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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三章 帝心多深危

  神京城東,春華樓。

  雅室內燭火高燒,酒醇菜香,賈琮和諾顏臺吉,相互舉杯勸飲,言語融洽,聊的很是投機。

  賈琮因諾顏臺吉前番之言,隱約揣測殘蒙三大部落之間,并非同聲同氣,而是存在糾葛異議。

  他原本想要通過諾顏臺吉,窺探其中根源究竟,這也是他放下顧忌,愿意和對方小酌共飲的原故。

  但是有些話語他不能出口,因為諾顏臺吉聰慧精明,極容易被對方察覺。

  他只能先找到對方話語契機,曲折旁敲側擊,才能探出對方隱秘的心思。

  只是,諾顏臺吉身為鄂爾多斯王子,殘蒙使團三大首領之一,似乎對雙方戰和之事不太感興趣。

  席上并沒有提到一字半句,只和賈琮說起大漠風光,長河落日,草原快馬。

  又問賈琮數下金陵,看過那些江南好風光,言辭之間十分羨慕向往。

  對賈琮那些江南風華敘述,他常會追根究底,顯得興致勃勃。

  似乎他對賈琮的過往十分了解,但賈琮也不因此感到奇怪。

  自己兩下金陵,屢破大案,兩次得皇帝封賞,在平頭百姓眼里是極風光之事,早就被傳的街知巷聞。

  諾顏臺吉入神京已有段時間,他能得知自己這些往事,并不算什么突兀之舉。

  原本他對這場小酌帶了些私心,只是諾顏臺吉毫不觸及,他自然也不會妄動,只等以后機遇。

  倒是諾顏臺吉言辭細致,神情溫煦,娓娓道來,不知不覺也勾起賈琮談興。

  一直過戌時,酒干菜殘,燭淚半殘,小酌笑談。

  兩人竟然都很盡興,連賈琮都覺得有些奇怪,自己原先抱著不純目的,沒想到酒過三巡,便完全變了味道。

  等到兩人出了春華樓,賈琮看到街對面停著一輛馬車,車旁站著三個男子。

  雖然他們都換了漢裝,但其中兩人身材威武,賈琮隱約能夠認出,這兩人都是諾顏臺吉的扈從。

  第三個男子身材消瘦,背部微僂,頭戴氈帽,遮住大半臉頰,舉止也沒半點軍伍之氣。

  雖夜色中看不清此人容貌,但賈琮可以肯定,兩次遇到諾顏臺吉,在他的扈從中并沒有此人。

  那人上前說道:“臺吉,忽而干擔心壞了臺吉興致,讓我們換了漢服,等在這里送臺吉回館。”

  賈琮抱拳說道:“我府上離此有些距離,且借馬匹一用,明日我讓家丁奉還同文館。”

  等到賈琮策馬遠去,諾顏臺吉還背著手眺望,目光中意味難明。

  那身材消瘦的男子說道:“臺吉,此次大汗派我們入京議和,曾說過讓臺吉結交京中權貴。

  賈琮雖是少年英雄,但他畢竟資歷淺薄,官職也不算高,本次議和他都沒份參與。

  為何臺吉對他青眼有加,似乎格外熱忱結交。

  小人覺得此次把控大周和議之權,如大學士王士倫、兵部尚書顧延魁才是大周重臣。”

  諾顏臺吉說道:“舒而干,你的話雖沒錯,但顧延魁、王士倫這些人,不是垂垂老矣,便是銳氣已熄。

  且這些人都是眾目睽睽,他們自己也是老謀深算,根本不會與我們深交。

  他們不是上了年紀,便是識見固化,即便與我們深交,對我們也沒多少幫助。”

  但賈琮和他們都不同,因為他十分年輕,不過年屆十五,便能軍功封爵,簡在帝心。

  年輕便是他最大的資本,連當今大周皇帝都熬不過他。

  以他的出身和能為才略,只要不中途夭折,假以時日,必成大周權臣。

  長生天曾留有諺語,狼群中最強大的力量,不是來自雄壯的狼王,而來自剛離巢的幼狼。

  因為幼狼成長一天,就會愈發強壯一分,而再雄壯的狼王,卻是每過一天,便衰老一天。

  賈琮能造出神奇的火器,他具有常人沒有的奇思妙想。

  額吉說過但凡有奇思奇趣之人,他們的胸懷會更加寬闊,他們的眼界更能包容他人。

  自從兩位兄長罹難,父汗憂憤交加,身子已一天不如一天。

  鄂爾多斯部三萬戶部眾,生死存亡,何去何從,不由得我們事事謹慎,著眼長遠…”

  神京,禮部教坊司,琵琶色。

  二樓教頭懈房之中,檀香裊裊,芬芳沁人,菱花窗欞被支起一半,溫煦和暖的冬陽,脈脈照入室內。

  杜清娘頭挽高髻,不飾釵簪,身穿青色道袍,風姿綽然,容光照人。

  手抱琵琶輕撥慢挑,一曲春江花月夜自琴弦緩緩流出,琵琶上的玉尊琴頭,在晨光中閃動瑩潤光暈。

  琴聲時而清越明媚,時而婉轉低回,如同娓娓道來,又似幽訴衷腸,讓人不自覺沉迷其中。

  一樓大堂中,或演練歌舞的舞娘,或調弦操琴的樂姬。

  都不由自主停下動作,人人端坐靜立,傾聽這宛如天籟的琵琶聲。

  杜清娘曾名聲享譽江南,人稱玉尊琵琶天籟音,盛名之下絕無虛妄。

  眾人正聽得有些心曠神怡,便看到一個青衣小婢,急步上了樓梯,往琵琶色教頭懈房而去。

  等到那青衣小婢進入房間,房中悠揚動人的琵琶聲,緩緩停駐,余韻似乎還繞梁不散。

  大堂中傾聽琴聲的舞娘樂姬,對這天籟之音戛然而止,心中都不由泛起悵然若失之感。

  教頭懈房之中,杜清娘放下手中琵琶,對入房青衣小婢問道:“云蘿,這么急過來,可有事情?”

  云蘿從袖中取出一本灰白色秘札,說道:“清娘子,我們在春華樓的暗樁,剛送來一份秘札。

  里面記錄昨晚酉時,威遠伯賈琮和殘蒙使團諾言臺吉,在春華樓雅室共飲,戌時二刻兩人離開。”

  杜清娘神色微動,從云蘿手中接過秘札,仔細逐行閱讀。

  秘札上記錄:昨晚酉時一刻,賈琮與諾顏臺吉牽馬至店,入店中二樓乙字號雅室。

  諾顏臺吉點各式干鮮果菜十四道,窖藏玉堂春兩壺,席間言語熱絡,結交之意顯然。

  賈琮言語初未有失矩,因吃客來往眾多,不便一一聞聽,兩人至戌時二刻離店,各自返歸。

  秘札的附錄之處,還將諾顏臺吉所點菜肴,都詳細記錄在案。

  云蘿說道:“清娘子,諾顏臺吉是鄂爾多斯部王子,本次殘蒙議和三大首領之一。

  賈琮并未參與本次議和,和諾顏臺吉并無公務往來,他與此人在春華樓飲宴,是否會遭非議。

  這份秘札是否要如實上報?”

  云蘿之所以會問此話,因她知道清娘子和賈琮的長輩,有不淺的師門情誼,兩人有些香火緣分。

  因此,清娘子對賈琮一向有些維護,只要賈琮出言懇請之事,她都會一一應允。

  如今這份秘札所錄之事,雖還不算違矩不法之舉,但如承報宮中多少有些不虞。

  杜清娘思索片刻,說道:“春華樓是人來人往之地,不少官員喜在那里設宴聚會。

  如今殘蒙使團入京求和,使團三大首領和各衙門有公務往來,可有不少認得他們。

  賈琮在神京名氣響亮,尋常百姓能認得賈琮,不一定能認得諾顏臺吉。

  但官場中人定有人認得他,我們的暗樁能發現此事,其他人難道就不能發現。

  此事左右瞞不住的,秘札所記還算中允,還是據實上報罷。

  況且賈琮雖年少,但向來頗有城府,深思謹慎,不留話柄,我們覺得諾顏臺吉身份敏感,難道他會想不到。

  他和諾顏臺吉出入鬧市,聚宴飲酒,不避忌諱,必定有他的理由。”

  云蘿說道:“娘子說的有理,春華樓這種地方,人多嘴雜,一向都是藏不住事。

  威遠伯如今名聲遐邇,眾人矚目,即便我們沒有上報,宮中也能從其他渠道得知。”

  杜清娘突然問道:“諾顏臺吉和賈琮風馬牛不相及,這兩個是怎么牽扯到一起的?”

  云蘿說道:“上月鎮安府曾發來線報,雖然事情有些熱鬧,但卻是尋常之事。

  剛巧遇上娘子得了司公手諭,讓我們嚴密關注同文館動靜。

  如在大理寺和錦衣衛之前,從殘蒙使團方面有所斬獲,司公言必向圣上請功。

  那段時間娘子都在調配人手,費心操辦此事,奴婢也因雜務纏身,也就沒太在意此事。”

  云蘿說著便進了內室,在博物架上輕輕一按,便打開墻上暗藏的書柜,上面堆迭許多灰白色秘札。

  她略微尋找便抽出其中一本,杜清娘接過仔細翻閱。

  說道:“鎮安府的線報,記錄十分詳細,觀諾顏臺吉的言行,此人頗有心計,看得出他在刻意結交賈琮。

  此人的詳細來歷,神京檔口可有人知曉的?”

  云蘿說道:“各處提交的秘札中都沒提到,娘子,我們是神京檔口,一向對草原人極少涉及。

  此人是鄂爾多斯部王子,是殘蒙中的要緊人物,想來九邊大同等檔口,多半有此人詳細資料。”

  杜清娘說道:“如大同等檔口有此人資料,司公那里必定也會有。

  這份秘札如實上呈司公,另外向司公行文,調用諾顏臺吉相關案牘,我要摸摸這人的底細。”

  神京城東郊外,工部火器工坊。

  雖正遇上休朝之日,但賈琮依舊起了大早,天還沒亮透,便出府去了火器工坊。

  今日是五百支后膛槍營造最后一天,剩余的十二支后膛槍,將在今日完工調試入箱。

  今天對工坊的每個人,都是十分重要的一天,他們半年的辛勞,終于獲得豐碩成果。

  對于火器工坊主官,今天對賈琮也十分重要。

  所以即便今日不用早朝,他本可和值夜的五兒多些纏綿,依舊早早離開溫柔鄉。

  等到他到達火器工坊時,東邊已顯露晨曦,但西邊天空還是一片幽藍。

  工坊里面卻已人聲喧嘩,到處都是來往走動的工匠。

  他看到工坊管事錢槐正巡視各處工間,或與人交流商議,或調配人手材料,顯得忙忙碌碌。

  賈琮知道錢槐住在城西,比起自己的府邸,離著工坊的距離更遠些。

  但他卻比自己還早到些,敬業勤勉無可挑剔,他望著此人目光,變得有些幽深。

  沒過去一會兒,副監劉士振也到達工坊,幾人在各營造工間四處巡視,彼此之間商議工坊事務,

  但也不限五百支后膛槍營造,而是年關之前如何加造一百支,以及后續營造計劃。

  原預計要在今日日落之前,才完成剩余十二支后膛槍調試入箱。

  但實際進度卻比預計提前,等到中午時分,五百支后堂槍已全部完成裝箱。

  消息傳開工坊各工間一片歡騰,本年工坊營造任務完美收關,朝廷必定會有嘉獎和封賞。

  那些長達半年未走出工坊的工匠,將可以和家人短暫相聚,并過上一個豐厚的新年。

  賈琮的心中也難言欣喜,但當他看到人群的錢槐,心中不由生出警惕。

  又想到昨晚和諾顏臺吉在春華樓飲酒,雅室門外有人屏息靜聲,原地駐力許久。

  諾顏臺吉對此毫無察覺,但是賈琮的刀法已至刀氣撼物境界,武道修為登堂入室,耳目比常人靈敏許多。

  他借出門更衣的機會,不動聲色驚走了窺探者,他和諾顏臺吉的言談,都是風花雪雨之事,毫無關礙把柄。

  他如今官爵清貴,聲名遐邇,擔負火器研發營造重任,宮中對他不可能不關注。

  工坊里的管事錢槐,春華樓里的窺探者,在顯赫榮耀的背后,同樣藏著某種冰冷的審視。

  在工坊眾人還沉浸在歡欣之中,賈琮獨自進了自己懈房,快速寫完一份奏書。

  又吩咐錢槐向兵部行文勾兌,待兵部核驗過五百支后膛槍,他便會向宮中上報喜訊。

  又讓劉士振打理工坊事務,他自己要離坊辦理要事。

  不到半個時辰之后,他便去了宮城承天門,出示官身腰牌,讓守門禁軍向司禮監傳訊。

  沒過去多久,便有司禮監內侍隨傳趕來,賈琮將寫好的奏書交他收訖,即日直奏中宮。

  原本只有四品上官員,才有向皇帝直奏之權,賈琮目前只有五品,本該沒有這等權限。

  但當初他在金陵建功,就以八品官身受賜直奏之權,遇到特殊情況,還是極有用處的…

  榮國府,榮慶堂。

  堂中羅漢床鋪著紅錦繡花軟墊,設著銀紅金錢紋引枕,金錢團花紋大條褥,十分富麗華貴。

  賈母一臉笑容,倚坐榻上,穿粉色鑲領藏藍團花緞面對襟,雪青立領襖子,赤金撒花緞面姜黃馬面裙。

  堂中擺著兩個泰藍鏤空福壽大熏籠,里面燒著銀霜炭,又加了蘇合香片,散發這溫暖馨香氣息。

  兩側圈椅上各自坐迎春、黛玉、探春、湘云等姊妹,惜春坐在末座,手中擺弄著花布玩偶,自得其樂。

  迎春說道:“老太太,昨琮弟的朋友送些新打的獵物,除剛出窩的野雞野兔之類,還有整只的花鹿。”

  賈母笑道:“這季節林中獵物最肥美,他那個什么朋友,倒是個懂行市的,知道這個時候送獵物。

  這野雞燉湯可是養肺的好東西,鹿肉更是大補元氣的上品,大人小孩都能吃。

  這整只的花鹿就更值錢,有銀子都買不到,外頭你們買的都是零碎的,也都失了鮮氣。

  琮哥兒這朋友倒是不俗,是京里那家貴勛公子出城獵來的?”

  迎春回道:“昨晚琮弟被人請去吃酒,天黑才回府,倒是沒說是那家送的獵物。

  只是昨晚他騎馬回來,今早出府上衙前,讓小廝把馬匹送回同文館。

  想來昨晚多半是同文館官員請客,也是未為可知。

  今早琮弟出門之前,又讓丫鬟給我傳話,說選一些獵物孝敬老太太,另外二嫂產后也能補身。

  我已讓廚房切了整只鹿腿,還有三只收拾好的野雞,已讓送到西府廚房。”

  賈母笑道:“你這收拾的東西可不少,我們幾個婦孺能吃掉多少。

  今天你們都過來了,中午在這里留飯,讓廚房給我們弄個鹿肉宴,咱們也好好樂半日。”

  賈母又對翡翠說道:“你去叫寶玉一起過來吃飯,他一個人也是臥在家里睡覺。”

  迎春黛玉等人聽了這話,面色都有些不自在,前幾日寶玉在榮慶堂外大放厥詞,她們可都是親耳聽見。

  老太太留飯也就罷了,何必又巴巴叫寶玉過來,大家見了彼此又不自在。

  只是賈母已經開口,迎春黛玉等人也不好多說,左右混過一頓飯離開便是。

  榮國府,寶玉院。

  房間內熏籠吐著溫熱氣息,上回因寶玉鬧出事故,房內已無名貴古玩擺設,但各式用度依舊充斥富貴奢華。

  賈母雖不好再給寶玉古玩,但其余起居用品都是上好,半點沒有短缺寶玉。

  因這些不算大事,王熙鳳不好和賈母頂真,只能暫且忍耐,只等明年三月寶天王成親,就能麻利滾蛋。

  最近寶玉喜好也起了不少變化,房間的陳設愈發軟糜華麗,不像是哥兒臥房,倒愈發像千金閨房。

  原本松煙綠被褥都換成紅錦團花,月白暗紋床帳換成粉紅雙繡花卉紗帳。

  此時他靠著榻上,正翻閱一本南華經,顯得百無聊賴。

  上回他在榮慶堂口胡言,正巧被賈琮迎春聽到。

  那日一向溫柔的迎春,看他的目光,帶著從未有的冷淡,讓寶玉心中著慌羞愧。

  他如今想起還心中發憷,連柔順的二姐姐都變得這幅臉色,其他姊妹更不知會怎么樣。

  這世上終究是沒人懂我的,他心中悲痛難耐,這幾日都在房中躲臊,竟有些害怕遇到姊妹們。

  他反復讀著南華經上那句:無能者無所求。正有些悠然神往,似乎瞬間有些解脫。

  突見老太太丫鬟翡翠進來,說道:“寶二爺,今兒老太太得了些野雞鹿肉,中午要在榮慶堂開席。

  東府姑娘們都在,老太太讓二爺過去一起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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