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來點小牛扒么,大人?”
“這可是泰拉皇宮的進口貨。”
黏稠的咀嚼聲就在距離羅嘉不到五米的地方,演奏著能滴出水來的靡靡之音:不知為什么,羅嘉竟想起了他第一次率領隊伍,穿越恐懼之眼時的感覺。
“泰拉皇宮?”
原體能感覺到,他的手指突然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真有意思:我還以為只有歐米岡能潛入偽帝的宮殿呢。”
“歐米岡?”
有趣:桌案對面的人居然顯露出與羅嘉相似的困惑感。
“我還以為,歐米岡只是又一個戰爭中的傳說呢。
“第二個九頭蛇?”
“誰又能夠說清楚,發生在九頭蛇軍團內部的事情呢?”
羅嘉保持著微笑。
“無論如何,自從阿爾法瑞斯被宣告戰死后,他的戰艦和王庭就已經墮入了陰影中,恐怕就連泰拉也不清楚其中的內幕:但歐米岡的確站在了荷魯斯的一邊。”
“他自稱為九頭蛇的原體。”
“又一個原體。”
室女座咯咯直笑,優雅地據著盤子里的牛扒。
“就好像死在這場戰爭里的原體還不夠多似的。”
“十年的戰爭,已經讓一半的原體在銀河中銷聲匿跡了。”
“莊森一頭扎進恐懼之眼,任憑盧瑟和卡利班倒在了怒火滔天的圣吉列斯面前;黎曼魯斯和他的狼群折損在芬里斯的塵埃中,與他們的母星一同被毀滅;馬格努斯更是在宣布要倒向荷魯斯的同一天,就被狼王給咬掉了腦袋。”
“伏爾甘、科拉克斯與阿爾法瑞斯死在了遠東,他們各自的軍團作鳥獸散:夜曲星最后的守衛者們吞噬了一萬名瘋狂的安格隆之子,才被撕成了碎片,救贖星和它的同盟則是正在苦苦抵擋莫塔里安以及他沾滿了劇毒的鐮刀。”
“康拉德死了,就像是他自己預言的一樣,選擇在一個無人在意的角落里面自我了斷:費魯斯倒是死的轟轟烈烈,要不是他和他的軍團過于執著地進攻切莫斯,荷魯斯還真沒辦法能夠留下他。”
“代價不過是帝皇之子軍團同樣灰飛煙滅罷了。”
“哦,還有安格隆。”
“他是圣吉列斯在卡利班攻防戰中的另一個戰果:在目睹了卡利班的毀滅后,只有他會傻到追擊第九軍團的艦隊,我想我們要在幾百年后才能再次看見他。”
室女座端起了酒杯,淡紅色的酒液倒映著她的面容:蒼白的面色泛著瓷器般的質感,一雙朱紅色的眼眸大而無神,讓大懷言者只覺得自己深陷在恐懼谷里面。
“你想說什么?”
羅嘉直接開口詢問道。
室女座沒有立刻詢問,而是將面前的牛扒推向了原體。
“真的不來點么?”
羅嘉盯著她,面無表情。
“不用了,我還不餓。”
“真可惜。”
室女座搖了搖頭,隨后將一塊肉塞進了自己嘴里,在含糊不清的咀嚼中出言感慨。
“希望你不會后悔:用禁軍脊椎做的菜肴可不是每天都有。”
“禁軍?”
原體皺了下眉頭。
“他們來過阿瓦隆?”
“是網道…唔…算了,反正跟你說清楚了你也不懂。”
室女座抄起了餐刀,慢條斯理地將自己的手指削成牙簽,開始尋找塞在牙里的肉絲。
“你不會真的以為,我們的母親這幾年里一直無事可做吧?”
“她可是忙得很,想在最重要的戰場上拖延住受詛咒者和他的軍團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尤其是禁軍的數量也多的不對勁:如果你不想試一試小牛扒的話,也許你可以嘗一嘗今天的海鮮湯?”
“這回又是什么?”
原體瞥了一眼。
“禁軍的腦子么?”
“不,是寂靜修女:她們渾身上下也就這處地方就點用了。”
原體感到了一陣惡寒。
“在幾年前,我記得你們的飲食習慣還沒有這么的…生僻。”
“這與習慣無關。”
室女座眨了眨眼睛,她的聲音像是蜂蜜一般的甜膩。
“在網道的戰爭中,我們付出的損失遠超過你的想象,至少有兩萬名破曉者的靈魂在受詛咒者的黑色火焰面前灰飛煙滅,就算是亞空間的波濤也無法挽救他們:包括那個狂妄到沖破了禁軍,向受詛咒者拔刀的巴亞爾。”
“你知道的:這兩萬人的損失全都是無法挽回的。”
他當然知道,亞空間中的詭異漩渦曾向他透露過這個秘密。
羅嘉的目光黯淡了些許。
他知道,寧愿毀滅整個阿瓦隆換取來的強大力量,本身便攜帶著巨大的代價:破曉者與遠東邊疆綁定的實在是太深了,阿瓦隆的隕落斷送了他們的未來。
即便經歷數年的戰爭,第二軍團仍有超過十萬人,勉強稱得上是龐大的體量,但這個數字注定是摩根之子的上限了:獻祭儀式本身便摧毀了破曉者的基因傳承,再也不會有嶄新的血脈,輸入到這個傲慢無度的軍團中了。
當然,這一切并不是色孽或者摩根的想法,懷言者的腦海中涌現著這悲劇的始作俑者:在享樂王子肆意擴張的勢力背后,祂茍延殘喘的三位兄弟就在陰影中,謀劃著讓銀宮轟然坍塌的詭謀。
如果不是受詛咒者的存在暫時地拖延了混沌之間的內斗,偉大游戲早就再次開盤了:這一次,最年輕的邪神要面對三位已經開始精誠合作的兄長。
在破曉者的軍團傳承徹底斷絕的背后,同時閃爍著奸奇與納垢的龐大陰影,而由恐虐所掀起的血海狂潮則是讓摩根的勢力無法跨越色孽已經掌握的東部銀河,深入到這場偉大戰爭的最核心。
除了網道中,混沌諸神的軍隊依舊還能團結一致,共同沖擊著禁軍的最后一道防線外,更寬廣的現實宇宙早已在十年的戰爭中化作曲徑分明的幾個國度,混沌與混沌之間的流血廝殺,并不比混沌與帝國之間的更加溫和。
就算是牧狼神,也必須對于四神之間的攻伐予以尊重,倘若不是針對于泰拉的最后一擊影響到了四神共同的利益,羅嘉也沒資格前來邀請破曉者的助力。
“但現在不一樣了。”
大懷言者微微搖頭,將這些神明之間的瑣事拋之腦后:他沒必要向摩根透露,剩下的三位神明在謀劃著怎樣可怖的計劃,畢竟他所效忠的是混沌本身,是這個世界上真正的真理和真相。
羅嘉微笑了起來,向面前之人描繪著未來的愿景。
“在泰拉上,偽帝的力量從未如此虛弱,在虛空中,我們的力量也從未如此強大:只有四個原體依舊愿意聽從他的號令,只有帝國之拳的軍團尚且完整,泰拉在他們的保護下只是棟搖搖欲墜的破房子。”
“是么?”
室女座伸出手指,品嘗了下湯的咸淡,許是不太滿意,便有些嫌棄地丟到了一旁。
“但我怎么聽說,極限戰士已經在神圣泰拉重生了呢?基里曼拉起了整整五十萬人,他的軍隊每分每秒都在擴張:白色傷疤的擴張速度同樣不遑多讓,而且他們的新兵強的都跟怪物一樣。”
“正因如此,我們才要在變量太多之前盡早攻下泰拉。”
羅嘉沒有否認這些話語。
他知道這都是真的:極限戰士的擴張速度雖然只是從泰拉的土地上流出的只言片語,卻足以讓荷魯斯坐立難安。
至于可汗:他顯然從偽帝那里得到了嶄新的技術。
圣吉列斯的實力之強大早已不必多言:安格隆便是證明。
至于多恩…
“我不得不承認。”
羅嘉咬了咬牙。
“費魯斯在戰死前,的確給了多恩足夠的技術援助。”
“他的泰坦背包和武器庫在被圣吉列斯搶回去后,也全都落到了帝國之拳的手中:就像是伏爾甘的個人軍火庫一樣,大天使給我們帶來了巨大的阻撓。”
“你有把握解決他么?”
“我們有人數上的優勢。”
羅嘉轉向了另一個話題。
“我們依舊能夠聚集起最少十個軍團的主力和殘兵,在短時間內保持至少三到五倍的人數優勢:只要摩根承諾將莊森和福格瑞姆帶到烏蘭諾,就會有八位原體共同參與到對帝國的最后一擊中。”
“牧狼神保證他能擊倒天使。”
“我的兵力在短時間內能穩穩的壓制住極限戰士。”
“莫塔里安的強大子嗣足以將可汗的戰士拖入到泥沼當中。”
“這是穩贏的戰爭:只要摩根愿意貢獻出她手頭握有的力量。”
“…呸。”
室女座吐出了肉渣。
“我們也不知道莊森在哪。”
“摩根也是么?”
“你知道的。”
室女座的面皮顫了顫。
“母親不喜歡強迫莊森。”
“那至少讓福格瑞姆出擊。”
室女座盯著他,那雙大而無神的眼睛讓原體感覺汗毛倒豎,薄薄的嘴唇似乎在蠕動,不知道是在嘲笑還是在感慨。
“跟我來吧。”
她只說了一句話,便一腳踢開了旁邊的色孽大魔。
“去開門。”
扎拉卡涅爾謙卑地退了下去。
片刻后,墻壁上的一張褻瀆畫作便忽然融化開來,像蛇一樣的在地板上游走著、舞動、拱起、變成銀色的門扉,一條黑色的走廊直通基因原體的視野邊緣。
“請吧,叔叔。”
室女座微微彎腰,而羅嘉則是停直了腰板,走了進去。
讓他驚嘆的是,這條走廊竟沒有任何的裝飾,連墻紙都沒有:只有虛無的黑色,深隧到原體甚至看不清自己的手指,像是足以吞沒銀河之心的空虛感,又像是諸神心中永恒存在的巨大空洞。
它是如此的沉重,當用手指摸到門扉的時候,羅嘉甚至覺得自己已經忘記了如何呼吸,幸好,他有足夠的力量,邁入門扉后面那糜爛到極致的世界。
用于招待鳳凰的宴廳不同于破曉者的任何一處據點:如果說摩根的傲慢子嗣們,依舊遵循著自己母親的期待,在扭曲瘋狂中盡可能保持著禮節,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彬彬有禮,那么帝皇之子的父親便早已褪去了身為原體的尊嚴。
他像是個墮落不堪的凡人般享受著褻瀆的快感。
用數千個金色的,有完美體態的男男女女組成的祭壇上,福格瑞姆和他的愛妾正躺在那里:名為恩卡利的大魔有著微腫不堪的蠕蟲身體和與鳳凰別無二致的頭顱,它的手像是毛毛蟲般舞動著,渾身上下滿是排泄后的臭氣。
原體和它激烈的交吻,上下都吻在了一起,還不忘互相啃食著對方的嘴唇,紫紅色的血液滴落到地上便成為了黑色,被組成祭壇的信眾們瘋狂的爭搶。
羅嘉很慶幸,他沒有把拉亞克帶到這個房間里來,否則就不是話療和靜養能解決的事情了。
他看著那臃腫的生物,正想著應該如何開口,卻見到旁邊的室女座早已向前一步。
“恩卡利。”
摩根之女的聲音中滿溢著作為上位者的傲慢。
“以我的母親的名義,你需要離開這個房間:現在就走。”
“別理她,最親愛的。”
福格瑞姆一絲不掛的身軀閃耀著雪花石膏般的光澤,蛇一樣的身軀緊緊勒住恩卡利的肥膘,他舔舐著自己愛人的臉,在它蟲子般的耳洞旁邊諂媚的祈求著。
“繼續我們的幸福。”
在大魔的臉上,對原體的沉溺是如此的顯眼,它差一點就要被福格瑞姆說服了:如果不是室女座無理的咳嗽了兩聲,蠻橫地打斷了原體與大魔的纏綿。
“離開,恩卡利。”
“或者,你想和母親爭辯?”
羅嘉看到色孽大魔的面孔瞬間就變得蒼白了起來。
這一次,就連鳳凰的苦苦挽求都沒能阻撓恩卡利的腳步,當大魔狼狽不堪地消失后,大懷言者才看向了他輕佻褻瀆的兄弟:鳳凰已經纏住了室女座的身軀,用玫瑰色的吐息傾吐著不滿。
“你還是一如既往地蠻橫,我親愛的小侄女。”
“怪不得在所有人中,我的姐妹就喜歡讓你爬上…”
“有人想和你談一談。”
室女座笑了一下,毫不猶豫的將鳳凰的目光引向了羅嘉。
“啊…兄弟!”
福格瑞姆驚訝地仿佛他才發現原來羅嘉也在這里。
“能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鳳凰慵懶的盤在了他與恩卡利剛剛纏綿的地方,他的一根手臂伸向了自己的下半身,讓羅嘉不得不皺著眉頭,看向他處。
“還是一樣的羞澀。”
福格瑞姆大笑了起來。
然后,又突然收起了笑容。
“所以,你有什么事情么?”
羅嘉強迫自己回過頭來。
“該去參戰了,福格瑞姆。”
“終焉即將到來,我們迫切的需要你們每個人的力量。”
“唯有集中起一切,才能制止受詛咒者那瘋狂的計劃。”
“終焉?”
福格瑞姆狹長瞳孔中綻放著猩紅色的惡意。
“你不會真信這個吧,我可憐的羅嘉小兄弟?”
惡魔原體隨手將一枚朱紅色的果實塞進了嘴中。
“我在這里很舒適,我不想去在意荷魯斯的事情。”
“荷魯斯是天命所歸。”
羅嘉嚴肅的糾正道,他的目光越過了福格瑞姆,看向了原體背后的那座享樂王子的巨型雕像。
“更何況,神圣泰拉那里有著你心心念念的寶物,不是嗎?”
“寶物?”
“什么寶物?”
鳳凰咯咯直笑。
“我怎么不知道?”
羅嘉低下頭來,給予他這可悲的兄弟一個憐憫的眼神。
只是一瞬間的事情,眼前的一切就已經被虛無吞噬了。
福格瑞姆、室女座、宴廳、破曉者、甚至是整座宮殿,整座都市和整座國度,皆已歸為虛無。
它們依舊存在,羅嘉依舊站在她們的最中央,但他的眼睛已經不需要看到這一切了,他只要需要看到此方天地的唯一主人,他只需要看到他曾經的血親。
“摩根。”
原體輕吟著這個名字,群星在他的面前開始了奔騰。
萬物為之倒轉,歲月與戰爭在羅嘉的面前流淌,直到他們被扭曲成了更美妙的樣子,直到他們掀開了皮囊表下的虛無,直到他們最終融合在一起,就像千萬條支流匯入大海一般,山一樣的影子緩緩遮蓋住了基因原體的神識。
羅嘉抬起頭來,向他許久未曾見面的姐妹打著招呼。
“好久不見,摩根。”
+是啊。+
聲音從亞空間的最深處,傳入了基因原體的耳朵。
+但我一直在注視著你,我忠貞的小兄弟。+
“榮幸之至。”
羅嘉笑了一下。
“摩根…或者說…色孽?”
他抬起頭來,看向了令半個銀河卷入無盡墮落的真相。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高大的身軀以凡人所不能想象的最完美的比例,佇立在亞空間的最深處。
他看到了摩根的面容,與大遠征時的別無二致,花一樣的紋理遍布了蜘蛛女皇的渾身上下,它們是青藍色的,就像是摩根作為基因原體時瞳孔的顏色一樣。
但在下一秒,所有的紋理又都變換成了淡紫的光澤,一模一樣的印刻在了曾經的路線上:除了在象征著最重要的小腹處,兩只巨大的蜘蛛脈絡并沒有重疊在一起,而是永恒的交融與爭斗。
吞噬著彼此。
保護著彼此。
滿足著彼此。
“一如既往…”
羅嘉笑了一下,然后鼓起了無畏的勇氣,看向了摩根的臉。
他知道,他會在那張代表著摩根的面孔旁邊,看到令無數色孽信徒為之傾心的景象:享樂王子的面相如同幻影一般,在蜘蛛女皇的臉旁若隱若現,她們做著不同的表情,代表著不同的意志,卻和諧的相處在了同一副軀體里。
再一眨眼,羅嘉眼前的便會是色孽本尊的面容,而摩根的面孔則是化作幻影,若隱若現:她們永恒的糅合在了一起,除了安居在小腹的快樂之源泉外,她們的一切都是可以做到共享的。
唯一的例外,是因為她們還需要無時無刻的滿足彼此。
“我從未想過,你居然真的會如此的誠信且慷慨。”
羅嘉笑了笑,花了一秒鐘的時間來思考對眼前之物的稱呼。
“色孽?”
“摩根?”
“或者說:雙子女神。”
“我該如何稱呼您?”
+隨你喜歡吧。+
摩根抬起了一只手,慵懶的抓住了下方的福格瑞姆,像是摘下一瓣橘子般,從自己兄弟的靈魂中撕下了一大塊,叼在嘴里,與享樂王子共同分享。
+現在…+
她含糊不清地說道。
+說說話吧,羅嘉兄弟?+
摩根、色孽、或者說她們褻瀆且永恒的融為一體,再一次的,向銀河展露出了自己的微笑。
敬,這個瘋狂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