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道宮,三十三層的最高處。
陳業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緩緩從深度入定之中蘇醒過來。意識回歸身體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涌來,讓他幾乎要虛脫在地。
他抬手抹了一把額頭,入手盡是冰涼的汗水。內視之下,體內那原本充盈浩瀚的十八個氣海,此刻也是消耗了大半。
剛才莫隨心的那番“神交”時間雖然很短,但消耗卻是極大。
然而他所消耗的這海量靈氣,并非是直接傳輸給了遠在焚香門的莫隨心,僅僅是用來維持住酆都大帝的虛影不會崩潰。
僅僅三天的時間,想要從無到有,憑空塑造出一尊神祇,其難度之大遠超陳業的預料。
輪回二字的分量比陳業想象中更加沉重。
若非有曲衡全力相助,陳業想凝聚這個酆都大帝的虛影都辦不到。
在這場“隔空借法”之中,陳業的靈氣主要用于維持酆都大帝虛影不散。
而酆都大帝則將香火愿力轉化為法力,借給莫隨心使用,讓她能夠施展陳業所掌握的神通。
時間雖短,但對陳業這個通玄境修士來說還是太勉強了。
如今斷開與莫隨心的心靈相通,陳業便感覺自己都快要躺在地上了。
一直在旁默默為其護法的曲衡輕笑一聲,贊賞道:“干得不錯,我還以為你撐不了這么久,十八個氣海,嘖嘖,你將來的靈氣比其他修士要多得多,日后怕是沒誰能與你打持久戰了。”
陳業勉強笑了笑,順著他的話打趣道:“照師祖這么說,那我豈不是很快就能天下無敵了?”
“天下無敵?”曲衡嗤笑一聲,毫不留情地打擊道:“等你什么時候能接張奇一劍再來跟我提‘無敵’二字吧!靈氣再多又有什么用?遇上厲害的對手,人家一招就能要了你的小命!”
陳業不禁想起那張奇的裂天一劍,又想起那地底魔頭的吞天魔手。
修為越來越高,見到的修士也越來越厲害。
不僅僅是境界高,他們所使用的法術也越來越厲害,不再是當初那種隨隨便便可以坑殺的散修了。
眼看陳業表情有變,曲衡還以為是話說重了,便安慰道:“倒也不用妄自菲薄,張奇那種人千年萬年都出不了一個。而且,你這尊酆都大帝若是能功德圓滿,那還真有可能接替張奇,成為鎮壓天下的第一人。”
陳業聞言,卻是苦笑著搖了搖頭:“師祖太看得起我了。百年之內都沒什么可能完滿。”
酆都大帝就是陳業心中所想的掌控因果輪回的神祇,比赤練龍佛的位格要高許多。
想當初,那赤練蛇佛的雛形,都是曲衡耗費了無數心血與歲月才勉強培養出來,最后還是吸收了百海谷無數散修的滔天怨氣與不甘,才踏出最后一步,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神祇”。
而他這尊剛剛“誕生”的酆都大帝目前還僅僅是一個虛影,沒有任何靈智,更沒有自主意識。
想要將其變成真正的神祇,那不知道要收集幾百年的香火愿力。
不過,這尊酆都大帝便是黃泉宗真正的根本,也是陳業最大的依仗,等到這尊神祇功德完滿,或許陳業就能飛升仙界了。
聊完了酆都大帝的事情,陳業又說道:“師祖,我方才通過與焚香門那位莫姑娘的神魂聯系,也打探到了一些消息。情況似乎比我們預想的還要兇險,無咎魔尊的尸身出現了異變…”
陳業隨即便將洗魂花變異,青棺山震動,還有封印破損等細節跟曲衡說了。
只可惜莫隨心知道得還是不夠多,許多東西只能靠猜測來補全,但僅僅是這些蛛絲馬跡也讓曲衡深深皺眉。
他摸著下巴思索許久,嘴里不斷說著:“不對勁,很不對勁…”
陳業見狀,連忙追問道:“師祖,您覺得那無咎魔尊真要復蘇了么?我們之前推斷,陸行舟要奪舍無咎魔尊的肉身,難道說這封印的破損也是他弄出來的,只是找個借口來實現自己的計劃?”
曲衡聞言,卻是緩緩搖了搖頭,否定了陳業的猜測。
“不,應該不是陸行舟主動所為。以陸行舟如今在焚香門說一不二的地位,哪里需要弄什么小動作。只需一道掌門諭令,焚香門上下必定會傾盡全力相助。青棺山封印的破損,大概是真的出現了意外。”
陳業卻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可是師祖,這時機也未免太過巧合了吧?千年以來,那封印早不破,晚不破,這個關鍵節點上破損?如果不是陸行舟所為,難道是那些地底魔頭所為?”
“可能性不大。”曲衡再次搖頭,語氣篤定地說:“雖然人人都知道張奇時日無多,但他畢竟還沒死呢。只要他一天尚在人間,那些縮頭烏龜般的魔門余孽就絕不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搞事。張奇也沒幾個月了,何必急于一時。現在冒頭,是巴不得張奇人生最后一劍落在自己頭上么?”
曲衡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對陳業說出一個更嚇人的猜測:“這封印的松動,以及洗魂花的變異,恐怕是無咎魔尊在自救。”
“自救?!”
陳業聞言,便感覺有股寒氣直沖腦門。
要知道焚香門可是將無咎魔尊的腦袋都挖空了,這都沒死透,還能自救?
“不用太過驚訝。”曲衡似乎看穿了陳業的震驚,語氣平靜地解釋道:“無咎魔尊本就是千年來最獨特的一位,他的肉身已經不是凡間應有之物。
“當年,即便是強如張奇,也僅僅是斬了他的神魂,對他的肉身也是束手無策。否則,以他除惡務盡的性子,又豈會留下如此巨大的隱患,將其交由焚香門封印在青棺山下?
“那魔頭號稱‘滴血重生’,其可怕之處,并不僅僅在于肉身的無限再生。”曲衡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凝重:“重生的不僅僅是血肉,還有他完整無缺的神魂。”
“神魂都能重生?這人豈不是真正的不死不滅?”
曲衡斬釘截鐵地說:“就是不死不滅,所以焚香門從某個遠古洞天里找到了洗魂花這異種,經過幾番培育,將其種入無咎魔尊的體內。之前我也不知道他們將花種在哪個部位,現在聽你說了才知道,他們是直接種在無咎魔尊的腦子里面。
“夠狠毒啊,所謂正道也不過如此。”
曲衡感慨了一句,便又繼續說:“洗魂花的功效就是將魔尊不斷復蘇的神魂撕裂,保證其無法凝聚出完整的神魂。但那七星堂的小姑娘說洗魂花變異了,那我估計多半是無咎魔尊的肉身已經適應了洗魂花的傷害,開始反過來利用這種異種。
“多半是無咎魔尊利用變異的洗魂花破壞了封印,然后才引出后面的諸多事情。焚香門想要借此機會考驗一下門內的弟子,所以才弄出這一幕來。不過他們也夠狠心的,首席弟子都死了一個,只保留神魂,根基肯定也要大損。”
陳業也感慨:“這就是名門大派的底氣,長生堂的首席都死幾個了,換起來跟換衣服一樣輕松。”
之前陳業聽莫隨心提起,焚香門的三山五堂內部競爭非常激烈,也就七星堂弟子稀少,所以她的日子過得悠閑。
為何激烈,最基本的原因不就是人多么。
曲衡安慰道:“別羨慕,我們黃泉宗將來也不會比焚香門差。不過無咎魔尊這事必須要注意,這一位若是在張奇死后再復活,那一定是要出大事的。”
“師祖,我們也要出一份力么?”
曲衡連忙搖頭說:“出什么力啊,通知他們地底有魔頭已經仁至義盡了。天塌下來高個的頂著,五大門派還沒死絕呢,跟我們黃泉宗有什么關系?”
曲衡畢竟是魔門出身,怎么可能想著與正道五門合作,還不如趁此機會消耗五大門派的力量,到時候黃泉宗一家獨大最好不過。
再說了,五大門派若是都壓不住一個無咎魔尊,那黃泉宗又能頂什么事呢?
陳業也明白這個道理,只能心里祈禱,希望莫隨心平安無事了。
兩人又聊了些黃泉宗的日常事務,身為宗主與太上長老,沒辦法完全當甩手掌柜。
等到處理完這些雜事,曲衡又說:“之前你提起的,讓我將那開口禪的神通改一改,如今已經算是改好了,你自己瞧瞧,盡快學會了,免得蜃樓派來質問你的時候會出差錯。”
蜃樓派要來查陳業偷學秘術之事,一定會對他使用類似問心術的手段,開口禪所凝聚的金身能抵擋這種法術效果。
但陳業接過那些筆記一看,疑惑道:“師祖,這還是開口禪的神通么?怎么完全變了另一回事?”
開口禪便是只要你講道理,哪怕是歪理,只要你能自圓其說,便可以借用佛陀法力來塑造護體金身。
但曲衡修改之后的神通卻與口才完全無關了,而是一種常駐的效果。
修煉此神通的人需要通過行善積德來累積功德,然后借用神祇的法力凝聚護體金身,關鍵時候,只要心中默念神通真言,便可以召喚金光護體。
陳業越看,越覺得契合酆都大帝善有善報的法則。
曲衡得意道:“所以我才讓你盡快塑煉屬于你的神祇,你看這神通是不是與酆都大帝正好契合。將此法在北疆推行,酆都大帝的信仰傳播起來便會簡單許多。”
原來如此,不愧是自稱的天下第一卜者,這位師祖的每一步都算得剛剛好。
陳業想了想,行善積德之人能受神靈庇佑,然后信仰更加虔誠,酆都大帝的香火便更多。
香火更多,能庇佑的凡人又更多,然后反過來行善積德的人也更多。
這不就是香火愿力在滾雪球么?
若是天下行善積德之人都能金剛不壞,那豈不是凡間變成天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