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晚了,魯斯。
“抱歉,莫塔里安那兒比我想象的還要麻煩一點,我花了好一通口舌才讓他認清現實。”
用嘴?我還以為你們兩個會當場打起來呢:畢竟隔著幾千米我都能聽見你們的口角聲。
“用靈能?”
當然,我知道整座大殿都是用惰性材料打造的,但是對于我這種級別的靈能者來說,這點阻力無關痛癢:我甚至能坐在這,聽到荷魯斯在幫圣吉列斯的羽毛尖滴精油時候的聲響。
“那你也一定聽到了莫塔里安在我離開后的抱怨吧?”
現在就能聽到:你可真是把他給氣到夠嗆啊。
“他這人…就這樣。”
在狼王粗魯的喉嚨中,一團呼之欲出的咒罵被為數不多的禮節給硬生生地壓了下去,讓黎曼魯斯顯得很不舒服,根本就不怎么樣的心情也變得更加的煩躁了。
雖然肆意妄為、出口成臟的野狼之王,只是芬里斯人一個再精巧不過的外在偽裝罷了:不過,在偽裝了超過一個世紀后,這身狼皮究竟只是偽裝,還是已經悄無聲息地縫在了原體的骨肉上,就是任誰也無法確定的事情了。
哪怕是黎曼魯斯自己都想不明白這件事情,而且,他更害怕自己真的會想出些什么來:所以,他干脆放棄了思考,反正在絕大多數的情況下,他只需要扮演好野蠻的狼之王就足夠了。
前有帝皇,后有摩根,更不用說還有一個壓上了身家性命,想跑都跑不掉的馬卡多:反正要動腦子的人是永遠都不缺的,他又何必在這自尋煩惱呢?
只要到時候能搞清楚究竟要向誰呲牙,是不是真的咬,是要咬出血還是咬出人命,對于他的職責來說就已經夠用了:有件事情,黎曼魯斯自打離開芬里斯的第一天起就已經琢磨明白了。
那就是:在這片銀河中,越是聰明的人,越是想的多的人,活的就越累,下場就越慘。
巧了:他眼前就有一個。
黎曼魯斯笑了一下,好歹是讓自己的心情舒緩了一點,他扭頭將身后的房門關死了,以屏蔽掉成千上萬名凡人在尼凱亞漆黑的長廊間高談闊論的嘈雜聲。
按馬卡多的意思,禁軍們馬上就要把這些帝國的權貴們給一一清場了,只留下那些可信的:這也許是黎曼魯斯在過去的二十個小時里所聽過的最好的消息了。
那些凡人就是來搗亂的,哪怕他們團結一致,支持莫塔里安或者馬格努斯中的一個,對于帝皇的最終判決也沒有絲毫影響:狼王其實搞不明白全父為什么要把這些人專門拉過來一趟,難道是為了敷衍下帝國表面上的公平民主?
想不明白:也許摩根和馬卡多就能想明白吧?
但他?終究不是這塊料。
狼王嘆了口氣:又發現自己最近嘆息的次數,似乎格外多。
是有什么煩心事么?
“多得很呢。”
身后傳來摩根的問詢,魯斯連想都沒想就回應了:他完全不奇怪蜘蛛女皇能夠看清楚他內心中最深處的想法,也沒有在摩根面前故意遮掩一二的沖動。
他知道摩根是個聰明人,還是個很會看碟下菜的聰明人:雖然兄妹二人相處的時間不算長,但魯斯至少還可以相信,當他和摩根蹲在同一條戰壕里面的時候,蜘蛛女皇是不會算計他的。
信譽,這是摩根長久以來最看重的資產:雖然她從未有機會大規模的兌現出來,但信譽就像是地窖中保存良好的紅酒,漫長的等待只會讓它的價值與日俱增。
所以,至少現在,他在摩根的面前談話是完全不用過腦子的,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反正摩根會順著他的話來,也不用擔心她會趁機套自己的話:全父在上啊,這就是黎曼魯斯現在最需要的東西!
“有時候吧,摩根,我真的挺羨慕你和馬卡多的:好像什么事情在你們這里都不算是大事,就算是在銀河的中心處塌陷出來了一個新的恐懼之眼,我覺得你們兩個都能堅持把下午茶喝完。”
那你真是可看錯人了:馬卡多從來不喝下午茶。
“誰知道呢:沒準他在私下里就有間黃金茶室什么的。”
魯斯笑了一下,這種毫無邏輯可言的瞎話讓他感覺自己的心情正在一點點的好轉,但腦海中久違的疼痛依舊在折磨著他的神經:不知道為什么,最近這段時間里,他總覺得自己的身體有點不對勁。
也許是因為他這幾個月都呆在了帝皇身邊兒的原因?
沒道理啊。
黎曼魯斯一路嘟嘟囔囔,拖拽著依舊沉重的腳步,在青色地板上留下咔啦啦的聲音,直到他終于站在了水晶吊燈的最底下,才能看清楚屋里的其他幾個兄弟。
“搞什么啊:你們幾個是在這里扮演哪路子的重組家庭嗎?”
啊,居然被你看出來了?
摩根的咯咯直笑將黎曼魯斯的視線引了過去:然后,狼王就皺起了粗短的眉頭。
“你干嘛躺在桌子上,摩根?”
保持頭腦的清醒:躺在沙發上我會容易睡著的。
原體的聲音清亮,但魯斯卻是看不清她的臉:只見蜘蛛女皇完全平躺在了大理石的桌面上,閉目養神的樣子,銀白色的發絲如百川支流自山巔布向四面八方,還有些許仿佛慵懶的眠龍,盤繞于安享在藍黑色胸衫下的一線天。
往近了看,快要拖曳到地面上的裙擺被一雙來回晃動的及膝長靴攪得不得安寧,在半米高的地方做著幾乎一致的鐘擺動作:而在鐘擺的其中一端,黎曼魯斯看到了讓人眼熟的黑色長發。
“康拉德?你怎么坐在地上?”
“老毛病了。”
午夜幽魂正全神貫注于他雙手間的一個小物件,狼王說不出來它的名字,又總覺得眼前這一幕實在是有種奇怪的即視感。
慵懶歇息的摩根?在地上盤腿坐著的康拉德?下一個是誰?
視線向右方移動,一顆兇名昭彰的金頭飄進狼王的視野里:只見馬庫拉格人依舊身著著他那副經典的禮儀式盔甲,端坐在環繞著摩根與康拉德的沙發一側,整個身體都重心向前傾斜,低著腦袋,盯著手里面冒著熱氣的茶飲,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事情。
但魯斯看的清楚:基里曼只是在閉著眼睛假寐。
他的視線接著移動,很快發現了墻角處的兩抹身影,只見卡利班的雄獅正在一座正對著摩根方向的獨立沙發上正襟危坐,他的嘴角處殘留著嚴肅,手里握著一封寬大如報紙般的東西:低垂的紙角上有著帝皇之子的標志,應該是大漩渦那里的戰況速報。
從莊森的面色,至少他對上面的內容不太滿意:同樣操此觀點的還有科拉克斯,他將自己的長發梳成了簡單的馬尾,此時就靠在莊森所坐的沙發背后,兩只胳膊恰好肘到了雄獅的后腦勺。
窸窸窣窣的交談聲從這兩人的方向傳來,獅王與鴉王似乎各自抱有一個并不相同的觀點,他們的討論激烈卻不嚴肅:莊森覺得科拉克斯是在的異想天開,宛如鴉王則在指責他的兄弟的死板。
“嘖嘖嘖…”
看完這一幕,狼王直接坐在基里曼對面的位置上。
“我覺得我說的沒錯,摩根:你們幾個就像是個重組家庭一樣。”
“怎么?在遠東那里搞個新帝國都不滿足了,現在還要再搞個新的帝皇家族嗎?”
“你這話可真不客氣,兄弟。”
摩根沒有開口,倒是基里曼閉著眼睛發言了。
“我不客氣?”
黎曼魯斯怪笑了一聲。
“你真應該聽聽外面的那群泰拉人是怎么討論你在尼凱亞會議上的表現的,基里曼:野心昭彰都是很溫和的形容詞了,要是有人覺得你只是單純的想獨立的話,那他一定是收了馬庫拉格的錢了。”
“說真的,兄弟。”
狼王的身子往前湊了湊。
“你真不擔心泰拉上的那群家伙再對你使些什么手段嗎?”
“擔心?”
基里曼笑了一下。
“魯斯,我恰恰是意識到了神圣泰拉上的那些人,他們無論是在說些什么,做些什么,都對于我的事五百世界毫無影響:想讓他們幫忙也指望不上,他們要想使些手段的話也撼動不了我,所以我才會變成今天的這個樣子。”
馬庫拉格人飲了口茶,而黎曼魯斯則是連連搖頭。
“馬卡多就要多操心了。”
“恰恰相反:我和他的關系從未像現在這么好過。”
“你說是吧,摩根?”
基里曼抬起頭來,他的呼喊驚擾了蜘蛛女皇:摩根睜開眼睛,先是張開雙臂,大夢初醒般地伸了個懶腰,隨后翹起腿,在桌面上留下了一條雍容的S曲線。
總會走到這一步的。
摩根擺了擺手,將注意力放在了魯斯的身上:她笑了。
你知道嗎?莫塔里安在我起身的時候才停止了他的抱怨:你真的把他氣得不行啊,魯斯。
“我要是不氣一下他,他到現在還覺得自己有可能在尼凱亞上將你們所有人一網打盡呢:莫塔里安就是這樣的人,他的腦子其實很清楚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但他偏偏又有一種執拗的貪勁。”
農民都這樣,這也怪不到他們身上,很多時候,就是這種貪勁能讓他們再榨出些力氣來,能夠多耕幾畝田地:一家老小的生死往往就在這幾畝地的收成上。
隨之而來的便是貪婪、堅持還是自負:總要再貪點收成,總能扛住風吹雨打,扛住哪怕是最災荒的年份,但同樣的,因為是家里無可替代的頂梁柱,也總會養成在屋檐下說一不二的性格,哪怕明知道道理會跟你死倔到底。
放心吧,什么時候他發現他不是那根頂梁柱了,他衰退的速度會比你想象的還要快。
“你怎么都知道?”
我統治著一個帝國,數以萬億計形形色色的人民:既然想要統治他們,那就自然要對其中的每個人群都稍有了解,包括一個在封建世界上的農戶之家。
這句話讓黎曼魯斯沉默地盯住了摩根的臉:盯了很久。
“知道么,摩根:我有時候總覺得你才是帝皇選擇的繼承人。”
那荷魯斯呢?
“他運氣好,絕大多數的原體站在他的位置上,擁有他的條件,也至少能扛起戰帥的責任:牧狼神他也很清楚這一點,不然你以為他內心中為什么總是陰晴不定,看待所有人都疑神疑鬼。”
“荷魯斯很清楚:在他的身上真的是選擇大于努力了。”
“至少,你,摩根:如果你是我們中第一個回來的,我們在烏蘭諾上宣誓效忠的對象,肯定就是作為戰帥的阿瓦隆之主了,對于我來說這是一種很不錯的方案,雖然荷魯斯也的確能讓人信服,但他總讓我有種莫名的遺憾。”
用不著遺憾,兄弟。
摩根搖了搖頭。
誰上都一樣:即便你將我擺在戰術的位置上,帝國的現狀也不會有什么大的改變,我在原體中不也有多半的反對派么?而且在其他的某些問題上,我沒信心能和荷魯斯做的一樣好。
“什么問題?”
狼王有些好奇。
“忠誠。”
摩根還沒開口,一股沒來由的聲音,不知道是搶答還是純粹的喃喃自語,便從一直低著腦袋的馬庫拉格人的方向飄了過來:黎曼魯斯清楚的看到,在這一刻,就連摩根的表情都崩裂了一下。
房間里的所有人,包括正在討論的莊森和科拉克斯,都不由自主地抬起了頭,或是好奇,或是憤怒地直視著基里曼:直到反應過來的基里曼默默地舉起了雙手,面前露出了一個笑容。
“啊,沒事,各位:我在這里想自己的私事呢。”
“哼。”
莊森對此輕哼了一聲。
“你心里的私事可真夠雄心壯志的,兄弟:不愧是馬庫拉格人。”
頗為罕見,基里曼在面對這句話時只是默默地低下了腦袋。
“這脾氣不是控制的挺好么?”
狼王咧了咧嘴,竭力將剛才那句話真的當做一句口誤來聽:全父在上啊,他在尼凱亞上已經要同時算計兩個血親兄弟了,千萬不要再加上第三個了。
“那照你這么說的,摩根…”
狼王掉回了話題。
“即使你是第一個,全父也不會任命你做戰帥嗎?”
概率不會很大…
“不。”
這次插嘴的是康拉德。
“是根本不可能。”
午夜領主粗魯地笑著。
“聽著,魯斯:帝皇哪怕當場把摩根拖進泰拉的皇宮里,讓她給自己再生產一個親上加親,祖孫同樂的新戰帥,也不會把原屬于荷魯斯的東西掛在摩根的腦袋上的。”
“那就不合適,你知道吧…”
“砰!”
康拉德的話音未落,蜘蛛女皇的長靴便恰到好處地多搖擺了一下子,眨眼間便把那顆蒼白的腦袋和它的附屬品給踢到了半空中,劃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線。
黎曼魯斯瞪圓了眼睛,他眼看著整個房間對此無動于衷:莊森和科拉克斯依舊在討論,鴉王不過是多瞥了康拉德一眼,以確定他不會砸壞他們的游戲機。
而基里曼則更熟練些:他明明低著腦袋,根本看不見摩根和康拉德的互動,但就在黎曼魯斯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心品茶的馬庫拉格人卻仿佛未卜先知般,身子骨稍稍往右一傾,便讓飛翔的午夜幽魂與他擦肩而過了,連一根頭發上的灰都沒沾到他的茶上。
而康拉德還沒落地,基里曼就恢復了正常的坐姿:甚至還不忘再飲上一口茶來壓壓驚。
在狼王的震驚中,摩根挪了挪她的屁股,伸直了腿,雙手各自捏住裙擺的一側,一臉嫌棄地在地毯上擦拭著靴尖。
好吧。
我們剛剛聊到哪了,我的黎曼魯斯兄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