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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魂兮歸來

  八三看書,早安大明!

  “輕一些!”

  吉能趴在自己的帳內,一個女人在給他的脊背上藥。

  “吉能!”

  帳簾被人掀開,馬天祿急匆匆進來,看到吉能脊背上的鞭痕,他眸子一縮,“誰干的?”

  “大汗。”吉能的隨從冷笑道:“可汗令吉能與脫脫主持,可大多是脫脫做主。先前蔣慶之抓住破綻,逼迫大汗給個交代…”

  “脫脫可曾被鞭責”馬天祿問道。

  隨從搖頭。

  “別說了!”吉能心煩意亂的道。

  “吉能。”馬天祿跪坐下來,“脫脫只是大汗的義子,卻能凌駕于你之上。大汗忘記了當年跟隨您的父親、他的兄長征戰時所受的恩惠。今日只是鞭責,下次呢?”

  吉能閉上眼,“你想說什么?”

  “大汗吞并了本該屬于您的那些勇士和部族,驟然強大。對于一個首領來說,曾經的落魄往事不堪回首,可每當看到您,大汗定然會想到當年依附于兄長時的卑微。”

  馬天祿的聲音中仿佛帶著魔力,讓吉能忘卻了劇痛。

  “而被他吞并的那些勇士和部族,不少人依舊心向著您。此后當何去何從…”

  吉能睜開眼睛,有厲色閃過,然后恢復平靜。

  “若非看你跟隨我多年,此刻便該令人把你斬殺了,懸首示眾。”

  馬天祿低頭,眼中閃過得意之色,“是。”

  “我對大汗的忠心,天日可鑒!”

  “是。”

  “都出去!”

  眾人告退。

  帳內陷入了靜寂中。

  不知過了多久,吉能輕聲道:“父親,當初你曾說最可靠的便是親兄弟。故而你善待他,放手讓他領軍征戰。聽聞他遇險,你便帶著人馬急匆匆去救援。你在去之前曾說,有他在,你便放心了。”

  兩行淚滑落,吉能低聲咆哮,“可你看看自己兒子如今過的是什么日子?你才將離去,他就吞并了部眾,若非顧忌那些忠心耿耿的軍隊,他早已動手殺了我們。”

  吉能咬著被角,不知是疼痛還是什么,淚流滿面。

  “這些都是好馬!”

  一百匹好馬被送到了明軍營地,帶隊的是一個百戶。

  “我來看看!”孫不同在馬群中仔細查驗著,沒多久,就被他找出了二十余匹馬的毛病。

  “你這是雞蛋里挑骨頭!”百戶罵道。

  可孫不同的眼光確實是毒辣,百戶罵罵咧咧的,最終還是換了。

  “伯爺呢?”

  孫不同去回稟。

  “伯爺去接那些奴隸。”徐渭沒去,他喝著酒,吃著豆子,慢悠悠的道:“咱們這位伯爺,說實話,狠辣起來令人畏懼。可有時候那等莫名其妙的仁慈,卻讓人不解。”

  “大明每年都有許多百姓被掠走,官兵被俘的也不少。時日長了,當地官兵和官員們也就麻木了。后來得知這些人在俺答部種地,安頓下來后,便視他們為叛逆。”

  胡宗憲低聲介紹著情況。

  前方就是奴隸們的營地。

  一千余奴隸剛被集結起來,麻木的看著蔣慶之。

  一個奴隸就倒在邊上,沒人敢過去查看。

  “開門。”蔣慶之說道。

  營門打開,蔣慶之走了進去。

  他走到那個奴隸的身前,蹲下問道:“可是餓了?”

  奴隸閉著眼睛,胸膛輕微起伏著。

  “貴人。”

  蔣慶之回頭,那個叫做陳校的奴隸大膽走過來,說道:“他叫做劉定,原先是大同邊軍的副百戶,所在堡寨被俺答部圍攻時,劉定率部死戰,并痛罵俺答…

  力竭被俘后,他們為了讓我等低頭,便時常把劉定拉出來責打,并說…”

  陳校抬頭,好似在忍著什么,“只要劉定反口痛罵大明與陛下,便放過他,并給他兩個漢女為奴。可劉百戶卻從未低頭,每次都破口大罵俺答…”

  抓住一個反面典型,用各種手段令他反口,可以沉重打擊這些‘死硬分子’的士氣。

  “劉百戶!”

  劉定艱難的睜開眼睛,嘶聲道:“狗賊,有本事便弄死爺爺。”

  他看到蔣慶之,不禁一怔。

  “貴人。”

  蔣慶之看著他身上密布的鞭痕,默然解開外袍,披在他的身上。

  “貴人,小人不敢…”

  蔣慶之穿的是官袍,而且那日后奴隸們議論過,都說這個年輕人定然是權貴。

  “你們自由了。”蔣慶之說道。

  “什么?”

  眾人愕然。

  “我說,你們自由了。”蔣慶之再度說道。

  胡宗憲走過來,說道:“伯爺以自身前程為賭注,和俺答打賭,并親身赴險,于狼吻中死里逃生,贏了俺答汗。而伯爺索要的賭注便是你等。”

  瞬間,那些奴隸瘋狂了。

  各種尖叫,歡呼…

  劉定卻嘆息一聲,“多謝伯爺,可小人卻走不了了。”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雙腿,蔣慶之拉起破爛的褲管,見到了一雙變形的腿。

  蔣慶之抬頭,“石頭。”

  孫重樓過來,“少爺。”

  “扶他起來。”

  孫重樓輕松把劉定扶起來。

  蔣慶之彎腰。

  “來!”

  “小人不敢!”劉定掙扎著,惶然不安。

  孫重樓卻不折不扣的執行著自家少爺的吩咐,把他送到了蔣慶之脊背上。

  “伯爺…小人乃卑賤之人。”

  蔣慶之雙手托住他干瘦的雙腿,“卑賤的人在京師,在天下,此刻他們在享受著太平歲月,卻不知護著他們的人在經歷著什么。”

  “為國浴血奮戰的人籍籍無名,死于苦難之中。蠅營狗茍,靠著所謂圣人學問而富貴的蠢貨們在彈冠相慶。”他緩緩走向營門。“這個大明不能再這樣了。”

  他背著劉定緩緩走著,因為身體依舊不夠強健,所以需要把腰彎曲的更低些,才能托住劉定。

  看著像是個駝子。

  奴隸們在狂喜中漸漸沉默下來。

  “這人好蠢!”外面有俺答的人在笑。

  “住口!”脫脫面色冷峻。

  九邊官兵的怯弱讓俺答部志得意滿,可即便如此,依舊有不肯低頭的將士死戰不退。

  每當遇到這等勇士時,俺答的麾下總是會選擇最嚴厲的手法弄死他們。

  比如說用戰馬活活拖死,或是踩死。

  按照他們的說法,如此才能震懾住明人。

  脫脫知曉明軍士氣低迷的原因,一言以蔽之,武人地位不高,被文官奴役,被上官奴役,長此以往,再悍勇的將士也會變成懦夫。

  看著蔣慶之艱難背負著劉定緩緩而行,脫脫突然心生殺機,“不能讓此人回到大明!”

  “前次設套想弄死他,可有天神相助。若是再次出手…一旦失手,你可知那些部族會如何?他們會覺著大汗得罪了神靈。隨后人心散亂,不等明人來攻打,咱們就先亂了!”

  吉能走到了脫脫的身邊,“你以為他是在惺惺作態嗎?”

  “難道不是?”

  “你看他的腿。”

  蔣慶之的雙腿在打顫。

  他自嘲一笑,心想回去真的要練腿了,什么深蹲,什么箭步蹲都得練起來。

  他艱難背著劉定走出營門。

  “伯…伯爺。”

  劉定的聲音有些虛弱。

  “什么?”蔣慶之氣喘吁吁問道。

  “咱們…出營了嗎?”

  “出了。”蔣慶之汗出如漿。

  “小人…小人算是回…回大明了嗎?”

  “是。”蔣慶之說道:“使者便代表著陛下,而使者所在之地,便是大明疆土!”

  “小人…無憾了。”

  耷拉在肩頭的雙手突然垂落。

  蔣慶之身體一僵,然后繼續往前。

  “你家中的妻兒定然在等著你,多年未見,你就不憧憬嗎?”

  “不必擔心會被歧視,大明文武無能,以至于你等淪落異族之手,這不是你們的恥辱,而是帝王將相,肉食者們的恥辱,你記住了嗎?”

  “他們都說人死后多久來著…五感依舊存在,能聽到外界的聲音。”

  “我叫蔣慶之,大明長威伯。到了閻王地府你就說,你乃大明勇士。若是他們要證據,讓他們來尋我…”

  噗通!

  蔣慶之終于堅持不住了,雙腿發軟,跪了下去。

  背后的劉定頭猛地后仰,甩動了幾下,那雙失去神彩的眸子看著蒼穹,嘴巴張開,好像在微笑…

  “少爺!”孫重樓沖過來扶起蔣慶之。

  蔣慶之問陳校,“原先有多少人?”

  陳校說道:“原先奴隸營有三千余人,后來各種折磨,饑寒交迫,還有每日干不完的活計,最終僅剩下了這些。”

  “都是勇士。”蔣慶之喘息著。

  “是。”胡宗憲目光復雜的看著自己的東主,在士大夫們的眼中,這些被俘的官兵就是大明之恥,死了最好。

  可蔣慶之卻珍而重之的背著劉定出營,這是在告訴那些士大夫們。

  “你等是大明的英雄。”

  “小人不敢。”

  蔣慶之吩咐道:“弄了香燭紙錢來!”

  有人去采買,脫脫趁著這個機會過來問道:“明日就要狩獵了,長威伯這是要作甚?”

  蔣慶之看著他,“知曉中原信奉什么神靈嗎?”

  “佛道之神。”

  脫脫不知他說這個作甚。

  “不。”

  蔣慶之搖頭,等香蠟紙燭送到,他點了幾把香,以三根為一組,在營門外插成兩排,仿佛是一條小徑…

  小徑朝南!

  紙錢被點燃,燭火搖曳中,蔣慶之行禮。

  “嘉靖二十八年二月,大明使者蔣慶之在此祭祀諸位亡靈。”

  一股風猛地吹過,脫脫不禁退后一步,覺得脖子后面汗毛倒立。

  “異族肆虐九邊,你等死戰被俘。身雖隕,魂卻不遠!”

  蔣慶之第二拜。

  “勇士不該魂無所依,石頭!”

  “在!”

  “豎起大旗!”

  孫重樓高舉大旗站在蔣慶之身后。

  “此乃大明軍旗,忠魂若在,可跟隨大旗而歸。”

  蔣慶之第三拜。

  “魂兮歸來!”

  脫脫回身,看著那些明人跪在地上,用他從未見過的肅然高呼道:

  “魂兮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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