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很難理解陳業心中所想。
畢竟,無人知曉他的真正來歷,更無從想象他曾親歷過何等不同的時代。
許多人說,不管歷史如何變幻,人性終究不曾變過。
但陳業也曾聽過,歷史總是螺旋上升。
只因這世上從來不缺聰明人,愚民之策能安穩一時,但絕不可能讓天下人永遠都是傻子。
智慧代代相傳,后人總會沿著前人道路走出更遠。
無論是在他那沒有神異力量的前世,還是在這個修行顯世的今生,都是這個道理。
陳業一直認為,只有只有遵循這份規律才算是“替天行道”,逆著這規律行事,只想著以此謀私利,那便是“逆天而行”。
說起來復雜,其實歸根結底只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句話。
陳業自己不愿意被神靈蒙蔽,變成只知道磕頭祈福的傻子,那他治下的凡人也不應該遭受這種折磨。
蒙蔽了靈智,只會求神拜佛,那人如何還能稱之為人,比禽獸也好不了多少。
不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話說來輕巧,真要做到卻不容易。
陳業之前窮小子一個,沒資格說這種空話套話,但如今已經是一宗之主了,便可以任性一番,這才是黃泉宗的道統所在。
送別托婭麗兒后,陳業的心思又轉回了酆都城的建設上。
一旦那祭祀之法推廣,酆都城十幾萬陰魂,對各種祭品的需求必定巨大。
祭品總不能都用木頭來做,全部燒成灰了,那得多浪費。
如此看來,酆都城內還需要開設一家紙扎鋪,專司制作各式祭品,以方便凡人祭拜城隍與仙神。
“都說民以食為天,我這酆都城倒好,頭一個要緊的竟是紙扎鋪。”陳業不禁失笑,自嘲道:“這要說不是鬼城,怕是都沒人信。”
雖然鬼城之稱說出去不好聽,但陳業覺得頗有成就感,倘若酆都真能如他所愿,成為一方容納輪回之所,那便是他此生立下的最大功德了。
“只是,上哪兒去找擅長紙扎的老匠人呢?北疆苦寒,這類手藝人恐怕難尋,而且城里連造紙的作坊都沒有,材料也是奇缺。”
陳業思索片刻,感覺這事還是要從中原那邊想辦法。
北疆貧瘠,想請中原匠人拖家帶口遷徙至此怕是非常艱難,就算說得天花亂墜,故土難離是人之常情。
與其請人來,不如派人去學。
陳業覺得應該從酆都城內挑選幾個北疆人,送到中原去學藝。造紙術,扎紙人又不是什么高深的手藝,只要肯花錢,不怕別人不教。
待他們都學會了,便再接回酆都,那這紙扎鋪就能開張了。
想到這里,陳業興沖沖地找到尊主,將自己的計劃與他說了。
尊主聽罷,冷笑道:“我看你小子是靜極思動,耐不住這荒涼地的寂寞,想找個由頭回中原繁華地界快活快活吧?”
陳業倒也坦白,點頭道:“我還真準備出去走走,眼下這酆都城實在有些冷清,而且有尊主你坐鎮,我也不用天天在城里盯著,我也正好去百海谷探訪朋友。”
黃泉宗要開宗立派,除了五大門派,總要請些朋友觀禮,陳業去送請柬,也算是應有之義。
尊主對此倒不反對,反而提點道:“你如今也是通玄境修士,此番回中原,算得上衣錦還鄉。順道為黃泉宗招攬些弟子回來。開宗大典,我與你師父不便拋頭露面,總不能只讓那些北疆的凡夫俗子撐場面吧?”
尊主這話卻是讓陳業有些為難,哪有這么容易能招人加入黃泉宗,又不是到人牙子那里去買仆人。
修士哪個不是心高氣傲、求長生問道之輩?豈會甘愿來一個新立的小門派充當門面?
不過,陳業倒是想到了福祿壽三位,若能請來擔當客卿,倒也不失為一個選擇。
而且尊主所言也有道理,屆時五大門派的貴客臨門,總不能讓他這位宗主孤零零一人接待,那未免太過寒酸落魄。
收徒是必須的,只是陳業自己覺得有些尷尬。
畢竟他修行也不過一年出頭,這就要當別人師父了,著實有些古怪。
陳業嘆息道:“罷了,先去一趟百海谷看看情況,或許能有所獲。”
打定主意,陳業便離開黃泉道宮,翻身騎上黑旋風,直奔百海谷方向而去。
上次從百海谷飛至落雁鎮耗時三日,此番回程卻無需這般久。
黑旋風近來無事,被尊主逮住好生“調教”了一番,也不知喂了什么靈丹妙藥,原本略顯虛胖的身形竟緊實了不少。
體型看似縮小,力量卻不減反增,飛行速度更是遠勝從前。
陳業迎著撲面的凜冽罡風,臉皮再次被吹得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
“這家伙,飛得是快了,可這御風擋風的法門,卻是死活學不會。”
陳業心中無奈,只得施展“銅鐘地獄”神通,喚出一口銅鐘將自身罩住,這才隔絕了撲面而來的寒風。
不得不說,這神通確實妙用無窮,總算讓他免于了寒風撲面之苦。
如此晝夜兼程,一日之后,那片被七彩氤氳籠罩的山谷再次映入眼簾。
從遠處望去,山谷宛如仙境,瑰麗奇幻。
然而凡人卻絕不可靠近,只因那看似美麗的七彩霧氣實則蘊含劇毒,足以將血肉之軀輕易化為一灘膿水。
仙凡之隔,從來都是如此分明。
陳業來到谷口,熟門熟路地步入迷陣之中。
時辰流轉,陣法卦象亦隨之變幻,但這對于精通此道的陳業而言并非難事。
片刻之后,他便尋得生路,穿過迷霧,踏入了百海谷內。
放眼望去,當初那個涼亭依舊靜立原地,景致一如往昔。
只是,初至此地時,他還只是個初窺門徑的氣海境小修士,如今卻已是通玄境。時光雖短,卻讓陳業生出幾分恍如隔世之感。
他剛入谷不久,便有一位年輕修士迎了上來。
此人面相略顯木訥,身著一襲青色長袍,年紀與陳業相仿。其臉上靈光未斂,顯然是剛剛踏入氣海境不久,正如當初的陳業一般。
見到陳業,這年輕修士立刻拱手行禮:“這位道友請留步。請問是初次到訪百海谷,還是故地重游?是來尋訪故友,還是參加此地的修士集會?”
陳業亦拱手回禮,自報家門:“在下黃泉宗陳業,特來百海谷拜訪幾位朋友。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原來是陳道友,失敬失敬。在下散修李凡。”這李凡言語間頗為客氣,但聽到“陳業”之名時,臉上并無半分異樣。
陳業心念一動,問道:“李道友是近些時日才到百海谷的?”
李凡連忙解釋:“不瞞陳道友,在下確實是數日前才抵達此地。聽聞在此處迎客可以賺取些許蒼珠,便接下了這份差事。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望陳道友海涵。”
陳業微笑著搖了搖頭:“道友客氣了。”
他心中了然,難怪李凡不認得自己。自赤練蛇妖那場風波之后,他的名字在百海谷修士中應是頗為響亮,看來這李凡初來乍到,不曾打聽過這些消息。
陳業并非有意炫耀,只是隨口問道:“修士集會又開始了?我記得上一次集會結束,似乎還未滿一年。”
李凡解釋道:“看來陳道友確實是故地重游了。百海谷的修士集會并無定規,只要五大門派有此意愿,隨時都可召集。此番是云麓仙宗牽頭,欲在此地舉辦一場‘演法大會’。我等散修聽聞消息,覺得正是互通有無的好時機,便也順勢將集會一并舉辦了。”
“演法大會?”陳業倒是頭一次聽說,“莫非是擂臺斗法?還請李道友為我解惑一二。”
說著,他取出幾枚蒼珠,塞到李凡的手上。
不料李凡連連擺手推辭:“陳道友太客氣了,這點消息算不得什么,無功不受祿。這‘演法大會’,其實更側重于法術心得的交流與切磋…”
在李凡的詳細介紹下,陳業很快明白了大概。
演法與斗法,雖一字之差,其意卻大相徑庭。
云麓仙宗向來以其法術之繁復精妙聞名于世,當今修真界最頂尖的陣法大師,多半與其有所淵源。
“演法大會”更像是一場大型的技術研討與解謎盛會。
云麓仙宗會精心設計諸多與法術、陣法相關的難題,廣邀天下修士前來破解挑戰。
成功破解者,都可得到云麓仙宗的豐厚獎勵,這對大部分散修來說可都是價值不菲的寶貝。
若有表現格外驚艷者,甚至可能被云麓仙宗當場相中,收歸門下,那便真是一步登天,前途無量。
至于云麓仙宗,他們要的便是旁人破題的思路與方法,集百家之所長,融入自身的傳承之中。
如此一來,這場大會可謂是皆大歡喜。
散修們既有機會獲得實實在在的好處,又能與同道交流、印證所學;云麓仙宗則既彰顯了自身底蘊與風采,又能集思廣益、發掘人才。
難怪散修們對此趨之若鶩,樂于襄助,連帶著修士集會也辦得如此熱鬧。
陳業問道:“這演法大會還有幾天?”
李凡只當陳業想賺些獎勵,便對他說:“道友來得不巧,演法大會持續一月,如今已經是最后三日了。前面那些簡單的謎題早已被破解,如今只剩下最難的那些謎題了。”
這人說話還真直接啊,一點都不會拐彎。
不過陳業倒不是沖著那些獎勵來的,他只是好奇想見識一下云麓仙宗的本事。
不過也不著急,陳業告別了李凡,準備先找福祿壽三人敘一敘舊。
只是陳業剛離開不久,那李凡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自言自語道:“黃泉宗陳業…陳業…這名字我怎么好像聽誰提起過。難道,我不小心遇到了真正的前輩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