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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四章 金榜題名時

  嘉昭十五年,五月二十四,伯爵府,賈琮院。

  天邊微曦,正房靜謐黑暗,側榻上晴雯紅小衣紅綢褲,身上胡亂裹著菱花薄被,嬌軀玲瓏,妙像畢現。

  一雙手臂露在被外,皓腕玉臂,如雪晶瑩,襯著火紅里衣,即便在昏暗之中,依舊顯得動人心魄。

  琉璃窗欞上透進一絲亮光,給黑沉房間蒙上一縷模糊光影,讓酣睡中的晴雯睜開雙眸。

  她以往有些貪睡,但今日卻有些不同,只是微微定了定神,便一骨碌坐起身子。

  纖腰一扭便下了床,還沒穿上睡鞋,赤著腳丫便走到賈琮床前,她見帳里一片安靜,顯然賈琮還在睡夢中。

  她咬了咬嘴唇,猶豫了一下,看到琉璃窗上微明的光亮,便一下掀開床帳,半個身子都鉆了進去。

  湊到賈琮耳邊說道:“三爺,起床啦,今日可是放榜的日子,你答應過的,帶我一起去看稀罕。”

  賈琮迷糊中聞到脂香沁人,下意識翻過身來,晴雯被他身體一碰,站立不穩,哎呀一聲便撲倒在床上。

  賈琮感到身上溫軟一片,下意識伸手扶住晴雯的細腰。

  晴雯俏臉通紅,連忙掙扎坐起,身子卻有些發軟,口中聲音有些模糊:“三爺,起床了。”

  賈琮笑道:“平日也沒見你喊我,今日這么早起來。

  晴雯俏臉粉紅,感覺賈琮的手還摟在腰上,一陣酥酥麻麻的,她心里一陣糊涂,要不要把三爺的手拿開,這樣好像不太好…

  可嘴里說的卻是另外一番話:“三爺,今日是殿試開榜的大日子,自然要早些起身,你說過帶我去看榜,可不許耍賴。”

  賈琮笑道:“天還沒大亮,哪有這么早去看榜,晴雯你好像瘦了,是不是最近沒好好吃飯。”

  晴雯有些暈乎乎的,老想著那摟在腰上的手,嘴里不服氣的說道:“三爺胡說,我吃飯好著呢,沒瘦也沒胖。”

  兩個人正在那里胡扯閑話,聽到有人敲了兩下門,然后便推門進來,晴雯慌忙從床帳里鉆出身子。

  卻見房門打開,英蓮已穿戴齊整,喜氣洋洋,說道:“少爺今日開榜,說好要帶我一起去,我都收拾好了。

  咦,晴雯,你大清早臉紅什么…”

  賈琮笑著掀開床帳,晴雯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細腰,對著他的背影輕輕哼了一聲,然后便麻利的服侍賈琮穿衣、梳發。

  晴雯幫賈琮晨起梳洗,英蓮打開賈琮的黑檀鑲貝雕花衣櫥,在那里不停挑選比對,格外認真仔細,挑選覺得最養眼的衣袍腰帶。

  外頭天光尚還昏暗,院落中已如風吹平湖,蕩漾出層層漣漪。

  院子兩邊廂房都亮起燈光,窈窕身影輕盈穿過門戶,走過院落,在晨曦掩映之中,清麗悅耳的話音透著歡欣喜氣。

  正屋檐下的明瓦燈籠,都還亮著燈光,瑩黃融和的光芒照在游廊上,將那些翩然往來的倩影,投射出旖旎的光影。

  英蓮還沒挑好衣服,芷芍也笑著進來,兩人輕聲說笑,等到她們選好衣袍,五兒正端了熱水進來。

  外面響起齡官的聲音,正帶兩個小丫頭在準備早食,中間還夾雜著豆官童趣十足的話語。

  等到賈琮帶著芷芍等人用過早點,院門處傳來鶯聲燕語,迎春、黛玉、探春、寶釵等姊妹也早早過來。

  迎春看著賈琮,笑意盈盈,眼神難掩驕傲,笑道:“今日是琮弟的大日子,當初十歲便入青山書院讀書,這些年苦讀不輟,如今總算功德圓滿。”

  黛玉等姊妹聽了迎春的話,想起這幾年許多往事,賈琮從賈家微寒庶子,一路崢嶸走到當下,各自心中思緒無窮,眼中皆有神采燦然。

  黛玉笑道:“今日我們都在三哥哥院里閑坐,就等著三哥哥報回喜訊…”

  這日天剛亮,東西兩府角門便已打開,今日是賈琮進士及第之日,更是賈家東西兩府的大喜事。

  兩府管家昨日就做了安排,各自挑選精干小廝,分派在角門和正門,或看守門戶,或迎來送往。

  角門左右的車棚馬廄,都已被打掃一新,今日需要的車馬,都早早停駐在寧榮街兩側。

  門檐下角落,整齊擺放備好的爆竹煙火,都用紅布蓋住由專人看護。

  幾個身手靈活的小廝,架起梯子,將各處府門、角門、側門的舊燈拆下,換上嶄新的紅喜燈籠。

  賈家東西兩府正門處,兩塊黑底金字的敕造御賜門匾,也被擦拭得光亮如新,似乎穿過那些凝重歲月,重新散發出深邃威嚴的氣息。

  隨著天光漸亮,寧榮街上來往行人漸多,他們都注意到東西并列的賈家雙府,仿佛一夜之間煥然一新,向世人昭示賈家顯赫猶存。

  今日除了東西兩府生機煥發,即便東路院也里外打掃一新,兩扇黑油大門一早打開,似和東西兩府交相呼應,洋溢著一股喜氣。

  不過東路院卻是另有喜事,因今日是賈家二房和桂花夏家定親之日,等到上午吉時已到,兩家就會互換庚帖,寶玉和夏姑娘就要正名定親。

  東路院,外院正堂,賈政在主位安坐,寶玉畢恭畢敬肅立一旁。

  寶玉今日大喜,衣著自然華貴,頭戴束發嵌寶紫金冠,火紅絨球顫顫巍巍,系二龍搶珠金抹額,穿金蓮百蝶團花大紅箭袖,腰系脂玉腰帶。

  這一身紅彤彤的華麗裝扮,原本配上他輪廓清秀的眉眼,應該頗有些看頭。

  但隨著年歲長大,或許是衣食豐盛有余,過得又無聊悠閑懶散,加上次被老父開瓢,王夫人心疼兒子,湯水滋補不斷。

  寶玉現在比以往有些發福,皮光肉白,兩頰豐潤,臉龐愈發如中秋之月。

  腰上華美的脂玉腰帶,明顯要松幾格才能捆上,多少削弱一身華服的美態。

  少年的清瘦飛揚,在他身上有些痕跡難尋,但眼神中的傷春悲月,依舊如往昔一樣煽情,似乎隨時準備博得他人垂青。

  今日是他的大喜之日,他本來春風得意才是,可是寶玉的內心,卻十分哀傷,傷感,痛心…

  因為他即將娶新婦入門,接受他鄙視的說媒許親,他將成為一個有婦之夫,將會有一個女人,從珍珠變成死魚眼睛。

  原本赤條條無牽掛的志向,所鄙視的所有庸俗污濁之事,將會一樣接一樣擁抱他,怎么不讓他痛不欲生。

  從抓周開始,一心延續的女兒事業,很快就要戛然而止。

  他的世界將限定在一妻數妾之中,還怎么對其他女子憐香惜玉,隨著媒婆拿庚帖上門,寶玉心中為天下鐘靈毓秀的女兒痛哭…

  正當寶玉內心醞釀,有些如癡如醉之時,見到賈政心腹小廝進來,問道:“老爺傳我有什么吩咐?”

  賈政說道:“今日你其他事都不用理會,去東府那邊守著,琮哥兒上榜消息傳來,立即回來報我,進士及第,光宗耀祖,這才是我賈門盛事!”

  一旁王夫人聽了此話,心中不由生出怒氣,今日是寶玉大喜的日子,老爺居然還惦記琮哥兒勞什子上榜之事,當真是不知輕重,莫非真是老糊涂了。

  老爺也不仔細想想,琮哥兒和寶玉,到底哪個才是他親兒子!

  站在賈政身邊的寶玉,此刻心中剛醞釀一腔風花雪月的悲楚情懷。

  突聽到賈政說進士及第、光宗耀祖之類話語,心中強忍惡心,心緒敗壞如斯,恰如風花變為狗屎,雪月只照溝渠…

  此刻吉時將至,因為家門禮數,趙姨娘帶著賈環,李紈的丫鬟帶著賈蘭,也到正堂觀禮。

  賈政嘆道:“今日也算巧合,寶玉定親之日,正遇上琮哥兒金榜題名之時,如不是這般形狀,我必當帶寶玉、環兒、蘭兒一同去觀榜。

  讓你們見識一下,讀書人畢生所望,該是何等景象,也好讓你們因此奮發,將來也好各落前程。”

  寶玉在一旁聽了此話,猶如雪上加霜,雙腿已有些發軟,強忍著不去痛哭失聲。

  他想著自己今日娶媳婦,雖然那夏姑娘也算佳人,但卻因此舍棄許多,已經是很不情愿。

  偏偏自己的紅喜之日,還正好撞上賈琮那狗屁金榜題名,天意弄人,晦氣直接,如之奈何,當仰天痛哭…

  伯爵府,賈琮院。

  賈琮和姊妹們閑聊說笑,剛過辰時探春便去往東路院,因為今日是她兄長寶玉定親,探春作為二房姑娘,自然要過去觀禮。

  她走時又留下丫鬟侍書,讓她得了賈琮上榜喜訊,便讓人到東路院告知,這才帶著丫鬟翠墨離去。

  等到辰時過半,賈琮帶著晴雯和英蓮,正要出府看榜,外頭婆子進來傳話。

  說洛蒼山崔夫人派了次孫柳瓊上門拜訪,賈琮聽了也覺得奇怪,急忙去了外院相見。

  柳靜庵的長孫柳璧,和賈琮是至交好友,如今在金陵陪都戶部任主事。

  次孫柳瓊和賈琮同齡,如今還在祖父身邊讀書,雖然也只是十五,卻已是進學秀才,常人之中也算少年早發。

  賈琮去外院正堂見到柳瓊,他雖和賈琮同歲,見了賈琮卻恭恭敬敬口稱師叔。

  賈琮問過才知,今日殿試皇榜解曉,師娘崔氏對他視如己出,自然對他榜上列名十分關注。

  因洛蒼山地處神京偏郊,消息不甚靈便,師娘崔氏特地讓次孫到府,等候賈琮上榜喜訊,得了消息就馬上回報家里。

  大概對于崔氏來說,早就把賈琮當成自己的孫輩,不愿在山上枯等消息。

  賈琮感念師娘牽掛,將柳瓊留在外院,讓管家好好招待,自己帶人出府前往禮部南院。

  洛蒼山,柳宅。

  柳靜庵在書房中靜靜踱步,不時看向窗外滿目翠意的山林。

  時光流逝,比起前兩年,他已越發蒼老,須發皆白,腰背也微有佝僂,但雙目愈發神光內斂,淡泊沉靜,深不可測。

  崔氏走入書房,看到丈夫這等神態,兩人做了數十年夫妻,哪里不知他此刻心情。

  笑道:“老爺事先還說,玉章左右都是進士及第,至于榜上何名,并不掛懷,你這幅神情,哪里是毫不掛懷的樣子。”

  柳靜庵自嘲笑道:“如今上了年紀,已經老朽之身,反而有些著相了。”

  崔氏笑道:“老爺教授的子弟之中,以玉章天賦才情最出色,柳家子弟出了八個進士,卻從未出過會元。

  唯獨玉章奪得如此榮耀,這是老爺晚年得意之事,你掛念他榜上何名,也是人之常情。

  我聽說前段時間會試舞弊案鬧得厲害,牽連了不少舉子貢士,連有奪魁呼深的會試第三,都折了進去。

  風云激變,形勢動蕩,反而對玉章頗為有利,老爺這位弟子,不僅能為出眾,一身時運,也頗為奇異。

  依著我看,他本是會元,必入一甲,多半還能大魁天下,這可是柳門榮耀,你們師徒雙狀元,只怕要名垂千古。”

  柳靜庵微微一笑,說道:“師徒雙狀元,夫人也知這要名垂千古,我看這可不容易。

  玉章落地之始,注定是武勛子弟,圣上器重不是他的文華才情,而是火器之能,緝事之才。

  偏偏他還能無師自通,精于戰陣,無異天生名將,他身上的武略烙印,甚至在文華錦繡之上。

  他如大魁天下,士林名望何等隆重。

  圣上雖器重于他,但不希望他這樣的人,成為文官魁首,以至于文武雙利,這不符為君之道。”

  崔夫人一代琴藝大家,也是頗有見識之人,自然能懂丈夫話里意思,不禁有些惋惜。

  柳靜庵自嘲說道:“更何況玉章是我的弟子,當初璧兒名列二甲前列,卻連翰林朝考都過不得,豈不可笑。

  不外乎是柳家一門八進士,如果還能人人皆翰林,我已有文宗學圣之名,難道我柳門也要入圣!

  夫人不要忘了,玉章一旦登第,我柳家就是一門九進士,榮盛不可謂不重。

  所以,璧兒遠赴江南為官,我才會一言不發,玉章能否大魁天下,也是同理。”

  崔氏雖覺得丈夫說的沒錯,但她對賈琮視如己出,望他榮耀風光的私念,似乎總有些放不下。

  說道:“數日之前,陳天官上門拜訪,我上茶之時,倒是聽到一句,他舉薦玉章為狀元。

  他可是春闈主考官,說話頗有份量,老爺雖想的不錯,但世事難料。”

  柳璧聽夫人說到陳默,目光微微一凝。

  說道:“陳默這人,看似圓滑,實則謀深,不然他也活不到現在,他的話只能信一半…”

  柳靜庵繼續說道:“當初我收玉章入門,雖看中他人物才情,也是不想他在賈家過于寒微,有個立足之地。

  他雖文華卓絕,才智非凡,但我并不想他在仕途打滾,反倒希望他能做個學問經世的大儒。

  夫人可曾聽說,玉章辦的那個鑫春號,日進斗金,十分紅火。

  以他的本事,榮華富貴,唾手可得,一生安穩,福壽綿長,豈不更好。”

  崔氏笑道:“老爺擔心仕途深險,玉章會因此吃虧,依我看大可不必擔心。

  玉章雖年輕,可比你幾個兒子,都要精明三分,天生做官的料子,你讓他做學問大儒,未必和他的性子。”

  柳靜庵微微一笑,突然說道:“精明并不能褪卻萬難,有時命數曲折,人力難為…”

  崔氏見自己老爺說了句模糊之言,心中也不在意。

  在她想來,丈夫雖思慮周密,但點榜列名的可是皇帝和主考官,想到這里臉色微微一笑,便轉身出了書房。

  只是崔氏離開書房之后,卻沒聽到柳靜庵口中喃喃自語:“希望數年揣測都是錯的…”

  神京,禮部南院。

  賈琮的馬車到達時,張貼殿試榜單的東墻,已聚集許多等候看榜之人,但人數遠不能和會試放榜相比。

  會試放榜之時,三千應試舉子,人人都有上榜機會,自然一個不落都來看榜,加上同來的親眷至交,少說也有四五千人之數。

  但是殿試張榜卻大不一樣,上榜貢士不過區區三百人。

  那些落榜舉子即便好奇,也不會過來欣賞他人上榜風光,以免遇到相熟的同鄉故交,臉面上過于尷尬。

  所以東墻下聚集人群雖不少,但和會試看榜人山人海相比,完全不可同日耳語。

  看榜人群大都是今科貢士,除少數自視過高者志在一甲,或深懷野望欲搏翰林之資,大部分貢士神態輕松寫意,談笑無忌,氣氛熱絡融和。

  對于大部分學人來說,能夠進入春闈,最終登上殿試榜單,已是讀書人一生至高榮耀,早已別無所求。

  賈琮因為帶了英蓮和晴雯一起出門,便將馬車停在東墻對面的路邊,隨行管家和小廝,早早擠到東墻下人群中,等到禮部張貼榜單。

  馬車之中,英蓮和晴雯一邊小聲說話,一邊掀開車簾看擁擠的觀榜人群,各自神情興奮雀躍。

  賈琮為了出行方便,事先讓她們換了小廝衣裝,愈發顯得俏美伶俐,可愛誘人。

  只是英蓮雖戴了小廝的六合帽,眉心胭脂痣露在外面,女兒氣息婉媚,這么都不像小廝,賈琮笑著將她的帽檐拉低。

  此時,外頭響起隆隆鼓聲,禮部登科鼓敲響,終于到了張榜之時。

  晴雯和英蓮都擠在車窗初,神情興奮的盯著人頭攢動的南院東墻,賈琮也出來車廂,站在車轅上眺望。

  一隊衣甲鮮亮的禁軍快速進入東墻下,將觀榜的人群向后驅離,讓東墻下空出一段位置。

  三名禮部官員帶領六名禮部衙差,架上梯子,開始在東墻高處,張貼殿試榜文。

  三百名殿試貢士榜單,只分為兩張,首先貼出人數最多的三甲榜單,最后貼出列名一甲二甲之首榜。

  五月,天高云淡,陽光明媚,當三甲次榜貼于東墻之上,明黃色的榜單,在陽光下燦燦發光,耀人眼目。

  看榜的人群如同平湖起波,瞬間掀起一陣喧嘩和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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