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南家的室內溫度可以達到20度左右。
但桌子上擺的、大家手里拿的卻是從古爾村買回來的高度烈酒。
今晚每過1個小時就要出去換一次班,檢查煙堆的狀態并隨時準備添加燃料。
但今晚太涼了,這對習慣地中海溫暖天氣的法國南部居民來說是一種酷刑,進入屋內后,即使有燃油暖氣和壁爐,還有熱水和烈酒都要好久才能緩過來。
羅南手里握著熱水杯,問弗雷迪和阿蘭:
“孩子們那里還好嗎?”
路易這幾個男人最近要留在羅南家幫忙,暫時沒辦法顧及家里,所以弗洛西和妮可拉今天帶著孩子們去了路易家住,一同去的還有卡爾和他的妻子,他們的孩子不在身邊,沒有人照顧。
這幾家住的全是老房子,還沒有來及翻修,今天夜里實在太涼了,還在刮風,一般的壁爐恐怕很難起到作用,路易家有溫暖如春的燃油暖氣。
這樣想來,兩家這幾萬法郎花得太值了。
但極端天氣帶來的不止是降溫,還可能會有斷電、停水等意想不到的突發情況,因此羅南格外注意路易家那邊的情況。
他剛剛出去了一小會,不知道在這個過程中有沒有發生什么。
弗雷迪喝了一口酒,笑著說:
“一切都好,莉亞給孩子們做了草莓蛋糕,他們玩的很開心,剛剛通話時我聽到孩子們在喊不想回家,想要一起多住幾天。”
羅南難得露出一點笑容:
“明天看看情況,如果沒有明顯升溫就讓他們在那里多住幾天,相互有個照應。”
說話間,大門被人推開。
剛剛出去的兩個卡福的伙計把路易和另外一個人換回來了。
路易只有兩只眼睛露在外面,一進屋就坐到了最靠近壁爐的地方,他把兩只手伸向爐火,并發出了代表寒冷的‘嘶哈’聲。
弗雷迪笑著打趣:
“你的腦子已經跟不上時代了,那里并不是客廳最暖和的地方,你應該去暖氣片前暖手。”
路易一刻沒猶豫,馬上抱住了暖氣片,過了那么一兩分鐘,他才把頭上的皮帽子和面罩取下來:
“上帝,今天太冷了,我發誓今天比1976年的那次寒潮冷!”
在1976年,路易還在種地,他同樣參與了村里的抗寒行動。
跟路易一起回來的那個人對羅南等人說:
“現在外面的氣溫是10度,但這還不是今夜最冷的時候,我估計按照這個情況發展下去,最低溫度要達到15度了。”
大伙出去輪流添加燃料的同時還會時刻關注溫度的變化。
最低溫度在10°C至12°C區間,大部分成年葡萄藤的枝條和芽眼可能受損,但根系和主干可以存活下來。
當氣溫來到15°C至20°C,葡萄根系和主干組織就會有概率凍結破裂,導致整株死亡。
如果溫度降到20°C以下即使是抗寒的品種也很難存活下來。
而在寒潮的影響下,氣溫還會和受凍時間有一定關系。
寒潮通常定義為:連續48小時以上日最低氣溫低于歷史同期均值5°C以上。
也就是說,這場氣溫驟降至少會持續兩天。
但如果保持12°C超過48小時,葡萄藤就有可能會死亡了。
同理,如果低溫情況(15°C以下)只有6小時以內,葡萄藤的根系還是有可能保住,只是部分株體凍傷,到了春天把凍傷的部分剪掉即可。
還沒到夜里12點就已經到達了10°C,在凌晨4、5點達到15°C的概率確實很大,現在要做的是盡可能推遲最低溫的到來時間,以縮短最低溫到太陽升起之間這段時間的長度。
羅南這些人雖然已經做足了準備,但葡萄藤能不能活,能活多少誰都說不好。
形勢愈發嚴峻,羅南在屋子里坐也坐不住,睡也睡不著。
他再次穿上厚厚的衣服,戴上皮帽子和面罩走了出去:
“我再去加點油。”
路易、弗雷迪和阿蘭互看了一眼,同時嘆了一口氣。
還沒到羅南輪班的時間,他就出去兩三次了。
不過這個心情他們完全理解 相信在此刻的盧爾馬蘭,像羅南這樣‘心急如焚’的人有幾十、幾百個。
羅南來到室外,拿起了放在一個安全區域里油罐,向著‘上風口’的那臺燃油加熱器走去。
他準備的煙堆燃料充足,煙點設置的甚至更密集了一些,所以這個可以攪動下沉冷空氣的先進設備被羅南放到了最靠北的位置,在發揮功效的同時又形成了一道小小的屏障。
雖然只有一臺,但聊勝于無。
去加油的路上,羅南的思緒忍不住的發散出去。
燃油加熱器是個吃柴油的怪物,開到最大擋油耗可以達到5升柴油/小時。
呂貝隆山區運輸成本高,柴油價格是3.5法郎/升,如果按照點燃8個小時計算,需要花費140法郎,但實際情況肯定要長于8個小時的。
如果想要把抗寒做到極致,所有的煙堆都應該被燃油加熱器所代替,那么整片區域的升溫效果可以達到4度以上。
這樣即使寒潮使氣溫達到零下15度,也達不到株體凍死的閾值。
不過先不說呂貝隆一共有多少臺燃油加熱器,就是真的有那么多臺,也沒有人能花費的起這個成本連羅南都恐怖于這個數字。
羅南長長的呼出一口白氣。
無論是農用抗寒設備,還是檢測系統,亦或者是物理防護方面現在都太落后、太不精致、太不智能了沃克呂茲省的農業生態必須要升級!
想著想著,羅南余光看到一側突然有什么東西閃爍了兩下,像是有人在黑夜里開著閃光燈拍照似的。
他看向那個方向,發現是幾百米外特奧家的燈在閃爍,不等羅南反應是怎么回事,特奧家完全消失了,像是被黑暗中潛伏的怪獸吞噬了下去。
羅南猛的扭頭,看向自己家的方向,發現原本燈火通明的房子只留下一個模糊不清的影子。
“斷電了?”羅南驚呼出口。
“啊!!”
“啊———”
在屋子陷入黑暗的同時,路易家仿佛置身于地獄之中,四道刺耳的尖叫聲同時響起。
黑暗中亂作一團,媽媽慌亂的四處找孩子,孩子哭著找地方鉆進去或者躲起來,如果不小心碰到未知物體,又會馬上多幾道凄厲的叫聲。
“不要跑,也不要怕,都待在原地!”莉亞大聲喊著。
但她明顯感覺到有兩只溫熱的小腳先后重重的踩著她的腳面橫向跑了過去,同時大腦被尖叫聲刺激的一陣陣眩暈。
她已經十幾年沒有體會過孩子‘獅吼功’的威力,有些輕敵了。
卡爾和佐伊也幫忙維持秩序,努力控制滿屋子飛奔的孩子,尤其是弗雷迪家的兩個兒子。
現在已經搞不清他們是真的在害怕的尖叫,還是尖叫之后覺得挺好玩的所以叫得更加大聲、跑得更快了。
在幾道東西跌落的聲音出現后,一屋子媽媽使出了她們的全部力氣,既希望用‘虎嘯’控制住當下的局面,但效果甚微。
弗洛西崩潰的喊:
“如果弗雷迪在就好了,萊昂和米洛最怕他們的爸爸,弗雷迪一瞪眼睛他們就不敢出聲了。”
妮可拉已經控制住了她的兩個孩子,在黑暗中問莉亞:
“莉亞,電箱在哪里?是不是跳閘了?”
莉亞半蹲下來,伸出雙手摸索著說:
“我在去電箱的路上親愛的”
佐伊不知何時已去到了窗邊:
“附近都黑了,不是電箱的問題,媽媽,手電筒和蠟燭在是不是在電視下面的抽屜里?”
莉亞馬上調轉方向,一邊提防還在四處亂跑的兩個男孩再次踩到自己,一邊艱難的前行:
“是的親愛的,我現在就去拿。”
“嗯?是誰在拿我的拐杖?萊昂是你嗎?”
“萊昂快停下來!”弗洛西尋著聲音走過去。
“哎呀——”莉亞被人撞了一下,身子轉了半圈,馬上失去了方向。
電視柜在哪個位置來著?
“唰——”
一道昏黃的燭火出現在客廳的電視前,隨即電視機的屏幕上倒影出一張少年的側臉。
弗洛西一手一個拎起兩個搗蛋的兒子,鬧劇終于結束了。
“我在每間屋子最容易觸碰到的地方都放了蠟燭和火柴,這樣無論什么情況大家都可以快速使用了。”維埃里把手里的蠟燭點燃,看向屋子里散落各處的幾個人說。
“妮可拉阿姨,蠟燭在沙發旁邊的邊柜里。”
“媽媽,你右手邊的抽屜里也有蠟燭。”
“佐伊,窗臺上我也放了一根。”
將大家附近的蠟燭位置一一指出來后,維埃里舉著蠟燭把老卡爾的拐杖撿起來,重新交回到他的手里,并安慰大家說:
“應該是用電量超負荷了,天氣太冷,村子里使用電暖氣的人太多,不過羅南說了,政府做好了24小時緊急搶險的準備,很快就會修好,大家先休息吧。”
說完,維埃里拿著蠟燭去往放鍋爐的位置:
“我去檢查下那些機器的運行情況,再去打幾桶水提前準備出來,這樣即使一會水路出了問題也不會受影響了。”
雖然幾盞燭火昏暗,但在場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出現了不輸于燭火的光芒,它們驅散了黑暗,帶來了寶貴的光明。
剛剛那個冷靜沉著的男孩,不不不,男人是維埃里?
一個半小時后,供電恢復。
路易家的電話馬上響了起來。
“孩子們還好嗎?”弗雷迪劈頭蓋臉的問。
不等對面回復,阿蘭就把電話搶了過去:
“妮可拉,照顧好孩子們,告訴他們不要害怕!”
路易對著電話大喊:
“莉亞!雖然你那里沒有男人,但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照顧好大家的,還有佐伊,你們都是最好、最棒的女性!”
電話那邊傳來幾個女人帶著笑的聲音。
“誰說我們這里沒有男人?”
“你們不知道維埃里有多細心,又有多冷靜。”
“弗雷迪我發誓即使你在這里也沒有維埃里做得好,他把我們照顧的非常好,你們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