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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各論各的

  待二人重新落座,非但是薛姨媽,便是陳斯遠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開口。他心下雜亂,似有些煩擾,可更多的則是欣喜。

  于陳斯遠而言,這世間唯有三者可催其奮進,一則青史留名、萬民傳頌;二則姑娘家床笫之歡力盡時的癱軟;三則…便是女子不經意的臉紅。

  此三者單拿出來一樣,都可催生男子萬丈豪情,他又怎能不歡喜?

  至于寶姐姐,刻下又不曾做什么,他便暫且不去理會。

  強自恢復清明,陳斯遠仔細思忖了一番,眼見薛姨媽兀自攥著帕子不作聲,陳斯遠便說道:“姨太太所請實在讓人為難,而今我不過是監生,只聽了外間傳言,能不能尋到門路尚且不可知。既然姨太太實在不知托付何人,那我就勉為其難試一試?”

  薛姨媽羞怯著歡喜起來,道:“遠哥兒去操辦此事,定是妥當的。”頓了頓,又道:“若遠哥兒真個兒為蟠兒恢復了清白,我…來世定當報還。”

  陳斯遠面上忽而玩味起來,這報答又豈用等到來世?這一世就好啊…就比如將寶姐姐許配給自個兒。

  就聽薛姨媽說道:“不過此時最好年底前操辦妥當。二房叔叔過世,那皇商差事此前一直落在他頭上。他這一去,年底內府盤點,總要讓蟠兒頂上才好。再有,那曹郎中本就是內府郎中,想必納彩前總要查明薛家底細。”

  陳斯遠不禁蹙眉道:“這般說來,此時宜急不宜緩啊…我明兒個先尋人掃聽一番,不管有沒有門路,定會回姨太太一聲兒。”

  “哎,好。”薛姨媽應下,心中暗自舒了口氣。

  二人一時間又沒了言語,薛姨媽如坐針氈,偏生還不想走。抬眼瞥了陳斯遠兩回,因聽得外間丫鬟嬉笑聲,她生怕被外人瞧了去,這才咬牙起身道:“如此,我就先回了。”

  “好,”陳斯遠起身相送:“我送送姨太太。”

  “遠哥兒留步就是,左右也不遠。”

  陳斯遠笑著沒答話,徑直將薛姨媽送出院外,方才納罕著回返。進得正房里與香菱、紅玉、柳五兒幾個言說一番,旋即鉆進書房里抄起書卷來翻閱。

  他心不靜,半晌也不曾看進去。想想近來也真是古怪,先是寶姐姐丟直球,跟著薛姨媽又來了這么一出…變化之快,真真兒讓人目不暇接。陳斯遠心下自是更屬意寶姐姐的,可薛姨媽若是自個兒送上門來——他觀薛姨媽也是風韻猶存啊,此事還是日后再說吧。

  因著心下雜亂,陳斯遠勉強翻了幾頁書卷,干脆早早洗漱,與香菱、紅玉一道兒相擁而眠。

  待轉過天來,陳斯遠晌午時單尋了魏釗高,其父乃是陜西巡撫,正兒八經的官宦子弟。

  因著薛蟠一事隱秘,不好傳揚開來,因是陳斯遠干脆領著魏釗高去了晴雯處。

  晴雯還是頭一回見陳斯遠領了人來,小臉兒略顯局促,慌忙招呼兩個婆子招呼著,又親自沏了香茗奉上。

  待陳斯遠命其退下,這才與魏釗高道:“魏兄,前一回魏兄說那刑部衙門里的門道…不知可能尋到路子?”

  魏釗高啞然失笑,指點著陳斯遠道:“我道樞良為何單拉了我來,敢情是為這等事兒。怎地,莫非樞良也要撤案卷?”

  “正是,我有一遠親,在金陵發了案子。”這等事兒也沒什么好隱瞞的,陳斯遠當下便略略與魏釗高說了。

  那魏釗高聽罷訝然不已,道:“薛家可是得罪了賈化?這等案子論理不過賠幾個燒埋銀子罷了,怎么斷成了薛家的罪過?”

  陳斯遠便笑道:“薛家大房孤兒寡母啊。”

  魏釗高頓時會意,道:“敢情是家賊難防啊。”

  可不就是家賊?那背后出力的不拘是薛家其余幾房,還是王子騰,總歸與薛家大房粘親呢。

  魏釗高思量著道:“如此就好辦了。賈化如今圣眷正隆,我聽聞此人在開埠一事上處置得當,引得圣人連番夸贊,說不得不二年便要高升。有此人壓著,料想來日也無人敢翻舊案。

  樞良若想撤案卷,只消砸了重金,買通那司務與庫大使便可萬無一失。”

  刑部司務乃是從九品的官職,勉強還能算是官;到得庫大使這一級,屬于不入流的雜官,說是官,實則更像是吏。

  陳斯遠便道:“薛家孤兒寡母,唯獨有個男丁薛文龍,還是個渾人。還請魏兄從中引薦、奔走轉圜。”

  魏釗高笑道:“此事容易,樞良可聽過高仲勛其人?”

  眼見陳斯遠面上茫然,魏釗高就道:“此人本是前任天官門下清客,此人八面玲瓏、能說會道,于京師各處衙門頗為吃得開。樞良只管讓薛家尋此人料理,不出月余光景必有好信兒。”

  陳斯遠大喜,當下以茶代酒敬了魏釗高一杯。隨即便有小廝慶愈提了兩個食盒來,二人便在房中用了飯食。

  魏釗高用罷飯食,抬眼便見那晴雯杵在庭院里不時的往房中張望。他本就是衙內出身,自小也是脂粉叢中打混過來的,哪里不知陳斯遠金屋藏嬌之意。

  當下打趣幾嘴,施施然便告辭而去。

  陳斯遠起身將其送出院兒,待回轉身形,晴雯便湊了過來,納罕著道:“大爺今兒個怎么帶了外人來?”

  陳斯遠笑著說道:“魏兄既是同學,又與我有私誼,算不得外人。”頓了頓,又道:“再說,莫非晴雯想躲在房里一輩子不見外人不成?”

  晴雯頓時嗔怪道:“我不過是心下納罕,偏大爺往旁處想。”

  陳斯遠笑著沒言語。晴雯雖不曾明說,可陳斯遠哪里不知其心思?這處毗鄰國子監的小院,原本就是用來安置晴雯的。起初晴雯許是還當自個兒是丫鬟,可架不住兩個婆子與老蒼頭每日奉承。

  晴雯又是個心氣兒高的,從不覺得自個兒比那些姑娘差了什么,時日一長,可不就當自個兒是這處小院的半個主人了?

  且那一回賴大家的說了一些有的沒的,晴雯正值情竇初開,時常便與陳斯遠晌午時相擁小憩,與先前拿寶玉當朋友不同,只怕晴雯心下早當自個兒是陳斯遠的姨娘了。

  晴雯話音落下,見陳斯遠只是笑,并不曾駁斥了,便扯了陳斯遠入內,說道:“大爺趕緊瞇一會子,不然下晌又要犯困。”

  “可不是?春困秋乏夏打盹,這晌午不小憩一會子,下晌還真就沒精神頭。”

  二人到得內中,晴雯吩咐婆子送了溫水來,伺候著陳斯遠洗臉、凈手。二人一并到得西梢間里,陳斯遠方才落座炕頭,晴雯便矮身為其褪去了鞋子。

  那晴雯心細,拿著鞋子探手比量了下,說道:“大爺腳碼好似又長了些,這鞋子瞧著有些頂腳,來日我尋了鞋樣子再給大爺做一雙。”

  陳斯遠應下,晴雯撂下鞋子,起身又翻騰箱籠,尋了做得一半的團扇來。

  待其偏腿坐在炕頭,陳斯遠思量著問道:“還沒走?”

  晴雯紅著小臉兒應聲道:“今兒個就差不多了。”

  陳斯遠躺下道:“那咱們一道兒瞇一會子。”

  晴雯立馬搖頭道:“不好不好,沒得污了大爺。大爺下月可是要下場的!”

  此時世情認定女子天癸污穢,因是前三日晴雯只在廂房里應聲,關門門窗都不見陳斯遠。今兒個走得差不多了,這才墊了草木灰包伺候陳斯遠。

  陳斯遠便嘆了口氣,為這事兒他沒少與身邊兒的女子掰扯,可哪怕是尤三姐那等潑辣豪爽的,也不肯月事時候與其同床共枕。指望著一己之力移風易俗,簡直是癡人說夢。

  因是陳斯遠也不強求,打了哈欠,卷了錦被便小憩起來。

  晴雯守在一旁,一針一線地繡著團扇,時而瞥向陳斯遠,便會抿嘴一笑。

  許是坐得久了,晴雯有些腿酸,便褪去鞋子上了炕,又哈欠連天地繡了幾針,晴雯便困乏得睜不開眼、搗頭如蒜。

  過得許久,陳斯遠倏然轉醒,眼見晴雯靠在炕柜上外頭睡去,緊忙自枕邊摸出懷表來瞧了眼。

  好好,距離上課還有一刻之久。陳斯遠舒展了下筋骨,見晴雯嬌俏的小模樣,頓時心生戲謔。探手輕輕將那一只菱腳上的襪子扯下,伸出食指在足心撓了撓。便見晴雯蹙起眉頭來,腳趾屈伸兩下又停了下來。

  陳斯遠又撓了撓,晴雯頓時縮了菱腳,迷糊著睜開眼來。

  “大爺?”

  陳斯遠起身膝行過去,打橫抱起晴雯來嘟囔道:“困成這樣還要硬挺著,你睡吧,我去國子監了。”

  說話間將其撂下,又為其覆了錦被,這才落地穿了鞋子。

  晴雯掙扎著要起來,便被陳斯遠一指頭點在眉心:“安心睡著,我每日都來,哪里就要你每回都送了。”

  晴雯含混著應下,目視陳斯遠起身出了梢間,又撐起身形扒著窗戶眼見陳斯遠與兩個婆子招呼一聲,施施然領著慶愈出了小院兒。

  晴雯重新躺下,抿嘴笑著將被子蒙在頭上。須臾又掀開被子,一雙水潤眸子眼波流轉,恨不得立時撲在大爺懷里。

  如今想來,那日賴大娘所言果然有幾分道理…只可恨她一直鄙夷襲人、碧痕等作狐媚子狀勾搭寶二爺,心下自然不知那些床笫上的手段。

  晴雯便想著,若是賴大娘再來就好了,到時也好問上一嘴。

  這日散學,陳斯遠徑直回了自家小院兒。甫一入內,便有紅玉道:“大爺,頭晌時蕓二爺來了,撂下一些遼東土儀便回去了,說等大爺休沐時再來拜訪。”

  賈蕓回來了?算算一來一回足足五個月,算時日賈蕓是夏末方才從遼東回返,料想定是將遼東莊子各項事宜處置妥帖了。

  陳斯遠點點頭示意知道了,進得房中略略休憩,換過一身衣裳便要往薛姨媽院兒行去。

  誰知方才出了正房,便有金釧兒尋了過來。

  那金釧兒上前見禮道:“太太掐算著哥兒也該回來了,便打發我請了哥兒往太太處走一遭。”

  陳斯遠納罕道:“姐姐可知太太尋我何事?”

  金釧兒搖頭道:“太太的心思,我又哪里敢忖度?不過下晌時二奶奶來了一回,說了夏糧入庫的賬目。二奶奶說今年旱了些,夏糧比往年少了一成。”

  這就扯淡了,今年入夏時雖雨水少了些,可也算得上是難得的風調雨順,這夏糧又怎會比去年還少一成?只怕是各處莊頭與戴良蛇鼠一窩,貪占賈家便宜。

  這般思來,王夫人這是打算對糧倉動手了?若果然如此,此番必是尋陳斯遠溝通往來,與東跨院的大房計較了,兩房方才好一道兒發力,逼得賈母認下此事。

  陳斯遠思量清楚,便頷首道:“不好讓太太久等,咱們這就走吧。”

  金釧兒應下,轉身引著陳斯遠往王夫人院兒而去。

  不多時,陳斯遠進得正房里,抬眼便見王夫人正殷切看過來。

  二人見過禮,王夫人耐著性子說了些閑話,這才將幾個丫鬟打發了下去。

  待人一走,那王夫人就道:“遠哥兒,這夏糧賬目送上來了,比去年還少了一成。”

  陳斯遠蹙眉道:“蛇鼠一窩,須得好生整治了。”

  王夫人也頷首道:“我也是這般想的,公中在這京畿周遭的田莊不多,加起來卻也有幾千之數。公中用度尚且打不開點,偏肥了那些底下的奴才!若依著我,不若比照遠哥兒的法子來處置田莊,趁機再將那戴良也拿下。”

  陳斯遠會意道:“太太所言極是,不過事涉公中,不好繞開東跨院。晚輩這就往東跨院走一遭,與大老爺分說利害,想來大老爺定會鼎力支持。”

  王夫人頓時笑將起來,說道:“是了,這又不是我自個兒的事兒,可不就要大伯那邊廂出出力?”頓了頓又道:“遠哥兒秋闈在即,本不該勞煩你,奈何實在無人居中奔走。”

  陳斯遠擺手道:“我不過傳個話,又能勞煩到哪兒去?如此,太太稍坐,晚輩這就去尋大老爺。”

  王夫人應下,又打發金釧兒去送。

  陳斯遠自王夫人院兒出來,繞行出府,又從黑油大門進了東跨院。趕巧,邢夫人臨盆在即,今日賈赦請了太醫來診治,陳斯遠便隨著苗兒進了正房里。

  他入得內中,抬眼便見邢夫人歪在軟榻上,王太醫業已診治過了,正與賈赦交代著:“…大老爺容稟,大太太月份已夠,想來再有月余光景便會臨盆。如今大太太與腹中孩兒身子都康健,就是…大太太身子略微豐腴了些。往后須得少食,免得胎兒過大引發難產。”

  邢夫人聞言頓時蹙眉道:“我這兩月一直管著嘴,也沒多吃什么,怎么就發了福?”

  那王太醫笑道:“許是大太太勞動得少了些。”

  賈赦心下歡喜,擺手道:“來呀,放賞,代我送送王太醫。”

  當下便有丫鬟送了兩枚銀稞子來,王太醫連連謝過,這才被丫鬟送走。

  陳斯遠這時才上前見禮,賈赦以為又是來瞧邢夫人的,便道:“你們姨外甥且說著,我往外書房去了。”

  陳斯遠趕忙道:“姨夫且慢,外甥此番有要緊事相商。”

  “哦?”賈赦眨眨眼,忽而歡喜道:“莫非那丹丸營生要分潤出息了?”

  陳斯遠面上一怔,心下直翻白眼。這大老爺果然是鉆進錢眼里了!

  當下說道:“還請姨夫屏退左右。”

  大老爺擺擺手,便揮推了丫鬟。

  待內中只余下三人,陳斯遠便將王夫人之請說了出來。

  本道賈赦手頭銀錢緊,定會鼎力相助,誰知賈赦聽罷竟撫須思量了須臾,這才道:“底下奴才不像話,是該整治一番了。不過那戴良是做老了糧倉的,一竟革除,只怕一時間尋不得妥帖人手啊。”

  陳斯遠暗自思量,賈赦自是樂不得掀翻了戴良,只是這掀翻之后,管糧倉的差事歸在誰門下,這就要仔細計較了。

  大房、二房如今合則兩利,合起伙來方才能斗得過賈母,可彼此之間也是齟齬不斷。這不,事兒還不曾辦成,賈赦就想著事后分潤好處了。

  陳斯遠道:“姨夫心下可有妥帖人手?”

  賈赦瞇眼道:“老夫以為單大良不錯。”

  單大良?單家夫婦為府中內外管家,慣會欺上瞞下、捧高踩低…嘶,這單大良莫非暗中投靠了大老爺賈赦?極有可能啊。

  賈赦此議一出,只怕王夫人定不會答應,那此事豈不就無疾而終了?

  陳斯遠便思量著道:“單大良原本只管著買辦一事,與糧倉事宜不挨著,只怕甫一經手,難免慌手慌腳。二房太太以為周瑞管著糧倉最為合適。”

  周瑞是賈家老人,周瑞家的卻是王夫人陪房。

  賈赦聞言頓時蹙眉搖頭道:“不可,周瑞差著年歲,如何服眾?我看還是單大良好一些。”

  陳斯遠思量著道:“若依著我,單大良、周瑞二人,都比不得另一人合適。”

  “哦?還有這等人?遠哥兒且說說。”

  陳斯遠笑著吐出兩個字:“賈蕓。”

  賈赦眨眨眼,說道:“是了,蕓哥兒今兒個回來了,頭晌時老夫還見了一面兒。”

  當下賈赦暗自思量,這賈蕓往遼東走了一遭,將遼東莊子處置得極為妥當。剔除了烏家這等欺上瞞下的莊頭,非但主家滿意,便是下頭的莊戶、仆役也滿意不已。

  此人能說會道、實心任事,又是賈家子弟,倒的確是個好人選。只是賈家素來沒有子弟充任奴才差事的慣例啊。

  此時就聽陳斯遠道:“若依著外甥,這糧倉差事讓那周瑞擔個名兒,命賈蕓督辦,查辦京畿莊頭、戴良事宜,自是姨夫親自出面為好。”

  陳斯遠此議看似和稀泥,實則抓住了主要矛盾。王夫人為奪權,自是要將糧倉差事攏在手中;大老爺賈赦一心為銀錢,先前所言不過是得寸進尺,說白了就是有棗沒棗打三竿子,能占便宜就絕不吃虧。

  依著陳斯遠處置,周瑞得了糧倉管事,有賈蕓督辦,自不好上下其手;賈赦稽查莊頭、糧倉管事戴良貪占事宜,來日抄撿的美差自然也是大老爺的。如此,正好一舉兩得。

  大老爺賈赦思量半晌,一直沒放聲。一旁的邢夫人與陳斯遠遞了個眼色,咳嗽一聲便道:“老爺,我看遠哥兒說的在理。”

  “唔,”大老爺就坡下驢,說道:“既如此,那遠哥兒去回了二房弟妹,就說這事兒我應承了。”

  陳斯遠趕忙起身拱手謝過。大老爺兀自板著臉,心下思忖著如何尋那些莊頭與戴良的晦氣,交代幾句便匆匆離去。

  他人一走,邢夫人趕忙道:“二房總算有了動靜,前些時日他私底下還嘟囔著怎么還不動手呢。”

  陳斯遠上前扯了邢夫人的手兒,自是好言撫慰了一番,只道待過了秋闈,定時常來看她與孩兒。

  邢夫人便道:“你三五日來一回就是了。”頓了頓,又道:“我原想著有了孩兒就好,卻不敢奢望著與你一直廝守。”

  陳斯遠嗔道:“哪里的話?你當我是什么了?”

  邢夫人不禁掩口咯咯咯笑了一會子,這才道:“便是出了月子我也要顧著孩兒,只怕沒空顧著你,你到時若是憋悶了,干脆尋苗兒、條兒那兩個小蹄子去。前兒個我小憩,那兩個小蹄子當我睡著了不曾聽見,為著你嘀嘀咕咕險些撕破了臉呢。我瞧著啊,如今你勾勾手指那兩個就樂不得的爬了你的床。”

  陳斯遠道:“我如今哪里管得了這些?只盼著趕緊過了秋闈才好。”

  二人說了會子私密話兒,陳斯遠便起身離去。不一刻到得王夫人房中,便將先前之議說與了王夫人。

  王夫人果然大喜,渾不在意那抄撿的美差落在了大老爺頭上。當下將陳斯遠好一番夸贊,臨別之際又送了兩盒茯苓霜。

  陳斯遠自王夫人院兒出來,兜轉一番尋到薛姨媽院兒前,與門前婆子交代一聲兒,須臾便有丫鬟同喜引著其進了內中。

  二人又見面,薛姨媽自是心下異樣,只是掛著薛蟠的案子,這才強壓住心事。

  招呼陳斯遠落座,待上了茶水趕忙就問道:“遠哥兒,那事兒…如何了?”

  陳斯遠笑著頷首:“幸不辱命,倒是掃聽得了一些門道。”

  “啊——”薛姨媽自是驚喜,趕忙細問起來。陳斯遠便將友人魏釗高所言細細說來。

  臨了,呷了口茶水道:“此事不好張揚,姨太太為女眷,只怕不好與那人打交道。不若尋了手下妥帖掌柜的,尋了那人仔細計較。到時只消舍了銀錢,此事定會辦得妥當。”

  薛姨媽聽得頷首連連,道:“哥兒說的極是。蟠兒經此一遭,我是不大信得過了。”旋即又思量道:“我家中有一老掌柜名張德輝,處事老道,為人最是忠心,我便將此事托付給他?”

  怎么什么事兒都要問過自個兒?這是拿自個兒當依仗了?

  陳斯遠心下古怪之余,笑著說道:“姨太太既說此人妥當,那想來是妥當的。”

  眼見薛姨媽直勾勾瞧過來,陳斯遠便不經意地往屏風瞧了一眼。薛姨媽頓時回過神來,這才想起寶釵還在房中。

  當下輕咳一聲兒,說道:“好,我明兒個便尋了他交代下來。遠哥兒…這是才回來?可用了晚點?若不曾用,我干脆吩咐丫鬟多拿一些回來,就在此處用吧。”

  陳斯遠起身拱手道:“不了,秋闈在即,晚輩還要回去溫書,就不多留了。”

  薛姨媽趕忙吩咐丫鬟去送,自個兒又起身將陳斯遠送到正房門口,瞧著其身形出了小院兒,這才嘆息一聲回轉身形。

  誰知扭頭便見寶釵不知何時繞過屏風停在了堂中。

  薛姨媽心下一驚,趕忙笑道:“我的兒,你哥哥那事兒可算有了著落。”

  寶釵不禁感嘆道:“男主外、女主內,古來皆如此。于我和媽媽而言,簡直是天大的難事兒,誰知落在遠大哥手中,竟如此容易。”

  薛姨媽摟著寶釵坐在軟塌上,點頭道:“也是遠哥兒能為,換了旁的哥兒哪里知道這些?”

  寶姐姐心下一動,說道:“媽媽也以為遠大哥有能為?”

  薛姨媽便笑道:“哪里是我以為?這府中上下誰不說遠哥兒有能為?”

  寶姐姐便道:“既如此,想來遠大哥先前所言也是金玉良言了?”

  “自然是——”薛姨媽方才應下就覺不妥。

  果然,就聽寶姐姐說道:“媽媽也知哥哥是什么情形,既如此,何不信了遠大哥一回,將外頭的營生盡數兌了,皇商底子也轉出去,如此…方才能保得哥哥周全。”

  “這…”薛姨媽頓時為難道:“旁的且不說,這皇商可是祖上傳下來的,怎好拱手讓人?若是其余幾房知道了,還不知如何鬧呢…不妥不妥。”

  寶釵道:“其余幾房想要,只管拿了真金白銀來,咱們讓渡出去便是了。”

  薛姨媽蹙眉道:“渾說,若真個兒讓與了其余幾房,來日九泉之下我又如何與你父親交代?”

  寶姐姐略略蹙眉,便不說話兒了。心下不禁暗忖,這話落在不同人口中,效用自是不同。自個兒與媽媽太過親近,因是媽媽哪怕明知此言有理,只怕也先存了幾分疑慮;若換個讓人信服的說來,只怕媽媽心下疑慮便會去了幾分。

  如今媽媽正倚重遠大哥,若這些話遠大哥再說一回,說不得會有奇效?

  寶姐姐便拿定心思,待得空尋了陳斯遠說說,總要勸著媽媽轉了心思才好。

  不然的話,家中出息愈少,拋費居高不下。哥哥又是個渾的,說不得哪日又闖了禍。長此以往,薛家家業哪里還維系得了?

  卻說陳斯遠自薛姨媽院兒出來,一徑進得園子里,本道穿行而過回返自家小院兒,誰知半路便撞見了司棋。

  問過才知,卻是司棋才將食盒送去后頭的小廚房。那司棋說過便定定瞧著陳斯遠,一雙眸子好似沁出水兒來一般。

  二人春風一回,往后再沒獨處之機,司棋自是心下哀怨。陳斯遠極得意司棋高大豐壯的身形,眼見如此,少不得扯了司棋往沒人處好生撫慰了一番。

  奈何周遭人來人往的,陳斯遠只得硬挺著不曾真個兒入了巷。

  待事畢,司棋窸窸窣窣拾掇齊整,咬著下唇,一雙眸子愈發水潤。湊過來低聲道:“哥兒…等過了秋闈,我擇一日告了假可好?”頓了頓,又道:“我爹媽素日都在府中當差,白日里家中無人的。”

  陳斯遠頓時意動不已,笑著道:“好,待過了秋闈便是你不尋我,我也要來尋你。”

  司棋心下歡喜不已,正要說些什么,忽而聽得繡橘遠遠招呼有聲,這才撇下陳斯遠去了。

  陳斯遠略等片刻,待從園子后門出來,行不幾步正撞見自后門回返的薛蟠。

  “遠兄弟!”薛蟠那廝熱絡招呼,哈哈笑著到得近前,一巴掌拍在陳斯遠肩頭:“本道回來便尋遠兄弟出去耍頑,誰知媽媽、妹妹都不準,說遠兄弟要下場秋闈,不好攪擾。嘖,遠兄弟這才情,哪里還能攪擾得了?想來那秋闈也是手到擒來啊,哈哈哈——”

  陳斯遠笑著拱手:“借文龍吉言,實則我如今心下也忐忑不已啊,秋闈之事,誰也說的準一定能過?是了,文龍這是——”

  薛蟠咧嘴道:“久不在京師,各處朋友自是要走動走動。今兒個柳湘蓮做東,咱們便在外城尋了個羊肉鋪子好生吃喝了一通。”

  柳湘蓮?薛蟠到底跟此人兜搭上了…就是不知來日會不會被其暴揍一通了。

  與薛蟠言語一番,二人就此別過。陳斯遠行了幾步,扭頭看著薛蟠那貨昂首闊步沿夾道而去,心下頓時古怪起來。

  這來日若真個兒與薛姨媽有了什么,薛蟠這貨豈不成了自個兒便宜兒子?

  到時候怎么說?

  文龍兄,咱們往后各論各的,我管你叫文龍兄,你管我叫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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