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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道與魔

  東宮。

  太子朱載壡有些忐忑的對秦利說道:“秦師傅,孤以為出閣之事緩緩更為妥當!”

  秦利欲言又止,苦笑了一陣后,說道:“殿下,如今群情滔滔,欲罷不能啊!”

  “他們急什么呢?”太子突然想起了表叔蔣慶之曾對裕王開玩笑,說皇帝不急太監急。

  “殿下。”秦利看看左右,放低聲音,“陛下與天下士大夫為敵多年,那些人…對了,臣有件急事…臣先告退了。”

  “秦師傅!”太子喊道,可秦利腳下匆匆,出殿而去。

  太子冷靜了下來,從秦利那番話中聽出了味兒。

  “合著這不是為了孤出閣之事,而是借著孤和父皇斗。”太子明白了,起身道:“父皇在何處?”

  “殿下,陛下在無逸殿。”

  “去無逸殿!”太子毅然決然的道。

  此刻他最該做的是不動,一言不發,等待雙方斗爭的結果出來。

  剛走出去,幾個內侍急匆匆跑來。

  “是陛下身邊的人。”黃威低聲道。

  為首的內侍止步行禮,“陛下吩咐,太子今日禁足。”

  “父皇!”太子看著無逸殿方向,緩緩跪下。

  那個孤傲的父親啊!

  此刻正孤身和群臣爭斗,那看似單薄的身體,孤傲擋在了他的身前。

  無逸殿。

  “…陛下,祖宗規矩太子十四出閣讀書。當今太子聰穎大氣天下周知,正是我大明之福。臣以為,此刻太子出閣正當其時。”

  “深宮之中多婦人、閹人,一國儲君豈可長于此輩之手?”

  黃錦的眼皮子跳了一下。

  “臣附議!”

  “臣附議!”

  一個個臣子出班,氣勢洶洶。

  黃錦覺得有些窒息,仿佛是一股巨浪砸在了自己的臉上。

  他看了嘉靖帝一眼。

  道爺坐在御座上,神色平靜,但眸中的冷意卻多年未見。

  對了,當年得知楊慎帶著百官在左順門外哭門時,嘉靖帝便是這個神色。

  可今日不同往日,祖宗規矩,歷朝歷代的規矩,儒家的規矩…一個個規矩宛若繩索,把嘉靖帝牢牢的困在了御座上。

  群臣看似低頭,可實則都在等著嘉靖帝開口,一旦嘉靖帝否決,他們將會用更為激烈的詞匯來抨擊帝王。

  這種行為有個說法,叫做批龍鱗。

  嘉靖帝脖子上的青筋崩了一下,舉起手…

  殿外錦衣衛和侍衛們嚴陣以待,從嘉靖帝走進無逸殿那一刻開始,陸炳就親自帶隊在殿外候命。

  東廠芮景賢帶著人在下面一些。

  此刻不管是陸炳還是芮景賢,眼中都是殺氣騰騰。

  在這一刻,他們和嘉靖帝榮辱與共。

  嚴嵩在沖著群臣咆哮,“太子出閣讀書應當,可陛下需尋訪名師,尋個好日子不是。你等這是要逼迫陛下嗎?”

  嘉靖帝一旦出了意外,嚴嵩知曉自己父子都沒有好下場。

  所以他火力全開,一雙老眼掃過眾人,威脅之意甚濃。

  有人說道:“五日后便是黃道吉日,諸事可行!”

  草泥馬!

  嚴嵩大怒,抬眸想尋找那人。

  可幾個臣子卻自發擋在那人身前。

  嚴嵩倒吸一口涼氣,“你等想作甚?”

  有人恭謹的道:“陛下,太子十四,當出閣讀書。”

  嚴嵩知曉今日沒法善了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嘉靖帝。

  一種虛弱感襲來,讓嚴嵩苦笑不已。

  這些人蓄謀已久,就等著這個機會吧!

  太子出閣,不小心便會淪為士大夫們的傀儡,隨后士大夫們借著太子和嘉靖帝爭斗…至于大明,誰特娘的在乎呢?

  嚴嵩想起了兒子嚴世蕃昨日說過的話。

  ——這些人有奶便是娘,他們說我和爹是什么佞臣,可咱們行事還得顧忌三分國祚,這些人吶…眼中只有自家!

  嘉靖帝冷冷看著群臣,“張翔,馬聰…”

  他念了幾個名字,是先前言辭最激烈的幾個官員。

  “出去!”道爺指著外面輕聲道,他突然喝道:“滾出去!”

  幾個官員出班,自行免冠,看著竟然是喜氣洋洋的模樣。

  隨后告退。

這便是免冠,也是免官  可從此之后他們便是天下士大夫眼中的英雄,走到哪都是當地讀書人和士紳的座上賓。

  而且青史上必然會留下他們的名字,這便是讀書人夢寐以求的榮譽。

  “散了!”

  散朝了。

  嘉靖帝回到了永壽宮。

  嚴嵩等人隨之而來。

  沒多久,趙文華求見,進殿后面帶苦色,“陛下,群臣又進了奏疏,臣看了看,多是以祖制為名,勸諫陛下讓太子出閣讀書。”

  他身后的內侍抱著一個木箱子,里面不用看,定然是奏疏。

  崔元眼中多了冷意,“陛下,要不…拿幾個下詔獄。”

  嚴嵩搖頭,“不妥。”

  “當年楊慎帶著百官叩門,陛下雷霆震怒,令錦衣衛拿下此輩。詔獄中血肉橫飛,從此朝堂清靜了數十年。”崔元說道。

  “大禮議之事楊廷和等人并不占理,故而陛下杖責百官無人敢置喙。可此次他們搬出了祖制!”

  嚴嵩嘆息,“祖制有許多對陛下有利之處,可此次卻被他們拿來逼迫陛下。”

  眾人默然。

  這時來了個內侍,說是通政使司有人找趙文華。

  趙文華告退,沒多久再度回來。

  那面色看著鐵青之極。

  “陛下,各地官員的奏疏陸續抵京,多是建言讓太子出閣讀書。”

  嚴嵩苦笑道:“在這等時候,誰不出聲,誰將成為士林叛徒。”

  這是大勢。

  “那些人隱忍多年,一朝尋到機會,便把那數十年的積怨盡數發泄出來。”嘉靖帝冷冷的道:“他們想要什么朕清楚。朕…”

  道爺捂著額頭,第一次流露出了猶豫之色。

  先前在無逸殿內,他差點就想令人拿下那些進言的官員,可最終卻忍了。

  不知過了多久,嚴嵩覺得兩腿站的發麻,崔元焦躁不安,陸炳幾度想建言…

  道爺敲了一下玉磬,“太子在作甚?”

  這個問題如羚羊掛角,讓人完全懵逼。

  黃錦趕緊令人去問。

  沒多久,內侍回稟,“太子先前發作了幾個東宮屬官,說自己身子不好,當多養幾年才是。”

  太子這是想為嘉靖帝分擔壓力。

  “癡兒!”

  嘉靖帝恢復了平靜,“告知他們,太子可出閣讀書,不過在此之前,太子當先加冠。”

  “陛下!”嚴嵩失態,他最擔心的是一旦嘉靖帝駕崩,太子登基后第一件事兒便是清算他們父子。

  在他看來只有兩個法子能避免,其一嘉靖帝長命百歲,熬死了嚴嵩。其二便是太子遠離那些士大夫們。

  “去!”

  嘉靖帝擺擺手。

  “是。”

  “擋不住了。”

  朱希忠來到了蔣家,夏言今日早早就來坐鎮,聞訊后說道:“對方人多勢眾,確實是擋不住了。不過陛下定然有手段。”

  朱希忠坐下,罵道:“那些狗賊如今正在歡呼,慶賀勝利。”

  “今日的酒樓和青樓,想來生意好得不得了。”兵部尚書王以旂也來了。

  “莫要擔心,此事還有得說。”夏言微笑道。

  下午傳來消息,嘉靖帝令太子去太廟祭祀。

  “這是帝王的權力。”夏言微笑道:“等著看,陛下定然還有手段。”

  李恬令人送來了點心和茶水,夏言吃了幾塊,“太甜。”

  李恬正好進來,聞言說道:“有生皆苦,吃甜一些才好。”

  “這話有理。”夏言于是多吃了一塊點心。

  朱希忠的隨從來了,“國公,宮中消息,陛下吩咐,后日乃是黃道吉日,可為太子加冠禮。陛下將親自出席,以崔元持節掌冠、嚴嵩贊冠、禮部尚書徐階宣敕戒。”

  “好大的陣仗!”肖卓不禁為之震驚。

  夏言撫須微笑,“咱們這位陛下啊!一旦出手,必然會令對手啞口無言。”

  見肖卓不解,夏言便為他解惑,“陛下親自出席,首輔、三朝元老崔元,剛上任的禮部尚書徐階。崔元代表著皇親國戚,嚴嵩代表政事堂,而徐階便代表百官…明白了嗎?”

  肖卓訝然,“這幾乎是帝王陣仗了。”

  夏言意味深長的道:“這便是陛下要做的,做給天下人看,做給太子看。只要穩住了當下局勢,陛下便能騰出手來,一點點教導太子。”

  冠禮進行的很順利,道爺頗為欣慰,對太子多番贊美。

  接著道爺讓太子駕臨奉天門,又令百官對太子行五拜三叩大禮。

  “奉天門乃是帝王召見百官議事之地,而五拜三叩,唯有祭天或是拜見帝王時才行的大禮。”夏言撫須微笑:“這是陛下在告知太子…”

  “朕對太子覺無猜疑之心!”

  嘉靖帝站在奉天門內,看著太子接受群臣參拜,淡淡的道:“那些蠢貨還如何蠱惑太子與朕離心?”

  果然是陛下…黃錦等人心中一松。

  你們不是想蠱惑太子嗎?

  朕直接告訴他,別聽那些猴兒瞎扯淡,安心就是了。

  群臣散去,監控的陸炳來稟告。

  “那些人面色大多難看。”

  “蠢貨!”嘉靖帝冷笑。

  太子目送群臣遠去,這才回身過來。

  “父皇!”太子跪下,“兒臣愿侍奉父皇萬萬年。”

  太子明白了嘉靖帝的苦心。

  “我兒…”嘉靖帝百感交集,摸著太子的頭頂說道:“朕在西苑中看似為帝王,實則并非享受,而是煎熬。故而莫要猜疑。”

  “是。”太子抬頭,孺慕的看著他,“父皇只是擔心兒臣無法掌控這個天下。”

  嘉靖帝欣慰的道:“我兒聰慧,黃錦。”

  “在!”

  “讓他們弄些好酒好菜,對了,上次從慶之那邊弄的臘肉可還有?”

  “還有不少。”

  “弄一些來,太子大了,今日也陪朕喝一杯。”

  是日,帝與太子相談甚歡。

  是夜,一些人也相談甚歡…

  第二日。

  嘉靖帝把最后一份奏疏放下,起身去歇息。

  他剛閉上眼,就聽到了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嘉靖帝睜開眼睛。

  冥冥之中一種感覺讓他霍然坐起來,問道:“可是太子有事?”

  門開,黃錦惶然,“陛下,太子病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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