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修走廊上的氣氛十分凝固,各自占據了一側轉角的兩個人就這樣隔著數米,默默對峙著。
大概猜測出對方來意的赤井秀一心里暗暗嘆氣。
不是他有意想要往摩天輪里跑,只是身為狙擊手的本能,讓他總是需要占據區域里的最高點,方便觀察和靈活行動。
還沒來得及聯系柯南確認他們的位置,爬狙擊點還能走著走著就遇上熟人了這種事,赤井秀一也沒想到的。
不過,仗著自己目前十成新的臉,赤井秀一的情緒尚算鎮定,確認過自己脖子上的變聲器在好好工作之后,直接開口反問道:“你是某個設備供應商那邊的人嗎?我記得今天不是周期性維護的日子啊…”
兩邊都不是什么正經工作人員的時候,那就是誰先搶答,誰先裝傻,誰就比較有理了。
“…嗯,是的,我是屏幕供應商那邊的維護人員。”將站在對面的人從頭打量到尾的安室透很快抬起頭,臉上流露出十分自然的困惑,“確實還沒到檢修時間,不過,今天是有人通知我來檢查屏幕,說出現了頻閃和電壓不穩定的情況啊?”
他說著,作勢伸手往腰間掛著的維修包里翻找。
知道他身上肯定帶著槍的赤井秀一先是本能地緊繃起后背,很快又控制住自己放松下來。
想要讓波本真的不起疑心,就不能預設對方的身份,得表現出真的像普通人那樣的放松出來…
暗暗觀察他反應的安室透在包里慢吞吞地翻了半天,終于抽出來了一張迭得四四方方的紙張,朝著赤井秀一的方向展開了一下。
因為折迭的原因,看不清被遮蓋部分的文字,但文件抬頭的維修申請單幾個字確實很清晰。
赤井秀一配合地露出了恍然的表情,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難怪…你的檢修完成了嗎?我看你好像是第一次來這邊的樣子。”
連接LED屏的主機和配電箱都不在維修通道這一邊,這就是在問他檢修怎么不去該去的地方,為什么跑到外頭來的意思了。
安室透怡然不懼,順著他的話往下說:“是啊,我確實是第一次負責這邊的檢修工作,沒找到正確位置。所以你是水族館的雇員嗎?方便帶下路嗎?”
“一般來說都是先檢查機房和總控那邊,不過這幾天那邊都沒有報修,可能是線路有什么電壓或者干擾問題。”赤井秀一直接回避了他的第一個問題,轉而言之鑿鑿地回復,“我帶你去配電箱那邊看看?”
“好,麻煩你了。”
安室透整理著手上的棉布手套,目光微妙地打量著對面雙手上款式差不多的電工常用手套,又看了看對方完全被帽子遮住了的發色。
這不只是相似的問題了。
內心警惕不斷提高的同時,安室透親和力極高的微笑已經掛在了臉上,動作自然地跟上了對方。
“我還是第一次處理建筑兩邊電路分布不同的設備。這里配電箱的位置也是在常規位置嗎?”
“配電箱在橫梁的側面,常規不常規我就不清楚了,這是我第一份正式的維修工作。”
“是嗎?看不出來,您還挺老練的。”
“啊,因為絕大多數維修保養都不是正式工,兼職和打工的話,做了挺久的。”
“這樣啊…”
這邊,氣氛微妙的兩個人以一種不好說是相互盯防還是相互扭送的狀態,離開了摩天輪外部的維修走廊,那邊正在喝飲料的唐澤繃不住噴笑之后嗆咳了起來。
“誒,氣泡有這么沖嗎?”將汽水遞給唐澤的灰原哀低下頭,遲疑地看向了自己手里和唐澤完全一樣的塑料杯。
杯子里的汽水藍汪汪的,晃動一下就能看見不斷上涌的氣泡。對這種明顯是用色素調出來的飲料,她一向是很遲疑的,被唐澤用“難得出來陪小朋友玩一下”和“拋開劑量談毒性沒意義,偶爾不健康一下問題不大”說服了,這才跟著也買了一杯。
但要是說,真的有這么難喝的話…
“沒有,也還好。”唐澤搖了搖頭,揮手將眼前被自己放大的小地圖關了,“其實還挺好喝的。”
誰懂這種想起來劇場人員名單,打開地圖就看見魔術師和皇帝塔羅貼一起的救贖感。
地點還是在摩天輪。
道理他都懂,這兩位臥底很難露出破綻給對方,但基于對宿敵羈絆的深刻信任,他知道這一仗恐怕是很難逃得過的。
希望摩天輪沒事吧。
“好喝?”灰原哀觀察了唐澤的表情一會兒,低下頭不是很信任地打量手里的塑料杯,不是很確定這是否又是唐澤整蠱的一部分。
笑容看上去是自然的,好像說的是實話似的,可考慮到這是個為了效果逼真,都能餓自己兩天不吃飯的狠人,天知道為了整人,唐澤能做到什么程度。
頂著唐澤無辜又茫然的視線,灰原哀遲疑地將吸管湊到嘴邊,慢慢吸了一口。
“唔——!”被氣泡沖得鼻子一酸的灰原哀忍不住整個臉都皺成了一團。
“咔嚓!”
快門聲幾乎是立刻就響了起來。
動作極快的唐澤將手機收了起來,面對含著氣泡水一時半會兒說不出話,只能瞪眼的灰原哀,清了清嗓子:“是還挺好喝的,對吧?”
“唐澤——!”
“我只是說好喝,又不是說氣泡不沖…哎呀哎呀,別打,小心灑了——”
“啪嗒!”
“索尼婭姐姐,怎么了?”
看見庫拉索手里的杯子滑落了下來,柯南眼疾手快地將滑下來的水杯接住,沒讓它直接墜在地上。
他一抬頭,就看見了庫拉索那見了鬼一樣,不可思議又驚懼的表情。
庫拉索被他的聲音喚回神,勉強轉回頭,不敢多看那邊不可名狀的畫面,低聲說:“他們兩個,呃,經常這樣嗎?”
她當然知道庫梅爾如今在扮演著唐澤昭,頂替了受害者的身份在過普通高中生的生活,也知道雪莉與唐澤昭是存在血緣關系的。
庫梅爾是極優秀的偽裝者,是為了表演效果,能忍耐許多精神和肉體上的傷害,忠實的演繹之人,他的扮演能力,知情者都是明白的。
考慮到庫梅爾之前給自己提供解藥,毀壞組織實驗室的許多行為,庫梅爾做事不是那么在意后果 可是,雪莉又不是傻子,庫梅爾經歷的許多實驗,都和她有脫不開的干系,雪莉不可能完全認不出庫梅爾——指的是庫梅爾平時會使用的偵探身份,她又怎么可能對現在的庫梅爾毫不起疑…
“經常這樣?差不多吧,他們兩個關系挺好的,嗯,如果喜歡開玩笑算是好的話…”對這個沾點無厘頭的問題,柯南呆愣了一會兒,才不是很確定地回答道,“怎、怎么了嗎?”
庫拉索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面對柯南困惑的表情,勉強搖了搖頭。
她先前對庫梅爾的理解,一直是如同他所表述出來的那樣。
誕生在組織,也因為自己坎坷磨難的人生而怨恨命運,即便有朝一日掙脫出枷鎖,也絕不會感謝苦難的磨礪,只會對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痛恨至極。
庫拉索自己就是如此,庫梅爾會這么想,她完全不意外。
可如果,她是說如果,庫梅爾所在經歷的生活,與自己的想象其實完全不同的話…
察覺到庫拉索的表現里某種微妙的情緒,柯南跟隨著她的目光,將探究的眼神投向了唐澤的方向。
唐澤的表現,哪里讓庫拉索覺得不對勁嗎,為什么總覺得那番談話以后,庫拉索總表現出一種時有時無的恐懼呢…
“結果如何?”
安室透剛甩了甩沾上了些許機油和灰塵的手套,就聽見站在身后的人這樣問。
他頓了頓,稍微多花了兩秒鐘調整好表情,才回頭露出了一個技術工種通用的敷衍表情。
“線路沒什么問題,安裝檢查都正確的。要是再出現頻閃,有沒有可能是你們使用上的問題?你們園區供電都正常的嗎?”
演戲演全套,以檢修名義進入了設施內部的安室透確實是攜帶了工具箱的,假模假樣的也能擺弄幾下,看上去是那么回事。
人家新建的電路本身就沒問題,即便看不懂參數,給出的回答也是確定的,這沒什么可心虛的。
安室透真正不爽的是這家伙剛剛站在他邊上玩了半天手機。
理論上,不干活的維修工沒事干的時候站邊上玩手機才是正常反應,可正是明白此人的身份很大概率也有問題,安室透才更不爽。
一樣是相互試探,結果對面什么都不用干,還可以光明正大地聯絡可能存在的接應者,這對比效果實在是慘了點。
她的外貌經過一些手段的遮掩,真實的發色是近乎白色的銀白頭發,眼睛更是幾乎快沒有色素了。
這根本不是自然的變異會造成的,在她身上都發生過什么,可能是個更有探究價值的問題。
赤井秀一先把屏幕上的郵件翻完,確認沒有遺漏的部分,才收起手機,回答的也很鎮定。
“供電啊,應該是正常的吧。這種事你得問我們負責人,我只是個維修工人。”
他來這里的目的當然是為了看護柯南唐澤等人,不過考慮到唐澤就在柯南身邊,其實不需要他額外操心,孩子們也不可能出事,他只是起到一個保險作用。
順便來確認一下庫拉索的情況,免得信息量不足的柯南對某些細節缺乏敏感度。
唐澤能放心讓記憶恢復的庫拉索跟隨,就說明他已經有了明確的掣肘手段,找到了控制事態的韁繩。
所以赤井秀一姿態確實很悠閑,可以再和安室透耗上一陣子。
安室透再次審視地掃視了面前的人一遍,聳了聳肩,拍打干凈手套上的污漬站起身,將配電箱的蓋子直接扣上。
“我還是得去一趟機房,看看是不是有報錯日志。”
又是一個關乎設備內部結構的問題,看樣子安室透是打定主意,要搞清楚這個意外遇上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赤井秀一依然對答如流:“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這邊的總控機房里恐怕沒人值班。”
他不是光溜進來了事的,南輪那邊的入口,工作人員有不少,他上來的這一路上是有認真閱讀并記憶結構圖的,以免出現什么意外,找不到合適的撤離路線。
想要在這方面做文章,揭開自己的偽裝,難度可不小。
“真麻煩…”安室透看了看手表,“你們沒有準確的排班表嗎?還是說我去別的辦公室之類的地方找人借鑰匙。”
“售票處后面的辦公室里應該有這邊的備用鑰匙。要我繼續帶路嗎?”赤井秀一的回應依舊直接,沒有一點慌亂或者躲避的意思。
安室透連忙做出客氣的社交姿態,連連擺手:“不用了,你不也有你自己的任務要做,告訴我一下大概的路線就行。”
“嗯,你從前面的爬梯下去,走第二個樓梯下樓,左手邊的辦公室。如果第二間沒人,看看第三間,鑰匙一般都放在那邊。”
真的看過地圖的赤井秀一回答的很流暢,順便加入了一點細節進去。
實際上具體第幾個辦公室他不是特別清楚,不過他相信,安室透也不可能真的去驗證它的真偽就是了。
對話進行到這里,能依靠話術試探的部分已經基本做到了極限,已無繼續下去的必要了。
安室透于是指了指自己上來的方向,示意馬上要下樓。
“好吧,今天多謝你了,要不然我還要多跑很多冤枉路”
“不會,也辛苦你了。”
兩個人一番敬語到位的社交辭令之后,終于告別,轉頭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直走到橫梁的盡頭,人都已經順著扶梯向下走了幾層臺階,安室透的表情才徹底冷了下去。
借著背過身的遮擋,他從上衣內側抽出了自己的槍,上膛。
由于他盡量放緩了動作,發出的聲音很小,淹沒在摩天輪運行的機械響動里,難以聽清。
這個人不可能是水族館的雇工,因為他來之前,也已經做足了功課。
新開業的東都水族館,根本還沒有招聘運行維護的維修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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