  朱厚照聽了失笑,“有正三品蒙塵的明珠嗎?”

  裴元也不多話,將提前從王瓊那里拿來的文稿遞給了朱厚照,“陛下請看,王侍郎打理戶部卓有才干,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但是陛下可能不了解,此人在軍略上,亦堪稱天生奇才。”

  夸王瓊是軍略的天生奇才有些過了,夸王守仁還差不多。

  但是巧了。

  王瓊為了離開戶部,躲避孫交的報復,按照裴元的要求特意加大了對平叛軍略的分析。

  為了能寫出言之有物的東西,打動天子,王瓊也在裴元的暗示下,召喚來了賦閑的頭號馬仔王守仁幫著參詳。

  王圣人一出誰與爭鋒,直接洋洋灑灑給出了萬字大章。

  等拿到手,就連裴元這等深度參與了霸州平叛的人,都看的一愣一愣的。

  最后裴元委婉建議,太多,不利于天子閱讀,幫著王瓊刪減到了四千兩百字。

  刪減下來多余的部分,都被裴元拿去充實谷大用的盤點文了。

  是以,當天子看到王瓊的文稿后,簡直如同看到了瓊漿玉露,不覺醺然。

  裴元耐心的等天子看完。

  朱厚照翻完最后一頁,又要再看一遍,裴元卻輕聲打斷道,“陛下,卑職還有話說。”

  “哦?”朱厚照戀戀不舍的又在那些文稿上看了幾眼,才抬頭看裴元。

  口中則稱贊著,“王瓊這般大才,擔任兵部尚書綽綽有余,讓他在戶部做右侍郎,的確是明珠蒙塵啊!”

  裴元另有目的,當即示意道,“陛下可否將文稿給卑職一觀。”

  朱厚照不解,卻也遞了過來。

  裴元拿過那疊文稿,翻得很快,很快就找到了王瓊黑右都御史彭澤的那些事情。

  裴元將那一頁文稿放在首頁,又放在桌上遞了回來。

  朱厚照不解的低頭看了一眼。

  這些東西他已經看過,以朱厚照的記憶力,只是單純一掃,就想起了相關的全部內容。

  裴元的手指在右都御史彭澤的名字旁劃了劃,說道,“此人乃是內閣大學士楊廷和的學生。”

  朱厚照聽出點不同的意味,追問道,“所以?”

  裴元恭敬道,“若是天子覺得楊一清不堪用,或許可以將這篇文稿給首輔看看。”

  “那王瓊的上司孫交,和楊廷和的父親楊春乃是同年,雙方有世講之好。王瓊彈劾孫交尸位素餐,已經讓首輔不喜。”

  “若是得知王瓊又攻擊彭澤,只怕首輔又會多生芥蒂。”

  “如此一來,有首輔幫著陛下打磨王瓊一番,他日若能大用,或許就可以幫助楊一清分擔些壓力,一同抗衡楊廷和。”

  “如此一來,張永也就可有可無了。”

  朱厚照本就是極為聰明的人,立刻明白了裴元打的壞主意。

  這王瓊既有打理內政的才能,治軍上又十分不凡,正堪為楊廷和的敵手。

  裴元方才所說,分明就是要故意激化王瓊和楊廷和的矛盾,給楊廷和制造一個強勁的對手。

  這錦衣衛真的是不講規矩,也真的好使啊。

  朱厚照一時心情大好。

  他哈哈笑了一聲,用力拍了拍裴元的肩膀。

  這邊的動靜,引來了不少店鋪中其他客人的觀望。

  朱厚照沒多說什么,過了一會兒,才向裴元道,“你想要什么賞賜?”

  裴元想要的,都是朱厚照給不了的,至于其他的,裴元可以自己去拿。

  于是便恭敬道,“卑職只是盡一個錦衣衛的職責而已。”

  這種底下人的假客氣,朱厚照聽多了,也真沒當回事。

  他自己琢磨著,應該給裴元賞點什么。

  忽然間,想起了上次那個賜婚的念頭。

  只是鎮邪千戶所,在大明的統治秩序中,有著特殊的意義。

  朱厚照本人又很看重宗教對社會結構的影響。

  這種事情確實不好武斷。

  嗯…,等回宮了,可以下中旨去問問韓千戶本人的意見。

  朱厚照自己琢磨了個章程,旋即放下此事,又很感興趣的向裴元問道,“你一個錦衣衛,是如何結交到戶部右侍郎這樣的高官的?”

  “我記得文官們對錦衣衛都有很深芥蒂的。”

  裴元當然不想給朱厚照留下一個上躥下跳的印象。

  因此早就準備了合理的解釋。

  于是便道,“卑職因為掌管宗教事務,聽說湖廣前線的僧兵為禍地方,所以就去親臨查探。也正是在前線,發現存在大量貪腐浪費的事情。”

  “卑職生于市井,幼年更是貧苦度日,對這些被揮霍的民脂民膏,很是不忍。”

  “后來,卑職在前線聽說了王侍郎愛惜民財,節用民力的事情,所以回京之后,就去求助于王侍郎。”

  “王侍郎雖然對卑職錦衣衛的身份有所不豫,卻也對卑職所描述的事情義憤填膺。”

  朱厚照插話道,“我怎么記得,揭破此事的乃是山西按察使張璉呢?”

  “那是因為…”

  裴元說到這里,忽然心生一念,覺得王瓊有自己的推薦,走的比前世更順了,這可能不利于他的成長。

  自己可不能好心辦了壞事。

  于是便道,“王侍郎雖然義憤填膺,但是一不愿和同僚交惡,二忌憚上司打壓。所以想讓卑職站出來,挑破此事。”

  “卑職人微言輕,好在和御史張璉有些交情,便將此事說給了張璉。張璉雖知此事涉及顯宦,卻也毫無懼色,憤然上書。”

  裴元和張璉的關系,之前在朱厚照面前過了明路。

  為了應對梁次攄案,張璉當初還在裴元的穿針引線下,和天子打過配合。

  張璉這人不避權貴,正直敢言,還彈劾過朱厚照很不喜歡的舅舅壽寧侯張鶴齡。

  朱厚照對他的印象很不錯。

  聽到裴元這般說,朱厚照不由略有些失望道,“如此看來,王瓊雖然有大才,但是少些擔當啊。反倒不如張璉忠心任事。”

  說完,又稱贊裴元,“你倒是誠懇,未替王瓊遮掩什么。”

  誠懇小郎君得了天子稱贊,也是驕傲的挺起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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