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出去。”
“讓我和基里曼,極限戰士軍團的原體,單獨地談一談。”
這是掌印者馬卡多在等待他最尊貴的客人時,向自己身旁的侍從們囑咐的唯一一句話。
身為一百五十年來,帝國權力與泰拉政府的實際掌控者,這位身材佝僂的老人,對于其治下國度的控制力度,甚至超過了絕大多數的基因原體對于軍團的掌握。
只需一句話,圍繞在掌印者身旁的官員、侍從與護衛們便毫無質疑地放棄了自己的崗位:尋常的基因原體可沒這么容易說服他們自己挑選的原體衛隊。
而在最后一位暗中護衛的保鏢也悄無聲息地離開后,寶貴的寧靜如同一位久別重逢的老朋友,與馬卡多熱烈地擁抱在了一起:掌印者早已疲憊不堪的大腦,終于可以短暫的休息一會了。
在布塞福勒斯號極盡奢華的議會殿堂中,由全銀河最優秀的雕刻家們,終其一生的心血所打造出來的完美無瑕之作,并沒有吸引住馬卡多的目光,他的視線只是在一尊栩栩如生的帝皇雕像之前,稍微地停留了片刻。
“希望這些事情也在你那永遠都說不完的計劃里面。”
掌印者喃喃自語,緩慢的踱步到了帝皇的雕像面前,干枯的手掌撫住了桂冠的維度:他看著這種無懈可擊的藝術品,就像在看著他之前六千年的人生。
沉默了一會,他的口中開始抱怨著巴達布和基里曼。
“我想過會有沖突,但我一開始就沒想到會是和他的沖突。”
“可是事發后再想想,基里曼的確是最有可能的那一個。”
“在你所有醉心于開疆拓土的作品中,他是最杰出,同時也是最有野心的一個:無論神圣泰拉上坐的是誰,他都不可能像我一樣,一直容忍你的孩子。”
“但即便是我,現在也必須讓他吞下失敗的苦果了。”
“我會將馬庫拉格推開:從我們的身旁和隊伍中推開。”
“這并不讓人心疼。”
“畢竟從一開始,我們就沒有指望過基里曼和五百世界的力量。”
“他們只適合自娛自樂:現在還不是基里曼能發揮作用的年代。”
“而且,你也向我保證過。”
“你相信你的復仇之子不會站在我們的對立面,成為我們的敵人。”
“你最好胸有成竹,天啟。”
掌印者搖了搖頭,他失去了在這里自言自語的興趣。
但在離開前,馬卡多又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的雕塑。
“手藝的確不錯,栩栩如生。”
“但問題就在于,實在是太過于栩栩如生了。”
“只有尋找優點的目光,卻沒有承認缺點的勇氣。”
“反而成為毫無靈性的搬弄,”
“到頭來,只能算是個登峰造極的雕刻家:但絕對不是藝術家。”
掌印者又湊近了些:作品主人的名字就在底座上。
“果然是福格瑞姆么?”
“那小子:他和他的軍團遲早會因為這一點,而吃大虧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
“為什么在我每一次窺探福格瑞姆的命運脈絡時。”
“又總會看到羅嘉呢…”
掌印者的聲音漸漸遠去,飄過了房間的另一端:一臺他專屬的沉思者就擺在那里,作為唯一一個沒有離開的侍從,忠誠的履行著自己長久以來的責任,將外界的更多信息發送到馬卡多的面前。
那如發報機運轉般古老的來信提醒,正是現在的馬卡多最想要聽到的聲音:在他的視野之外,他的仆從們在忠誠地匯報。
“基里曼即將抵達。”
“荷魯斯已經登艦。”
“我希望我能作為一個純粹且中立的見證者,代表后世的史官們在書寫這一段歷史時的虔誠,于此目睹接下來的每一件事情:因為人類的歷史都值得銘記,而遺忘則是銀河中最殘忍的處刑方式,它不應該被施加在同胞的身上。”
“早在我們剛剛踏足于這場偉大遠征的時候,帝皇就是像這樣教導我們的:不是嗎,兩位?”
戰帥攤開了雙臂,他的目光集中在了掌印者的臉上。
但結果令他失望:馬卡多甚至沒有睜開他的眼皮,如老僧入定般龜縮在他的位置上,仿佛銀河間的所有事情都與他無關:仿佛他面前不是兩位強大的原體。
但牧狼神并沒有生氣,他知道這是什么場合,他也知道原體的怒火對于掌印者無效:昔日在泰拉上的沖突依舊歷歷在目,倘若不是摩根和圣吉列斯的幫助,那天的荷魯斯未必會從皇宮全身而退,即便他是帝皇最愛的兒子。
但反過來:馬卡多又何嘗不是帝皇最寵幸的奴仆呢?
牧狼神保持著微笑,他耐心地等待著掌印者予以回應。
而他不過等待了一分鐘。
“你是原體。”
“如果你想的話:我又有什么資格將你驅逐出這里呢?”
“畢竟這是你父親的船。”
終于,就好像他剛剛才反應過來一樣,馬卡多的聲音顯得如此干澀且虛弱,破舊的黑袍掛在他弱不禁風的軀干上,與兩位人高馬大的基因原體相比,好像他才是被迫吞下失敗的那個人。
真是個老戲骨。
戰帥在心中不屑的輕哼著。
可在表面上,他只是波瀾不驚的轉向自己的兄弟:基里曼與馬卡多遙相呼應,各自盤踞在一張紅木圓桌的兩端,在他們中間的空白中足以坐下二十個人。
而憑借著基因原體如機器般高效的大腦,荷魯斯不偏不倚地坐在了兩人的中間,他既沒有跟馬卡多變得太過生分,也沒有和基里曼顯得有多么親密:當戰帥環視了一圈這間不小的殿堂,卻沒有發現除他們之外的第四個人的時候,他的瞳孔深處閃爍著思考。
“基里曼,我的兄弟。”
戰帥朝著馬庫拉格微笑。
“你也認同我剛才的話吧?”
基里曼的面色不太好看,他依舊保持著合格的禮數。
“每一個極限戰士都不屑于遮掩自己的任何一段過往。”
“而如你所說,荷魯斯:任何儀式都需要一位見證者。”
原體的目光投向掌印者:當基里曼仔細的端詳著這位帝國權力的實際操控者,同時也是五百世界的屈辱之來源時,他既沒有看向戰爭仇敵的怨恨,卻也沒有看向帝國宰相的尊重,在原體的瞳孔中,已如同一潭死水。
“盡管它充斥著傲慢與不幸。”
兩位談判者都沒再說什么,空氣中只有荷魯斯暖場的客套話,讓戰帥更像是真正的主人翁:牧狼神的能力的確優秀,盡管他的兩位聽眾都像石頭般無趣,但僅靠著自己的微笑和臨場反應,在長達幾分鐘的獨角戲后,戰帥總算讓這場談判顯得更正式些了。
以后的史官們會感謝他的。
荷魯斯在心中悄悄地嘀咕著。
而正當他考慮,接下來該如何讓這兩位大爺開口時,掌印者卻是已經站了起來,無形的威嚴如靈能般裹挾著他,幾分鐘前的蒼老氣息早已不知去向,當他的目光從黑袍下的陰影中射出來時,就連荷魯斯也不自覺的挺直了脊梁。
接著,馬卡多揮了揮手,紅木桌案中便傳來了聲響,原本的桌面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則是副巨大的星圖,蔚藍色的光芒將兩位原體的瞳孔照亮,他們看清楚了這正是帝國的邊疆。
泰拉、馬庫拉格、巴達布還有拜蒙星:荷魯斯在前不久才為自己選定的新首都,都在星圖上被精準的標了出來,一同出現的還有各個原體藩國的國境線,以及所謂泰拉天領的疆域。
而在泰拉天領的正東方,一大片與大漩渦區域高度重合的星區被重點標記了出來,諸如巴達布和貝坦加蒙的名字赫然在列:顯然,這就是在之前的幾個月中,由神圣泰拉和五百世界反復爭奪的巴達布霸權區域。
也是基里曼在戰敗后,將不得不割讓的領土。
“你應該不想廢話吧,原體?”
馬卡多發問道,回答他的是基里曼有些灰暗的眼神。
“掌印者:我一秒鐘都不想在這艘戰艦上多待。”
“很好。”
馬卡多點了點頭。
“那我們就長話短說:正好我也已經厭棄了繁文縟節。”
說罷,他指了指星圖。
“我們所要商討的一切事情都在這張星圖上:我標記了出來。”
“看看吧。”
聽聞此言,基里曼和荷魯斯同時抬起了頭來。
兩位原體不約而同地首先注意到五百世界的疆域:只見在巴達布和奧特拉瑪的中間地帶,一條蠻橫的實現被標注了出來,它的東邊便是基里曼無可爭議的領土,西面則是巴達布受爭議的領空。
掌印者的態度不言而喻:這條線便是從此以后,馬庫拉格和五百世界的國境線。
從此線往西的土地,不再是能被他們沾染的寶物。
“我的探測員們為了清晰無誤的標注出這條國境線,在過去的幾個月里一直超負荷地運轉:我可以向你保證,這條國境線不會波及到任何一個奧特拉瑪的世界,你們只是放棄了你們無法把握的東西,你們自己的財產不會受到損失。”
他說的對。
荷魯斯在心中想著。
因為在這條線的邊緣,他能夠看到幾個令他眼熟的名字,牧狼神知道,這幾個世界便是傳統意義上的奧特拉瑪的最西端:而在它們之外的那些宙域,基里曼的宣稱和統治就不太能站住腳了。
不過,這也意味著,這條線的確是沿著五百世界的核心領土,分毫不差地畫出來的:也就是說,它同時也剝奪了奧特拉瑪在西方的所有緩沖地帶,讓他們的國境線直接暴露在了爭鋒的最前端。
而對于五百世界這種體量的龐然大物,剝奪掉他們核心領土附近所有的緩沖地帶,跟侵犯核心領土似乎也沒什么區別:沒有任何一個大國會對此無動于衷。
除非他們剛剛戰敗。
“公正,但也苛刻。”
基里曼盯著那條線,他花了三分鐘的時間來回巡弋著,確認了上面的每一寸細節:就像馬卡多之前說的那樣,這條國境線的確沒有冒犯五百世界的領土。
但它冒犯了更糟糕的東西。
“你們是打算讓泰拉天領與五百世界直接接壤嗎?”
沉默了一小會,基里曼便充滿疑惑地詢問到:他可不相信馬卡多會愚蠢到這種地步。
“不。”
果不其然,隨著掌印者再次揮了揮手,三人面前的星圖上,又有了全新的變化。
只見在基里曼被迫吐出的那些西部領土上,一系列大大小小的獨立政權被建立了起來,而剩下的部分土地,則是被慷慨地劃分到了臨近幾個原體國度的掌握中。
白色傷疤和帝皇之子分別得到了最多和最富庶的區域,火蜥蜴也默不作聲的擴張了一波,就連吞世者的國土也大了一圈:這幾個更小些的原體國度成為了五百世界在西方的新鄰居。
在它們身后,才是神圣泰拉從巴達布霸權的身體上,解剖出來的幾十個小型政權:想也知道,這些更獨立的小邦國,對于泰拉的命令是絕對無法抵抗的,他們就被擺在高領主們的嘴邊。
而在他們之后,才是神圣泰拉為自己劃定的新邊疆:若是與巴達布危機之前相比的話,這個邊疆其實也不算太新,它的主體依舊停滯在了貝坦加蒙一帶,似乎神圣泰拉上的元老們并沒有興趣乘此大勝之余威,開疆拓土。
真要說的話,最大的領土變動也不過是原屬于千子的普羅斯佩羅從星圖上徹底消失了,成為了泰拉新啃下的一塊土地,不過,考慮到馬格努斯的特殊性,在場的三人都默契的無視了這一點。
“我注意到一件事情。”
當基里曼保持沉默時,荷魯斯貌似無意地向著掌印者微笑。
“泰拉不打算將大漩渦置于自己更有力的保護之下嗎?”
“帝皇為大漩渦選擇鎮守府總督是帝皇之子的福格瑞姆。”
馬卡多只是如此回答。
“而神圣泰拉會以自己的方法來保護大漩渦的權益。”
“怎么保護?”
荷魯斯追問道。
“你們甚至不打算進一步擴張泰拉天領的范圍?”
“天領是帝皇定下的疆土,泰拉沒有資格隨意變動。”
“但它們…”
掌印者伸出手,指向了重新變得四分五裂的大漩渦:因為自己角度的原因,荷魯斯無法看清馬卡多到底在指著什么。
他是在指著那一些如同浮萍般漂泊的小國,還是在指著那些看似在這場巴達布危機中,收獲了大量利益的幾個原體國度:亦或是雄心萬丈地指著他們所有人?
“它們,將成為泰拉法區。”
“法區?”
這一次,詢問的是基里曼。
“什么意思?”
“泰拉天領的大致范圍不會超出帝皇當年定下的規則,但是泰拉的責任范圍卻遠不止如此:在大漩渦中新興的國度們,它們雖然不會接受泰拉的直接領導,但它們將會以泰拉制定的法律行事,并有權力得到泰拉的直接軍事保護。”
就這啊…
荷魯斯的身體重新后傾。
他還以為有多新鮮呢…
泰拉法區:這些高領主為自己的影響范圍設立了一個新詞。
“以泰拉的法律…”
馬庫拉格人咀嚼著這句話:半晌后,他突然抬起頭來,目光銳利地緊盯著掌印者。
“也包括我的五百世界么?”
此言一出,就連圓桌旁邊的溫度似乎都下降了不少。
“當然不會。”
而掌印者面色無虞:他的口氣似乎也變得稍微軟了一些。
“在條約簽署后,曾經的矛盾和紛爭便會一筆勾銷:既然五百世界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忠誠,那么泰拉也會尊重五百世界的權力,當初帝皇許諾給你們的一切,從此之后不會再受到任何人的質疑。”
“新成立的泰拉法區有義務向泰拉繳納自己的十一稅款,但五百世界的問題可是先行擱置:即便我們以后會討論稅款問題,也會建立在溝通與協商的前提下,沒有你這位地方藩王的允許,神圣泰拉不會向狹義的五百世界中的任何一個世界收繳稅款。”
“這是一句承諾?”
基里曼的手指按著桌面。
而掌印者只是笑了一下,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荷魯斯。
“不:這是會被記錄的歷史。”
“…很好。”
在這一刻,就連馬庫拉哥人的氣勢似乎都已經弱了不少。
荷魯斯知道,他的兄弟在被保證了內心的底線后,已經失去了最后一次繼續抗爭的勇氣:令人感慨的投降主義,但他也沒什么資格能譴責基里曼的軟弱。
不過…
看著面前的龍爭虎斗,牧狼神頓時覺得來了靈感。
一抹光芒,一抹在他將近兩百年的人生中,似乎從來都沒有出現過的光芒,一抹似乎只屬于摩根這種人的光芒,在這一刻,親吻了牧狼神干澀的腦海。
他敲了敲桌面,示意掌印者注意他的話語。
“也就是說,五百世界不再被允許向西擴張疆土?”
“沒錯。”
掌印者點了點頭。
“而與此同時,泰拉的收稅官員也不得無故造訪奧特拉瑪?”
“是這樣。”
再點點頭。
“怎么了,戰帥?”
“沒什么,我只是好奇…”
牧狼神咧起了嘴角。
“我們是不是漏了什么東西?”
“既然這是一份需要你們雙方共同簽署的君子協議,那么自然就需要一個第三方:一個與這次協議完全沒有利益牽扯的人,來承擔從此之后的監督者的職責。”
“你的意思是…”
“沒錯。”
荷魯斯微笑著。
“如果不介意的話。”
“請在所謂泰拉法區和五百世界的邊緣地帶,為影月蒼狼軍團留下幾個能夠建立哨站或者小型軍事基地的世界吧:實在不行,幾個小行星也同樣可以。”
“我會派遣一支影月蒼狼小隊過去駐扎的,監督雙方對條約的履行以及巴達布主星的態度:放心,我只會派幾十個人,他們最強大的武器就是他們的口舌和眼睛。”
“就讓我這位戰帥,為這份和平做出屬于自己的一份努力吧。”
馬卡多沉默了一會。
他本能的感覺到,荷魯斯的這個建議肯定另有圖謀。
但會是什么呢?
他想不到。
不知不覺間,馬卡多看向牧狼神的目光已經變了。
他與這位原體對視,但除了什么信息都沒有的微笑外,荷魯斯沒有再透露任何事情:比起兩人上次在神圣泰拉的對峙,現在的戰帥無疑已經成熟太多了。
倒是勉強配得上這個位置了。
馬卡多在心中如同一位真正的長輩般感慨著。
然后,他放下了這些,轉而看向了沉默不語的基里曼。
“你對此有什么看法,原體?”
“沒有。”
基里曼言簡意賅:此刻,就連他的靈魂都是灰白色的。
但馬卡多沒有悲憫,他只是利索的掏出了自己在私下里早已準備好的條約:具體的內容當然比他剛才說的要更詳細一些,其中主要的文墨用在了混淆視聽上,將危機軟弱成一次沖突,將五百世界會受到的屈辱,盡可能在紙面上做到抹消殆盡。
當然,這一切無法被真正的抹消,掌印者只是在自欺欺人。
但他已經沒有精力,再在這件事情,和這個原體身上浪費了。
“那就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