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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弒父

  “王珂妻長安女,他那一房又與太原同進退。賴仲父之故,軍中將校擁護他的也不在少數…”王拱神色有些掙扎,但稍作思考,權欲還是戰勝了親情:“如何作亂?”

  “鼓噪作亂。”寇彥卿哈哈一笑,審視著這個以猜忍聞名的王氏子。

  昔持節陜虢,一官員前往江南上任,拱愛其才,留之。彼以王命在身,婉拒。拱怒,并其家人悉投諸河。平時對妻妾子女、左右亦是打殺隨心。

  被王拱斬首的夫人,光他知道的就有三個。

  這是個人?

  不過,也正因為王拱沒人性,才會被大梁看中。朱溫出兵上黨的消息傳來后,重盈病情加劇,無法視事。聞訊,朱溫打算武力支持王拱爭位,成,河中去唐附梁。不成,也能讓堪為勁敵的眼中釘內亂,沒功夫跟著克用、李曄忤逆他。

  這也是寇彥卿此行的使命。

  為什么讓他來。因為他在黃袍加身中的表演很完美,本來又是個心思細膩如發、擅使陰謀的武夫。祖上世為宣武衙內,在屠龍作亂這件事上有充足的家學經驗。有的藩鎮,造反如喝水,殺帥如殺雞,有的卻經常被反殺;區別就在這。

  “圣人允諾之事…”王拱摩挲著下巴,對狡詐的朱溫疑心生鬼。

  “梁帝言必信,帥位既與公子,豈能更張?”

  “那便好。”王拱忌竇稍解。既當了言出法隨的天子,料也不敢朝令夕改。

  看來,自己和父王、蟲兒必須死一個了。

  若能弒殺父兄,有大梁庇佑,瑯琊王的寶座應是有驚無險了。日后再對朝廷恭敬些,自己就是這一府四州的真皇帝。若朱溫反復,欲對自己不利,就轉投李氏好了,或者在長安、汴梁之間搞平衡。

  大道三千,總有招的。

  巢賊窺伺,田令孜威逼移鎮,那么難的局面,不也被長袖善舞的季父化解了。

  父王,不要怪我。

  是你執意把基業傳給蟲兒,逼我的。

  蟲兒只是孟父過繼給季父的養子。一個被侍妾、婢女帶大的公子,一個來路不明連生母是誰都難說的野種,也配襲爵瑯琊王?

  憑蟲兒賢明、勤政、寬厚嗎。

  錯了。

  立嫡以長不以賢,以貴不以長。

  何以貴?貴在母。

  父王卻因為他殘暴而疏遠他,將他這個名副其實的嫡長子攆到外州。

  既然如此,他也不奉孝道了。

  君視臣如糞土,臣視君如寇仇!

  “動手吧。”王拱走出香閣,召集部下。雖然他不戰而逃丟了陜虢,但身份擺在那,回來后,王重盈讓他替代次子瑤出刺絳州,領兵萬余備邊。

  屋內,寇彥卿再次檢查了一遍計劃。

  晉州刺史王瑤與拱同母,肯定會站在兄長一邊,得送封信,讓他堵死汾水谷——李克用與王重榮有交情,又講義氣,加之地緣關系,得知河中易主,必然暴怒。雖然被牽制在上黨,但不得不防。另外,重盈為保侄子順利即位,還為王珂迎娶了廣德公主,得小心李賊。

  最后就是哪些人得除掉。

  后院兵馬使劉訓。

  內外馬步諸軍都總管張亳。

  府城都虞侯陶建釗。

  都教練使張漢瑜。

  安邑、解兩鹽池鎮遏使陳熊。

  皆重榮親信。

  辟如陳熊。長女陳宸已是李賊的馮翊郡夫人,誕皇子肥。即便是這樣,陳熊也沒為了富貴在這個風雨飄搖的時節離去。

  重盈臥病后,將這些人陸續召回府城,授予重任,為王珂保駕護航。

  一片苦心,令寇彥卿慨嘆。若不是親眼見到,不敢相信方今亂世還有這種為了弟弟遺愿、為了孤苦伶仃的侄兒做到這一步的武夫。

  寇彥卿深吸一口氣,只要殺了陶建釗、劉訓、陳熊、張漢瑜、張亳,大梁直接收河中為己有亦不難!

  “尊使,走吧!”屋外傳來王拱躍躍欲試的激動嗓音。

  廢父殺兄怎么了?太宗都能干,況吾輩乎!王拱像是在欺騙將士又像是說服自己,很緊張。每每聽到藩鎮軍亂,感覺“鼓噪起來”就跟過家家似的。但輪到自己操作,精神就不做主了。

  若不是汴使再三相勸以及父親病情惡化,給了可乘之機,他根本不敢。

  但好在,朱溫給了他底氣。

  中條山連香峰,王宮般的別墅內,燈火昏暗。王珂跪在床榻前,握著王重盈干枯的手掌痛哭流涕。生身父母早亡,養父死于非命,如今唯一疼愛他的仲父也即將離他而去。

  “嗚嗚…”

  “留后。”劉訓喊了一聲。大帥還沒死,而且現在不是叔侄情深的時候啊。朱賊一面攻晉甚急,一面屯兵絳州,定有圖謀。你既是大帥委任的留后,就得擔起責任。

  “還勞公主煎藥。”王珂對廣德公主說了一句。害怕仲父被野心家毒殺,王重盈的飲食和藥一直是他帶著妻子親手忙活。

  “不要著急,皇兄不會坐視不管的。”廣德嘆了口氣,離去。

  王珂擦了擦眼淚,在劉訓面前走來走去。

  “朱溫突然分兵西入絳州,怎么辦?”

  “告急奏書送到長安去了嗎。朝廷為何還沒回音?”

  “晉州刺史王瑤寫信辱我——爾母婢也,不當為帥。應遣使責問還是召他回來述職、發兵討伐?”

  “衙軍什么情況?是不是想造反,擁立王拱?”

  “王拱會不會降了朱溫?”

  到底少不更事,面對波譎云涌的局勢,王珂有點慌,一連串的發問讓劉訓頭都大了。有什么好急的!你大舅哥被當成奇貨搶來搶去,大耳巴子抽得噼啪響,被內外叛軍箭射宮闕、火焚玄武門,也沒見這么惶!

  “殷鐵林頓兵邊境,做出攻河中的樣子卻未見下一步動作。”劉訓理了理亂如麻的信息,道:“朱賊這么做,按他的行事風格,意在恫嚇,以激發有心人的野心,促成內亂。”

  誰是有心人?當然是擔任絳州刺史的嫡長子拱,從王瑤公然譏諷留后小娘養的行為來看,定是受了兄長的指使。王拱敢這么干,必有所恃。

  能贊助他的除了朱溫,還有誰?

  為王拱撐腰——誘王拱造反——分裂河中。

  這便是朱賊詭計。

  利用的就是王家內部矛盾——帥位之爭。

  河中是王重榮造的基業。按慣例,繼承帥位的也該是他的后人。拱、瑤說得天花亂墜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沒王重榮,河中一府四州就不姓王。

  王拱嘴里的立嫡長沒錯,但河中帥位除了王珂,諸子根本就沒資格。

  可王拱認為,父親既然被朝廷授予節度使,河中就不是季父那一房的了,這位子就該他來坐。

  問題就在這。

  隨著王重盈的再一次病重,也就被伐晉路過的朱溫嗅到了機會。

  “劉將軍,我該怎么辦?”王珂也只能相信這些“托孤大臣”了。

  “一是催發奏書,請天子直接授予留后節度使、瑯琊王。今唐勢復振,朝廷號令重行四方。只要得到詔書,人心一定,拱、瑤就翻不起浪。”

  如果這時候天使攜王命而至,鎮內基本就不會有人想著投靠王拱了。一個得不到擁蹙的光桿,對朱溫也不再具有價值。

  “惜皇兄遲遲未應。”王珂也懂了,嘆道。

  也很疑惑。圣人既把宗室妹嫁給自己,為何這個時候保持沉默呢。

  劉訓也想知道。他在算計什么?

  “狗賊!”王珂突然痛罵道:“枉阿父屈尊認了朱溫當外甥,這狗賊卻見縫插針謀我家業。”

  罵完又蹲在床榻邊,抱著王重盈的手哇哇大哭,孩子氣十足。

  也是可憐人。

  劉訓摟著王珂的腋窩將其拉起來,勸諫道:“山雨欲來風滿樓,還請暫抑反哺回到府城。另,汴賊南來,或該打賞加錢,提振士氣,收買軍心。”

  王珂臉色大變。

  重盈之前千叮嚀萬囑咐,不管他病成什么樣,只要沒斷氣,絕不能輕離府城。但王珂憂心仲父,時常帶著公主來探病、做飯、煎藥,早出晚歸。

  煎完藥端著碗進屋的廣德聽到這番話,也說道:“王郎,我在宮中時,在宴飲上聽皇兄與武夫們閑聊說——天子輕易不離皇城、中國。將帥不擅出中軍、治所。我們天天來,怕是不妥。萬一有人造反…”

  “又不是你的仲父,你——”說到一半覺得不對,又生硬收住。

  廣德柔軟,被丈夫一訓,眼淚流了出來。

  劉訓目瞪口呆。

  她收拾東西一天就能到家,被她在圣人面前哭一場,你頂得住?

  “夫人…”這個殺人如麻的老武夫不得不出言幫王珂哄老婆。

  待王珂喂完藥,劉訓率后院兵護送夫妻倆返回府城。

  “走了,劉訓催著蟲兒回去了。”角落里,王拱興奮地對寇彥卿等人說道。

  他沒帶軍隊。

  只帶了少數親信以及寇彥卿使團,押著三輛表覆珠寶、內藏兇器的馬車以探病為名進入別墅。

  這年頭,有人把兵甲裝在轎子里運進城,在婚禮上砍了新娘、岳父,奪了岳父的帥位。

  有人把兵甲裝在棺材里,在閨女的頭七回魂夜里幫著女婿騙殺內外武夫。

  有節度使借著節日慶賀把部下一批一批賺進羅城處決。

  “請進。”見是王拱,守衛草草一檢查就放了行:“公子仁孝啊,值此汴賊窺伺之災,還從絳州趕回來。”

  利用這種常理,王拱順利進到了彌漫著藥味的臥室。

  父親就安靜的睡在帷幕里。

  老不死的!

  就像往日殺妻摔子屠人全家那樣,王拱沒有絲毫猶豫,麻利鉆進帷幕,蹲在床頭上,俯瞰著油盡燈枯的老父。

  讓你傳位給蟲兒!

  被聲討?

  等老父一死,他對著武夫們許諾畫餅一通——只要我上位,河中就是梁臣,不用再打仗,再任許剽掠坊市三日,重賞一波財貨,再讓殷鐵林引兵入絳威懾諸軍,何愁大事不定!

  季父當年不就是這么奪的權嗎。

  被聲討?

  武夫的節操能有多高啊。有奶就是娘,劉訓、張亳、陶建釗、張漢瑜、陳熊這種出淤泥而不染的忠肝義膽,到底還是少數。

  遍歷河中五萬驕兵悍將,能找到幾個?

  “拿來”王拱悠然的伸出手。

  家僮遞上繩子。

  王拱接過來,在手里左右拉扯了幾下——很結實!

  寇彥卿背過身去,不忍看。即便他壞得流膿,曾把沖撞他的一對賣菜的平民母女拽著頭發在石墩子上活活撞死,但老子甩他耳光,他還是不敢吭聲。

  “嘩。”鋪蓋被掀開,王拱手忙腳亂的把繩子往老父脖子上套。

  哈哈哈,也讓我試試弒父是怎么個感受。

  疾病和舊傷的長年折磨已經讓征戰半生的王重盈油盡燈枯。別看他依然虎背熊腰,可早就如被鼠鳥挖空的朽木,只剩幾片泛黃的綠葉。

  被繩子勒住脖子,他竟然沒反應。

  直到王拱雙手開始發力。

  黑暗中,才響起一聲微弱的蒼老詢問:“是大郎嗎。”

  王拱傻了眼。

  來自本能的支配讓他不自覺地松開了掌心:“我、我——”

  老人似乎明白發生了什么事,他沒責罵王拱,反而沙啞著道:“也好,解脫了…朱溫不是好人,離他遠些,就當為了香火考慮…唉。”

  長長的一聲嘆息。

  昏暗中,好像有幾道人影閃爍。

  秋日的鹽州邊塞,他坐在山坡上看著父親王縱破口大罵地教弟弟騎射——“吾諸子,重章類我,重盈有曾祖之風,經書文章,過目不忘…唯獨重榮,唯唯諾諾!”

  暮春的長安,他與諸新科進士一起前往雁塔題名,在曲江宴會,大談中興。

  四十年了。

  見王拱遲疑起來,寇彥卿叱道:“速速殺此老賊!”

  “若不是父王偏愛蟲兒——”想到被亂棍打走的記憶,王拱的一顆心很快又硬了起來:“啊啊啊啊啊——”

  “兒…”呢喃間,臉上淌著幾滴老淚,嘴角卻微笑著的瑯琊王不掙扎不吭聲的走了。

  王拱全身力氣仿佛也被抽空,一屁股跌坐。

  “來、來人!后院兵馬使劉訓作亂,殺其主…”

  景福二年八月十七,王拱弒其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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