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斯遠摟著邢夫人不禁納罕道:“大老爺怎地忽然也敬神禮佛了?”
“他?”邢夫人翻著白眼兒道:“他是惦記上娘娘廟里的紫竹了!”
陳斯遠眨眨眼,心下不解。邢夫人便嘀嘀咕咕說了一通。敢情是因著上回求了紫竹回來,轉頭兒邢夫人便有了身孕,賈赦歡喜之余將紫竹給眾姬妾散了,又用余下與各家惠而不費地好生往來了一遭。
說來也奇,這紫竹獨活了邢夫人處的一株,余下散出去的不出月余光景竟盡數死了。待到去歲邢夫人生了四哥兒,冬月里賈赦擺百日酒時自是將那紫竹好一通吹噓。
所謂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果然便有那老當益壯的勛貴惦記上了紫竹,隨即幾次三番往娘娘廟去,挖了不知多少紫竹來,偏生頂多養半年那紫竹就枯死了。
有好事者干脆去尋娘娘廟的麻煩,住持嚇破了膽,干脆推說唯有福緣深厚者方才能移了紫竹回去養活。
這福緣深厚者為誰人?一則是馬尚那老貨,另一則正是賈赦啊。
大老爺算盤珠子打得叮當響,一琢磨此事有利可圖啊,胡亂請了紫竹回來四下散散,惠而不費,眾勛貴還記他一個好兒,何樂而不為?
陳斯遠聽罷哭笑不得,心道還得是你啊,大老爺!也就是貪了黛玉家產,外加每月還有百草堂股子分潤,不然大老爺賈赦說不得請了紫竹轉頭兒就能往外發賣…實在是上不得臺面。
低頭掃量一眼,見邢夫人蹙眉抿嘴兒,顯是沒了法子。這回可跟上一回不同,邢夫人有了四哥兒,自然不好再麻翻了一應人等與陳斯遠廝混。更何況這外甥再親,總親不過兒子去,這會子賈璉便在府中,往妙峰山還愿自有賈璉鞍前馬后伺候,哪里顯得著他陳斯遠?
因是陳斯遠一時間也沒了法子,便笑道:“我看不若另尋時機?”
邢夫人蹙眉嘆息一聲,除此之外還能如何?
俄爾,又面色不善乜斜過來,冷聲道:“那兩個小蹄子你何時處置了?”
這說的自然是苗兒、條兒兩個。陳斯遠一怔,便知邢夫人心思。邢夫人再如何小心、仔細,時日一長也瞞不過兩個貼身丫鬟。反過來說,若是將兩個貼身丫鬟拉下水,自然也方便二人往后私會。
陳斯遠當下含混道:“這府中四下都是眼睛,你讓我如何處置?”
邢夫人就道:“改明兒我給那倆小蹄子放幾日假,你可千萬不好錯過了。”
陳斯遠便道:“等回頭再說吧,如今這營生正是關鍵口上。”
那邢夫人忽而說道:“是了,德全每日家游手好閑,實在不成樣子。你那營生…”
陳斯遠趕忙止住其話頭:“快打住,我那可是十幾萬銀子的營生,他來了若是壞了事,到時誰來擔著?”
邢夫人一琢磨也是,就邢德全那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德行,這等大事兒又哪里敢讓其參與其中?
她便說道:“你是不知,昨兒個他來尋我,顯擺了好半晌才說,他竟領著人趁夜將二妹夫蒙頭打了一頓!”
陳斯遠啞然而笑。小舅子揍姐夫,合情合理。邢二姐那丈夫的確不像樣子,邢德全這回倒算是辦了一樁好事兒。
二人又計較了半晌,邢夫人方才喚了苗兒將陳斯遠送出。
苗兒一路相引,轉眼臨近三層儀門前,陳斯遠便低聲道:“姨媽方才說了,感念姐姐辛苦數年,說是往后每月也抽出幾日給姐姐放假呢。”
苗兒眨眨眼,頓時歡喜道:“果然?那倒是極好。”
如今下人尋常可沒假期,苗兒這等丫鬟除去每月趕上天癸能歇息幾日,余下光景半點也歇息不得。若想見家人,唯有趁著年節時邢夫人開恩,這才能回家小住一二日。
若每月都有假放,一則可以時常回家瞧瞧,二則…苗兒偷眼瞧著陳斯遠,二則說不定還能與遠哥兒多相處一會子呢。
陳斯遠便低聲道:“上回去造辦處瞧了些頭面,一時間不知送姐姐什么樣式的好,待姐姐放假,我領姐姐一道兒去瞧瞧可好?”
苗兒心下赧然,卻飛快點頭應承。
陳斯遠面上一笑,趁著無人瞧過來,偷偷扯了下姑娘家的柔荑,惹得苗兒霞飛雙頰,這才負手闊步而去。
一路出得黑油大門,復又進得榮國府,待剛從馬廄旁角門進得內院兒,迎面便見邢岫煙、篆兒兩個往這邊廂行來。
篆兒瞥見陳斯遠頓時雀躍招手:“遠大爺!”
陳斯遠眼神一亮,面上浮起笑意,快行兩步到得近前道:“表姐往哪兒去了?”
邢岫煙淺笑著還沒答話,篆兒便巴巴兒道:“寶姑娘尋我們姑娘打絡子呢。”
“寶妹妹?”
篆兒就道:“寶姑娘人美心善,見我們姑娘頭面少,方才還送了一樣簪子呢。”
非但如此,寶釵見篆兒瘦弱,又憐其身世,方才尋了好些果子、點心來給篆兒。篆兒非但吃了個飽,腰間荷包里還裝滿了各色果脯,于她而言寶姐姐可不就是大好人?
邢岫煙瞥了篆兒一眼,后者方才訕訕住口。邢岫煙這才抬首似笑非笑看著陳斯遠,內中意味難明。
陳斯遠心下若有所思…寶姐姐果然‘停機德’,這還沒過門兒呢,先是照拂黛玉,如今又照拂邢岫煙。
表姐邢岫煙本就聰慧,自是知曉寶釵總不會無緣無故與她相善,于是略略思忖便算定必是因著自個兒之故?
想明此節,陳斯遠雖心下訕訕,面上卻不紅不白道:“如此也好,表姐多與府中姊妹往來,也免得孤寂無趣。”
邢岫煙便道:“你那書稿好些時日不曾送來了。”
陳斯遠道:“近來有一樁大事要忙,書稿只怕要延誤一些時日了。”
邢岫煙就說道:“如此,自然是大事要緊。我這邊廂別無他事,你也不用太過惦記。”
陳斯遠頷首道:“也就這幾日光景了…是了,表姐上回去櫳翠庵——”
不待陳斯遠說完,邢岫煙已然變了臉色,篆兒更是蹙眉道:“遠大爺快別說了,那妙玉師父見了姑娘,不出三五句便陰陽怪氣兒起來。也就是姐姐脾氣好,換了我一早兒翻臉了。”
“多嘴。”邢岫煙輕聲叱了篆兒一嘴,這才釋然道:“早年她便未必真心重我,許是拿我當了那貓兒、狗兒,高興了便逗弄一番,不高興便棄之不理。自常老爺落了難,她便心氣兒不順,待我也愈發厭嫌。
罷了,我自過自個兒的日子,她不待見我,我往后不往跟前兒湊也就是了。”
“表姐說的在理。”
陳斯遠暗忖,這妙玉性子本就孤高別扭,若邢岫煙忖度為真,說不得也是因著常家落了難,這才讓妙玉愈發不待見邢岫煙…大抵是因著邢岫煙知其底細?
二人在小過道子里略略說了會兒話,便彼此別過。
誰知甫一到得穿堂前,又撞見寶玉心事重重而來。
寶玉見是陳斯遠,不由眉頭愈發深鎖。
陳斯遠情知緣由,面上卻笑道:“寶兄弟這是往哪兒去?”
寶玉道:“老爺打發人來尋我,這個…遠大哥,先走一步。”
說罷提了衣袍急匆匆往王夫人院兒而去。
陳斯遠目視其兩眼,又扭頭往穿堂那邊廂瞧了瞧,可惜不曾瞧見襲人,也不知襲人近來如何了…銀錢可還湊手。
當下陳斯遠穩步而行,須臾到得王夫人院兒前,便聽有女子低聲笑道:“我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這會子可吃不吃了?”
旋即又有一女子道:“老爺相召,人家正心里正不自在,你還奚落他。趁這會子喜歡,快進去罷。”
陳斯遠正巧路過門前,搭眼往內中瞥了一眼,便見彩云推著寶玉往內中行去,又有大丫鬟金釧兒掩口而笑。
陳斯遠腳步不停,須臾繞過王夫人院兒,眼看到得東北上小院兒門前。偏此時又有大丫鬟玉釧兒匆匆而來,瞥見陳斯遠驚疑一聲,旋即緊走兩步上前斂衽一福,笑道:“正說方才白跑一趟呢,不想回頭兒倒是撞見正主兒了。”
陳斯遠停步笑道:“是太太尋我有事兒?”
玉釧兒笑著頷首,壓低聲音道:“娘娘口諭,準姑娘、哥兒們園子別居,太太說回頭兒稟明了娘娘,待到了日子遠大爺便去清堂茅舍別居。”
陳斯遠趕忙笑道:“勞煩太太掛心,多謝玉釧兒姑娘告知。”
玉釧兒掩口笑道:“本就是應當應分的,那我先去回話兒了。”
陳斯遠應了,玉釧兒便從角門進了王夫人院兒后。
陳斯遠兩步到得東北上小院兒前,內中便有大丫鬟同喜瞧見,趕忙笑著來迎。
陳斯遠與其說道:“姨太太可在?”
同喜道:“遠大爺來的巧,我們太太才從老宅回來。”
當下一邊廂往里讓,一邊廂往內中傳話兒道:“太太,遠大爺來了!”
倏忽轉過前院兒,陳斯遠隨著同喜到得后院兒,抬眼便瞥見薛姨媽竟迎在了門前。
陳斯遠上前與之廝見,便見薛姨媽面上雖有歡喜,可更多的卻是發愁。
當下進得內中分賓主落座,待上了茶水,薛姨媽便道:“遠哥兒今兒個來,可是那營生有了眉目?”
薛姨媽強忍著心緒,一板一眼說將起來,目光還頻頻往屏風后掃量。不問自知,一準兒是寶姐姐躲在了屏風之后。
陳斯遠便道:“正是,我幾番嘗試,已試出了幾個方子,來日不拘軍民都有大用處。”
“果然?”薛姨媽頓時長出了口氣,道:“菩薩保佑,就知遠哥兒是個能為的。”
陳斯遠便道:“明日姨太太可得空?若得空不放一道兒往城外工坊瞧瞧實物,我總不好紅口白牙拿了姨太太銀子。”
薛姨媽掩口嗔笑道:“遠哥兒的能為誰人不知?此番本就是幫襯我家,我又豈會信不過遠哥兒?”忽而見陳斯遠目光灼灼,薛姨媽便知看那勞什子實物是假,只怕私會才是真。
因著年節、省親,二人正月里不過相聚一回,薛姨媽自是想的緊。因是便轉而道:“不過我這心下也納罕得緊,一直想瞧瞧遠哥兒到底擺弄出了什么新鮮物什…”頓了頓,一雙媚眼兒瞥了陳斯遠下,說道:“…那就,明兒個去瞧瞧?”
陳斯遠笑著拱手道:“好…不過事關機密,我那方子有心人一探便知,還請姨太太輕車簡從。”
薛姨媽聞弦知雅意,故作肅容道:“這可馬虎不得…既如此,明兒個我與遠哥兒同乘一輛馬車就是了。”
陳斯遠故作猶豫了下,方才頷首應下。一盞茶飲過,便起身告辭而去。
他一走,寶姐姐便從屏風后轉出來。
薛姨媽生怕被女兒窺破,便端了茶盞遮掩。
寶姐姐卻另有心思,當即湊坐薛姨媽身旁,低聲說道:“媽媽,遠大哥那營生到底是怎么個說法兒?”
薛姨媽眼見同喜等都離著遠,便壓低聲音道:“說是膠乳營生,具體如何,我明兒個瞧了才知。”
寶姐姐頷首道:“遠大哥素有陶朱之能,我聽其言辭篤定,料想這膠乳營生定然妥帖。”
薛姨媽心下得意,呷了口茶才道:“我自然知道,單看前幾回便知遠哥兒是個妥帖的。只是這內府占了三成,只留給咱們家兩成…實在是少了些。”
寶姐姐眨眨眼,略略權衡便道:“內府才三成,咱們家怎可越過內府去?媽媽須知滿招損、謙受益,這躲在內府后頭,咱們才好悶聲發財。若成了那等出頭鳥,說不得來日便會惹來有心人覬覦。”
薛姨媽不過隨口一說,此時聽寶釵說的在理兒,便頷首道:“我的兒,你說的也是。兩成便兩成,只可惜這等好事兒往后還不知有沒有。”
寶姐姐又道:“另則,遠大哥此番既是提攜咱們家,媽媽可不好與遠大哥太過計較。好比那拆借的二萬銀子,若依著我,不若做了人情,這利息不算也罷。”
薛姨媽狐疑瞥了其一眼,暗忖這女兒怎地比自個兒還大方?薛姨媽心下早就盤算清楚,來日少算些利息就是,誰知寶釵竟連利息都不要了!
又眼見寶釵面上嫻靜,一雙水杏眼滿是清明,薛姨媽只道自個兒想多了,便道:“遠哥兒吃不得虧,卻也不愿平白占人便宜…等明兒個我與他計較了再說。”
寶釵頓時暗自攥了攥小拳頭,面上依舊嫻靜道:“嗯,媽媽拿主意就是,我不過幫著媽媽贊劃一二。”
不提母女兩個各有心思,卻說寶玉蔫頭耷腦進得王夫人房里。元春口諭不曾說什么,賈政自然不知那日詩詞倒是經過元春改易。
因是賈政難得好脾氣與寶玉吩咐了一遭,轉頭兒又因著寶玉隨口提起襲人惹得賈政老大不快。
隨即呵斥一番,便將寶玉趕出了房。
那寶玉出得房里暗自舒氣,瞧見金釧兒伸伸舌頭做了個鬼臉兒,這才緊忙往綺霰齋而去。
剛過穿堂,正撞見襲人來迎。
襲人隨口問了一嘴,便說道:“正要尋你告假,今兒個好不容易約了鶴年堂丁郎中來問診,你也知我那哥哥是不成事兒的,我不在一旁看著只怕不好。”
寶玉滿心想著搬進大觀園,正要尋湘云說道,哪里會理會襲人?當下邊走邊擺手道:“你自去就是。”
襲人見其匆匆而去,咬了咬下唇,這才輕嘆一聲往后門兒而來。她心下也不知是何滋味,既怕撞見陳斯遠,又隱隱盼著撞見陳斯遠。
可惜平白忐忑了一遭,一徑待其出了后門也不曾撞見。當下襲人舒了口氣,急急趕回家中。
不過略略等候,那丁道簡果然提了藥箱、領了藥童而來。
花自芳將其請入內中,那丁道簡先是診過脈,又仔細問詢了這幾回所下藥方,蹙眉長思了許久,出來才與襲人道:“鄙人雖擅內科,卻不會醫這消渴癥。錢郎中所開之方頗為玄奇,料想必有奇效,鄙人實在不及。”
那花自芳也在一旁,聞言就道:“我便說那錢郎中最是妥帖,偏妹妹不信。”
襲人懶得理會花自芳,只與丁道簡道:“敢問丁郎中,若您來醫治,不知要如何下方?”
丁道簡思量須臾,隨即搖頭嘆息道:“難,難,難。依令堂現狀,須得管住嘴,再輔以黃連阿膠湯,或可延壽。”
襲人小心思多,自然不是個傻的。丁道簡說得含混,她卻聽明白了,這消渴癥藥石無醫,那錢郎中所開的阿膠黃連湯或許有效,人參白虎湯則純純是在為難人。前一回能救回其母,說不得便是撞了大運。
可此事丁道簡都拿不準,襲人又如何敢篤定?當下千恩萬謝送走丁道簡,襲人心下犯了難。事關母親性命,她實在不敢胡亂拿主意。
那花自芳就道:“妹妹尋來的丁郎中一看便沒本事,母親若落在其手,說不得上一回都熬不過去。”頓了頓,又道:“左右母親如今見好,不妨讓錢郎中多醫治一些時日,說不得就能大好了呢?”
花自芳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說得輕巧,回頭兒拿銀子的還不是襲人?
可這銀子又豈是好拿的?一回兩回的,那遠大爺或許還貪圖個新鮮。待時日一長,只怕定會厭嫌了。
襲人抿嘴思量,她既走出那一步,自然就再沒法兒回頭。她又自知顏色比不上陳斯遠房里的香菱、晴雯,便只能從旁的地方著手,總要讓那位遠大爺心甘情愿為自個兒掏銀子才好。
轉天是正月二十九。
這日清早陳斯遠自個兒驅車接了薛姨媽,一道兒先行往城外,半路又故作遮掩,賃了馬車直奔大格子巷而來。
一徑進得內中,那薛姨媽還要說些旁的,陳斯遠卻哪里理會?只打橫抱上床榻,一時雨打爛芭蕉,春風幾度,繾綣幾番。
直待俏眼半斜,粉臂橫施,雨潤嬌枝,花飛玉洞方才罷休。
當下二人相擁小憩,待好一會子薛姨媽方才緩和過來,貼在陳斯遠胸口抬眼嗔道:“如今半點兒氣力也沒了,還要去看那膠乳呢。”
陳斯遠憊懶道:“你都試過了,哪里用得著去瞧?”
薛姨媽略略愣神,這才反應過來,立時俏臉兒泛紅,禁不住啐道:“也不知打哪兒學來那起子折騰人的法子!”
“閨中之樂,怎能說是折騰?”
薛姨媽身心暢美,嘴上卻不肯認。陳斯遠知其這會子臉皮還薄,自是不好再打趣,便轉而說起正經事兒來。
“來日你便將那四萬兩銀子先行拿過來,回頭兒與內府計較停當,咱們這營生立時就鋪展開來。”
薛姨媽思量道:“莊票一直都預備著呢,就怕你臨時取用。昨兒個寶釵與我說,此番也是你提攜我家,不好問你索要太多利息。”
好賢妻!陳斯遠心下大喜,面上卻不動聲色。
見薛姨媽仔細觀量過來,他便說道:“拆借銀錢哪兒有不算出息的?此事咱們定下就好。”
薛姨媽心下狐疑稍退,便笑道:“我夜里也想過,利息實在太高,你五年只消還回來三萬銀子也就是了。”
陳斯遠自然不會拒絕,便笑著應下。
薛姨媽又道:“你這膠乳營生乃是新鮮事物,要鋪展開來只怕要開設工坊…”
話沒說完,就聽陳斯遠嗤的一樂,道:“工坊自然要開,卻要不了幾個銀錢。”
苦哈哈賺那么點加工費才幾個錢?又要安撫熏中毒的匠人,又要安撫怨聲載道的四鄰,陳斯遠才不會干呢。
他只消將各類膠乳方子推敲出來,拿出實物驗明好處,轉頭兒四下發賣了就是。賣方子所得銀錢再往各處訂購膠乳,只消將源頭握在手中,這大頭還是他賺得多。
陳斯遠便將念頭略略說了說,頓時惹得薛姨媽眼泛異彩!
心下暗忖,原來這才是驚才絕艷之輩,尋常人不過是循規蹈矩,遠哥兒偏生天馬行空,細細思忖卻大有道理。
薛姨媽心生傾慕,不由得又是意動不已。
陳斯遠探知,便壞笑著看將過去。薛姨媽頓時求饒道:“不成不成,再折騰只怕就要散架子了。”
這床笫間女子的一聲兒求饒,自是比百般夸贊還要讓人欣喜。陳斯遠便大笑幾聲,愈發志得意滿。
薛姨媽生怕今兒個下不得床,趕忙道:“你道我昨兒個為何愁眉苦臉?”
陳斯遠趕忙問詢,薛姨媽便蹙眉道:“還不是因著蟠兒!”
那薛蟠私底下往百草堂走了一遭,采買了不少丹丸。回來后愈發龍精虎猛,夜夜笙歌。
奈何干打雷、不下雨,薛蟠自個兒折騰得又瘦了幾分,偏生兩個通房丫鬟一直不見動靜。
昨日薛姨媽特地請了郎中給荷心、穗錦兩個丫鬟瞧過,那郎中只道身子康健。如此一來,這有問題的豈不成了薛蟠?
正是想著此事,薛姨媽昨日方才愁眉不展。
陳斯遠便道:“許是兒女緣未到,文龍才多大年歲,你又何必急切?”
薛姨媽一琢磨也是,便暫且將此事按下。
這日二人纏磨到下晌,薛姨媽方才遮掩了而去。陳斯遠取了馬車倒是沒去城外,見臨近未時,干脆回了能仁寺左近的新宅。
到得地方,卻只尤二姐來迎。
那尤二姐不知為何,面上雀躍不已,殷勤迎了陳斯遠,不待其發問便道:“三姐兒往百草堂去盤賬了,說不得天黑才回呢。”
陳斯遠方才與薛姨媽繾綣過一回,這會子自然暫且熄了旖念,當下便只應了一聲兒。
尤二姐隨行幾步,又附耳低聲道:“前兒得了本道家功法,內中瞧著頗為玄妙,過會子咱們也試試?”
“嗯?”陳斯遠站定,問道:“什么功法?”
尤二姐媚笑道:“好似叫什么洞玄子之類的,奴家也不大讀書,只瞧里頭的圖樣有趣得緊。”
小妖精!
這無事獻殷勤的模樣,想必是有事相求。陳斯遠笑著也不揭破,便道:“你先回房,我瞧過晴雯、鸞兒便去尋你。”
尤二姐只道其動了心思,便笑著先行去了后樓。
陳斯遠到得正房左近,隱約聽得耳房傳來讀書聲,循聲過去,隔著窗戶便見內中柳五兒正教導著晴雯、鸞兒兩個識字。
五兒瞥見陳斯遠,趕忙笑著屈身一福。她這一動,晴雯、鸞兒兩個也起來見禮。陳斯遠便推門而入,笑著道:“學了多少字兒了?”
晴雯嗔笑道:“大爺快別提了,起先這一二三四五還好,這幾日又學百家姓,真真兒是難死個人。要我說,也沒見誰家丫鬟也要讀書認字兒的,偏大爺來為難我們。”
鸞兒懵懂著道:“大姐笨,我都學會了大姐還不會!”
晴雯頓時咬牙去揉鸞兒的小腦袋,道:“好個小沒良心的,白待你好了。”
陳斯遠笑道:“我又沒當你們是尋常丫鬟。”
此言一出,莫說是晴雯,便是五兒也禁不住紅了臉兒。不是尋常丫鬟,自然便是姨娘。
柳五兒羞怯著別過頭去不言語,晴雯再是刀子嘴,這會子也不會犟嘴。
鸞兒倒是有眼力勁,自個兒費力挪了椅子來,奶聲奶氣道:“大爺,坐。”
“嗯,多謝鸞兒。”笑著揉了揉鸞兒的小腦袋,陳斯遠落座,晴雯又緊忙奉了茶來:“大爺也別嫌棄,這屋里只有我自個兒用的杯子。”
那唇上的胭脂都不知吃過多少回了,陳斯遠又哪里會嫌棄晴雯?
當下呷了口茶水,略略問過姊妹倆這幾日情形。晴雯便蹙眉數落了鸞兒好些個不是:夜里不睡、早間不起、尿床、踢被子、纏人,直把鸞兒說得惱了方才罷休。
別看晴雯嘴上嫌棄鸞兒是個小拖油瓶,實則心下寶貝著呢。上回尤二姐陰陽怪氣了鸞兒一嘴,便惹得晴雯追著尤二姐好一通吵嚷。
略略坐了一會子,陳斯遠便起身道:“那你們先學著,我往后頭去瞧瞧。”
柳五兒應下,晴雯則咬了下唇,待陳斯遠推門而出方才叫了聲‘大爺’追將出來。到得外頭,晴雯扯了陳斯遠到正房廊檐下,低聲嘀咕道:“二姨娘這幾日往寧國府去得勤,前一回還得了好些物件兒來…大爺,那寧國府可沒什么好名聲,我看不如打發夏竹去做旁的差事,另尋個妥帖的丫鬟跟著才是正理。”
“嗯?”陳斯遠暗忖,晴雯這是生怕尤二姐紅杏出墻啊…卻不知這紅杏源自寧國府。當下他便笑道:“她們姊妹來往也是尋常。”
晴雯便蹙眉冷了臉兒道:“罷了,皇帝不急太監急,權當我沒說。”
說罷甩手要走,又被陳斯遠扯住,笑著道:“哪兒來的脾氣?”
晴雯癟癟嘴,嘆息道:“不是沖著大爺…我是瞧不上二姨娘。”
陳斯遠便道:“有我跟三姐兒護著你,你甭搭理她就是了。”
晴雯這才悶聲應下,又覺方才不敢犯了小性兒,抬眼見陳斯遠并不在意,這才放下心來。
別過晴雯,陳斯遠移步往后樓而來。到得尤二姐房里,便見房梁上不知何時垂了兩條紅綢下來。
那尤二姐,歪坐床頭,只穿一件兒竹青底子五彩刺繡鑲領艾綠對襟襖子,內襯朱紅抹胸,赤了一對菱腳,刻下手中捧了書冊,正歪頭千嬌百媚地看將過來。見了陳斯遠便招手:“快來,這空翻蝶瞧著頗為有趣兒。”
陳斯遠笑著湊坐其身旁,探手捏了其下頜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罷,又有何事?”
尤二姐眨眨眼,嬌嗔道:“奴家不過是想著趁了三姐兒不在與你多溫存溫存,偏你又疑心我!”
她偏了頭去,身形卻愈發倚在陳斯遠身上。
“這般說來…果然無事?”陳斯遠說道:“若無事,那我過會子便回榮國府,有要緊事要辦呢。”
尤二姐見其不上套,頓時有些急了,說道:“倒是…倒是有一樁事…一樁好事兒。”
陳斯遠心下一樂,暗忖這戲肉不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