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好是三日之期的最后一天。
雖說是早就約定好了,但葉辰偏偏在陳業被暗算的時候叫陣,時間未免太過巧合。
更何況,陳業早就告知對方自己會直接認輸,讓他安安穩穩地拿下這個“通玄境第一”的虛名。
可現在,這個葉辰卻在外面高喊著什么“既分高下,也決生死”。
很顯然,這家伙一定是知道了自己的八九玄功已經被破,最大的保命底牌已經失效。
能那么快確認自己中了暗算,又能馬上告知葉辰,能做到這一點的就只有幽羅子了。
這順風耳般的神通,世上幾乎沒有秘密能瞞得住她 曲衡對陳業道:“不如我出去將那小子宰了,也算一了百了。”
陳業卻搖了搖頭:“恐怕沒有這么簡單。那個葉辰也并非蠢貨,敢在這種時候來酆都城挑釁,必然是有所依仗。我只怕師祖你一出手,正好就落入了那位飛廉尊主的算計之中。”
直到現在,陳業依舊不清楚飛廉尊主究竟給葉辰下了什么樣的“判詞”,也不知道這場決斗究竟應該輸還是應該贏。
魔門花費了如此之多的心思來削弱自己,甚至不惜將蜃樓派這顆重要的棋子也拋了出來,只為了重創師祖曲衡。
從表面上看,他們似乎是鐵了心要讓葉辰贏下這場對決。
可誰又知道飛廉是否在玩弄反向邏輯的把戲?他苦心積慮地營造出如此大的陣仗,或許陳業真贏了就被他所算計。
陳業輕嘆一聲,拿出了那枚幽藍色的海螺,對著螺口低聲問道:“幽羅尊主,決戰在即,如今可否與我聊一聊?”
前些日子,無論陳業如何呼喚,這枚海螺都毫無反應。
但今天,陳業才剛剛開口,幽羅子那的聲音便立刻在他耳邊響了起來:“呵呵,陳宗主,你也知道決戰在即,那你我之間又有什么可以聊的呢?”
陳業沒有拐彎抹角,直接問道:“我想知道飛廉的打算。他究竟是想讓葉辰輸,還是想讓他贏?”
幽羅子輕笑道:“我為何要告訴你呢?飛廉可是答應我了,等我助他晉升合道之境,他便會幫我打開歸墟的大門。”
“若是合道境就能打開歸墟,你又何必等到現在?”陳業立刻反駁道,“守護歸墟的那條黑犬若真如我所想,恐怕比這方天地還要古老。你的年紀想必也比當初那十八位魔尊更大一些。這么多年過去,總不至于連一個合道境的修士都騙不到,來幫你打開那扇門吧。”
陳業的心中一直有一個巨大的疑惑,這個世界,與他上輩子所知的諸天神佛,究竟有何關聯。
雖然那些耳熟能詳的神仙佛陀之名早已不見蹤影,但許多修行之法卻一脈相承,更有無數殘缺的古籍流傳下來,被世人稱作天書秘術。
既然留下了如此多的痕跡,便說明他們確實存在過,只是年代已經太過久遠,久遠到中間被人抹去,然后被世人徹底忘卻。
幽羅子心心念念的歸墟,同樣是比那十八魔尊更加古老的遺跡,而幽羅子的年紀恐怕也大到超乎想象。
她有足夠漫長的時間去尋找幫手,但時至今日,那扇門依舊緊閉。
區區一個飛廉,就算他真能踏入合道又能有多大的用處?
這也是陳業一直想不通的地方。幽羅子究竟在等什么?為何等了這么多年,都沒能等到一個愿意幫她開門的人?
還有,她活了如此久遠的歲月,為何自身的境界,還停留在返虛境?
陳業不認為幽羅子是在隱藏實力,以她那堪稱順風耳的秘術,若是擁有合道修為,早在當年張奇真人飛升離去之后就該一統天下了,何必如此迂回曲折。
所以,說什么飛廉合道之后就能開啟歸墟,陳業覺得這要么是幽羅子拿來騙人的借口,要么,就是她還有另外一半的理由沒有說清楚。
面對陳業的疑問,海螺那頭的幽羅子一反之前的沉默,主動解釋起來。
“你以為我不想嗎?你也見識過守門的那頭黑狗,哪怕只是一縷殘念,也不是任何凡間修士能夠抵擋的。你既然知曉那黑狗的來歷,就該清楚,即便是飛升之后的仙界,能做它對手的仙人也沒幾個。
“我等啊等,等了不知多少個千年,只盼著那殘念總有消散的一天。那條黑狗再忠心,其力量也該隨著歲月流逝而一點點衰弱下去。但我后來才想起來,我也會老,我也會死。我已經等到了自己都快要支撐不住的地步!
“如今,那殘念的力量的確遠不如當初了。我也不確定飛廉是否真能幫我打開大門,但至少,他答應我了,他愿意去試一試。
“陳業,你本來也可以。你練成了八九玄功,你能化身蛟龍,你能繞過那條黑狗,從內部將歸墟的大門打開。只要將里面的那位放出來,你便能得享長生,飛升也不過是尋常之事,你為何非要與我作對?!”
陳業能感覺到,幽羅子的情緒有些古怪。往日的她,說話總是云山霧罩,十句話里有九句都是假的,剩下那一句,也不知道隱藏了多少東西。
但今天,她像是完全沒了平日里那種遮遮掩掩的心思,幾乎是以一種撕破臉皮的方式,將自己的想法直白地說了出來。
而且那最后的語氣,帶著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仿佛已經忍耐到了極限。
若是以往,陳業倒也會利用幽羅子的情緒失控,看能不能騙她多說些情報。但如今,陳業也沒了那種虛與委蛇的心思,坦白地說:“幽羅子,我陳業是什么性子,想來你也很清楚。若是力所能及之事,我向來愿意多交朋友,能幫忙的也從不計較得失。但是,歸墟之中關押著的那位大人物,若真能主宰這方天地,那這天地間億萬黎民的生死豈不都在他一念之間?
“你讓我拿這整個天下的安危作為賭注,去賭一個被鎮壓了無數年的存在,不會禍害蒼生嗎?我陳業雖然也求長生,卻不需要走這種捷徑!”
陳業自己慢慢修煉,便有希望觸及長生之境,根本不需要去求那位所謂的大人物。若不是魔門整天在這里攪風攪雨,他早就閉關安心修煉去了。
幽羅子冷笑道:“不錯,正是因為你不需要,所以我才懶得再與你廢話。既然你無論如何都不愿意幫忙,那我去尋別人幫忙,那也是理所當然。如今你再喚我,你覺得我會幫你么?”
陳業并未反駁,反而贊同道:“道理確實如此。但想來,你心中也是有所懷疑。飛廉,他未必真能幫你。就算他可以,一旦等他成功合道,他還會愿意履行承諾么?到那時候,他若是直接飛升,將你扔在凡間等死;或是干脆翻臉不認人,你又有什么手段可以反制他呢?
“想一想,如果飛廉真的合道,那他便是這天下獨一無二的存在,正道所有門派聯手,都未必是他的對手。你讓他去歸墟冒險,去面對那條連仙人都要忌憚的黑犬,他真的樂意嗎?他就不怕自己還沒來得及享受天下第一的尊榮,若是將那位大人物放出來,自己反而成了對方的奴仆,甚至被隨手捏死,這個風險他真敢嘗試?”
陳業的這番話,句句都像尖刀,直刺幽羅子內心最深處的隱憂。
海螺那頭沉默了許久,幽羅子的聲音才再次響起,只是已經沒了剛才的輕松。
“我難道不知道嗎?你以為單憑區區幾句話就能讓我臨陣倒戈?”
“陳業,我給過你機會,是你自己沒有把握住,飛廉至少給出了足夠的誠意。你想讓我現在幫你也可以,但你至少得讓我看到,你拿出來的籌碼。”
陳業幾乎想也沒想,便開口說道:“我也可以答應你,幫你打開歸墟。”
“你說什么?!”
幽羅子的聲音瞬間變得激動起來,她萬萬沒有想到,陳業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松口。
倒不是她不夠淡定,而是陳業的信用,在過往的數次合作中,已經證明了遠比那個滿嘴謊言的飛廉要高得多。只要是陳業答應下來的事,還從未有過反悔的先例。
但陳業很快就補上了后半句:“我愿意幫你打開歸墟,前提是,你能保證里面的那位脫困之后,會立刻飛升離開,絕不會逗留在凡間。”
這是陳業最后的底線。
不管歸墟里關押的究竟是哪位通天徹地的大人物,想來那份滔天恩怨都源自于仙界,來自于那條黑犬背后的主人。
這凡間,除了人多一點,又有什么值得他留戀的?
論寶貝,歸墟里面還有幾百個沒打開的寶盒呢,大不了讓這位大人物打包了帶走,陳業是一點也不心疼。
要尋仇,就去仙界找那位養狗的,別留在凡間禍害蒼生。
這便是陳業的底線,若是幽羅子能保證這一點,他便愿意冒一次險,幫她打開歸墟大門。
“我答應你。”
幽羅子的回答同樣快得驚人。
只是陳業卻不傻,立刻追問道:“你能怎么保證,那位大人物會乖乖聽話,立刻飛升?”
幽羅子的語氣中充滿了自信:“當然可以。我救他脫困,這份天大的人情,他肯定會還。他若做不到,便讓我死無葬身之地,魂飛魄散。屆時,你盡管可以來殺我,我保證不抵抗,也不逃。”
聽到這個毒誓,陳業心里確實有幾分意動。
若是真能達成這筆交易,也算是了卻了一樁懸在頭頂的心頭大患。
正如幽羅子自己所說,那條守門的黑犬殘念正在日漸衰弱。誰也說不準,在未來的某一天,這殘念會不會徹底消散。
到了那個時候,歸墟大門對所有人敞開,甚至里面那位能自己脫困而出。
屆時,誰能抵擋?
若是能提前布局,確保這位大人物直接飛升,對整個凡間而言,無疑是消弭了一場天大的災禍。
這似乎是一個雙贏的方案。
陳業正要答應,但話到嘴邊,卻突然鋒芒一轉,問出了一個看似毫不相干的問題。
“幽羅尊主,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只要我肯幫你打開歸墟,你什么代價都愿意支付…這個代價,也包括你的性命嗎?”
海螺那頭的聲音,再一次變得冰冷而嘲諷。
“陳業,你非要這么自作聰明嗎?你明明可以裝作不知道的。”
陳業嘆息道:“我若是裝作不知道,你也能猜得出來。你我合作多次,能不能騙過彼此,我們心里都有數。既然騙不過,還不如早些坦白。”
“坦白的結果就是你我都沒有選擇。”幽羅子咬牙道:“你所求之物我給不了,我所求之事,你也不愿意。從今日開始,你我之間,便無需廢話了。”
此言一出,陳業手上的海螺便輕輕顫動,然后化作碎片。
眼看談崩,曲衡也忍不住說:“你就哄哄她有什么問題,對付女人,坦白是沒用處的。”
陳業搖頭道:“師祖你將她當女人,我當她是魔門尊主。地位與權勢到了極致,性別便無關緊要。你見過的修士那么多,修為到了高深地步,七情六欲還能占幾分位置?大部分都是云淡風輕,當成路上風景而已。”
曲衡想了想,并未反駁。
陳業所言確實如此,別說是魔門尊主的地位,哪怕只是當個皇帝,也不能將人以男女來分了,位高權重者追求之物早就沒有對錯之分。
倒是陳業屬于例外。
不過這小子也從來不會以己度人,評判他人時相當客觀,很少感情用事。
曲衡問道:“如今那葉辰就在外面,你真不用我去對付?”
陳業搖頭道:“你若是出手,這小子轉頭就跑,最多就是留下一具肉身,不過是拖延時日。我相信飛廉不是傻子,不會沒想到這一層。
“我們可是修的香火之道,這里便是香火最濃之處,若無準備,他怎么敢到黃泉宗的地盤來。”
“你要與他斗法,去決生死?”曲衡皺眉道:“不是我瞧不起你,你小子最弱的便是斗法,一身本事用不了七成,更別說如今八九玄功都用不出來,輸掉這一場的可能極大。”
陳業點頭道:“如今我破了八九玄功,算是廢了大半手段,再也無法變身食夢貘來對付他的倀鬼,確實是那葉辰勝算更大。而且之前我就答應過要認輸,以常理推測,我不該應戰。
“飛廉應該也是這么想的,我不想去猜他的想法在第幾層,我只能往最大可能上猜。既然常理推斷我不該應戰,我就只能迎難而上了。
“正好,他也用的萬魂幡,那便比一比,看究竟是誰入萬魂幡。”
曲衡本來聽得十分感慨,自己這徒孫才修行兩年,這便要成為這正魔之爭的轉折點了。
其他門派底蘊再深,誰能培養出這樣的如此大義凜然,如此的英雄氣概的弟子?
曲衡只覺得胸中有一股豪氣,這是他曲衡的徒孫,早已遠遠超越了其他門派。
正準備稱贊兩句,卻又聽陳業說:“那葉辰收了不少化神境的魔頭入萬魂幡用來對敵,那我將黃泉宗全部陰兵和城隍都塞進萬魂幡也不算過分吧?”
曲衡聽了,準備收回部分過高的評價。
誰料曲衡卻又聽陳業說:“師祖,要不你也入我萬魂幡吧。沒什么意外就不用你出手,真有意外,你就出手救我。”
曲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