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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五章 舉業鎮狂魘

  榮國府,榮慶堂。

  佳肴滿桌,熏籠吐香,姊妹同座,本該是和諧場面,此時氣氛卻有些異樣。

  寶玉一句怪話,迎春黛玉心中不快,史湘云直言不諱,探春深感頭痛。

  惟獨惜春年幼,心無旁騖,心思都在那盤金銀鹿肉,一筷接著一筷,吃的津津有味。

  寶玉聽到賈母開口說話,沒說上幾句就提彩霞,要廚房做一份鹿肉,給彩霞養胎補身。

  如今彩霞幾乎成了寶玉的夢魘,隨時能撕破他臉皮的利爪。

  原本彩霞在床榻對他恭敬順從,對他各種古怪折騰百依百順,后來甚至還懷上身孕。

  這讓心情自憐自戀的寶玉,生出難言的虛幻和錯覺,讓他擺脫不舉的尷尬污名。

  得以在襲人和彩云面前揚眉吐氣,剛開始他對彩霞頗為疼惜在意,只是終歸好景不長。

  自從彩霞有了身孕,家中不管是薛姨媽、王熙鳳、賈母等人,動輒開口就是彩霞有喜之事。

  而且最喜當著他的面,在黛玉、寶釵等姊妹跟前說道,充滿對他喜當爹的由衷感慨。

  引得眾姊妹屢屢誠心道賀,每當臨事之時,寶釵的大度謙和,黛玉的隔閡疏遠。

  她們像站在不可觸摸的高處,遠遠的對自己俯視,不屑一顧,不值一提,讓寶玉生不如死。

  沒想賈母又提這個話茬,讓寶玉對黛玉賈琮的隱然曖昧,涌起理直氣壯的訓斥和質問沖動。

  如同冰上點火,瞬間消融無形,再也沒臉多說一句,一張大圓臉浮現欲求不足的沮喪。

  林之孝家的老于世故,最會察言觀色,見寶玉這等神情,哪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她心中不由幸災樂禍,她本就和王夫人有宿怨,也早看不慣寶玉在西府做耗。

  方才寶玉嫌棄鹿肉腥臊,更讓她這個內院管家有些沒臉。

  如今聽賈母無意中提起彩霞,讓寶玉在林姑娘跟前沒臉,心中感到由衷快意。

  臉上不動聲色,話語卻火上澆油,說道:“還是老太太心底慈悲,總想著彩霞懷著身子,里外都想著關照。

  我瞧彩霞的面相,可真是個有福的,這回必定能一舉得男,給寶二爺生個大胖小子。

  寶二爺這半年也是喜事連連,明年三爺就能娶媳婦進門,緊接著就要當爹為父。

  將來成家立業,光耀門庭,指日可待,老太太可真是好福氣。”

  賈母聽了樂的大笑,說道:“你這老貨倒會說吉利話,一套套挺有章法,我就借你吉言。”

  迎春、黛玉、探春等聽多寶玉諸般言辭,不像賈母看到都是寶玉的好,她們更清楚寶玉心底所想。

  他姻緣已定,將為人父,百事不做,廝混內宅,還整日想著招惹其他女子。

  不管是心術還是言行舉止,都顯得太過貪婪齷齪,不由得讓旁人看輕。

  即便探春是寶玉親妹,心中對他也多有失望。

  她們也聽出林之孝家的話中有話,只是沒人會去說破。

  寶玉方才言語失當,不僅對賈琮有些不敬,也觸犯林之孝家的臉面。

  寶玉在賈母心中是最寵愛的孫子,但林之孝夫婦只對賈琮忠心,寶玉在他們眼中不過偏門之子。

  加之寶玉言語觸犯,林之孝家的自然毫無敬意,不過當著賈母之面,沒有把話說破罷了。

  寶玉原想著賈母請吃飯,借機會和姊妹們緩和親近,沒想能鬧得這般惡心憋屈。

  不說林妹妹根本不愿搭理,連句正臉話都不和自己說,必定是自己當爹成親,被妹妹著實嫌棄了。

  往日一向溫厚親和的二姐姐,今日自己入堂以來,也一句話都不跟自己說,必定是記恨前日之事。

  寶玉實在沒有想到,自己一心一意親近姊妹,到頭來被她們這般嫌棄,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老太太說彩霞之事也就罷了,寶玉是萬萬不敢露出臉色。

  但林之孝家的一個老奴,居然也敢拿彩霞之事說道,還是當著林妹妹的面,胡說成親當爹之言。

  寶玉心中已出離憤怒,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心里委屈痛苦,雙手微微顫抖。

  胸中一股邪火來回沖撞,只想著發泄出去才得暢快。

  他沒想到林之孝家的這死魚眼睛,竟然如此可惡,上回抄走了自己房里的古董。

  這會又當著妹妹們的面,隨意出自己的丑,揭自己的短處,當真忍無可忍。

  只是林之孝家雖可恨,但這老貨太過狡猾,話里話外都透著喜氣,挑不出一點錯處。

  寶玉倒是想要發作起來,只是狗咬刺猬,實在不知如何下嘴。

  況且老太太都說要借她吉言,說這老東西嘴巧能說吉利話。

  自己要是對這老貨發作,豈不連老太太都沖撞了。

  要是自己和老太太也生分了,這府上哪個還會痛惜自己,這般愛護自己。

  像今日這等和姊妹親近的機會,老太太不愿再叫自己,以后只怕再也不能夠了。

  寶玉想到這些,心中便一陣發涼,他實在不敢想象,失去老太太的寵愛,自己該怎么辦…

  此時,賈母見寶玉目光呆滯,一張圓臉也沒了血色,泛著一絲蒼白,嘴巴微張開忘記合攏。

  急忙問道:“寶玉,你臉色這么不好看,又是怎么了,可是身子有不舒服。”

  迎春和黛玉都深知寶玉秉性,一看他這模樣便猜到幾分。

  不外乎林之孝家的當爹成親之言,又讓寶玉心里不受用。

  明明是正大光明之事,偏他要弄得偷偷摸摸,死活不愿讓人提起,老這樣搞笑做耗,看著當真膩味。

  探春見了寶玉這等模樣,也是頭痛皺眉,已經懶得出言詢問勸慰。

  自己這哥哥總是這等糊涂,他和夏家姑娘已定下婚期,彩霞就要為他誕下子嗣。

  這些都明擺著的事情,不僅兩府賈家眾人皆知,時常往來的世家老親,哪個又是不曉的。

  偏他就要百般遮掩,掩耳盜鈴,人家無心或好意提起,他就要給人做出臉色。

  他都已到了這等地步,居然還對林姐姐不肯死心,讓姊妹們越發看輕了他。

  只要他放不開這些癡心妄想,就像是林之孝家的這般,遲早人人都知曉他的心思,以后家里人都會遠著他。

  老太太即便再寵愛也會淡了…

  賈母見自己叫了寶玉兩聲,他都傻愣愣的沒有反應,心里便有些著慌。

  迎春說道:“老太太不要著急,我瞧寶兄弟有些不舒服,還是去叫襲人過來,伺候他回去先歇著。”

  賈母說道:“這話有理,平時他就有這個呆病,日常都是襲人伺候,快去叫她過來。”

  又忙讓丫鬟翡翠去叫人,此時眾人都沒了食欲,連專心吃飯的惜春也停下筷子。

  沒過一會兒,襲人急匆匆過來,身后還跟著彩云。

  方才翡翠過來傳話,說寶玉在榮慶堂不自在,襲人想著他出門之前,就有些神神叨叨。

  莫不是又鬧出什么事情,她來不及詳問翡翠實情,便急匆匆往榮慶堂去。

  又擔心自己二爺鬧事情,自己一人還不頂用,便讓彩云跟著一起過來。

  等到入了榮慶堂,見迎春黛玉等姑娘好好坐著,寶玉不吵不鬧,就是坐在那里發呆。

  襲人這才松了口氣,她貼身服侍寶玉多年,闔府之中沒人比她更懂寶玉性子。

  必定是方才酒席之上,二爺又聽了不中聽的話,遭了不中意的事。

  太太又沒在跟前,無人為他做主,他又不敢當老太太和姑娘們發作,于是就擺出這幅樣子。

  二爺從小嬌生慣養,天大地大,一旦有不如意,總有各種法子招老太太疼惜,襲人也是見多了。

  只是這會子扶著回去,二爺心里沒排遣干凈,這怕又要別別扭扭鬧許久。

  賈母問道:“寶玉剛來的時候,還都是好好的,這會子突然就魘在那里。

  可是最近又受了什么氣,心里存了事?”

  襲人自然不敢說,琮三爺送了野味過來,二爺心里不自在,讓人聽了過去還不羞死。

  連忙說道:“最近二爺都挺好的,并沒有受什么氣,想來是天寒地凍,二爺出門急了些,不小心驚了風。”

  賈母又問道:“他老爺最近可有逼他讀書,不會是又嚇住存在心里,你可不許瞞我。”

  襲人聽了這話,不由看了寶玉一眼,心中微微一動,與其讓二爺作伐,鬧得大家不安寧。

  不然早些暗中戳破,二爺回了院子也不鬧事,大家也都省心干凈。

  說道:“老爺并沒逼著二爺讀書,只前幾日叫二爺去東院問功課,因我也跟去伺候,也都是聽見的。

  老爺說三爺將國子監名額給了二爺,這是兄弟間的情義,讓二爺務必好好珍惜。

  又說年底之前,讓二爺好生下些功夫,課業上打好根基,入國子監也不會露怯,不能丟了翰林門第體面。

  還說讓二爺過了明年中,便要下場院試,年紀也不小了總要歷練一番。”

  寶玉因受了林之孝家的言語刺激,心中激憤,但掂量輕重又不敢發作。

  眼下沒有太太護持,又失了那砸不碎的護身寶玉,只能裝傻充愣,宣泄不滿。

  也好讓老太太因此多些疼惜,或許還能引得姊妹們垂憐,這本是寶玉從小常有的套路…

  本來寶玉看到襲人、彩云急匆匆趕來,看到她們為自己焦急,心中多少有些受用。

  沒想老太太突然問起老爺的話頭,寶玉心中已是一驚。

  等到襲人說道國子監、翰林門第、明年下場院試等字眼,寶玉一下炸了毛,再也裝不了蒜。

  立刻如同詐尸一般,從呆滯做蠟中驚醒過來。

  對著賈母哀求道:“老太太救我,我不去國子監,更受不住什么院試。”

  黛玉見寶玉這副德性,便知他方才又在做戲,從小到大的花招,也不見翻個花樣,心中忍不住膈應。

  賈母見寶玉驚醒過來,心中松了一口氣,有些贊許的看了襲人一眼。

  當初讓這丫頭伺候寶玉,果然是沒錯的,還是她心思靈巧,最懂得寶玉的脾性。

  不然一直這么魘在那里,可是極容易惹出事情。

  說道:“寶玉,你老爺日常逼你讀書,常有些打罵,我雖是不許他這樣。

  但你老爺所說的也是正途,琮哥兒不也是這樣過來,既然他可以,你也該可以。

  你就算孝順你老爺一回,也不要你考進士入翰林,但凡能考個秀才,你一輩子的事也就盡了。

  以后也好讓老爺高看你一樣,家門內外也是一樁體面。”

  寶玉臉色驚恐,說道:“老太太,我怎么能和賈琮相提并論,他做什么我便要做什么不成?

  那些科舉院試之類,要將人關在號舍幾天幾夜,坐不得躺不下,風吹日曬,都是在活活作踐人。

  我寧可清清白白去死,也決計不受這等折磨,求老太太幫我和老爺求情…”

  寶玉說的有些動情,心中泛起慷慨悲愴,連自己都有幾分感動,似乎上了興頭,正想繼續傾訴哀怨。

  只是一旁迎春再聽不下去,她一向是柔順溫和性子,也忍不住站起身子。

  看向寶玉的眸光,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

  說道:“老太太,這頓飯也吃的差不多了,已煩了老太太半日。

  如今冬天日短,老太太上了年紀,不該老是支棱著勞累,也要先歇歇才是。

  寶兄弟既沒有事情,那便是最好的,依我看讓襲人扶著回去歇息,有事明日再說不遲。”

賈母聽了這話,心中有些嘆息,這寶玉也太不看場合,說什么舉業院試都是活活作踐人  琮哥兒可不知考了多少學,才有了今日這等體面,難道也是被作踐出來的。

  寶玉這是當著瞎子說燈黑,二丫頭把兄弟看得眼珠子似的,聽了這話心里豈會自在。

  賈母原本覺得勛貴之家,不需開科舉功名改換門庭,但見了賈琮中進士入翰林的風光。

  她心中的念頭已有些動搖,想到兒子一輩子看重讀書,如今看來也不是全沒道理。

  寶玉是賈母最疼愛的孫輩,她見賈琮因讀書這等風光,自然生出寶玉也該如此的想法。

  不然不會說出讓寶玉考秀才的話,只是寶玉對舉業如此驚恐抗拒,多半也是不能的。

  賈母心中些許失望,不過她也是偶爾起意,既然寶貝孫子不愿,她自然不會勉強,過去也就算了。

  說道:“二丫頭這話有理,這飯也吃的差不多了,你在東府還有一攤子事,你們姊妹就先回去。

  我也有些乏了,待會進去歪著養養神,你們明兒記得再過來。”

  迎春等姊妹連忙答應,又讓丫鬟服侍漱口凈手,這才紛紛離開榮慶堂。

  只是眾人離開的時候,迎春和黛玉徑直出堂,連看都沒看寶玉一眼。

  史湘云出堂之時,微不可聞輕哼一聲,似乎對寶玉言行有些不滿。

  探春雖看了一眼寶玉,但神情有些疲倦,也一言不發的離去。

  寶玉正說的有些慷慨激昂,見姊妹們突然風云流散,轉眼就不見人影,一時間就傻了眼。

  心中愈發委屈起來,林妹妹她們都走了,我這不愿留俗的清白情懷,又如何說給她們聽…

  賈母又哄了寶玉幾句,讓他跟著襲人先回去歇息,讀書的事情以后再說。

  寶玉見黛玉等姊妹都走了,自己再悲痛表白也無人欣賞,他是個務實之人,自然不愛做無用之功。

  他心中不免遺憾,總和姊妹們無法恰逢其會,知曉自己不同賈琮這般俗流。

  總有一日要讓她們明白,自己這清白卓絕情懷,想到此次寶玉有些憧憬,有些陶醉…

  又因賈母在旁哄勸,襲人彩云在旁寬慰,他便順勢下坡,收斂神通,被襲人攙扶著出了榮慶堂。

  大周宮城,乾陽宮。

  自從今冬第一次大雪,神京城天氣驟降,日漸冰寒徹骨,嘉昭帝處理政務也搬到后殿暖閣中。

  暖閣內火墻燒得溫熱,青銅福壽熏爐燒著極品紅蘿炭,傾吐著溫暖融合氣息。

  琺瑯掐絲鑲藍香爐中清煙渺渺,點著西海沿子進貢的龍涎香餌,香氣幽恍,沁人心脾。

  今日是五日休朝之期,嘉昭帝雖不用早朝,依舊清晨便入暖閣處理政事。

  雖兩鬢愈發星白,但卻精神矍鑠,雙眸炯炯有神,正在批閱堆積的奏章。

  當批閱到兵部上呈殘蒙使團和談奏本,嘉昭帝微微皺眉,神情流露出一絲不屑。

  自從殘蒙使團入京,雙方就復開茶馬互市,恢復大同宣府一線邊貿,進行多輪合議磋商。

  土蠻部安達汗雖兵強馬壯,但大周在九邊鋪設重兵,蒙古人想要叩關襲擾并非易事。

  且如今隆冬臘月,關外愈發酷寒難耐,殘蒙三大部落十萬戶部民,過冬物資匱乏,已是捉襟見肘。

  大事形勢之上,大周以逸待勞,完全占據上風,自然不會在合議上退讓半步,并且步步緊逼。

  但是殘蒙使團雖在合議上屢受打壓,并沒有輕易屈從,顯得韌性十足。

  原本嘉昭帝也不在意,既然殘蒙不肯就范,雙方便一直談下去,大周拖得起時間。

  反觀殘蒙只要時間拖延一日,三大部族承受的過冬壓力,只會越發不堪重負。

  但是在五天之前,雙方合議突然生出變故。

  殘蒙使團三大首領,以土蠻部阿勒淌為首,將原先商議的互市物資數量,整整提高了四成。

  讓主責本次和談的兵部尚書顧延魁、內閣大學士王士倫頗為惱怒,針鋒相對,寸步不讓。

  顧延魁在奏章中有言:殘蒙野心昭然,貪欲橫炙,難以馴服,如若得逞,后患無窮…

  在嘉昭帝看來殘蒙不過垂死掙扎,漫天要價,根本不需理會,雙方僵持而已,大周有的是時間。

  嘉昭帝在奏章上隨意批注數語,便將奏本丟在一邊,左右不是要緊之事。

  此時,殿外響起腳步聲,內侍副總管郭琳快步走進大殿,手捧一冊灰白封面秘札。

  說道:啟稟圣上,神京中車司檔口秘奏,事涉威遠伯賈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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