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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慶生辰、欲納妾

  卻說陳斯遠與鳳姐兒一道兒往后而來,紅玉放心不下,也一路隨行。

  老葉媽管著漿洗房,便在榮國府的西北角。大觀園與仆役群房有一道內子墻阻隔,雖留了個西角門用于走動,奈何又隔了水,想要過去十分不便,于是乎一行人等便從后門出來,兜轉一番才到了地方。

  陳斯遠遙遙便見內中吵嚷不休,探春鐵青著一張小臉兒看著一眾婆子,老葉媽捂著臉兒側臥在地上,哭天喊地、撒潑打滾,那侍書別看年歲不大,小嘴兒巴巴不停,直說得一眾婆子啞口無言。

  “…巧宗?哪兒來那么多巧宗?前兒個是姨娘的裙子洗壞了,昨兒個是環三爺的衣裳搓洗出了個窟窿,如今又輪到我們姑娘的裙子壞了,你且說說,怎么旁人的衣裳漿洗不壞,偏到了我們這兒就壞了?”

  有婆子閃爍其詞道:“衣裳漿洗多了,禁受不住再搓洗也是有的…”

  侍書探手抓起半干不干的衣裳,徑直丟向那婆子,道:“來來來,你再搓洗個窟窿來瞧瞧!”

  那婆子正不知如何回話,有眼尖的瞥見鳳姐兒來了,緊忙嚷道:“二奶奶來了!”

  四下頓時為之一靜。

  探春扭頭觀量,鳳姐兒與陳斯遠已然到了近前。

  鳳姐兒探手扯了探春嗔怪道:“怎地發這么大的火兒?”

  探春趕忙道:“忍了兩回,今兒個實在忍不了這起子腌臜氣了。”

  “那你尋了我或是平兒就好,何必自個兒與這等沒起子的計較?”

  一旁翠墨道:“我們姑娘去尋了,奈何二奶奶與平兒姐姐都不在。”

  鳳姐兒咕噥道:“平兒那小蹄子又往哪兒去了?”頓了頓,這才拍了拍探春的手,道:“三妹妹只管交給我處置就是,你這般未出閣的姑娘,可不好料理這起子事兒。”

  探春趕忙道謝:“多謝二嫂子了。”

  “合該如此,說來也是我沒管好家。”目光掠過探春,鳳姐兒瞧著地上撒潑打滾的老葉媽冷笑道:“怎么著,我來了你也要躺著回話不成?”

  老葉媽駭得緊忙爬起來,委屈道:“二奶奶,實在是…”

  鳳姐兒只冷哼一聲,那老葉媽頓時訕訕垂頭,不敢言語了。

  且不說鳳姐兒如何教訓一干漿洗房的婆子,卻說陳斯遠迎了探春,二人便一道兒沿夾道往大觀園后門行去。

  陳斯遠思量著勸慰道:“三妹妹也不必氣惱——”

  誰知才說半句,探春忽而眨眨眼,面上冰霜褪去,笑著說道:“多謝遠大哥,我方才也沒真氣惱。”

  陳斯遠歪頭瞧了其一眼,不由贊嘆道:“好,孺子可教。”

  探春舒出一口氣,道:“素日里瞻前顧后,實在不爽利。如今學著遠大哥當日那般,打的一拳出、免得百拳來,真真兒是暢快。往后我也不依仗了誰,只憑了道理說話,誰也說不出我的不是來!”

  說話間已然進了大觀園,陳斯遠沉吟一陣,眼見四下無人,這才與探春低聲道:“三妹妹自是能這般行事…只是這清官若想斗得過貪官,總要比貪官還要奸滑幾分啊。

  三妹妹須記得,手段便只是手段,成事才是緊要。出手之前先分清敵我,將敵人弄得少少的,自己人多多的,無往不利,焉有不成事之理?”

  探春這會子心下暢快,雖點頭將道理記下了,卻不曾用心去想。轉而便笑著說起后日生兒情形,二人言說一路,因天時不早,陳斯遠還要回返新宅,這才彼此分開。

  閑言少敘,轉眼到得五月十三這日。

  這日清早陳斯遠換了一身天青色新衣,先行到得院兒中柱香、禱告,隨即便往各處長輩處拜見。邢夫人、王夫人且不說,賈母難得面上帶了幾分好顏色,笑著與其說了幾句話兒,這才打發其退下。

  陳斯遠正要回轉清堂茅舍,旋即便有湘云追了上來。

  陳斯遠見小姑娘咬著下唇蹙眉不已,不禁納罕道:“云妹妹怎地了?”

  湘云癟著嘴不說話,一旁的翠縷說道:“遠大爺不知,昨兒個下晌侯府來了信兒,說是過會子便接了姑娘回侯府。”

  圣人已經回京,鐵網山情形也傳揚開來,想起湘云匆匆定下親事,此番保齡侯又要接其回去…史家這是要撇清與賈家的干系啊。

  奈何湘云還小,心下只想著兄弟姊妹們一處耍頑,聽了翠縷的話,不禁雙目噙了淚。恰寶姐姐打瀟湘館方向來,瞥見這等情形,緊忙上前問道:“這是怎么了?”

  翠縷少不得又說了一遭。寶釵緊忙替湘云擦拭眼淚,囑咐道:“可不好讓人瞧見了,回頭兒再說與你二嬸子聽,又是一樁是非。”

  湘云悶聲點頭,先是將一頂忠靖冠送與陳斯遠,又拉了寶釵的手道:“寶姐姐可得想著我,回頭兒也跟寶二哥提一提,想著將我接回來。”

  寶姐姐哭笑不得,只得應下。后頭史家的管事兒媳婦來催,湘云這才戀戀不舍撒了手,寶姐姐又去前頭送她,自是不提。

  陳斯遠站定遠處,目視寶釵與湘云出了園子,心下頗為納罕,蓋因始終不知湘云到底定了哪家的親事。

  罷了,回頭兒問過寶姐姐,定能掃聽個明白。

  他正待扭身邁步,忽而聽得身后有人喚道:“遠兄弟。”

  陳斯遠扭頭,便見二姑娘噙笑而來。

  “二姐姐。”陳斯遠不敢怠慢,緊忙拱手作禮。

  那迎春轉瞬到得近前,朝著陳斯遠一福,起身笑著道:“你也知我如今不好出門,這回便不湊熱鬧了。”說話間朝著身邊兒的司棋一探手,司棋便哀怨著將個小巧包袱送上,迎春接了又遞給陳斯遠:“也不知送些什么,便給遠兄弟做了一雙官靴,只盼著遠兄弟來日平步青云。”

  陳斯遠自是謝過。那二姑娘迎春送過賀禮也不多待,說過兩句便領著司棋回去了。

  陳斯遠心下頗為古怪…按說出了那檔子事兒,迎春見了自個兒總該有幾分別扭才對,誰知幾回下來,瞧著竟一如往常。也不知到底是二姑娘木訥…還是心思藏得深了。

  既然想不分明,那就暫且不想。陳斯遠眼看時辰不早,當下再不耽擱,回了清堂茅舍,旋即領了香菱、紅玉、五兒、蕓香等,一道兒乘車先行往新宅而去。

  一眾人等到了新宅,三姐兒、晴雯熱絡來迎,晴雯尤喜香菱性子,抱了其胳膊便嘰嘰喳喳與其說個沒完。

  待香菱等先去廂房安置,尤三姐便與陳斯遠道:“哥哥前幾日是不是交代了蔣五差事?”

  “是有此事。”陳斯遠回道。

  尤三姐面色古怪了一番,道:“蔣五回了信兒…罷了,還是叫他來說吧。”

  陳斯遠應下,須臾便將蔣五傳了進來。那蔣五入內打躬作揖,隨即說了一番話,卻是震得陳斯遠瞠目結舌!

  老爺賈政這兩日間,竟無一日不去扁擔胡同。蔣五尋了婆子掃聽了才知,敢情那一戶人家是才賃下的房子,住得乃是傅通判的親妹妹——傅秋芳!

  這可真是…一樹梨花壓海棠,政老爺人老心不老啊!

  陳斯遠呆滯須臾,待回過神來不由的暗嘆:好家伙,政老爺竟果然養了外室,且還是那傅秋芳。這般思量來,王夫人只怕并不在意,倒是趙姨娘只怕要跳腳了…也不對,若傅秋芳安安分分當了外室,王夫人自會睜只眼閉只眼。但凡傅秋芳要進榮國府,只怕王夫人定會下了狠手啊。

  此事如今瞧著暫且與其無關,可焉知這般變化,來日又會不會與其相關?

  后續變化如何,暫且不得而知,且行且看吧。

  陳斯遠勉勵了蔣五一番,又賞下一吊錢,喜得蔣五連連作揖,這才歡天喜地退下。

  待其一走,尤三姐便蹙眉道:“那政老爺聽聞極為方正,怎地也會養了外室?”

  陳斯遠哭笑不得,說道:“這卻不好說了…許是實在心下憋悶,這才中了美人計?”

  尤三姐撇嘴道:“都說寧國府荒唐,我看這榮國府也不遑多讓。罷了,左右與咱們無關,我去瞧瞧戲班子來沒來。”

  陳斯遠閑坐須臾,便有夏竹來回:“老爺,榮國府大奶奶領著蘭哥兒先到了。”

  “哦?”陳斯遠不敢怠慢,緊忙到儀門外去迎。

  此時李紈與賈蘭業已下了馬車,賈蘭正指點著正門旁的一間小私塾與李紈說著什么。

  陳斯遠上前廝見一番,李紈就笑道:“她們那些個還在后頭,我與鳳姐兒說了,與蘭哥兒先來打前站。”

  此為應有之意,大抵是李紈也想見一見教導賈蘭的那位老秀才。陳斯遠與李紈說了兩句,尋了蔣五便將塾師請了出來。

  那私塾先生年近六十,樣貌清癯,行事一板一眼。李紈只上前說了幾句,心下便暗贊不已。

  待轉頭別過私塾先生,與陳斯遠進了儀門,李紈就感念道:“多虧了遠兄弟,那馮先生瞧著極妥當,蘭兒這些時日功課也大有長進。”

  陳斯遠道:“應當的,若不是大嫂子前一回幫襯,那膠乳營生只怕頗費周章啊。”

  李紈笑道:“本就是互惠互利之事,偏遠兄弟說的好似占了我便宜…實則啊,倒是我虧欠遠兄弟許多。”

  賈蘭在一旁道:“母親感念遠叔,私下做過兩回三丁包子,奈何總是差了些味道,這才沒給遠叔送去。”

  陳斯遠頓時動了饞蟲,笑道:“大嫂子還有這手藝呢?說來我還真想這一口了。”

  李紈搖頭苦笑:“不行了,許久不下廚,如今生疏得緊。待我下回再試試,若做的好吃了,我再給遠兄弟送來。”

  陳斯遠笑著應下,又有尤二姐、尤三姐來迎,恰外頭老蒼頭傳話,說是瞧見榮國府的車馬了,陳斯遠便別過李紈,又往外頭迎去。

  須臾光景,六輛馬車果然到了門前。

  鳳姐兒、平兒先下了車,隨即鶯鶯燕燕嘰嘰呱呱也下了車。探春、惜春、寶釵、黛玉、邢岫煙還好,不過是溫聲細語。余下一眾丫鬟極少出門,真個兒是瞧著什么都新鮮,因是這說起話來就沒個盡頭。

  鳳姐兒今兒個心緒極好,見此便笑著嗔怪道:“平兒快去管管,不然只怕太陽落山咱們也進不去門兒了。”

  這邊廂陳斯遠上前與眾人相見,那邊廂平兒前后奔走,喊過兩回一眾丫鬟方才安靜下來。

  當下進了院兒里,待轉過儀門,姑娘們不禁品鑒起了宅院來。

  惜春童言無忌,只道:“遠大哥,這宅子瞧著有些小…瞧著還沒老祖宗的院兒大呢。”

  探春苦笑著趕忙道:“四妹妹快別說了,這三進宅院已然不小了。”眼見惜春納罕不已,探春才道:“京師寸土寸金,遠大哥如今還不曾入仕,便是有再多的銀錢,也置辦不了太大的宅邸。”

  惜春懵懂著應下,又瞥見側花園,頓時笑道:“還有個花園子,這倒是好。”

  后頭寶姐姐與黛玉相伴而行,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寶姐姐卻處處留心,瞧著這宅院只覺分外可心。暗忖比起薛家老宅來,此地也不差什么了。

  邢岫煙只與篆兒一并而行,這姑娘素來恬淡嫻靜,每每篆兒太過吵嚷,她才會訓斥一聲。

  因人多嘴雜,鳳姐兒便與陳斯遠道:“難得她們出來一回,我看也別拘著了,不若先去側花園游逛游逛?”

  陳斯遠自是應下,便由尤二姐、尤三姐、晴雯分別引著眾人往側花園里游逛。

  內中景致雖小巧,卻也算精致,一眾人等很是瞧了個稀奇。

  那尤二姐是個有心的,不知何時便湊到了寶姐姐身邊,殷勤熱絡、有問必答;晴雯獨喜黛玉,黛玉見了晴雯也是驚奇不已,當下二人也不游逛,便湊在涼亭里說著別后情形;尤三姐倒是與邢岫煙瞧對了眼,二人語笑嫣嫣,也不知在說什么;巧姐不知何時與鸞兒耍頑到了一處,這兩個小的不過差了一二歲,正是愛玩愛鬧的年紀,須臾便撇開平兒,咯咯咯笑著鉆進了花叢里。

  陳斯遠負手踱步而行,面上噙了笑意,陪著鳳姐兒游逛。嘴上隨口應承著,心下只覺熨帖不已…不枉他千般心思萬般算計,眼瞧著姐姐妹妹們如今面兒上其樂融融的模樣,只覺一切都值了。

  及至午時,正房前早搭了戲臺子,那酒席在正房里安排了兩桌,廂房又安排了兩桌。

  有婆子來知會,恰眾人游逛得盡了興,便一道兒往正房里。

  待分賓主落座,眾人紛紛送上賀禮來。大嫂子李紈送了個前朝的扇面;鳳姐兒送了個西洋懷表;寶姐姐送了個錦盒,內中是一枚雙獾玉墜的陽面;林妹妹送了個山水圖詩文玉扣;表姐邢岫煙送了一冊手抄的太上洞玄靈寶天尊說救苦拔罪妙經;三姑娘探春送了一雙靴子;四姑娘惜春送了個親手做的網巾。

  余下尤二姐、尤三姐、香菱、晴雯、紅玉等各有賀禮,因著名分早定,是以送的都是素日能用的女紅物件兒。

  因眾人都在,陳斯遠不好眉目傳情,只偷偷掃量了寶姐姐、表姐與黛玉。少一時有班主入內道賀,又將戲折子遞上。

  因陳斯遠慶生,這戲碼自是要陳斯遠先點。他心下對徽班無感,干脆將折子先遞給李紈,誰知李紈堅辭不受,這才遞給鳳姐兒道:“二嫂子前一回沒瞧過癮,這回不若先點上幾出愛瞧的。”

  鳳姐兒略略推讓,順勢應承下來,一口氣點了清風亭、鬧天宮、烏盆記三出,隨后才將戲折子遞給寶姐姐。

  這戲折子依次輪下來,不一刻便點了十幾處戲碼。鳳姐兒眼看惜春兀自還要點熱鬧的,趕忙笑道:“四妹妹快停了吧,如今這十幾出只怕就要唱到天黑了。”

  惜春便癟嘴道:“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總要盡興才好…我看遠大哥的宅子地方也算廣闊,不若咱們留下來,明兒再回吧。”

  探春頓時戳了惜春一指頭:“四妹妹少渾說。”

  陳斯遠笑著道:“前些時日不是說要起社?要我說這起社也不拘于詩詞,今兒個耍頑手球,明兒個看戲,后兒個吃酒聯句,豈不快哉?”

  話音落下,探春、惜春兩個小的頓時合掌連贊,便是黛玉、寶釵都頗為意動。鳳姐兒兀自目不轉睛的看戲,李紈便說道:“如今天氣炎熱,便是起社,也總要等到入秋才好。”

  眾姊妹聽了都覺有理,于是便商議著待過了七月再起社。

  陳家新宅滿是歡聲笑語,榮國府卻是另一番情形。

  夏蟬聒噪,寶玉趴伏在床榻上怔怔出神,他不良于行,這會子睡又睡不著,睜眼又無事可做,真真兒是百無聊賴。

  襲人落座床榻旁凳子上,手中打著絡子;麝月坐在床邊,為寶玉打著扇。

  寶玉實在心煩,禁不住問道:“怎么今兒個不見姐姐、妹妹來?”

  襲人掃量一眼,沒言語。那麝月就笑道:“今兒個是遠大爺生兒,大奶奶、二奶奶領著姑娘們都往陳家新宅道賀去了,說不得要過了申時才回呢。”

  寶玉不咸不淡應了一聲,頓覺愈發憋悶。

  過得半晌,忽有玉釧兒來,說是王夫人尋襲人問話。襲人便撂下活計,隨著玉釧兒往王夫人院兒而去。

  才到得門前,便見趙姨娘風風火火往外出來。襲人略略避讓,待趙姨娘領著丫鬟去了,這才往內中尋去。

  待進得內中,王夫人不過說了幾句尋常的,旋即提起綺霰齋補丫鬟事宜。襲人心下暗自竊喜,前一回漲了月例,這一回連丫鬟事宜都與其商議,她這姨娘豈不是穩妥了?

  襲人按下歡喜,推脫不過才提了兩個名,誰知王夫人無不應允,只幾句話便將遞補的丫鬟定下來。

  這邊廂暫且不表,卻說趙姨娘領了小鵲兒、小吉祥兒匆匆到得儀門處,那守門的婆子絮叨半晌,趙姨娘摳摳搜搜遞了幾十錢,這才隔著儀門與兄弟趙國基說起話來。

  老爺賈政連著數日晚歸,便是回來了也只去夢坡齋,那王夫人不大理會,反倒是趙姨娘上了心。

  她心下自是知曉,說到底她能仰仗的不過是老爺賈政的偏疼。若賈政厭嫌了她,只怕老太太也不會再搭理她。

  因是趙姨娘前兩日便尋了哥哥趙國基,打發其暗地里跟著賈政,瞧瞧賈政每日家在外頭到底做了什么。

  二人隔門相會,趙姨娘便急切問道:“可都瞧見了什么?”

  趙國基支支吾吾道:“倒是瞧見了…不過…妹妹還是別問了。”

  那趙姨娘素日里雖是個沒起子的,可這等事兒上只覺極準,當下便蹙眉道:“到底是去了青樓,還是養了狐媚子了?”

  趙國基嘆息道:“老爺在扁擔胡同賃了處宅院,傅推官的妹妹住了進去…妹妹?”

  趙姨娘聞言頓時如遭雷殛,身形搖晃好懸跌倒。一旁小鵲、小吉祥兒緊忙上前攙扶。趙姨娘天旋地轉一陣,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又急切道:“你,你可瞧真切了?”

  趙國基道:“錯不了,昨兒個遙遙就見老爺的小廝在門口守著,我怕弄錯了又尋左鄰右舍掃聽了一番…哎,妹妹,你快尋了老爺好生道惱吧,不然這往后可如何是好?”

  趙姨娘急得掉了眼淚,道:“莫說是道惱,便是磕頭認錯我也認,奈何老爺如今不肯見我。我,我…我去找太太說道去!”

  趙國基隔著門叫了幾聲兒,卻哪里還有趙姨娘的身影?

  那趙姨娘一路疾走,待進了王夫人院兒,恰又撞見襲人往外來。趙姨娘也不理會襲人,徑直便往里闖。

  彩云趕忙攔下,道:“姨娘這是做什么?”

  趙姨娘哭道:“我來尋太太…好彩云,你快與太太說一聲兒,就說我有急事。”

  彩云應下,入內與王夫人知會了一嘴,立時便惹得王夫人橫眉冷對,道:“她還有臉來?”

  彩云不敢應聲,待須臾,王夫人才道:“讓她滾進來,我倒要看看她能說什么!”

  彩云應下,扭身將趙姨娘引進內中。那趙姨娘甫一入內,二話不說便搶跪在王夫人跟前兒,叫嚷道:“太太,可不好啦,老爺在外頭養了狐媚子!”

  王夫人一怔。本月合該發放冰敬,賈政卻一直不曾將銀錢歸入公中,王夫人與其早沒了夫妻情分,前一回又吵了一架,因是也不曾追問。她也知賈政這些時日早出晚歸,只當往那青樓里撒氣去了,誰知竟養了外宅。

  略略思量,王夫人忽而懊惱不已!早知賈政這個性子,自個兒當初就該尋個姿容出眾的女子買了與賈政做外室,如此一來,趙姨娘哪里還能上躥下跳?

  于是王夫人蹙眉訓斥道:“少胡吣!老爺不過是公務繁忙,哪里就養狐媚子了?”

  趙姨娘哭道:“真真兒的,我哥哥趙國基親眼瞧見老爺散衙后去了扁擔胡同。”

  王夫人捻動佛珠,心下暢快不已,說道:“老爺如何行事,還要經過你不成?”

  趙姨娘一怔,略略思量,大抵知曉了王夫人心思。惱恨之余,趕忙說道:“太太不知,那女子乃是傅推官的妹妹!”

  王夫人愕然不已,道:“傅秋芳?”

  “是極,是極,正是傅秋芳。太太,若是個清倌人,我都不敢來尋太太說道。奈何那傅家…存心不良啊!”

  王夫人頓時勃然大怒!

  傅試存的什么心思,當王夫人不知?幾次三番打發婆子來走動,前一回還相看了寶玉一遭,這二人差著十歲呢,榮國府又是這般家世,又豈會給寶玉尋個大了十歲的姑娘為妻?

  只怕那傅試一門心思的想要妹妹傅秋芳給賈政做妾,說不得轉頭慪死了自個兒,那傅秋芳就順理成章扶正了呢!

  王夫人一股子氣血直沖天靈蓋,恰此時外間玉釧兒來回:“姨太太來了。”

  王夫人緩緩撒開攥緊佛珠的手,不咸不淡與趙姨娘道:“我知道了,退下吧。”

  “太太?”

  “退下!”

  趙姨娘愣了下,嘆息一聲只得退下。

  須臾便見玉釧兒引了薛姨媽入內,那薛姨媽回頭瞧了眼垂頭喪氣而去的趙姨娘,納罕著上前說道:“她又來做什么?姐姐瞧著好似慪氣了?”

  王夫人冷聲道:“慪氣?只怕這氣往后還有的慪呢。”

  “這話兒怎么說?”

  王夫人打發了丫鬟退下,便與薛姨媽說了一番。薛姨媽雖于那經濟營生半懂不懂,可這宅斗…那是門兒清啊。

  當下便道:“那傅推官沒安好心啊!這是擎等著氣死了姐姐,好讓那勞什子傅秋芳扶正呢!”

  王夫人哀嘆道:“妹妹看,此事我該怎么應對?”

  薛姨媽蹙眉道:“那還不簡單?姐夫若是不說,姐姐只當不知道;他若說了,那便約法三章,不拘如何,也不能讓那傅秋芳進門!”

  王夫人為難道:“你也知老太太素來偏著老爺,若是老爺求了老太太發話…”

  薛姨媽略略思量,說道:“這有何難?那傅秋芳本就名聲不好,只消其名聲愈發壞了,老太太是要臉面的,又豈能容這等女子進門兒?”

  王夫人心下若有所思,忽而想起那日相看寶玉時,傅家兩個婆子也相看了陳斯遠…這倒是能做一番文章。

  待薛姨媽一走,王夫人眼看將至未時,便先行往綺霰齋看了寶玉一遭,其后才往榮慶堂來。

  這日寶玉不良于行,余者都去了陳家新宅,賈母習慣了熱鬧,這會子倒是有些寂寥。

  見王夫人來了,便笑著道:“可巧你來了,我這會子正百無聊賴呢。說來也奇,素日里我也嫌人多嘴雜,嘰嘰呱呱實在吵嚷。誰知這驟然清冷下來,自個兒反倒有些憋悶了。”

  王夫人笑道:“老太太這年紀,合該含飴弄孫。若是太過冷清了,反倒愈發無趣。”

  賈母頷首連連,又打發鴛鴦去前頭催著仆役往陳家看看,問眾人何時歸來。

  王夫人說起寶玉情形,待說過了,這才話鋒一轉笑道:“老爺那門客,有個名傅試的,老太太可還記著?”

  賈母道:“自是記著呢,也虧了老爺奔走,這才讓其入了仕。是了,前幾日傅家是不是來了人?”

  王夫人就道:“是來了兩個婆子,說都是伺候傅家姑娘的。那傅家姑娘今年二十三了,高不成低不就的,這回也不知怎么想的,竟來相看寶玉。”

  賈母含笑道:“小門小戶的,自然有攀高枝的心思,不足為奇。”

  王夫人道:“更奇的在后頭,正巧那會子遠哥兒也在,那兩個婆子竟盯著遠哥兒問長問短,倒是讓遠哥兒好不自在。”

  賈母思量著道:“那傅家姑娘聽聞也是個瓊閨秀玉,雖說年紀大了些,可也算官宦人家的女子…說來倒是與遠哥兒正合適。”

  老太太雖巴不得寶釵與陳斯遠湊成一對,心下卻分外瞧不上薛家母女,因是才有此言。

  王夫人就道:“我就怕那傅家姑娘真動了心思…到時我可沒臉兒尋遠哥兒說道。”

  賈母權當笑話在聽,便笑著道:“哪里用得著你?只怕到時候傅家自會去尋了那能說會道的奔走呢。”

  王夫人上足了眼藥,又陪著賈母說了半晌閑話,及至晚飯時才告辭而去。

  此時又有鴛鴦來回,說是小廝來回話,姑娘們如今正熱鬧著呢,怕是要遲一會子才回。

  待申時過半,又有賈政來問安。

  母子兩個說過幾句尋常的,那賈政便坐立不安,面上欲言又止起來。

  知子莫若母,賈母便道:“老爺可是有話兒要說?”

  “這…兒子慚愧,的確有一事要與母親商議。”

  賈母點點頭,將丫鬟都打發了下去,那賈政方才躊躇著道:“兒子房中之事勞母親掛心,實在不孝。”

  賈母嘆息道:“當日我便說趙姨娘來日定不會安穩,偏你瞧中了她姿色,非要抬舉了做姨娘。如今也算自食惡果。”

  賈政唏噓著點頭,又道:“這幾日兒子心氣兒不順,每日散衙多與僚屬飲酒排解…誰料酒后一時失德,竟…壞了女兒家名節。”

  說話間賈政臊得老臉通紅。

  賈母略略蹙眉,問道:“是哪一家的姑娘?總不會是青樓女子吧?”

  “不是不是,”賈政慌忙回了,又吞吞吐吐道:“是…是我那門客傅試的妹妹。”

  賈母頓時瞠目:“傅秋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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