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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四章 皇嗣隱深險

  榮國府,榮慶堂。

  今日未有雨雪,陽光也正明媚,天氣依舊酷寒,榮慶堂卻溫煦暖人。

  堂中地上鋪滿團花洋番地氈,各處錦裀繡屏,煥然一新。

  正中擺犀獸三足鎏金琺瑯大火盆,里面焚著松柏香、百合片,彌散著溫和馨香的氣息。

  今日一早,迎春帶麝月料理雜務,因東府外客未至,讓黛玉、探春等先去請安,自己隨后自來。

  賈母坐在正面羅漢榻上,底下鋪著棉錦紅氈,設著大紅福壽引枕靠背,鋪著雪貂皮袱子,很是雍容貴氣。

  黛玉、探春、惜春皆穿錦繡裘絨薄襖,嬌艷清麗,鳳釵寶光,盈盈動人,各自在下首雕漆圈椅上坐了,

  椅上都鋪灰鼠椅小褥,椅下都擺腳墊和大銅腳爐,祖孫幾個正說閑話,笑語歡聲,氣氛融洽。

  姊妹們和賈母閑聊幾句,見林之孝進來傳話,宮內大姑娘派丫鬟抱琴,來給家里人送年禮。

  賈母聽了十分歡喜,大孫女入宮十年,皇墻高隔,骨肉分離,只這兩年時間,得貴人恩典,才與家里常通音訊。

  她忙讓人去東路院傳話,讓賈政王夫人過來說話,元春派丫鬟回府,必定有話帶給父母。

  又讓鴛鴦、翡翠等丫鬟去叫賈琮、寶玉等子弟入堂。

  等到眾人還沒到齊,林之孝家的帶了位姑娘入堂,身后還跟著個小黃門,手里提著禮箱。

  眾人目光都集中抱琴身上,上回賈母過大壽,她曾出宮入府一次,時間已過去大半年。

  倒愈發出落嫻雅秀麗,一身精致宮裝衣裙,身上披蓮青云紋團花斗篷,容顏俏美,姿態綽約,裊娜如蘭。

  賈母想到抱琴當年隨元春入宮,還是個剛留頭的毛丫頭,時光流逝,已出落燦若明霞,嬌俏佳人。

  想到大孫女枯守宮中,苦熬十年,虛擲光陰,不禁有些黯然,好在到了年中,大孫女就能回家,總算有個了局。

  抱琴給賈母行過禮,說道:“老太太,姑娘讓我帶話,祝老祖宗新年吉祥,福如東海,長命百歲。”

  賈母見她雖是個丫鬟,入宮多年,氣度孕養,談吐舉止,秀雅大方,西府上出挑丫鬟,也都難比得上。

  笑道:“多虧她這么有心,在宮里還惦記著家里,你也服侍大丫頭十年,也是頗不容易。”

  抱琴說道:“老太太太過譽,抱琴能服侍大姑娘,是這輩子的福份。”

  賈母又吩咐林之孝家的,帶小太監去偏廳吃茶,宮中內侍杵在堂中,說些家門親密之言,多半有些不便。

  抱琴繼續說道:“年前一月,姑娘給老太太和家里人準備了年禮,東西雖微薄,只是姑娘一片心意。”

  說著開了禮箱,拿出一件深棕暗花團紋抹額,上頭繡了端麗花樣,鑲嵌翡翠東珠,樣式華貴大氣。

  說道:“這件抹額是姑娘親手做的,參照宮中貴人樣式,減了規制忌諱,給老太太用正合適。”

  賈母接過那件抹額,有些愛不釋手,笑道:“還是大丫頭心靈手巧,從小就最懂我的心思。”

  這邊正說著話,堂口紅錦暖簾掀開,賈政、王夫人、寶玉得了傳信入堂。

  抱琴看了一眼,便按規矩行禮,只是并沒有看到賈琮,心中微微有些失望。

  寶玉見了抱琴人物出眾,舉止氣度不凡,與家中女眷丫鬟都有不同,心中歡喜,看得目不轉睛。

  抱琴從禮箱中拿出拿出兩套絲緞衣褲,說道:“這是姑娘用上等貢緞,給老爺太太做的里衣。”

  賈政王夫人都笑容滿面,各自連聲說好。

  抱琴又從禮箱中取出兩本書冊,說道:“年前姑娘收到老爺書信,說起兩府琮蔭監名額之事。

  琮三爺將名額給了寶二爺和環三爺,兩位爺們開春便要入國子監讀書。

  姑娘聽了十分歡喜,說如今家中出了三爺這等翰林學士,賈家已成都中世勛清貴之門。

  家中子弟讀書向學,乃是家門應有之務,姑娘說寶二爺和環三爺,入監讀書定要用功。

  不要墜了老爺和三爺的名頭,將來出人頭地,光大門楣,為賈家再添舉業榮耀。”

  賈政聽了撫須微笑,說道:“大丫頭這心思極好,還是她真正識得大體。”

  賈母聽了心中無奈,琮哥兒讀書名聲太大,處處讓人另眼相看,大丫頭人在深宮,也是不能免俗。

  這話頭要是招惹出兒子念頭,我的寶玉怕又要吃苦頭…

  賈母連忙說話轉圜,笑道:“大房出了個進士,大丫頭也羨慕,想著二房也能如此,只是這事不容易。

  不過讓自己兄弟好好讀書,這心思是沒錯的,寶玉可記住姐姐的話,入監好好讀書,大丫頭回家也好歡喜。”

  寶玉原本見抱琴楚楚動人,秀雅美麗,見之欣喜。

  沒想她開口沒說幾句,便開始侃侃而談,說那舉業祿蠹之事,目有神光,心生向往,寶玉心中如遭重擊。

  自己這輩子怕再也繞不開賈琮,怎么不管何時何地,旁人總要提起他,津津樂道,壓制調教自己。

  抱琴姐姐這等出色人物,原本以為到了年中,家中再添鐘靈毓秀,何等歡欣之事。

  沒想到她金玉其外,內里和小紅一般墮落,當真叫人悲嘆,這世間當真愈發無趣,竟已容不得半點清白。

  抱琴說道:“姑娘擔當鳳藻宮女史之位,在宮中積了些人脈,她托人從上書房借閱歷年典籍。

  將雍州近五年院試鄉試中屏八股,挑選通達曉暢佳作,謄錄成一式兩份冊子,其實還有三爺當年登科文章。

  送給寶二爺和環三爺做入監賀禮,討個彩頭,期盼兩位爺能早日進學。”

  賈政接過兩本冊子,笑道:“大丫頭當真心思細密,這兩本冊子,可比什么年禮都貴重。

  我也盼著她早日回家,幫著督促弟弟們讀書,我也好少操些心。”

  寶玉聽了父親這等話語,心中當真郁悶欲死,下意識冒出念頭,要是真墮落如此,我寧可大姐姐不回家了…

  抱琴見寶玉在堂,卻不見賈環的影子,心中有些奇怪,但她出身賈府,多少知道些底細,自然不會問究竟。

  她又從禮箱里取出一條腰帶,俏臉忍不住生出一絲紅暈,問道:“不知三爺今日在府嗎?”

  此時,堂外丫鬟掀開門簾,賈琮和迎春各自進了堂中,方才賈琮過來之時,剛巧遇到迎春過來。

  賈琮笑道:“抱琴姐姐許久沒見,倒是我來的遲了。”

  抱琴見賈琮欣然入堂,臉上笑容溫和,長身玉立,風姿綽綽,似乎更勝往昔。

  她在宮中沉淀熏陶十年,行事言語已成氣象,今日代元春回府致年禮,舉止言辭更顯端雅守禮。

  只是見到賈琮到來,多少變得有些不同,眼神輝映著清亮柔和,透著怡人的明麗欣喜。

  她微笑對賈琮福禮,說道:“三爺許久不見,前程得意,風采更勝從前。”

  賈琮笑道:“大姐姐在宮中一向可好?”

  抱琴回道:“姑娘在宮中一切安好,年前三爺金榜題名,官封翰林,宮中多有傳頌。

  姑娘也因三爺榮盛,在宮中多了體面,皇后娘娘已發話,等滿十年之期,禮送姑娘出宮返家。”

  王夫人聽了出宮返家四個字,心頭如遭重擊,自己女兒入宮十年,原本想著她能攀附龍恩。

  賈家二房也能因此翻身起勢,這是王夫人心中最大的指望。

  光靠寶玉得老太太寵愛,終究治標不治本,不過給二房多些體面罷了。

  年前原本想趁宮中屏選,孤注一擲,最后一搏,終究還是無望,還白燒進去萬兩銀子。

  十年期盼,一場春夢,二房難道從此沒有翻身之日,王夫人想到這些,壯志未酬,滿懷遺恨…

  正當王夫人心情郁郁,聽見抱琴說道:“年前宮內事務繁雜,姑娘身為鳳藻宮女史,日間宮務不少。

  因得皇后一些賞賜,有塊上好鑲金累邊羊脂玉,便給三爺做條腰帶,作為新年之禮。

  只是給家里準備年禮,姑娘晚間要做針線,又遴選謄抄文章,有些騰不開手腳,

  她做了這腰帶的樣式,便讓抱琴代勞操持針線。

  抱琴手工笨拙,針繡不算太好,三爺不要嫌棄。”

  抱琴口中雖如此說,心中卻忍不住亂跳,當初姑娘為家人準備年禮,曾問她給三爺準備什么年禮。

  是她脫口而出,說姑娘已為老爺太太做衣,再為三爺縫衣裳,就不太妥當。

  做條爺們的腰帶最好,既不顯眼也夠親切,還大談以三爺模樣氣度,該用什么料子,繡什么樣的花紋…

  她正說有些起勁,突然醒悟有些不對,雖然馬上閉嘴,依舊被姑娘笑了一通…

  姑娘還找出收藏的上好白玉,然后讓她用心做這腰帶。

  抱琴方才說做腰帶是元春主意,又說元春做了腰帶樣式,因為騰不開手才讓她代勞。

  這些都只是她的托辭,不過是當著眾人之面,不好被人看破罷了…

  賈琮接過抱琴手上腰帶,見上面鑲了塊金絲累邊羊脂玉,潔白瑩潤,光華蘊藉,頗為不俗。

  帶面繡滿線條繁復的祥云飛蝠紋,另用金絲銀線勾勒描形,針腳細膩,手工精美。

  這腰帶雖不富麗豪奢,卻透著細雅清貴之意,很契合賈琮自己喜好。

  笑道:“這腰帶做的好生精致,抱琴姐姐當真好手段,多謝大姐姐和寶琴姐姐。”

  抱琴聽他夸獎,心中暗自喜悅,只是沒有太過表露,想到熬了不少燈燭,總算沒有白費功夫。

  寶玉聽了兩人對話,不由泛起滿腹酸水,心情悲痛委屈之極。

  大姐姐難道都忘記了,自己才是她親弟弟,送自己祿蠹無趣的八股文。

  卻送了賈琮這等別致的腰帶,還是她和抱琴親手針線縫制。

  這才是女兒家送的物件,既多情體貼,又雅趣溫柔,本該送給自己才是,為何哪里都有賈琮…

  寶玉心中悲憤莫名,但父親賈政就在堂上,他即便滿腹委屈不滿,也不敢造次多嘴,只能是硬憋著。

  抱琴又開了禮盒下層,里頭放了六份禮物,各是兩柄檀香折扇、紅麝香珠二串,內供線香一盒。

  說道:“這是送給二姑娘、林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史姑娘、薛姑娘的禮數,雖不貴重,都是日常得用。”

  又從禮盒中取了兩匹紗、兩匹羅、兩個錠子藥,各為一式三份,送給王熙鳳、李紈、薛姨媽。

  最后從禮盒中取出一本書冊,藍皮黃紙,透著古樸儒雅之氣。

  說道:“姑娘因是鳳藻宮女史,日常跟隨皇后操持宮務,各宮嬪妃常有事由往來。

  因此到了年節之時,各宮都有些人情饋贈,湊巧得了本李義山詩集,是正經前宋拓印刻本。

  姑娘說林姑娘出身文華之家,飽讀詩書,又聽聞素喜藏書,便借花獻佛,送給林姑娘賞玩。”

  抱琴將詩集捧給黛玉,忍不住對她仔細打量,她清楚元春對黛玉,為何格外看重,另贈古籍拓本。

  見黛玉仙姿靈秀,鳳眸水潤,俏美無方,心中暗贊,果然和三爺很是登對…

  賈母疼愛黛玉,還在三春之上,見到大孫女對外孫女親近,自然心中歡喜,滿臉笑容。

  旁人如賈政、迎春等人,都知元春聰明睿智,人情通達,不同于其他姊妹。

  他們以為元春知曉賈母疼愛黛玉,才對她格外優厚,所以都沒多想,卻不知元春另有意思。

  唯獨王夫人心中不快,覺得大女兒在宮中太久,根本不知家中情形。

  不說自己從來不喜黛玉,當初想讓老爺為寶玉求親,卻被姑蘇林姑爺回絕,實在大丟了臉面。

  更不用說上回黛玉那些話語,勾得寶玉瘋病發作,要生要死鬧一場,王夫人至今想起心有余悸。

  這些事可都是林丫頭鬧出來的,大丫頭不知家里底細,姊妹幾個送禮,還特地給林丫頭加送禮數。

  她在宮里呆了十年,當真是呆糊涂了,做事都扣不住分寸,年中回家當真好好點撥一下…

  黛玉結果詩集,笑道:“我雖無緣見過大姐姐,素日聽姊妹們說起,都說大姐姐極好的。

  沒想到還這般知心親近,我最喜歡的詩句,便是李義山那句:‘留得殘荷聽雨聲’。

  大姐姐恰送了李義山詩集的宋版孤本,姊妹兩個雖沒見面,可算是心有靈犀,這詩集我極喜歡。

  抱琴姐姐回宮之后,一定幫我謝謝大姐姐,我也選一件貼心的,回贈給大姐姐,讓三哥哥幫我送進宮去。”

  抱琴笑道:“姑娘當真送對了東西,林姑娘喜歡便是最好。”

  賈母見抱琴做事細密,落落大方,各人奉送節禮,言語應答,絲絲入扣,很是妥帖周到,心中十分贊許。

  請她落座問了不少閑話,不外乎大孫女在宮中,日常如何起居,宮中任事如何等等。

  抱琴皆是對答如流,,賈琮在旁留意,發現她說話很有分寸,涉及到宮闈內情,便不著痕跡一語帶過。

  只是閑聊稍許,抱琴便起身告辭,說是宮規森嚴,不敢在外久待,掐著時辰回宮。

  賈母身為超品誥命,也是常出入宮禁之人,自然知道其中輕重。

  況且,大孫女年中要離宮回家,這個關口不好留下話柄,以免生出什么變故。

  寶玉見抱琴起身告辭,雖方才她說那些讀書舉業言辭,讓寶玉心中很是失望。

  但見她容顏秀美,身姿窈窕,實在是一等俊俏女兒家,心頭不由一陣發熱。

  說道:“老太太,抱琴姐姐幫大姐姐送年禮,來回奔波辛苦,就讓我送抱琴姐姐出門吧。”

  寶玉說了這話,心中有些得意,自己這是禮數之舉,即便老爺也挑不出毛病。

  還能借此親近抱琴,能與她說道一番,女兒水做的清白道理。

  好讓她知道賈家男兒,并不只一個賈琮,自己更有他沒有的好處。

  想到自己這等形容風儀,愿意親自送丫鬟出門,抱琴姐姐必要感動的…

  迎春黛玉等姊妹聽了寶玉這話,各自臉色古怪,她們都深知寶玉脾性,都清楚他什么主意。

  王夫人卻臉有笑容,覺得兒子到底知禮數,雖說抱琴是個丫鬟,原本位份不夠。

  但畢竟是大女兒貼身之人,又是從宮里出來的,多少有幾分體面,讓寶玉相送也算合理。

  抱琴本來提前告辭,自然有她的打算,沒想到寶玉突然說出這話,她哪會想讓寶玉相送。

  連忙說道:“抱琴多謝寶二爺盛情,只是姑娘出宮之前,因聽到一些官場之事,和琮三爺有些關聯。

  這次回府送年禮之外,便讓我向三爺傳話…”

  寶玉一聽官場之事四字,頓時像被人往心窩捅刀子,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委屈。

  支支吾吾說道:“有什么話不能在這里說嗎…”

  黛玉探春等姊妹都聽出意思,抱琴這是想讓三哥哥送她,這意思還不夠明顯,寶玉又這般自說自話。

  賈琮笑道:“還是我送抱琴姐姐,好和我仔細說說,大姐姐告訴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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