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新秦、上、慶陽四郡黨項熟化已久,使不苛刻,俟思恭薨…”
“且寬心,我有數。”
“涼、金、鄯、銀四郡雜胡,種類繁多,妖蕃荼毒。國強則效順,弱必為亂。聞金城太守營建金城宮初具規模,還望多多西巡,到行宮小住。田獵、講武也好,蹴鞠、百戲娛樂也罷。總之,多露面,播施王威。另,可在麴、龍、馬、耿、曹、論、索、哥舒、仆固諸氏豪族遴選一批家人子充實掖庭。如此,男見威,女服壯麗,方圖夷狄不敢小視中國。”
“我記下了。”
“克殺羅氏,血洗汴使,魏博已和朱溫結了死仇。況此輩割據百年,素忌他人志吞河朔,朱溫野心,令其深感不安。只要朝廷不大敗,當是東方最可靠的盟友。今后唯持續逼迫滄、齊、趙援二朱,陛下及克用也要攻蒲、陜、汝、懷以分賊勢。巴蜀豎子,不足成事…武夫兇狡無常,群臣多犬儒,女人難養。孤家寡人除了自己誰也別信…”漢水之畔,君臣相與步行,崔安潛想一茬是一茬,絮絮叨叨啰嗦著,恨不得把認為有所裨益的東西全說給皇帝,搞得像永別似的。
“還有,陛下正值青春英嘉,勿得總是蹙眉不展黯然銷魂,多看嬌妻美景,多聽趣事,以悟天道人情。”看了眼不遠處的崔益等人,老登頓了頓,又說道:“那些不成器的子孫,有看得上的,可召至左右。別的本事沒有,當個侍衛綽綽有余。”
這是牽掛起后人了。
崔公有四個兄長。伯曰彥方,已于巢亂絕后。仲曰慎由,有二子一女——長曰充虞,現為國子監助教。次曰,現為吏部尚書。女曰弦,嫁進士李輝,死于巢亂。
叔曰周恕,死于巢亂。有一女曰尹,嫁河南郟城尉李廷節。賊陷汝州,見尹美,將淫之,尹詬曰:“士族不受污。”賊怒,刳其心食之。
季曰彥沖,死于巢亂。有三子幸存,長曰虬,現為京兆府司法參軍。次曰有,現為東院神社使。少曰整,佐劉崇龜持節嶺東,現為廣州支使。
因經受住了巢亂的考驗,崔公的這些侄子都被錄了官。
但他的后代多是白身。
庶長曰益,老登年少風流時跟女朋友偷偷生的…五十多了。益有二子,曰劍,曰無慈,與圣人同齡。唔,一直跟在耶耶身邊當保鏢。崔安潛在銀城太守任上,據說兩人數次參加鎮壓雜胡作亂,頗有斬獲。
嫡長曰柅,已逾不惑,還在死磕進士。有一子一女,長曰舒,女曰玄素,年十七,傳聞是嘉會里第一美人。咳咳,圣人沒專門打探,聽柔奴說的。
次曰艤,現為門下右拾遺。少曰伽護,游手好閑中。后世這倆從昭宗播越華州,估計是想幫昭宗逃出魔窟,為韓建暗害。值得一提的是,崔艤有一獨女叫崔玉章,比圣人小三歲。因脾氣暴躁,加上擇偶要求過高,仍未嫁人。
額,崔公還有五個亭亭玉立的外孫女——三個女兒分別嫁給某商人盧氏、鄠邑令李映、史館修撰鄭謙,人丁興旺。
“崔劍、崔無慈不走的話,可暫授個虎賁中郎將做做。”考慮到崔公耄耋之年還在為國奔波,如今更是要以風燭殘軀入蜀與群賊斗智斗勇,圣人說道。至于另一個孫子崔舒,才二十歲,先收到太學讀書。
崔柅、崔伽護過些日子召見一下,量才錄用吧。玄素、玉章兩位“表妹”就進掖庭好了,到時候看給個什么官。以后生一堆兒女,李氏與崔公這一脈永穿連襠褲。
崔公沉默了好一會,別的都沒異議,唯獨道:“玉章性情兇躁,讓著她一些。”
“理應如此。”圣人保證道。
兩人就這樣朝著埠口邊走邊聊。圣人想叮囑一番注意事項,卻發現也沒什么可呱噪的。崔公宦海沉浮四十五載,多年前就在劍南主過政,對當地很熟。大概就兵馬不太夠吧;此次派他赴任節度使,出動了八千余步騎。大頭是他一直在帶的七部黨項,已從銀城出發往利州開進。一部分是圣人在天策軍招募的自愿入蜀的外軍九校,由赫連衛桓、李彥真、李君實以及崔安潛的十幾個親信舊部統領。業已上路,到漢中郡洋縣待命。
崔公將帶著隨從在均州延涔城碼頭坐船溯游而上,先到洋縣匯合他們,再到利州會師黨項兵。
軍力確實有點薄弱,但李某騰不出更多人手,得防著朱溫隨時掉頭率主力西犯。另外,戰略目標也不是要討平群盜,而是讓老登上任。去了那邊,崔公也還可以自己招兵買馬。別說什么會做大。這就是代價,中央一時無法派出大軍征討,又想搞定這,只能賦重臣以權限。但愿順利吧,別弄成文德年韋昭度伐蜀那個局面。破金商、降服荊南的余威之下,看到隔壁兩個鄰居一死一卸甲,蜀人應不敢在明面造次,剩下的就看老登的本事了。
“陛下留步。”臨近埠口,崔安潛收住話匣。
“多寫奏書給我。”圣人微笑著說道,說完便目光灼灼的注視著對方。崔安潛從皇帝的眼神中品出了復雜的情緒。他垂眸避開直視,低頭盯著嘩啦啦東流的墨綠漢水。
“今日,何日?”崔安潛突然問。
“乾寧元年四月初四。”圣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元和,長慶,寶歷,開成,會昌,大中,咸通,乾符…乾寧…八十年變換九圣。滄海桑田,竟至于斯。那年俺在阿父懷里大放厥詞要做謝安。如今看來,百世竹簡上,俺這糊涂的殺材夯貨恐笑煞后人。也不知,能不能還葬魏博,難道也要同父兄那般,客死.”
“什么?”圣人湊近耳朵。
崔安潛不語,只回過腦袋蠻橫地捉住皇帝的手摸了摸,并盯著皇帝里里外外地打量:“恐怕等不及了。”說罷,一腳踩上船頭,往艙里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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