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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寶姐姐、林妹妹

  邢岫煙啊,那姑娘素來是個閑云野鶴、隱士的性兒,不爭不搶的,莫非此番還要悶聲不吭,直待被催逼得典當了大衣裳去?

  陳斯遠頓時蹙眉道:“下回有這等事兒,你只管來尋我。”

  篆兒不迭點頭,又湊過來壓低聲音道:“這搬來了園子里,姐姐去瞧著不大高興。昨兒個還嘀咕呢,雖與眾姊妹每日頑鬧,卻唯獨見不到大爺了。”

  邢岫煙才不會直白說出來呢,估計又是篆兒編纂的。

  那篆兒又道:“來日大爺往綴錦樓后頭的蘆雪庵來,我瞧見了,便催姐姐下來與大爺相會。”

  這倒是不錯。陳斯遠一高興,便尋了一角碎銀子賞給了篆兒,可把篆兒高興得好一陣手舞足蹈。過得半晌,方才蹦蹦跳跳而去。

  目送篆兒身形掩于園中,陳斯遠負手立在沁芳亭半晌,心下愈發氣惱。他陳斯遠素來不是個好脾氣的,還能讓自個兒邢岫煙被人欺負了去?思忖一番,尋思著回頭兒先尋了司棋過問一番再行計較,這才往自家清堂茅舍而去。

  須臾到得清堂茅舍前,遙遙便有婦人斂衽招呼:“遠…大爺。”

  陳斯遠抬眼一瞧,那立在東角門前的婦人不是旁人,正是秦顯家的。陳斯遠心下一動,上前笑道:“秦嫂子這是要鎖門了?”

  秦顯家的受寵若驚,沒口子笑道:“正是。太太定下的規矩,每日酉時前落鎖。我今兒瞧著東府也不像能來人,干脆再鎖了一刻。”

  陳斯遠頷首道:“合該如此。左右秦嫂子便守在這兒,遲一些早一些又有何妨?”

  “正是這個理兒。”

  “是了,秦嫂子守門辛苦,沒旁的事兒只管來我院兒里吃口熱茶。”

  秦顯家的大喜過望,連連道謝:“誒唷,勞遠哥兒掛念,我都不知怎么說好了。”

  這秦顯家的乃是司棋的嬸子,王善保家的兒媳,說來也是東跨院出身,自然瞧著陳斯遠熱切。且陳斯遠與司棋私底下往來之事,雖不曾宣揚出去,可王善保家的早就知道,這秦顯家的又豈會半點不知?

  寒暄熱絡了一陣,陳斯遠忽而道:“是了,秦嫂子可知綴錦閣如今是哪幾個婆子在伺候?”

  秦顯家的納罕道:“除了二姑娘的奶嬤嬤,另有兩個粗使婆子,一個姓楊,一個姓柳,都是進府二三十年的…遠大爺問這個是?”

  陳斯遠蹙眉惱火道:“方才正撞見表姐身邊兒的篆兒,尋了我委屈巴巴說了一遭,卻是表姐才搬進去沒幾日,那幾個婆子便合起伙來擠兌人。但凡驅使一回,必要舍了銀錢去,過后還要被其譏諷寒酸…這是哪門子道理?”

  “啊?”秦顯家的頓時變了臉色,略略思量,便壓低聲音道:“遠大爺不知,那王嬤嬤最是倚老賣老,仗著是原配太太選來的奶嬤嬤,連大太太都不曾放在眼里。

  這王嬤嬤最愛吃酒賭錢,若沒她攛掇著,打死楊、柳兩個婆子也不敢給表姑娘使眼色。”

  原配甄氏選的奶嬤嬤?甄氏都死了十幾年了,也不知這婆子哪兒來的底氣。

  眼見陳斯遠思量著,秦顯家的頓時動了心思。那王嬤嬤素來不積口德,對著王善保家的或許還會暫避鋒芒,可對秦顯家的就沒那般客氣了。幾次犯了口角,秦顯家的都被其罵了個灰頭土臉,心下又豈能不暗恨?

  當下便上眼藥道:“從前是大太太不大管二姑娘房里的事兒,可如今二姑娘養在大太太名下,于情于理大太太都該管上一管,不然這下人豈不騎在主子頭上拉屎撒尿了?”

  是了,這事兒只管讓邢夫人出手就是,自個兒方才還想著尋司棋給那幾個婆子好瞧,實在是舍近求遠。

  于是陳斯遠便頷首道:“秦嫂子說的有理,我明日便尋姨媽說道去。”

  一夜無話。

  待轉過天來,陳斯遠想著今兒個便要與眾姊妹小聚,臨近辰時便急匆匆往東跨院而去。

  卻說這日大老爺賈赦早起扶腰而起,正與小妾嬌紅溫存,誰知便有丫鬟唬著臉兒而來,道:“姨娘,不好了,那一捧紫竹瞧著養不活啦!”

  嬌紅頓時變了臉色,緊忙披了衣裳出來觀量,須臾便回屋與賈赦哭訴道:“老爺須得為奴家做主啊,也不知哪個天殺的半夜澆了堿水,我好不容易求來的紫竹都死了!定是翠云那小蹄子做下的好事兒!”

  賈赦一腦門子官司,他如今又不缺兒子,哪里理會得了這等狗屁倒灶之事?當下便蹙眉含糊道:“可有真憑實據?若你拿了實證,老爺我做主,立時便將翠云攆出府去!”

  嬌紅哭道:“她半夜背著人做下的,我若拿住了,哪里還會讓那紫竹澆了堿水?”

  賈赦敷衍安撫幾句,只道來日再尋一捧紫竹便是。眼見嬌紅哭鬧不休,干脆穿衣而出,一徑去了正房里。

  邢夫人正在逗弄四哥兒,見大老爺賈赦來了,頓時多披了一件衣裳——自打與小賊私底下有了往來,漫說是同床共枕,便是讓賈赦瞧上一眼她自個兒心下都厭嫌得緊。

  賈赦是躲清凈來了,見四哥兒牙牙學語果然有趣,便湊過來逗弄了一會子。此時外間吵嚷聲越來越大,卻是賈赦一走,那嬌紅便尋了翠云隔著院墻謾罵起來。

  邢夫人蹙眉不已,眼見賈赦不管不問,她自個兒也權當沒聽見。誰知少一時便有王善保家的入內回道:“誒唷唷,可了不得,太太快去管一管吧,嬌紅與翠云兩個姨娘廝打起來,都見了血啦!”

  邢夫人眨眨眼,頓時罵道:“沒起子的下作小娼婦,一大早便不省心!”

  當下起身出來,領著一眾丫鬟、婆子到得偏院兒,便見兩個妾室果然扭打在一處,彼此扯著頭發、揪著衣裳,那翠云許是磕著了鼻子,便見滿臉的血跡,正哭喊著往嬌紅臉面上抓去。

  邢夫人蹙眉嘆息,與眾人道:“實在不像話,都瞧著做什么?快去將她們兩個分開。”

  王善保家的呼喝一聲,立時便有粗使婆子上前將兩人分開,王善保家的隨即才上前跳腳兒道:“姨娘快住手,沒得丟了臉面。”

  嬌紅哭道:“那小蹄子半夜使人往我那紫竹上澆了堿水,成心咒我生不了孩兒,求太太做主!”

  翠云回罵道:“呸!黑了心的蛆蟲,你自個兒養不活紫竹關姑奶奶什么事兒?你哪只腚眼兒瞧見我往紫竹上澆堿水了?”

  邢夫人被吵嚷得頭疼,當下虛指二人道:“都住口!真真兒是越來越沒規矩了,都去檐下跪著去,不得我吩咐不許起身!”又看向王善保家的道:“王嬤嬤,你四下查查,看看這幾日可有旁人往嬌紅姨娘那紫竹上澆水!”

  王善保家的心下先是一顫,隨即挺著胸板道:“太太放心,我定查個明白!”

  邢夫人又橫了二人一眼,冷哼一聲這才氣惱著回了正房。她如今連賈赦都不想搭理,更遑論院兒里的幾個妾室了。

  邢夫人入內便見大老爺賈赦面上訕訕,奶嬤嬤正抱著哭鬧的四哥兒哄著。

  邢夫人心下翻了個白眼兒,暗忖這男人不拘多大年歲,都是個猴兒爹。前一回小賊便是胡亂逗弄,惹得四哥兒哭鬧了好半晌。

  當下二人落座,待苗兒送上茶點,大老爺呷了一口便道:“遠哥兒那營生,老夫本待援手、幫襯一回,誰知他竟借了漲了腿兒的銀子,如今一股作價一兩五…嘖,老夫便是想幫襯,也是有心無力啊。”頓了頓,又道:“不過你也別急,待來日老夫與五軍部諸同僚宣揚一番,總不能眼瞅著遠哥兒真個兒賠了家底兒去。”

  邢夫人暗自得意,心道小賊果然有法子,這不就讓大老爺知難而退了?什么往五軍部宣揚,不過是惺惺作態。實則又哪里用得著大老爺宣揚?昨兒個便有勛貴人家尋上門兒來,那股子還能發愁如何售賣?

  邢夫人便耐著性子奉承道:“遠哥兒到底差著年歲,可不就要大老爺多幫襯著些?”

  “嗯。”賈赦頷首沉吟,好似真個兒信了自個兒的話。蓋碗撇著茶葉,說道:“不過也不用太急切,昨兒個牛伯爺私下與我說,那膠乳造得輪胎極為得用。說不得來日膠乳行情見漲,遠哥兒也能回本。”

  頓了頓,又道:“昨兒個王家來人了?”

  邢夫人就道:“淑人領著自家姑娘來了一回,先是在老太太跟前說了會子話兒,又往二房去了。”頓了頓,又禁不住冷笑著下眼藥道:“那舅太太也是想瞎了心,她家那姑娘生得平頭正臉,又脾氣刁蠻,哪兒來的底氣上門相看遠哥兒?”

  賈赦面上一怔,道:“王家人是來相看遠哥兒的?”

  “可不是…才去二房不多久,便打發丫鬟尋了遠哥兒去,說是給王家姑娘瞧瞧做的詩詞。嘖嘖,老爺,不是我說,這二房實在不把老爺放在眼里。這等大事兒,總要知會老爺一聲才是,哪兒有不聲不響就辦了的?”頓了頓,見賈赦蹙眉不語,邢夫人納罕催問一嘴:“老爺?”

  “嗯?哦——嘶——”賈赦蹙眉撫須,心下犯了思量。說來遠哥兒也算的上是少年英才?薄有才名,又擅殖貨,十五歲就中了舉人,這般人物不算英才,又有何人能當的上英才之說?

  奈何遠哥兒家世差了些,照理說王家不該如此急切上門相看,這內中莫非有什么旁的緣故?

  賈赦忽而心下恍然:是了,牛伯爺昨兒個說了,頭一個稱贊膠乳輪胎得用的便是那王子騰…嘶,莫非王子騰認定遠哥兒此番定會生發了不成?

  略略思量,賈赦忽而冷笑一聲,道:“王家這是盯上了膠乳營生啊。”

  邢夫人眨眨眼,趕忙追問道:“這話怎么說?”

  “呵,還能怎么說?昨兒個牛伯爺說了,便是那王子騰頭一個篤定這膠乳論輪胎來日必定大行天下。王家說是將門出身,實則一直把持海貿,若不是咱們家提攜了一遭,漫說今日風光,只怕便是比那薛家也強不了幾分。”

  邢夫人納罕道:“鳳丫頭時常便賣弄,說家里金山銀海一般,潑天的富貴,這王家還缺銀子?”

  “怎么不缺?”賈赦說道:“親家自打退職歸鄉,這海貿便從王家手里散了出去。王家二房得了賈家的京營節度使,這幾年方才重新生發。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啊,你道這世間功勞什么最重?”

  邢夫人道:“這我卻不知了。”

  “自然是從龍之功!”賈赦賣弄一指東面,道:“便是金山銀海,也都搬去了東面兒,王家又怎會不缺銀子?”嘿然一笑,又道:“不過王家這回怕是打錯了算盤啊。”

  畢竟陳斯遠借債方才拿下內府五年的膠乳產出,這銀錢是長了腿兒的,便是買到手中,來日又能賺多少出息?略略盤算便知,大抵是得不償失,他大老爺賈赦才不會干這等虧本的買賣呢。

  正說話間,忽有條兒入內回道:“老爺、太太,遠哥兒求見。”

  “嗯?”賈赦一怔。

  邢夫人蹙眉道:“這…這孩子怎么一早兒就來了?只怕是有什么為難之事。”

  “嗯——”賈赦暗忖,莫非遠哥兒又來催著自個兒認購膠乳股子?不好,這姨媽、外甥若是一道兒勸說,自個兒可不好推諉。當下便道:“你且答對著,老夫約了牛伯爺過府一敘,可不好耽擱了。”

  邢夫人訝然道:“啊?老爺不用早飯了。”

  賈赦甩袖而去,只道:“路上尋個攤子用一碗豆汁兒就是了,正想著這一口兒呢。”

  邢夫人不疑有他,只得起身相送。到得門前正撞見陳斯遠蹙眉而來,陳斯遠趕忙上前廝見,那賈赦便含糊道:“遠哥兒只管與你姨媽說話兒,老夫約了牛伯爺,先走一步。”

  此時便有庭前跪著的嬌紅、翠云求告。一個嬌滴滴,一個慘兮兮,紛紛哀怨喚了聲兒‘老爺’。

  賈赦面上掛不住,咳嗽一聲兒扭頭看向邢夫人。

  邢夫人便道:“罷了,且都回去吧。再有下回,定不輕饒!”

  嬌紅、翠云兩個這才被丫鬟攙扶著起身,只兩刻光景,二人膝蓋俱都鐵青。

  賈赦見此方才快步而去,竟瞧也不瞧陳斯遠一眼,直把陳斯遠弄了個愣神。思量半晌才大抵忖度了賈赦的心思,心下頓時哭笑不得。

  心說我害怕你真買了去呢!大老爺賈赦躲了去,這倒是免得他浪費了口舌。

  回身與邢夫人對視一眼,見其眸中滿是關切,陳斯遠只略略頷首,邢夫人這才放下心來。

  二人進得內中,待上了茶水,陳斯遠便說起正事兒來:“…二姐姐身邊兒的婆子實在不像話,哪里有這般欺負人的?姨媽說不得,須得管上一管。”

  那邢夫人因著昨兒個繾綣一回,早間便見陳斯遠來見,心下正熨帖著。誰知小賊此番早來,為著的卻是邢岫煙。

  雖明知不對,可邢夫人依舊禁不住吃味,道:“你們表姊弟兩個倒是親近。”

  話一出口,邢夫人便知不對,緊忙將丫鬟、婆子打發了下去,這才白了其一眼,道:“真真兒是新人娶進門,前人丟過墻。”

  陳斯遠哭笑不得道:“你這是吃的哪門子飛醋?”

  邢夫人哼哼一聲兒也不言語,也是心下不知該如何回。

  陳斯遠便湊過來道:“當日可是你牽線搭橋,錯非如此,我又豈能尋見表姐一家?再說你如今既養了二姐姐在身邊兒,不拘真情假意,總要做做樣子。”

  說話間陳斯遠探手攬了香肩不住地搖晃。邢夫人被晃得亂了心神,不禁蹙眉道:“快別晃了,今兒一起來胳膊、腿兒、腰都不是自個兒的了,動一下便疼得慌。”頓了頓,又思量道:“她那奶嬤嬤在仗著是原配選來的,便是在老太太跟前兒也有幾分體面,可不好處置…我單拿了那兩個粗使婆子作筏子可好?”

  “殺雞儆猴?也好,嚇唬嚇唬那些沒起子的下人,別讓人欺負了表姐就好。”

  邢夫人應聲道:“行吧…”又覺心下不爽利,便哼聲道:“今兒個身子乏,明兒我領人去瞧瞧。”

  陳斯遠察言觀色,聞言便湊過來低聲道:“你何時得空再去玉皇廟?”

  邢夫人頓時求告道:“過些時日再說吧,如今都好似散了架子一般,沒個五七八日的怕是緩不過來。”

  見陳斯遠又不規矩起來,駭得邢夫人緊忙將其推在一旁,催著其起身告辭而去。

  卻說陳斯遠回返清堂茅舍,方才用過早飯,便有惜春身邊兒的彩屏來催:“遠大爺可曾用過早飯了?我們姑娘催著大爺快些去呢。”

  陳斯遠笑問:“今兒怎么個安排?”

  那彩屏便道:“本該這會子便耍頑一會兒手球,奈何此時風大,姑娘們便都往曉翠堂吃茶說話兒去了。我們姑娘說了,晌午便開席。”

  陳斯遠笑著應下,先行打發了彩屏,換了身衣裳才領了香菱、五兒而去。

  那曉翠堂便挨著探春居停的秋爽齋,外有連廊溝通,其后又有游廊水榭通往藕香榭。

  主仆三個一路過得行過來,離得老遠便聽見曉翠堂內嘰嘰喳喳、好生熱鬧。

  入得內中,便見花紅柳綠,一時爭奇斗艷。

  這會子黛玉正與寶姐姐竊竊私語,探春正與湘云起身爭辯著什么,迎春與邢岫煙湊在角落里低聲細語,小惜春正吃著果脯,見得陳斯遠入內,頓時歡喜道:“遠大哥可算來了!”

  此言一出,內中立時安靜下來。黛玉瞥了一眼,見其瞥過來又緊忙別過頭去;寶姐姐倒是與其對視了一眼,一雙水杏眼蘊含了千言萬語;惜春、探春、湘云幾個俱都歡喜;二姑娘迎春只噙笑頷首,邢岫煙依舊是那副恬淡模樣,只是眸中隱隱有些嗔怪…似乎責怪陳斯遠又給她塞了銀子?

  陳斯遠笑著四下拱手道:“遲來一步,罪過罪過…是了,怎么不見寶兄弟?”

  話音才落,內中頓時咯咯咯嬌笑不停。那湘云就道:“快別提愛哥哥了,前兒聽說咱們要小聚一場,愛哥哥立時猴兒也似急得抓耳撓腮。先是求告了姑祖母,又問舅媽討慈悲,誰知正被舅舅撞了個正著,劈頭蓋臉挨了好一番訓斥,今兒個一早到底老老實實往綺霰齋讀書去了。”

  所以天生一物降一物,因著陳斯遠之故,省親之后元春對寶玉多有責怪,連帶著王夫人與賈政都待其苛刻起來。大臉寶還想依紅偎綠在大觀園里打混,那是白日做夢!且去老老實實讀書上進吧!

  又有探春招呼著入座,陳斯遠瞧了瞧,干脆挨著小惜春坐將下來。滿室鶯鶯燕燕,入耳皆是嬌聲細語,陳斯遠心下暗忖,他費盡心思混進榮國府,為的不就是此時嗎?

  奈何人多有人多的壞處,起碼他不好與林妹妹、寶姐姐、表姐私下說話兒了,只不時朝著幾人眉目傳情。

  過得半晌,大丫鬟司棋笑著入內道:“姑娘們,外頭風停了,瞧著日頭正好。”

  惜春頓時合掌起身道:“甚好甚好,咱們快去耍頑一番。”

  探春思量道:“四下都有花草,又多臨水,玉皇廟前甬道開闊,咱們不如往那邊廂耍頑一番?”

  眾人齊齊應了,嬉笑著一道兒往外來。寶姐姐起身之際忽而朝陳斯遠瞥了一眼,陳斯遠便故意磨蹭著綴在了最后頭。

  前頭寶釵、林妹妹兩個拉了手兒而行,黛玉便低聲道:“你不去與他說會子話兒?”

  昨日的事兒,寶釵方才便與黛玉說了。黛玉心下本道寶姐姐是個循規蹈矩,從來不敢行差踏錯半步的,誰知竟也有這般膽大的時候。黛玉性子本就不是個循規蹈矩的,見寶姐姐如此,難免與其又親近了幾分。

  寶釵俏皮眨眨眼,與其低聲道:“我何時與他說話都好,這會子啊…還是留給妹妹吧!”說罷撒手一搡,趁著黛玉身形一滯便掩面笑著往前頭去尋迎春了。

  黛玉正羞惱著,忽覺身邊風聲刮過,便見一高大身形停在了一旁。抬眼瞥了一眼,黛玉緊忙喚道:“遠大哥。”

  “林妹妹。”陳斯遠心下暗贊寶釵賢惠,當下探手一引,便與黛玉并肩而行。

  黛玉剛過了生兒,正是十二、三情竇初開之時,又早早與陳斯遠定下婚事,是以這會子羞得一時間沒了言語。

  陳斯遠便含笑道:“昨兒香菱還說跟妹妹學了如何作詩呢。”

  黛玉笑道:“偏她來舍近求遠,守著個大詩人不求,反倒要來央求我。”

  陳斯遠笑道:“我實在不得空…嗯,也是想著偷偷懶,倒是勞煩妹妹了。”

  黛玉應了一聲兒,又道:“難為你還記掛著我這藥罐子,蟲草每月依時送來——”頓了頓,說道:“只是不知你是憐我孤苦…還是怕我早夭誤了你的算計?”

  陳斯遠一怔,心道果然是林懟懟,也不知何時才能將那偽造婚書一事揭過。于是說道:“妹妹這話可冤煞人了。丁郎中既說了人參性烈,蟲草溫補方宜,我不過盡一些本分罷了。”行了兩步,又斂色低聲道:“且妹妹冰雪聰明,這府里步步驚心,我若護不住你,那些算計又有何用?”

  黛玉略略蹙眉,說道:“你如今得了意,想來于你而言,我已經無用。”

  恰行至瀟湘館左近,陳斯遠扭頭看著瀟湘館道:“這瀟湘竹最耐風霜,陳某一介凡俗,正要要借幾縷竹影遮遮銅臭。”

  黛玉譏笑道:“前人栽得竹子,如今瞧著好似便宜了我?”

  陳斯遠卻道:“妹妹何必妄自菲薄?豈不知于我心中,妹妹才是那瀟湘竹?”

  黛玉愕然,頓時俏臉兒泛紅,扭頭見陳斯遠雖噙了笑意,卻不似作偽,頓時連耳根子也一并紅了去。

  俄爾,陳斯遠道惱道:“是我心直口快了些,還請妹妹見諒。”

  黛玉噘嘴嗔看其一眼,羞得實在不知怎么往下說,當下緊忙疾走兩步,遙遙招呼道:“四妹妹,將那手球與我把玩把玩!”

  兩個丫鬟雪雁、紫鵑原本遠遠躲在一旁,見黛玉走了,雪雁急切地嗔看陳斯遠一眼,緊忙去追黛玉;紫鵑也邁步去追,兩步之后又停下,待陳斯遠追上來才道:“遠大爺不若多與我們姑娘說說詩詞歌賦。”

  知紫鵑是蓄意賣好兒,陳斯遠便笑著頷首。紫鵑這才急急往前頭去追黛玉。

  陳斯遠心下卻不以為然,他若是寶玉那等身份,自然可以與黛玉慢慢來,嬉鬧、耍頑、風花雪月。奈何他不是!林妹妹雖不知其具體底細,可心下早早兒認定了那婚書是其偽作,又不下猛藥,又豈會扭轉局面?

  少一時,又有寶姐姐莫名著回首看過來,好似責怪其嚇走了黛玉。陳斯遠便報之一笑,并不解釋。

  待到得玉皇廟西面,那甬道果然寬敞,正適合用來耍頑。陳斯遠緊忙打發五兒回去取了些石灰來,便在甬道上劃了線,又將眾姊妹分作兩隊,便避在一旁瞧著鶯鶯燕燕們耍頑。

  因著其遠遠避開,迎春、寶釵、黛玉等這才逐漸放開,一時間呼喝不止,嬉笑不休。看那膠乳球落地彈起,場中湘云橫移閃避,得了球的探春奮力一砸,便正好砸在了迎春背脊上。

  惜春立時合掌歡喜道:“中了中了,二姐姐下場!”

  又須臾,寶姐姐故意賣了個破綻,正被砸在小腿上,便香汗淋漓地嗔道:“誒呀,都要躲開了,誰知這腿不聽話。”

  眾姊妹嬉笑一番,寶姐姐接了鶯兒遞過來的帕子,一邊擦拭面頰上的汗珠,一邊廂偷眼往陳斯遠這邊瞧。少一時,她便悄然往玉皇廟后溜去。

  陳斯遠聞弦知雅意,從另一邊往玉皇廟東面繞行。

  須臾光景,二人便在一株高大桃樹下聚首。寶姐姐嗔怪道:“好不容易與林妹妹說會子話兒,你怎么把她招惹了?”

  陳斯遠那日過后,坦然接受此一世成了渣男,這會子更是化身屑男,瞧著寶姐姐道:“你還想著林妹妹,怎么不想著自個兒?”

  寶姐姐為之一噎,道:“我總比她方便些。”

  陳斯遠道:“昨兒個你媽媽可起疑心了?”

  寶姐姐搖了搖頭,蹙眉失落道:“過問了幾句,只當我與表姐有仇怨…我那會子倒是想媽媽窺破了去,這般遮遮掩掩的實在是煩了。”

  陳斯遠鼓動道:“那不如我回頭兒尋了姨太太當面提親?漫說是你,便是我也煩了的。”

  “你瘋了?”寶姐姐頓時蹙眉惱道:“我不過是一時氣話,真個兒與其說了,還不知怎么鬧呢。”

  陳斯遠便搶先腹誹道:“姨太太心下也不知如何作想的,碧紗櫥里有個湘云,櫳翠庵里還有個妙玉,也不知寶玉好在何處了。”

  此言一出,寶姐姐便勸說道:“你,你也莫急,這事兒還是緩和著來。我時常與媽媽說說,遲早能改了她的心思。”

  陳斯遠不情不愿頷首應下,俄爾便道:“那膠乳營生有了起色,你家中可有合用的人手?回頭兒須得往那鄭和島看著,怕是三五年不得回返。”

  寶釵頓時心下一動。因其父早早過世,薛家大房得用的人手不是生出歪心,便是被其余各房拉攏了去,如今能得用的不過是老掌柜張德輝一人。

  若將張德輝打發去了鄭和島,料想媽媽再不會由著哥哥薛蟠胡亂折騰。

  寶姐姐便道:“得用的如今只老掌柜張德輝一個,回頭兒你與媽媽說說,我家投了兩萬銀錢進去,媽媽一準兒能放了老掌柜去。”

  陳斯遠笑著道:“甚好。張德輝一去,賬目就須得寶妹妹看顧著了。”頓了頓,又道:“聽聞金魚池如今楊柳依依,正是踏春的好去處。”

  寶姐姐一顆心都撲在他身上,自是想與其一道兒花前月下。聞言不禁希冀道:“若是三月中能在池上泛舟,真真兒是再好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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