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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89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裴元看著朱厚照,壓低聲音問道,“那不知陛下想看到什么樣的檔案?”

  朱厚照皺著眉頭,困惑的看了裴元一眼。

  這個問題,他之前不是已經回答過了。

  見裴元的神色認真,朱厚照的神色微動,極好的記憶力,讓他一下子發現了裴元兩次問話的區別。

  第一次,裴元問的是,“不知陛下想看什么檔案?”

  第二次,裴元問的是,“不知陛下想看到什么樣的檔案?”

  微妙的變化,卻有些截然不同的意味。

  朱厚照忽然覺得這個副千戶倒真是個妙人啊。

  他不動聲色的問道,“此話怎么說?”

  裴元抬頭四下看了看,見院中除了他和朱厚照已經空無一人。

  想來是朱厚照不想被身邊人知道他的籌劃,因此才屏退了眾人,然后才向那老僧詢問。

  如果他裴元活膩了,現在就能給以后的歷史課本加一行。

  嗯,能不能打贏就不好說了。

  畢竟眼前這位主,可是真的和老虎搏殺過(沒打過)。

  見四周確實沒有旁人,裴元這才對朱厚照說道,“陛下是天子,卑職是天子親軍。卑職雖然不知道陛下想看什么,但只要陛下說出來,卑職自然就會去為陛下找到想看到的檔案。”

  朱厚照不由笑了起來。

  他說道,“很好。”

  又道,“也是啊,鎮邪千戶所也是錦衣衛來著。”

  裴元這次沒再回應,而是恭敬彎腰,老實可靠的等待著君主的命令。

  朱厚照看著地面,手無意識的拍著蒲團,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說道,“天下人都說王振是奸佞之臣,也正是因為王振的肆意妄為,導致英宗皇帝北狩,接著又被囚禁在南宮七年。”

  “可是讓朕不解的是,朕觀英宗的前后作為,也算是機敏果決之輩。七年的囚禁,也該足以讓他看清一個人。”

  “按照常理,英宗應該極為痛恨王振才是。”

  朱厚照說著,目光掃了堂中的王振塑像一眼,淡淡說道,“可是英宗復位之后,不但沒有惱恨遷怒王振,反倒在智化寺中給他立了旌忠祠,這是為何?”

  “難道英宗是不計前嫌的圣人嗎?呵呵,我那祖宗,看著不像啊。”

  裴元默默聽著,心中已經明了。

  自己的猜測完全沒錯。

  朱厚照就是要動手為英宗翻案了,他入手的角度也很迂回,并沒有直接查探當年的事情,而是選擇了從王振這個點開始動手。

  裴元想了想,決定大膽的試探下朱厚照的意圖。

  “陛下既然有這個想法,何不查看當年的起居注,以及相關的記載。”

  朱厚照看了裴元一眼,平淡道,“朕信不過那些東西。”

  朱厚照要挑戰的是土木堡之變后的文官秩序,當然不相信文官的那些記載了。

  而裴元這貪婪的漁利之輩,則在思索著從這波激烈碰撞中獲取利益的可能。

  裴元琢磨了好一會兒,見朱厚照神色有些不耐煩,便連忙道,“卑職當盡力而為。”

  朱厚照這才神色稍緩,提醒道,“朕對此事只是好奇,不要聲張。”

  裴元果斷把錦衣衛的大旗拉來一起背鍋,“我們錦衣衛做事,陛下盡管放心。”

  朱厚照滿意的看著裴元,忍不住主動提議道,“你現在區區一個副千戶,做事會不會不方便,要不要朕給你提升下官職?”

  裴元打了個激靈。

  雖說現在不得不跑到朱厚照面前露臉了,但是裴元對未來的權力結構有著清晰的認知。

  現在最重要的是抓實力,而不是空落個虛名,以后和朱厚照的幾十個義子內卷。

  裴元只得硬著頭皮繼續道,“卑職、卑職有些苦衷。”

  朱厚照立刻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哈哈笑道,“我懂我懂。”

  滿朝文武中敢承認自己是好色之輩,而且還明晃晃的覬覦自家上司的,估計也就是這個家伙了。

  “真不需要朕賜婚嗎?”朱厚照好奇的問道。

  裴元一句“也行”都到嘴邊了,就聽朱厚照說道,又道,“韓千戶肩負拱衛天家的重擔,這等事也不好兒戲,朕會下旨,先問問她的意思。”

  裴元大吃一驚,“別啊!”

  裴元現在還只敢借用喜歡告密的兩個百戶傳小話,對韓千戶進行遠程攻擊。

  要是朱厚照這一下旨,萬一韓千戶勃然大怒,豈不是要跑來錘死自己?

  這還沒到發起進攻的那個份上呢。

  朱厚照見裴元這樣的反應,詫異道,“不能說嗎?”

  裴元支支吾吾,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朱厚照的目光微動,也不追問,不動聲色的說道,“放心做事,朕會保密。”

  裴元這下真有點感動了。

  他在心中暗暗發誓,等老哥咽氣之前,高低得讓司禮監多抱幾個兒子過去,讓老哥好好挑挑。

  朱厚照這次來比上次有收獲,神色間甚為滿意。

  他又叮囑道,“若有什么進展,先不要讓旁人知道。”

  裴元知道這次說的旁人是指的錦衣衛體系內的其他上官,于是便道,“卑職雖為鎮邪千戶所副千戶,但也有驅除妖邪,拱衛天家的職權。卑職所持的象牙腰牌,可以直接進宮,請求面圣。”

  朱厚照聽了大為滿意,“那就好。”

  又問道,“那朕該如何找你呢?你們鎮邪千戶所的歸屬,好像是在南京那邊的吧。”

  裴元連忙給朱厚照報備。

  “回稟陛下,千戶所察覺到些蛛絲馬跡,好像北方有些不太安寧。為了防止有妖人邪物作亂,所以韓千戶打算加強對北方寺廟宮觀控制力,讓卑職專司主持淮安以北的事務。還…,從南方抽調了些錦衣衛過來。如今卑職,暫且就以智化寺作為官署,陛下若有事,可以隨時派人來召見卑職。”

  裴元這番話,首先是為之后的操作給鎮邪千戶所免責。

  畢竟想要幫助谷大用恢復西廠,以及提高鎮邪千戶所的存在感,必定是要搞出些事來的。可若是出現什么妖人邪物,鎮邪千戶所難免也要受到牽連的。

  如今鎮邪千戶所先是察覺在先,又把加強防衛的工作,做在了前面。

  真要是出了什么問題,也是非戰之罪。

  其次,裴元也得把自己的部分人亮在明面上。

  畢竟那些兵真是他們朱家養的,只是個別部隊出現在了不該出現的地方。

  朱厚照的神色,也嚴肅了不少,“還有此事?”

  裴元心道,那可不。

  畢竟趙景隆在河南的白蓮教大叛亂,還是自己讓谷大用推動的。

  雖然當時是為了逼迫霸州軍南下,本心也是好的。

  裴元故作遲疑道,“如今承平日久,千戶所的實力收縮的很厲害。這京中有寺院千數,可是仍有砧基道人坐探的,只有不足百家。”

  “許多寺廟宮觀,已經成了藏污納垢之地。”

  “卑職雖然奉命加強北方的防衛,但也是今日才剛入城。若是有妖邪忽然發難,恐怕力有不逮。”

  “如無必要,陛下也該早些回宮才是。”

  朱厚照的意圖已經達成,倒也沒有再留下的必要了。

  聽了裴元此勸,他也不想給智化寺引來太多的注意,當即便有了去意。

  裴元見朱厚照起身,也連忙站起身來,在朱厚照的一側說著話,盡量吸引著他的目光。

  一直提心吊膽的陪朱厚照出了這個院子,見朱厚照沒留心院中的異常,裴元才算是長出了一口氣。

  外面等候的孫博見裴元和朱厚照一起出來,不動聲色的打量了裴元幾眼。

  在寺中巡視職守的張容,也帶著一隊錦衣衛趕了過來。

  張容也注意到了裴元,只是一年的時間過去了,張容對裴元的印象已經模糊,倒也沒多在意。

  裴元見大群錦衣衛官校擁簇上來,很識趣的退到了人群后,只是慢慢跟著。

  朱厚照帶著一眾人馬出了智化寺,臨上龍輦,才又回頭對裴元說道,“好好做事,若有進展,可以入宮回話。”

  朱厚照這是故意為之。

  他和裴元乃是密約,萬一裴元有什么進展想要入宮回話,卻被有心人阻攔,那就會耽誤他的大事。

  裴元當即恭敬道,“卑職明白。”

  張容詫異的回看了裴元一下,又看了眼身旁的孫博。

  孫博顯然也意識到出現了他掌控外的變故,心中也狐疑了起來。

  等到龍輦起動,張容示意了下,立刻有大群的錦衣衛從周邊的巷道涌出來,擁簇著天子離去。

  孫博卻并未跟著張容同去,他注視著龍輦遠去,才嚴厲的看向裴元。

  裴元臉上神色平靜,將早已拿在手中的那塊銀子給孫博扔了過去。

  孫博伸手接過,微怒道,“什么意思?”

  裴元平靜道,“天子提前饒我一死,才告訴了我一個秘密。你給的這些,不夠多。”

  孫博臉上的神色變幻,卻對裴元所說的話有些震驚。

  是什么樣的秘密,要提前饒恕死罪,才能聽得?

  另外,天子又讓這家伙做了什么事?

  孫博想了想,立刻在袖中掏摸起來。

  很快就取出來兩枚小金餅,兩錠大銀,以及一塊玉石把件,接著他又把裴元還回來的那塊銀子也放在一起,抓著向裴元問道,“這些東西,我只問一句話,天子來這里的事情,是否牽扯到張伯爺,以及司禮監掌印張公公。”

  裴元對這孫博也不由另眼相看起來。

  裴元不想因為這件無干的事情得罪張容和張永,于是便坦誠道,“此事和你家伯爺,以及司禮監掌印張公公都沒關系。”

  孫博聽完,松了口氣。

  天子時隔一年再次來到智化寺的事情,讓官場上所有攀附張永的人都有些提心吊膽。

  就連張容養的幾個門客都認為,此舉有影射張公公為王振的嫌疑。

  若是此事后續做實,那可就要命了。

  就算張永和楊一清的聯盟堅如磐石,也會有其他的文官集團的人,出于一勞永逸的想法,果斷選擇對付張永。

  劉瑾被凌遲處死的事情,仍舊歷歷在目,張永和張容都對天子的這個異常舉動充滿了警惕。

  如今從裴元口中總算得知了點一鱗半爪的事情,雖然情報還有著很大的不確定性,但起碼目前來看是個好消息。

  孫博試探著問道,“沒有別的了嗎?”

  裴元搖頭。

  孫博也不糾結,以張家如今的權勢滔天,沒有壞消息,就是好消息。

  孫博把手里的東西一遞,裴元也不和他客氣,直接抓在手中。

  孫博看著裴元把東西拿走,才皮笑肉不笑的慢慢說道,“裴千戶現在雖然在南京錦衣衛,我們北鎮撫司管不著,但是有句老話,還是希望裴千戶能記著。”

  裴元看著孫博。

  孫博看著裴元慢慢說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孫博說完,轉身直接走了。

  程雷響等人一直被攔在智化寺外,等到錦衣衛們陸續撤離,這才圍了上來。

  程雷響也聽到了孫博最后的話,他盯著孫博看了一會兒,小聲向裴元詢問,“千戶,要不要把他干掉。”

  裴元瞪著程雷響,呵斥道,“你在胡說什么,這里是京城。”

  裴元呵斥完程雷響,看著孫博的背影,頗為認同的感嘆道,“他說的對啊。”

  當初在南直隸的時候,裴元他們的運銀隊伍稍一受挫,不肯吃虧的韓千戶,就讓人把佛朗機炮給送了過來。

  這特么就是主場優勢。

  如今在京城,換了人家的地盤了。

  就算孫博不敢拉出火炮來轟自己,他能用出的手段也太多了。

  裴元把手中那一包錢財扔給了程雷響,口中稱贊道,“你今天處理的不錯,賞給你了。”

  裴元剛才親見了錦衣衛在智化寺內外布防的場景,若不是程雷響做事利索,及時把銀子埋了,只怕裴元就永遠失去他的六萬兩銀子了。

  單純丟銀子裴元還能撐得住,真要是把那六百多徐州衛堵在智化寺里,那裴元可就死路一條了。

  這次云家父子離得近,程雷響也沒多說,笑呵呵的謝了裴元的賞賜。

  裴元提醒了一聲,“天子兩次來智化寺的事情,必定會吸引很多人的關注。那個地方不安全了,你要上心一些。”

  程雷響知道裴元這是提醒自己把埋銀子的地方換一換,當即會意的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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