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長沙縣。
“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去來江口守空船…”戴著一頂野花編的草帽,手里揮著一朵玫瑰的馬殷哼著小曲,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從瀏陽河茶園巡視歸來。
搞生產,成了他們近兩年的主業。
比如全軍務農,游手好閑的就宰了吃肉。強制部分農民改種經濟作物。商人出入,無分本地外地,一概分文不取。誰搶,誰偷偷收,就殺誰全家。用鉛鐵鑄私錢,增加幣量,逼得外地商賈出境前不得不換購他們自產的軍事、農業產品。聽說永州黑質而白章的蛇值錢,有人下永州逮蛇。還有組隊打虎的,畢竟虎皮、虎骨也是奢侈品。
在烹飪了一部分水匪、豪強、潰兵以儆效尤之后,長沙左近的治安也得到了巨大改善。
總之,玩出花了。
馬殷也才發現,他對打仗并無興趣,只想養花、種田、采茶、讀書,做個農民、木匠、茶花女。故而,除此以外的軍政全甩給別人,入主湖南這么久,實控的地盤也才潭、邵兩州。
剩下的五州:
楊師遠據衡州。巢亂爆發后,楊師遠集匪千余,跑到城下喊著我來當刺史,遂為之。
唐世旻據永州。原為永州胥吏。巢亂爆發,殺刺史,盜州。
蔡結據道州。本是當地一個蠻部首領,廣明年與漢人豪強何庾合謀創業。
陳彥謙據郴州,也是巢亂期間竊位。
魯景仁據連州,巢賊余部。
五人從不服從王命,馬殷團伙流寇到來后,抱團取暖與之對抗。謀士們不止一次建議掃了這幫小丑,但馬殷之輩始終提不起勁,還是睡大覺安逸。
廢了!
真他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馬公。”軍府內,文武濟濟一堂。
馬殷看了一圈。
行軍司馬張佶。長安人士,明經出身的讀書人,后轉職武夫。孫儒心腹之一。按威望,帥位該他坐,但張佶高風亮節,不愛權力,令馬殷擔任——“殷勇而有謀,寬厚樂善,必能安撫軍民。”
掌書記崔穎。魏博人,孫儒擄得的戰利品。
高郁。揚州人。鏖戰楊行密時,馬殷外出找到的食物,見對方有才華,拜為賓客。
元恒。洛陽人,孫儒在洛陽抄獲的口糧。將宰殺,唱了一首歌曲,孫儒覺得好聽,赦為從事。
李鐸。洛陽人,和元恒情況一樣。自稱是李氏宗親,憲宗第五子洋王李忻之后。馬殷索要族譜,說是毀在戰火中了,但身份無疑,你可以到找宗正查訪。馬殷將信將疑,拜為度支判官。
馬希振。殷長子。本來的嗜好是寫詩作文,最近已轉為修仙。
聽直都頭姚彥章,老鄉兼發小。
教練使李唐,老鄉。
親軍指揮使李瓊,老鄉。
這幾十個文武,組成了馬殷團伙草臺班子。目前這個階段還沒有真正的領導,馬殷只是大伙選舉出來的名義觀察使,有什么事,一起商量著辦。
“前敘格局,公等與吾皆以為‘尊王攘夷’為妥當。開春以來,荊州趙大、襄陽趙二、夔門李帥、宇文麒屢屢致書,使者道路相望,邀我北上。無奈農事繁忙,不敢輕離。”馬殷把草帽放在案上,侃侃而談:“昨又得趙大使者,催我開拔。老狗楊行密,死仇也。雖以萬金,不容和解。巡屬五州,盜賊各據。而我軍力凋敝,人心思安。以后還得仰仗朝廷。另,趙大部眾數倍于我,若與嗣周、趙二來討,焉能避事?又量朱溫外強中干。吾審時度勢,不可再辭。決定即日起兵,從趙大討逆。公等可有異議?”
“行王道方成大事,奉正義才致清平。異議者斬!”司馬張佶拔劍叱道。
“異議者斬!”文武眾口同聲,一起拔劍附從。
馬殷點了點頭,和眾人籌劃起細節。
他們的部隊很冗雜。
孫儒兵變被逮后,殷等非常恐慌,拋下大軍,只帶著七千多自愿跟隨者轉戰江西。此為定海神針,軍號龍驤。
二是改編的農民軍。從淮南到湖南,他們一路裹挾了十余萬男女。在湖南站穩后,揀選精壯可靠,造為梟雄、驍勇、謙信、車騎、長林五都,計一萬五。
最后是接收的土著軍隊。
前湖南衙軍一萬二。戰力拉垮,而且油滑。馬殷他們來寇的時候直接把觀察使賣了。蔡人走進軍府,鄧處訥還在和部下商議對策…故而蔡賊對其執行了大清洗。或殺死,或驅逐。剩下的這萬把人也被邊緣化,充當治安軍。
邵州軍五千,由土著將領蔣勛帶著駐扎在湘潭。此人名義上雖然已經歸順,但因為求邵州刺史被拒,目前處于想造反又不敢的狀態。
馬殷打算抽調八千人代表湖南平叛。更多的,也擠不出來了。
“即日整頓兵糧。七日徵師,十日開拔伐汴!”馬殷說道。
“馬公英明,忠貫日月!待到立功,圣人不吝王侯之爵。”張佶、崔穎、李鐸、高郁、元恒等紛紛稱贊道。
馬殷跟著笑了兩聲,心里卻苦澀。
癡迷種花喝茶,固然有他確實厭倦了打打殺殺吃人的個人情緒原因。
一方面,也受了局勢、人心的潛移默化。
人心在唐。別人他不清楚,但身邊人他真真切切有體會。
老帥孫儒那種大惡人,張口就是“俟平行密、全忠,當引軍入朝,除君側之賊。”
好吧,馬殷根本不信,只當老帥肉脯吃昏了頭。
崔穎不止一次感慨報國無門。
高郁,只要問到朝廷、圣人,答案永遠只有那句話——“奉天子,修臣節。”
張佶剛才率先拔劍明志。
每冬過節,元恒總第一個提醒他:“該上供了。”
李鐸時常念叨認親。
太多了,如果說他們是因為從賊前的士人身份特殊,那軍中但凡讀過一點書的大多對李氏并無反意又作何解釋。
如果都對李氏不滿,這次勤王之議不可能擺出來。軍府是諸位做主,但也不得不考慮軍心。假設龍驤軍、長林五都整體持反對意見,他和張佶、高郁之輩也不敢做這個決定。
軍士怕被征討,怕死,所以默許?
他或許累了,怕了。但龍驤軍七千人走南闖北,征戰十余年,何曾畏懼過任何人的問罪?
不過,也不好說。
反正基本上不鼓噪反對就是了。
其次是局勢。
武陵雷滿、荊州、夔門、襄陽就壓在頭頂上,北上不了。東征鄂岳、江西、淮南?額,大伙就是從這條路被趕到湖南來的…盡收湖南七州,攻嶺廣,兼黔中?算了吧,即使如愿也沒意思。能取天下嗎?不能。況且朝廷也不會坐視諸侯強弱吞噬。
以前是無力干涉,現在,至少武力干涉湖南還是易如反掌的。一個不小心,被圣人派出趙大那條忠狗領兵砍了,何苦來哉!馬殷是蔡賊,趙大就不是嗎。龍驤軍七千人就嚇得湖南七州魂不附體。趙氏兄弟有好幾萬呢…局勢上,目前僅有潭、邵兩州的馬戲團就被摁死了。
于是馬殷種玫瑰花、培植名茶去了。
現在迫于趙大這個強鄰,圣人越強他越忠。若皇國中興,圣人某天召他入朝,就高高興興去。為李氏效力也不膈應。圣人不幸敗亡,形勢發生新變化,就一統湖南,當土皇帝。
遠觀朱全忠,近看癩子狗。讓他跑到汴梁捧朱三的臭腳,美得這廝流出鼻涕泡!
胡思亂想的走到家門口,老遠就聽見女兒雞飛狗跳的嬉戲打鬧聲。
馬殷視色如毒,現僅馬希振、馬圓圓一子一女。后世他火力全開造娃三十多個,那是統一湖南后為傳付土地做準備了。
看見馬圓圓一身男式圓領袍,一只腳踩在馬扎上,正在那“鵝鵝鵝”地笑嘻了用彈弓打鳥,馬殷頓時不悅:“你這穿的什么啊,你裙子呢?”
“你管我!”
“孽子!”馬殷七竅生煙,食指對著馬圓圓上上下下數了幾下,回頭沖袁氏發火道:“管好自己的兒,整天吊兒郎當跟個無賴子似的,將來往哪聯姻?”
五代十國這幫人的兒女都是互相聯姻,包括馬殷。后世他一女做了南漢皇后,一女嫁給了錢鏐的兒子。
朱溫通婚陳州趙氏、鄴城羅氏、常山王氏、汴州袁氏、元從張氏。
李克用家族則是和義武王氏、河中王氏、邢州孟氏等內部大將、盟友通婚。
“你才是無賴子,反賊!”馬圓圓用彈弓朝著馬殷膝蓋輕輕打了一顆石子,翻墻而出,打獵去了。
“狗賊!”馬殷破口大罵,氣得直跺腳。
“不是說在軍府給她相一個才俊么?”袁氏挽著馬殷的胳膊在池邊坐下:“聯什么姻?莫不是把圓圓送入宮?”
“呵。”馬殷仰頭望天,生無可戀。
他忽然想起了成汭。移鎮時,挖空心思想把長女成無憂塞到龍床上,結果圣人只看了一眼就婉拒了。說什么掖庭女眷夠多了…那是嫌多嗎,那是嫌成汭的女兒長得丑!
就圓圓這德行,圣人能看得上?
還是趕緊再生幾個穩當。
想到這,轉身一把捉住袁氏按在旁邊石桌上,掀起下裳,暴力幾爪子撕開絲襠,驚得袁氏尖叫:“你做什么?下人們還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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