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海底深處,這里是陽光也無法抵達的領域。
一艘通體雪白的巨舟正在其中潛行。
其船首高昂,船身流暢自然,赫然是一頭巨大白鯨的模樣。它無聲地劃開冰冷的海水,周身亮著一層柔和的白光,將四周的黑暗驅散,看似悄無聲息,實則正以極快速度下潛。
這便是天心島的鎮派之寶,白鯨艦。
天心島孤懸海外,門下弟子與大海打了不知多少年的交道。他們中的許多人體內流淌著鮫人的血脈,天生便對水有著超乎常人的親和力。
對于外界修士而言,深海的重壓能讓鋼鐵壓成薄片,那是難以抵擋的天地偉力。但對于天心島的弟子來說,那不過是一點小麻煩罷了。
以前天心島到不了歸墟,那是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歸墟在何處。
這片大海實在太過浩瀚無垠,天心島窮盡數代人所探知的海域,恐怕連總范圍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再加上蜃樓派歷代以來都有意遮掩,天下人對歸墟知之甚少,天心島也沒想過這樣一個上古秘境竟然落在蜃樓派手上。
但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黃泉宗送來了一封陳業的親筆信。
信中不僅用最精確的海圖標明了歸墟的準確位置,還附贈了一套可以在深海中進行精確定位的陣法。
陳業在信里詳細說明了歸墟的情況,他憑著記憶畫出了一份簡略的歸墟地圖,甚至大大方方地將幾處藏有上古遺寶的地點都標注了出來。
通篇信件,沒有提任何硬性的要求,只是請求天心島幫忙查探,確認歸墟之中是否有幽羅子與飛廉的蹤跡。在信的末尾,還特別提及了歸墟深處那頭實力深不可測的黑犬,以及那扇無論如何都絕對不能打開的大門。
唯一能算得上是請求的,是陳業希望天心島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能對生活在歸墟里的蜃妖一族稍加照拂。
天心島的掌門鮫月真人,在看完這封信的時候差點以為是魔門偽造的,想要借刀殺人,將天心島騙到什么絕地里去。
當他與黃泉宗反復確認無誤,鮫月真人只剩下一聲長嘆。
“陳宗主,真君子也。”
他想起了蜃樓派。
明明天心島更擅長水下探寶,若是蜃樓派早將歸墟分享,說不定里面的寶貝都已經兩家分完了,哪里需要弄到如今田地。蜃樓派寧愿花費大量人力物力,甚至是送命一樣從歸墟扣點好處出來,也不愿意相信天心島。
若是沒有對比,那這只能算人之常情,正道修士又如何,不還是爭權奪利,最多是比魔門講規矩而已。
但現在有黃泉宗做對比,陳業就這么大方地,將位置分享給天心島,甚至將寶藏的地點和可能的風險都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那態度簡直是生怕天心島會拒絕一樣。
鮫月真人心里很清楚,陳業根本不需要做到這個地步。
他只需要將魔門可能藏在歸墟的消息傳過來,天心島就絕無推脫的道理。唇亡齒寒,魔門之禍殃及天下,天心島就算孤懸海外,也不可能獨善其身。
更何況,前不久陳業還出手救下了天心島的那些通玄境弟子。雖然他們丟了肉身,但神魂總算是保住了,日后未必沒有重塑肉身還陽歸來的機會。
單是這份天大的人情,就足以讓天心島為陳業去冒險查探一次那所謂的上古秘境,還不敢染指歸墟之中的諸多寶物。
可陳業偏偏將寶庫的位置都告知了天心島,擺明了對歸墟里的那些寶貝絲毫不放在心上,你們天心島想要,盡管去拿。
那可是上古秘境的寶庫,誰知道里面藏著多少驚世駭俗的寶貝?
陳業就這么送出去了,信紙上的墨跡,看不到半點的猶豫和不舍。
鮫月真人自問,即使換了自己也做不到如此灑脫。這位陳宗主的氣度,確實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自己這個活了幾百年的老家伙,也遠遠不如。
既然陳業如此慷慨,而歸墟之事又關系到整個天下的安危,鮫月真人自然不會敷衍了事。
他當即下令,派出了門中五位化神境的太上長老,帶領著三十名精銳弟子,即刻前往歸墟。若不是他身為掌門,必須坐鎮宗門穩定人心,鮫月真人甚至都想親自走一趟。
除了派出了門中過半的頂尖戰力,鮫月真人還將這艘白鯨艦都拿了出來。
這艘巨艦,可不是什么普通的飛行法寶。它是由鮫人一族傳承下來的先天至寶煉制而成,其防御力幾乎等同于將整個天心島的護山大陣隨身攜帶。
有了這艘白鯨艦,深海的重壓便再也不是問題,足以將天心島的修士們,安然無恙地送到歸墟的入口之前。
即使有陳業的指引,白鯨艦還是在深海中航行了半月才抵達了目的地。
只因這大海變幻莫測,從天心島出發前往歸墟,這路途不是一般的遠,中途遇到好幾次深海大漩渦或是海底火山爆發,不得不繞路。
而大海難辨方向,每一次調整路線都要重新計算,差一點就會偏離原本的航道。
要不是有鮫人相助,哪怕有海圖也未必能找到歸墟的所在。
不過上天不負有心人,排除千難萬險,終于是見到了那座散發著瑩瑩白光的深海歸墟。
這殘破的上古秘境就如陳業所說,是一個被切開的海螺,從上方看能看到明顯的螺旋結構。
中央處便是那座絕不能打開,甚至不能靠近的歸墟之門所在。
白鯨艦緩緩調轉角度,停在了歸墟的大門前。
原本四根柱子上釘著四條蛟龍的尸體,不過蛟龍早已被陳業安葬,如今就只剩下光禿禿的四根大柱子。
“那應該就是歸墟的入口了。”
白鯨艦之中,為首的一位鶴發童顏的修士正是此次行動的領頭人,他是鮫月真人的師弟青鱗長老。
雖然見到了歸墟,但青鱗長老卻有些疑惑。
因為這歸墟的模樣跟陳業所說有幾分出入,陳業在信中提過,歸墟會散發微光,但眼前這片瑩瑩白光將方圓數里的海底都照得透亮,比天上的滿月還要亮幾分。
這樣明顯的區別,不可能是描述上出了差錯。
除非,歸墟有變!
幾位化神境的長老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從對方的神情中讀出了凝重。
事出反常必有妖,這多半是飛廉魔尊或是那幽羅子布下的手筆。
青鱗長老沉吟片刻,然后下令。
“派幾個水性最好的弟子,前去查探虛實,切記不可強行闖入。”
命令很快被傳達下去。
三名身形矯健的青年修士從甲板上一躍而下,他們入水的瞬間,身形便起了變化,雙腿化作了覆蓋著青藍色鱗片的魚尾,在水中輕輕一擺,便如同三支離弦的箭,悄無聲息地朝著那片光幕游去。
他們都是天心島中血脈最為純凈的鮫人弟子,在海中,他們才是真正的主宰。
三人很快便抵達了光幕的邊緣。
那層光芒很柔和,沒有任何危險的氣息。
其中一名膽子最大的弟子,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操控水流,去觸碰那層瑩白的光幕。
明明已經非常小心,隔著數十丈的距離施法。
但就在法術操控的水流觸碰到光幕時,異變陡生!
那名弟子的身體猛地一顫,臉上露出極度痛苦的神情。
幾乎是同一時刻,另外兩名弟子也發出了無聲的慘嚎,他們的身體周圍,憑空綻開了一朵朵血花,在瑩白的光芒映照下,顯得格外刺眼。
化作了億萬道肉眼無法看見的無形之刃被驚動,正瘋狂地切割著他們的身體。
眨眼之間,三人的身上便多出了無數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將他們周圍的海水染得一片猩紅。
“快救人!”
青鱗長老反應極快,一聲斷喝。
白鯨艦的船首,那巨大的鯨目猛地亮起,柔和的水流如同精準無比的觸手,瞬間卷住了那三名重傷的弟子,將他們從光幕前拖了回來。
三人被拉回甲板上時,已經氣息奄奄,渾身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若不是鮫人體質強悍,加上救治及時,恐怕已經當場殞命。
看著三名弟子的慘狀,甲板上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好可怕的禁制。”一位長老為他們施法療傷后,心有余悸地開口。
“那不是單純的光,而是一種由無數細微的銳氣組成的大陣。”青鱗長老的面色十分難看,“每一道劍氣都鋒利無比,這等手段,絕不是普通修士能布置出來的。”
眾人沉默了。
這個禁制的威力,已經超出了他們的認知。別說是派人進去,就是靠近都做不到。
“現在怎么辦,青鱗師兄?這禁制如此厲害,我們根本無法進入。”
“陳宗主托付之事,必須辦到。魔門余孽就在其中,若不能查明情況,讓他們在里面從容布置,日后必成大患。”
青鱗長老的眼神堅定,與其他幾位長老商議了一陣后,便做出了一個決定:“準備啟動‘鯨落’大陣,既然無法悄然潛入,那就只能強行打破這層龜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