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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五章 嫣然為君傾

  榮國府,內院二門。

  彩云見寶玉前刻悲愴欲死,轉瞬之間又歡天喜地,看的心中有些發毛。

  襲人姐姐老這么糊弄二爺,雖說省了二爺又鬧事,但這把戲玩多了,可不要真把二爺整成傻子。

  這些話連我都不信的,二爺聽了居然這么高興,看著實在有些瘆人。

  襲人姐姐說琮三爺的親事,連老太太也做不得主,將來必定還是宮里賜婚,這話倒也沒錯。

  但即便宮里賜婚,又不會下嫁公主,多半還是賜婚官宦小姐,上回不是賞了金陵甄家三姑娘。

  甄家三姑娘是官宦小姐,林姑娘父親是探花郎,還是揚州鹽科老爺,難道她就不是官宦小姐。

  襲人姐姐這話只能哄二爺,連我都哄不了,就二爺這胡涂腦子,也去國子監讀書,他能成嗎…

  不過彩云如今落魄,和寶玉睡了小半年,依舊守身如玉,也是混一天是一天,哪有閑心操心這些。

  寶玉被襲人忽悠過去,回頭看了眼西府內院,依舊戀戀不舍,正看到探春和湘云過來。

  寶玉兩眼發熱,心中感動不已,姊妹們心中畢竟有自己。

  探春看到寶玉恢復原狀,不再像方才呆傻癲狂,心中也松了口氣。

  她如今對寶玉言行,內心雖已有抵觸,但寶玉是她同父兄長,血脈親情無法抹殺。

  她只希望寶玉早些醒悟,能讓自己老爺多些體面,也讓二房人前人后,不至于太過不堪。

  今日寶玉遷居東路院,依著太太往日心思,心中一定極不自在,不然不會連面都不露。

  方才寶玉得知林姐姐陪三哥哥待客,眼看又要犯病,要是鬧出事情,太太必定鼓搗是非。

  大房和二房愈發生了嫌隙,自己和老爺也難做人,所以探春才會趕著過來。

  寶玉言語沖撞二姐姐,只能自己兩邊轉圜,總歸有人送到二門口,姊妹們都撐得住臉面。

  史湘云和寶玉都在賈母身邊長大,見探春趕去二門口,覺得不好讓她獨自過去,便也跟了過來。

  探春叮囑道:“二哥哥搬去東路院,并不比西府內院,日常起居行事,多些規矩禮數,老爺看了才歡喜。

  有些私下的話語,和襲人嘮嘮就行,輕易別往外說,省的旁人傳出風聲,白惹出是非。

  以后姊妹們雖不常見,但二哥哥成親之后,夫妻和睦,孝敬父母,也是一樣的好。”

  寶玉原本見探春送到二門口,心中歡喜,姊妹間說些入耳的體己話。

  沒想探春說的瑣碎,禮數規矩,成親成家,聽得很是膈應無趣。

  探春見寶玉臉色乏乏,知道自己這些話,寶玉覺得不中聽,她也就盡了心,不再多說。

  史湘云見探春一番叮囑,都是極有用的道理,但看寶玉神情臉色,似乎不太入心。

  忍不住說道:“二哥哥,你過完年就要入國子監,這會子搬回東路院,倒是便于專心讀書。

  咱們姊妹從小一起長大,我知道二哥哥天資不俗,也是個聰慧之人。

  雖說進士及第極難,但以二哥哥的才智,讀書進學或中舉,想來還是能夠的。

  但凡二哥哥能做成了,姊妹們面前也有臉面,一輩子功業也有交待,二房也能因二哥哥頂門立戶。

  往日二老爺覺得不好的,也都全部遮掩過去了,也不枉我們姊妹一起長大。”

  探春已看透寶玉心思,知他終究不屑詩書舉業,所以不會勸讀書之事,省的大家都不自在。

  傳到王夫人耳里,多半不會覺得是好意,反而認為是譏諷寶玉,要害他生氣犯病,倒要枉做小人。

  所以她話語掐著尺度,只希望寶玉多些醒悟,少些荒唐,安穩度日即可。

  史湘云卻和探春不同,她一慣心直口快,只說自己最想說的話,并沒有探春這么顧忌。

  加之口齒伶俐,意氣通暢,片刻之間,噼里啪啦,一番話語全部說完,只當是入廟上香還愿。

  寶玉方才聽了探春之言,雖然覺得不太貼心,但三妹妹也是一番好意,他是耐著性子聽完。

  如今湘云一番話,可不僅是不貼心,實在有些戳心窩子,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

  襲人一直在旁聽著,見史湘云快人快語,寶玉臉色難看,嘴角抽搐,忍不住就要說話。

  她心中清楚,史湘云和旁的姊妹不同,小時雖和二爺親近,但兩人稍不順心,吵架斗嘴常有的事。

  放在往日倒也罷了,今日二爺遷居之日,已和二姑娘不自在,又和云姑娘吵架,以后還如何見面。

  她連忙上前轉圜,說道:“姑娘們的話都極在理,二爺好生記住才是,如今時辰不早了。

  我擔心二爺錯過入戶安床吉時,三姑娘和云姑娘就送到這里,等二爺安頓好了,再請姑娘們來走動。”

  探春看寶玉臉色,自然很懂襲人意思,說道:“襲人姐姐說的是,還是快些上車,別真耽擱了。”

  寶玉臉色發紅,想說又不敢說,被襲人牽著上馬車,車夫馬鞭揮動,馬車便向角門而去。

  探春看著馬車遠去,微嘆了口氣,說道:“云妹妹,你又不是不知寶玉性子。

  說讀書進學的話,他未必聽的進去,自己還白費心思。”

  史湘云說道:“總歸是一起長大,二哥哥都要成親了,還這么糊涂荒唐,反而覺得自己有理。

  我實在見不得他這樣,即便知道他不愛聽,我不說心里過意不去,說了出口我心里就干凈。

  至于二哥哥能不能聽進去,便是他自己的事,我們盡了心意就好。

  二房已遷去東路院,等再過些年頭,二老爺和太太也老了,二哥哥要還是這樣,以后只怕更難。”

  湘云雖性子豪爽,言行大大咧咧,但畢竟生在世勛豪門,大宅門人情變遷,自然十分清楚。

  探春心思精明,湘云雖話未說盡,她卻明白其中意思。

  如今三哥哥繼承世爵,大房掌了榮國家業,雖二房還未分家,但也是遲早之事。

  因著老爺和三哥哥的情分,或許會拖上些年頭,但是終究是這個結局。

  寶玉不愿讀書,又沒謀生之能,要是分家立戶,失了主府庇佑,只怕什么都不是了…

  只是探春是個閨閣女兒,這些事即便操心,也是沒有用的。

  史湘云說道:“三姐姐,別說這些不自在的,我們回去陪老太太說會話,然后就回東府。

  咱們自己找樂子去,等林姐姐待過外客,姊妹們烤火說話,我和岫煙有盤棋沒下完。

  三哥哥說過年請戲班,讓我聽得爽快了,我可還記著呢,得讓三哥哥說話算話。”

  探春聽了這些話,也就放下心思,姊妹兩個牽手回內院。

  剛走到榮慶堂附近,看到林之孝家的迎面過來,身后跟著兩個丫鬟,手上提著兩個禮箱。

  探春見那禮箱描金涂銀,華麗貴氣,不像尋常之物,林之孝家的手中還拿著正紅泥金拜帖。

  問道:“林大娘,這是哪家的拜禮,看著有些不俗,也是府上的老親?”

  林之孝家的笑道:“還是三姑娘有眼光,看出這禮箱不俗,這可不是哪家老親,是趙王殿下送的拜禮。”

  探春聽了心中一驚,西府從沒和趙王有過交情,怎么突然就送來節禮,這面子可是不小。

  史湘云圍著禮箱打量,笑道:“怪不得這禮箱這么貴氣,原來是宮中之物,我以前也沒見過。”

  林之孝家的笑道:“府上以前和趙王可沒往來,今年不僅送禮拜門,還請我們三爺去王府赴宴。

  三爺還這么年輕,能為體面當真厲害,這趙王可是尊貴人,外頭都說將來要做天子…”

  探春聽了這話,臉色一變,看了眼提禮物丫鬟,皺眉說道:“大娘可不能亂說,要犯大忌諱的!”

  林之孝家的見探春俏臉微沉,心中也是一跳,她知探春得賈琮寵愛,是個有見識的姑娘。

  日常待下人都很和氣,如今做出臉色說話,必是自己這話失當。

  連忙賠笑道:“都是我說禿嚕嘴,大字不識的老婆子,沒半點見識,外頭聽了歪話,拙嘴笨舌的瞎咧咧。

  姑娘可饒了我這一回,以后再也不敢亂說。”

  探春拿過那張拜帖,正紅帖面印四爪金龍暗紋,氣勢儼然,這是嫡脈王爵獨有標志。

  拜帖折頁之處,玉扣鏈接契合,散發麝蘭清香,制作十分精美。

  里頭寫明本年初八,趙王壽誕之日,誠邀賈琮過府赴宴。

  林之孝家的說道:“趙王爺送來兩箱年禮,一箱送老太太,一箱送三爺,禮數很是周到。”

  探春將拜帖還給林之孝家的,讓她送去榮慶堂,再派人去東府傳信。

  史湘云問道:“三姐姐,三哥哥在東府立戶,世襲罔替威遠伯爵,才是他的正溯嫡脈。

  趙王送拜帖給三哥哥,該送去東府才是,怎么特地送來西府,連老太太都饒上一份拜禮?”

  史湘云會問這樣話語,其實也不算奇怪,當初嘉昭帝讓賈琮承襲榮國爵。

  那份封爵圣旨之上,威遠爵為正溯,榮國爵為偏脈,鐵筆金口,皇權欽定。

  那封圣旨的內容,早已傳遍神京勛貴豪門,史湘云不止一次,聽叔叔嬸嬸私下議論。

  探春稍一思索,說道:“三哥哥和我說過,朝廷上有四王八公的說法,都是立國開疆的老牌勛貴。

  功高位顯,資歷深厚,人脈深廣,文武兩道,皆有根底,賈家寧榮兩府老國公,便是八公之中其二。

  當年太上皇武略超群,震懾九邊,北征蒙古,西討吐蕃,麾下重用四王八公子弟。

  所以大周立國近百年,四王八公威勢不減,不管朝堂文武,還是皇親貴戚,都以結交往來為榮。

  三哥哥的威遠爵,雖有世襲罔替的尊貴,畢竟是新封爵位,與承襲數代的榮國爵相比,人脈根底稍許淺顯。

  我常找三哥哥閑聊,他教我不少官場典故,他說但凡皇族子弟,幼受教養與尋常門第不同。

  他們都很懂觀風取勢之道,未雨綢繆之法,趙王送請帖年禮到西府,而不是送去東府。

  多半是三哥哥威遠爵來頭不小,是正經軍功封爵,他還掌著工部火器司,趙王送拜帖入東府,容易惹出忌諱。

  但西府榮國爵雖名氣大,卻已兩代降襲,不像威遠爵這么扎眼,因著和皇家數代淵源,皇子走動容易遮掩。

  趙王又連帶送年禮給老太太,其中更有恭禮長輩的說法。

  趙王是當今皇后親子,當初芷芍姐姐還在西府,皇后便給她賜過禮,趙王送帖入西府,行事更不著痕跡。

  且榮國爵牽連四王八公,要是我猜想的沒錯,趙王此次壽宴賓客,多半也請了其他四王八公子弟。”

  史湘云是個直爽性子,哪耐煩這些彎彎繞繞,皺眉說道:“三姐姐,這些人腦殼怎么長的。

  不過是請宴送禮罷了,居然有這么多七拐八拐門道,他們是怎么琢磨出來,真是嚇死人了。”

  探春見湘云神色悚然,忍不住噗嗤一笑,說道:“你以為當官這么容易,官場上的學問大了。

  這些都是三哥哥教我的,現在你該知道,三哥哥這般年紀,就可以官爵隆重,該是多有能為,有多么厲害。

  他不過大我們幾歲而已,我都搞不清楚,他腦子里這些學問見識,都是從哪里來的。

  四書五經我也讀過,可也琢磨不出這些東西,古人都說生而知之,三哥哥大概便是這樣的。”

  史湘云看探春神情認真,雙眸盈盈閃動,忍不住捂著嘴巴笑。

  笑道:“你瞧你的樣子,說起三哥哥就來勁,眼睛發亮,笑得開心,模樣也比平時漂亮。

  你們要不是堂兄妹,我還真以為…”

  探春俏臉一紅,瞪眼說道:“你還以為什么,有膽量說出來!”

  史湘云哈哈一笑:“三姐姐,我怎覺得你有點心虛…”

  探春臉蛋通紅,笑罵道:“我還不知你那點心思,快過來讓我撕爛你的嘴。”

  說著便上前去抓她,湘云大笑著逃開,兩人在游廊上笑鬧追逐…

  伯爵府,內院從綠堂。

  賈琮陪著黛玉從堂中出來,今日劉士振過府拜年走動,賈琮陪著奉茶閑聊許久,剛剛才把人送走。

  因黛玉在叢綠堂接待劉夫人,賈琮回二門便去了堂中,加上黛玉信步回內院。

  午后陽光明媚,稍許耀眼,照在身上,暖融融一片。

  賈琮看了眼身邊黛玉,見她烏發如云,在陽光下映出光澤,隱約聞到一縷沁人發香。

  方才雖是待客應酬,但黛玉未顯煩悶,反而笑意盈盈,俏臉含暈,走動之間,頭上藍寶鳳釵,盈盈閃動。

  賈琮笑道:“年節禮來客太多,倒是比平時上衙辦差,好像還要累些。

  還勞煩妹妹為我應酬女客,妹妹該要嫌無聊了,等過了初六之后,客人便會少許多。

  我讓官家去請戲班子,這事還答應過云妹妹,到時聽幾日大戲,好好松快幾日。”

  黛玉笑道:“三哥哥大好仕途,官場人情往來應酬,自然是少不了的.

  我小時在父親身邊,早就見得多了。

  我可沒寶玉這等清高,覺得仕途經濟污穢不堪,世上如無仕途,如何理政牧民,如何治平疾苦。”

  賈琮笑道:“妹妹見識不俗,不愧探花之女,要生成男兒身,必定也是大前程之人。”

  黛玉笑道:“女兒身有什么不好,雖然做不得官,三哥哥做了官,我便當自己也做了。

  其實今日待客,二姐姐也是可以,是我搶著來的。

  今日寶玉搬出西府,必定又怪話不少,我不想去碰面,省的聽他嘮叨啰嗦。

  不說見了面不自在,你要是不應酬他,還不知他會怎么,不如躲開耳根清凈。

  其實應酬客人并不累,這些官家太太多半識文斷字,嘴里典故不少,聽著也挺解悶的。

  今日來的劉夫人,本就出身揚州大戶,也算正經書香門第,她父親還在萊州知府任上。

  當年和父親也是官場舊交,她在揚州待字閨中,我那時年紀還小,自然是從沒見過。

  不過兩人論起家世,彼此有不少關聯,揚州離姑蘇不遠,七拐八拐都能扯上關系。

  她的母親便是姑蘇人,所以說了不少姑蘇舊事,還提了蟠香寺幾句,我聽著也很有趣。”

  兩人正說著閑話,麝月拿了張請帖過來,說道:“三爺,這是西府林大娘送來。

  方才趙王讓家人送來請帖禮箱,林管家奉茶接待,趙王請三爺初八去王府赴宴。”

  賈琮接過請帖翻開看過,黛玉等麝月走后,說道:“三哥哥,可沒聽過你和趙王有交情?”

  賈琮說道:“的確沒有來往,只是上回趙王妃亡故,按著官場禮數上門悼念。”

  黛玉說道:“上回聽三哥哥說過,金陵衛軍大案的要犯,便是趙王的內兄,趙王因此事受牽連。

  我們姊妹雖多在閨中,但也聽過這位趙王,因他是諸皇子中名氣最大,還有諱言繼嗣大寶。

  三哥哥平時除了上衙,都是深居簡出,極少有官場應酬,官場往來也很謹慎。

  那位北靜王數次相邀,三哥哥都借故推脫,不愿沾惹因果,更何況這位趙王。

  但凡這等身份的皇子,都是眾目睽睽,摻雜鬼蜮伎倆,他下帖請宴,會不會招惹忌諱?”

  賈琮說道:“妹妹說的極是,前幾日大姐姐讓抱琴來送年禮,特意給我傳話,便是提醒此事。

  趙王原本身份榮耀,又是皇后親子,可算最風光的皇子。

  但出了金陵衛軍大案,陪都兵部右侍郎張康年,不僅是他的內兄,還是趙王舉薦陪都兵部任職。

  張康年還未緝拿就遭人暗殺,趙王是否牽扯此案,誰也說不清,圣上已生疑竇。

  此案是我偵辦,趙王根底不明,自然不能沾惹,到時讓二姐姐備份薄禮,隨意應酬過去就是。

  康順王對我有知遇之情,寧王與我有同僚之誼,與他們往來都有說法。

  我唯獨和趙王素無交情,遠著一些才是正理。

  而且,以趙王眼下情形,他該低調收斂才是。

  先王妃亡故,皇后為他選妃,鬧出不小動靜,如今又大擺宴席。

  既我能收到請帖,有根底世勛貴戚,多半也會收到,不知圣上會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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