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北方的寒流,開始靜靜地降臨在金邊這個熱帶城市,天氣出乎意料的清涼,在干旱的季節中,清涼的空氣的確會使人精神一爽。
雖然戰爭威脅著人們的生存,但卻無法限止大自然的運行。也無法限止人們求生的欲望,淺黃色的河水,依舊悄悄地向南流,河上的漁夫們,仍然在四臂灣寬闊的河面上,迎著清晨的陽光撤網。
只不過,在他們的頭頂上,炮彈總是會不時的呼嘯而過,飛入城市密集的住宅區,爆炸所揚起的塵土,隨風沖入云霄,然后慢慢地消失在空曠無際的天空…
新的一年到來后,金邊已經成為名副其實的孤城,湄公河上的水路運輸,在內戰開始不久,早已全部停航。而從去年8月起,由金邊通往其他城市的幾條主要公路。也全部被武裝人員武裝切斷。
特別是通向真臘唯一深水港磅遜港的那條被稱為“生命之路”的第四號公路切斷以后,現在,這個國家對外的水陸交通聯系,就完全斷絕了。
目前首都對外的唯一通道,就只剩下波成東機場的航空線,對于想離開金邊的人來說,他們每天都會到航空公司輪候機位,但是失望而歸的人,大大地超過能訂到機位的人,因為一些外國航空公司經營的航線,大部分因為安全的理由停航了。
在這個風雨飄搖的時刻,只有一群人可以離開金邊——唐僑,來自SEA、暹羅、大馬等國家的軍用運輸機,從去年就一直在執行撤僑任務。
在過去的半年之中,他們已經將超過四十萬唐僑和他們的家人撤往曼谷、吉隆坡以及棉蘭老等地。
這是人類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撤僑。
可即便是如此,在金邊仍然生活著超過十萬唐僑,與之前撤離的僑民大抵上都是從其它城市逃到這里的人不同的是,這些唐僑都是世代生活在金邊的,不到萬不得已,他們自然不愿意拋家舍業。
看著在街道上奔跑著的孫子和那些孩子們,周酋的眉頭緊鎖,雖然現在官方的說法,他們已經又一次擊退了武裝人員的進攻。
但是那都是騙鬼的話語。
戰報會說謊,但是戰線不會,每天落在城市里的炮彈,同樣也不會說謊的。
周酋雖然是金邊本地名醫周漱光的兒子,子承父業的他現在雖然也是名醫,但是他同樣也是軍人出身——抗戰期間,曾回國參加在江西開辦的干訓班。后來又加入了遠征軍,出征過緬甸,受過戰火的洗禮,在部隊中任少校參謀。
也正因如此,在金邊的僑社,周酋這位名醫自然受到了很多人的崇拜,尤其是年青人。
秦俊飛同樣也不例外,雖然周酋比他大了十幾歲,但是自小就在金邊長大的秦俊飛,和其先后在同一間學校讀書,周酋是他的學長。
小時候,秦俊飛對周酋有點崇拜,雖然年齡逐漸大了,但是這樣的崇拜并沒有改變。
在僑社,周酋的威望是非常高的。
“周會長,現在,你們必須要離開了。”
又一次,秦俊飛將代表處的要求傳達給了周酋,然后他說道:
“我們并不了解,武裝人員對待你們會是什么態度,但是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你們必須要離開這里,只有離開了,才能擁有更好的未來…”
說話的時候,秦俊飛把目光投向外面,看著正在雨地中奔走的周崇文,說道:
“令孫還小,他需要活下去!”
“活下去…”
周酋看著秦俊飛問道:
“俊飛,你是說,他們會殺人是嗎?”
“那些從各地逃過來的難民帶來的消息,您老難道沒有聽說過嗎?”
在代表處工作的秦俊飛當然知道很多外界不知道的消息,也正因如此,代表處才會希望這些僑民離開。
其實,周酋也聽說過那些傳聞,那些逃散到金邊的人們,帶來了各種各樣消息,那些從雨林中走出來的軍隊不僅殘酷的對待那些投降的士兵,而且還到處傷害當地的鄉民。他們會向所有一切會活動的東西開槍,不管你是人還是畜生。
當然這一切都是逃難的人帶過來的壞消息,也正因如此失望與恐懼的陰影,一直籠罩在所有人的身上。
“現在,機場里有我們的飛機,每天都有數以千計的同胞離開金邊,周先生,您是醫生,而且還是抗戰老兵,是可以帶著家人去SEA的。”
雖然SEA不是對所有人都開放,但是對像周酋這樣的名醫卻是開放的,他和他的家人都可以前往SEA。
“去SEA…”
周酋的眉頭緊蹙,他輕聲說道:
“局勢真的這么緊張嗎?我們所有人都必須要離開這里?”
“是的,現在局勢非常嚴峻,周會長,為了所有人的安全,離開這里是目前唯一的選擇了。”
看著面前的周會長,秦俊飛再一次強調道:
“這事關十幾萬唐僑的安危,還請周會長全力配合。”
面對秦俊飛提出的要求,周酋先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道:
“就我個人本意來說,我并不愿意離開這里,畢竟…”
他朝著騎樓周圍看去,然后輕聲說道:
“我們周家幾代人都生活在這里,早就把這里當成了我們的家鄉,也早就把這里當成了我們自己的家。但是,為了大家…”
周酋長嘆一口氣,然后用不舍的眼光看著周圍,現在…是時候離開了。
當天,周酋就以唐人協會會長的身份發出呼吁——要求所有的乘飛機離開金邊!
“我們今天的離開是為了明天更好的歸來,我們一定會歸來的。”
在向僑民發表這份演講的時候,周酋并不清楚將來能不能再重新回到金邊。但是為了同胞們的安危著想,他必須要帶領著大家一起離開,畢竟,作為唐人協會的會長,他有責任去保護眾人。
就這樣,在炮聲距離金邊越來越近的時候,在金邊的機場上,數以萬計的唐僑在那里等待著撤離。
每一天,每一個小時,甚至每隔幾分鐘都有一架C130運輸機或者c1軍用運輸機降落在金邊機場。
每當飛機降落之后,那些等待多時的人們就會登上飛機,每一架飛機里都擠滿了乘客。
人員登機后,飛機就會迅速起飛,它將首先在泰國曼谷附近的機場降落,然后未來的日子里,他們還會進行二次疏散,最終被疏散到各個國家。
但是現在最重要的是離開金邊。
盡管在過去幾個月之中,撤僑并不僅僅只有sEA進行,但是如此大規模的撤僑,仍然是前所未有的,畢竟,在這個國家有超過40萬唐僑。
要在短時間內將一個國家10的人口撤往國外,這無疑是一個非常具有挑戰性的事情。
但是,這樣的撤僑已經持續了,一年多了——早在一年之前,就開始有僑民乘飛機撤往其他國家。
那個時候撤離金邊的唐僑主要是從各地為躲避戰亂逃到金邊的人,而現在呢?
撤離這里的人卻是一直以來都住在金邊的人——在過去的幾百年里,他們是在這里生活著,經營著。
因為唐僑的刻苦耐勞和善于經營,所以在當地的經濟中常常處于舉足輕重的地位,也正因如此,當他們開始撤離的時候,自然而然的給當地來了沖擊。
像金邊銀行的創始人吳松山,他的撤離自然而然的引起了市場的恐慌,畢竟,金邊銀行是全國最大的銀行,人們紛紛涌入銀行,試圖提取他們在銀行的存款。
出乎意料的是銀行并沒有關門,而是繼續提供服務,每當有唐人到來的時候,銀行員工總是會對他們說:
“快離開這里,就是現在去機場。”
在這些執掌著本地經濟的唐僑紛紛離開的時候,市場也變得更加的小小了,甚至就連最普通的大米都難以供應了。
畢竟多年來,唐僑一直掌握著金邊的市場——從金融到日用品,從日用消費品到生活物資。
市場一旦離開了他們自然也就陷入了崩潰。而市場的崩潰也讓更多的當地人感受到了絕望。以至于,越來越多的真臘人也紛紛涌入機場試圖離開這個國家。
“求求你,帶上我吧,我這里有金條…”
在機場的鐵絲網外,當地人舉著手里的金條在那里沖著鐵絲網后面的軍人大聲的呼喊著。
這些來自sEA的軍人只是冷眼的看著這些當地人。現在他們同樣也是愛莫能助的,他們的命令是非常簡單的——撤走僑民。
至于當地人,他們只能自求多福了。
“李,李…是我,是我…我是阿森…”
在鐵絲網的另一邊,一個男人抱著懷里的孩子的鐵絲往另一邊大聲喊著喊著朋友的名字。在得到朋友的回應之后,他有些激動的說道:
“我知道你不能帶我們離開,但是我的孩子…求求你了,帶著他。”
李漢東看著朋友懷里不到2歲的孩子,有些為難的看著不遠處的士兵,而士兵則把頭扭了過去,顯然沒有阻攔他的意思。
很快孩子就被人從鐵絲網上邊送了過來,一個人這么做就有更多的人這么做,人們紛紛呼喊著把孩子托付給自己的朋友或者陌生人,希望他們能夠帶著孩子離開,而那些做父母的在把孩子送給其他人的時候,眼里就含著淚水,他們悄悄的把美元黃金當然還有家人的照片塞進孩子的懷中,然后再把孩子遞過鐵絲網。希望有好心人能帶走他們。
這一刻鐵絲網兩邊到處都是一片哭聲,在人們的哭喊聲中,飛機再一次起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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