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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95 人生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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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封書信倒是沒什么大問題,讓裴元略覺蛋疼的是,看信封已經拆開的樣子,分明是韓千戶早就看過了。

  那就,有些不妙了啊。

  裴元偷眼往韓千戶那邊一瞅,正見韓千戶側目看來。

  裴元本該是理直氣壯的那一個,可是因為這操作實在有些不足為外人道也,竟莫名有些尷尬。

  韓千戶看到裴元瞧她,倒是大大方方的說道,“我也沒想到是你的私事,就隨意翻看了下。我倒是沒想到,你和底下人相處的這么…,融洽。”

  裴元越發感覺尷尬。

  是很融洽啊。

  都能替宋春娘拜堂成親了。

  只是裴元對韓千戶還有著不可告人的心思,當然不能讓她誤會什么。

  他迅速的回想剛看過的東西,確定沒有什么太過曖昧的言辭。

  當即便對韓千戶解釋道,“其實,這是卑職想要成全宋總旗與張蕓君兩個而已。”

  “千戶可能不知道,宋總旗和那張璉的女兒有些舊交。如今張蕓君處境難堪,未來更是沒處著落。她和宋總旗間,又頗有些兒女情長的羈絆,所以卑職才打算成人之美,幫著向張蕓君的父母遮掩此事。”

  “卑職,純粹是幫忙的。”

  韓千戶聽了,想了想說道,“張蕓君當年的案子,就是宋春娘做下的吧?”

  裴元沒想到韓千戶的反應還挺快,他當然不可能賣掉鐵子,于是只能支吾道,“這卑職就不清楚了。”

  韓千戶嗤笑道,“何必瞞我,我親自選用的人,難道不會弄清楚根底嗎?”

  裴元有些措手不及。

  正飛速的尋思著該怎么把話圓過去,卻聽見韓千戶慢悠悠道,“繼續看你的。”

  裴元不知道韓千戶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只覺得拿著的那些書信都有些沉重了。

  韓千戶見裴元神不守舍的,又漫不經心的開口道,“我記得以前對你說過吧,我可以接受底下人壞,卻不能接受底下人蠢。”

  裴元微怔,想了起來。

  當初為了說服韓千戶同意自己淮安炒貨的計劃,曾經向韓千戶謊稱,說是得到了宋春娘的情報。

  結果韓千戶一瞬間就識破了其中的謊言。

  只不過事后韓千戶并未追究此事,反而認真的和裴元研究起了淮安炒貨的可行性。

  韓千戶見裴元神色微動,淡淡道,“想起來了?”

  “你有壞心思未必不會對我有幫助,但你若是蠢,就只會給我帶來麻煩。”

  裴元雖然明知道韓千戶這句話,指得是當初欺騙她一起拿稅銀炒貨的事情。

  只是此刻再聽,忽然又有種別樣的滋味了。

  假如自己之前的一廂情愿,也被韓千戶視為此類。

  那自己一直以來認為的,她對自己的縱容,是否也是她的馭人之道呢?

  自己該不會是陷入了某種人生錯覺吧?

  雖然確信了韓千戶不在乎他剛才撒的小謊,但裴元的心情卻越發紛亂了。

  裴元想了想,將那封書信揣入懷中。

  回信自然是要回的。

  只是有些細節還要斟酌,沒必要在這里解決了。

  裴元想著,往下一看,又瞧見了一份開了封的書信。

  裴元無語,只能繼續拿起來看。

  這次的文書,乃是一個很特別的人送來的,就是如今在山東打野的戶部右侍郎王瓊。

  王瓊接受了賑濟安撫百姓的重任,又聽了裴元的建議,把重點放在了山東。

  是以到達山東后,就在各府考察,以真實的情況,豐富著一條鞭法的政策理論。

  裴元倒也向王敞打聽過王瓊的行蹤,只是一直不湊巧,都沒有和王瓊相見的機會。

  裴元自己也行蹤不定,能留給王瓊聯絡的地點,自然也只有這邊的據點蓮生寺。

  裴元展開信件一看,見上面的內容,是王瓊考察山東各地的一些詳細記錄。一路行來,他也對民間疾苦很是感觸。

  明明一無所有的底層百姓,卻承擔了最大的社會負擔。那些有土地和資產的豪強,又能用各種手段,把自己的義務向下轉嫁。

  對此,王侍郎很是感慨,如果真的能夠實行一條鞭法,將土地和稅賦綁定,那或許真的會成為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信件的結尾,王瓊還暗示了下,他回京工作的問題,是不是該落實了?

  裴元看完,下意識的想再偷看韓千戶一眼。

  一眼看過去,卻冷不防嚇了一跳。

  原來韓千戶不知什么時候,已經來到了公案前,正無所事事的看著裴元讀信。

  裴元本能的想要遮掩,卻又想到這信已經拆封過了,旋即故作坦蕩的將信展開,向韓千戶遞了過去。

  韓千戶也不客氣,伸出素手接過,瞥了一眼是哪封,接著就有些奇怪的向裴元問道,“我當時看這封信的時候,就有些疑惑,王瓊所說的一條鞭法,為何本千戶之前從未聽過?”

  裴元見韓千戶關心此事,便開口解釋道,“這一條鞭法乃是我和王公一起研究出的一個法子,為的是設法改革制度,減輕百姓的負擔。”

  韓千戶雖然把信看過了,但是一條鞭法涉及到王瓊想要變革的核心機密,當然不可能在信中說的太細。

  里面有很多語焉不詳的內容,以及只有裴元能懂的暗示。

  韓千戶聽得不太明白,簡單的問道,“是要減稅嗎?”

  裴元搖頭,“不是減稅,而是把百姓要承擔的稅賦和徭役,全都和土地綁定。讓有土地的那些人,承擔該有的責任。沒有土地的人,就不必承擔那些責任。”

  “哦,這樣啊。”韓千戶了解后興趣缺缺,眼皮一垂,正要把那張紙遞還給裴元,忽又想到什么,好奇的問道,“這法子似乎也不完善。很多擁有財富的人,收益未必來源于土地,這些人豈不是成了漏網之魚?”

  裴元知道南方的工商業很發達,韓千戶會有此問也不奇怪,便道,“韓千戶說的是商人吧?”

  “商稅的征收確實存在很多問題。如果由地方官府征收商稅,則商稅有著自主的隨意性,又未必能能如實的上交朝廷。最終會導致商人的稅收沒有少交,朝廷那邊卻幾乎拿不到什么錢。”

  “可如果朝廷直接征收商稅,那地方上對商人的稅收就會少嗎?未必如此,說不定還要多交一份。”

  “所以不但地方官府反感朝廷的稅監,商人們也不喜歡。”

  “若是不能一點點的理清朝廷和地方之間的權責,就想要對商業征稅,會存在著很大的困難。”

  “因為商業是流動的,商人往來南北,交易發生在隨時隨地。相比起無法約束的商業,還是土地更容易成為標靶。”

  “如今要解決朝廷的問題,只能先易后難,從土地入手了。”

  “而且只要一條鞭法施行了,未必不能對商業產生限制。”

  韓千戶這才來了點興趣,“這話怎么說?”

  裴元猶豫了下,終究還是沒有隱瞞。

  “因為在我和王瓊的計劃中,一條鞭法將不再征收本色,全部征收折色。”

  韓千戶聽了略有些驚愕,“不再征收本色?可百姓哪有那么多錢交稅?”

  接著皺眉看著裴元,“若是強行推行這個,必然會成為朝廷得利,百姓受害的惡法。”

  她似乎是怕裴元不理解自己的意思,又解釋道,“百姓種的是糧食,想要繳納稅賦,只能賣掉糧食,換成錢來折色。”

  “朝廷征稅是在夏、秋收獲的時候,那時候的糧價低而錢價貴,百姓若是統統折色,只能被迫低價賣糧。”

  一條鞭法在歷史上確實肥了商人,坑了農民。

  裴元沒想到韓千戶還有這等見識,他連忙解釋道,“千戶擔心的這些都不是問題,因為我們計劃用來折色的貨幣,是大明寶鈔。”

  “大明寶鈔?”韓千戶的臉上顯出古怪之意,“那玩意兒現在還有人用嗎?”

  裴元不想和韓千戶解釋太多的東西,因為有些想法,只是裴元的理念,未必能給這個時代的人解釋明白。

  他便索性直接問道,“那千戶手中想必有很多大明寶鈔了?”

  韓千戶有些無語,“我要那個干嘛,不值什么錢,還花不出去。”

  裴元便又問道,“那千戶身邊的人,手中有多少大明寶鈔呢?”

  韓千戶聞言,倒真的思索了下,隨口答道,“應該也不多吧。這東西,現在都不怎么流通了。”

  “以往的時候,商人可以用來在鈔關交稅,還會收集一些,可是從霸州軍叛亂之后,幾大鈔關都改收現銀,寶鈔更沒人用了。”

  裴元這才道,“所以,現在大家手里實際上都沒多少大明寶鈔,市場上也基本上不流通了。”

  “而且大明寶鈔的價值已經遠低于朝廷印刷寶鈔的成本,朝廷也很久沒有再印刷寶鈔了。”

  “現在市面上有的大明寶鈔,面對替代稅賦的海量需求,根本就不值一提。”

  韓千戶有些不信,“朝廷…,早就放棄寶鈔了吧。”

  “沒有。”裴元說著自己的小道消息,“我聽說再過一兩個月,幾大稅關就要重新開始收取寶鈔,到時候寶鈔的價格說不定還會上行。”

  原本有一搭沒一搭,對這些不太在意的韓千戶頓時來了興趣。

  “你是說,寶鈔的價格有可能會因為稅關開放的原因上漲。”

  裴元對此還是很有信心的,當即斬釘截鐵道,“不是有可能,是一定會上漲。”

  不上漲,根本就對不起自己瘋狂的大量低價吃貨。

  韓千戶聞言,臉色微沉。

  裴元見狀,正疑心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么話。

  就聽韓千戶嘆息一聲,喃喃自語道,“果真是翅膀硬了啊,也對,武舉頭名的男人怎會甘于屈居人下。”

  裴元有些懵逼,不是,我又怎么了?

  他趕緊無奈道,“卑職做錯了什么,還望千戶明言。”

  韓千戶皺著眉頭,向裴元質問道,“你私下建立邪教的事情,本千戶可以不問。你襲殺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事情,本千戶也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是這種事,你為什么沒早回報?”

  “啊,這,我。”裴元被問的張口結舌。

  裴元一下子想起了,韓千戶面對能賺錢的事情,可是相當無法無天的!

  當初自己那淮安炒貨的計劃打動韓千戶后,他這個借調來的外人,直接就得到了韓千戶的全力支持。

  裴元心道糟糕,趕緊解釋道,“卑職也、也只是猜測。”

  韓千戶立刻咄咄逼人的追問道,“像是淮安炒貨那樣的猜測?”

  “額,大概。”

  韓千戶又問道,“剛才你不是說,不是有可能,是一定會上漲?”

  裴元知道面對韓千戶這等聰明人,怎么解釋都沒有意義了。

  他只能小心翼翼的說道,“那要不,千戶也少量試試?”

  韓千戶狠狠地瞪了裴元一眼,卻沒立刻回答,而是問道,“現在寶鈔是什么行情?”

  裴元有一段時間沒關注了,他想了想說道,“大概幾十貫寶鈔換一文錢吧。”

  韓千戶隨口問道,“那你覺得能漲到多少?”

  裴元咬了咬牙,說出了心中的估價,“卑職認為大明寶鈔已經見底了,這一波最少反彈到一貫兩文錢的位置。”

  韓千戶聽了快速的計算一番,不由驚愕道,“多少?”

  裴元嘆息道,“如果千戶不參與,能到兩文錢兌換一貫,如果千戶參與了,可能這次寶鈔就徹底完了。”

  韓千戶有些不解的向裴元詢問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裴元苦笑解釋道,“千戶你可能不信,卑職砸銀子進去是托市的,因為卑職根本沒打算把大明寶鈔兌現。可千戶要是進去了,是謀求獲利的,以千戶手頭的財力,如果在兩文錢的價位出貨,根本沒人能接的住。”

  韓千戶倒是被裴元這番話說糊涂了,“托市?你托市做什么?”

  裴元老老實實的說道,“因為卑職已經趁著低價大量吃貨,是大量。如果卑職要拋售,只要賣出一部分,就會把有起色的大明寶鈔砸崩掉,最終也賺不了多少。可如果大明寶鈔能活過來,卑職手中的大明寶鈔就是現成的錢,根本不用出貨,就能兌現其中的價值。”

  “卑職不愿意千戶參與其中,也是這個原因。”

  “卑職有重振大明的決心和信心,也敢賭上身家來做這件事。可,千戶您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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