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像凡人那樣

　　甘國陽對自己的認識一向是誠實而深刻的。

　　人一輩子最不能騙的就是自己，如果不能真誠面對自己，很容易活成一個笑話。

　　在打完和馬刺的西部半決賽后，甘國陽意識到自己已經下滑成了喬丹，這個認識是正確的。

　　雖然喬丹沒辦法一場比賽拿74分，但過去的甘國陽也不會在季后賽連續三場比賽里，表現得普普通通。

　　從對陣馬刺的第五場，到西部決賽的第一場、第二場，甘國陽在三場比賽里，以他巔峰的標準只能說打得不錯。

　　他的數據完全沒問題，三場比賽25的得分，10的籃板球，和一定數量的蓋帽、助攻、搶斷。

　　但甘國陽自己能感覺到，這三場比賽自己都不再是比賽絕對的主導力量，比賽節奏沒有完全在他的掌控中。

　　打馬刺的第五場，開拓者的發動機是科比布萊恩特。

　　打湖人的第一場，決定勝負手的人是賈森基德，他的背身單打和串聯激發了整個湖人。

　　對湖人的第二場，開拓者靠的是整體發揮，外線射手的命中率回暖贏得了比賽。

　　三場比賽開拓者贏了兩場，甘國陽的發揮都正常，但無論輸贏他都沒有成為場上最具決定性的那個人。

　　如果是旁人，球迷，或者球評專家，對此是不會有很深感觸的。

　　甚至教練都不會有什么覺察，在伯德、哈里斯看來，甘國陽依舊是場上最好的那個，最值得信賴的。

　　只有甘國陽自己知道，這是他力有未逮的表現，仿佛那場74分消耗了他太多精力和求勝欲望，短時間內空虛了。

　　在他最巔峰的賽季，在季后賽，在系列賽的每一場，無論輸贏，甘國陽都能成為勝負手和賽場絕對主導。

　　無論對手或是隊友，雙方教練，乃至于裁判，甚至場邊球迷，都會被甘國陽支配，他的比賽影響力無與倫比。

　　他是唯一的恒星，最耀眼的太陽，一切的一切都會圍繞著他旋轉。

　　這個超級控制狂，對比賽的掌控力無人能出其右，包括那些隱形的心理控制，讓他成為NBA最可怕的魔鬼。

　　而今年季后賽，甘國陽的引力在降低，有些比賽他不再是唯一的太陽，只是最具影響力的人物之一。

　　在甘國陽看來，這不就是成喬丹了嗎？十場比賽里，只能絕對支配六七場，過去的他是九場或者全部。

　　他對自己的對手也越來越心慈手軟，可能是年紀大了，看待同輩的對手，總有一種“打一場少一場”的感覺，于是帶著道別的心態，不再那樣兇殘。

　　對待晚輩，像奧尼爾、加內特，又多了幾分前輩的寬厚。

　　一邊贏你，一邊還會教你怎么打，打得好點點頭，打得不好還鼓勵幾句。

　　那種從肉體到精神撕碎對手的樂趣變得越來越少。

　　尤其這個賽季邁克爾喬丹退役后，他在比賽中的惡趣味變得小多了。

　　什么惡魔的低語，賽前的心理攻擊，比賽中的垃圾話，或者動輒零封對手等等，都消失不見。

　　他只是正常的打比賽，拿下分數，搶下籃板，阻止對手進攻，完成他在球場上的任務。

　　74分一戰，是為了國仇家恨，為了出一口氣，而不是為了他自己。

　　9899賽季是甘國陽最正常的一年，整個賽季他甚至沒有出過一拳，沒有在任何一場比賽里和對手發生沖突。

　　他甚至連一個技術犯規都沒有，他變得更純粹，也因此變得更像一個普通球員——變成喬丹了。

　　所以，對于沙奎爾奧尼爾的“洛杉磯見”，甘國陽并沒有太大的反應。

　　從波特蘭乘坐飛機離開時，被記者問到怎么看待奧尼爾的言辭，甘國陽只是聳了聳肩，道：“我不在乎。”

　　當飛機進入下降通道，能看到蔚藍的太平洋和晴朗明亮的洛杉磯，甘國陽關于勝利和激情記憶被慢慢引燃。

　　這是一座美好的城市，承載了甘國陽太多美好的記憶，和籃球、冠軍、愛情、友情有關。

　　他還記得1992年的那場騷亂，大火讓這里面目全非，7年時間過去，這里恢復了平靜。

　　1992年，那是甘國陽籃球生涯巔峰中的巔峰，打出了最佳表現，在總決賽有著顛覆性的表演。

　　那時候，奧尼爾剛剛進入聯盟，邁克爾同樣在身體、技術結合的最巔峰。

　　從飛機上下來時，甘國陽壓抑住了內心那種“這不再是我的時代”的感覺，也不再去回憶美好的過去。

　　人一旦開始總是回憶過去，往往意味著衰老，運動員的職業壽命到35歲確實開始衰老了。

　　可甘國陽不愿落入這樣的窠臼中，他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放到當下，放到正在進行的比賽中。

　　湖人不是一個可以隨隨便便就能打贏的對手，這些年來他們一直在針對開拓者打造戰術和陣容。

　　杰里韋斯特心思深沉，對開拓者和阿甘非常了解，這套以奧尼爾基德為核心，搭配外線高大鋒衛的陣容，確實極具競爭力。

　　雖然他們常規賽的戰績和表現不如1998賽季，可他們顯然是為季后賽留了力，在季后賽的表現相當耀眼。

　　在酒店安頓好以后，拉里伯德當天下午就率領球員到訓練館進行戰術練習，做針對性的演練。

　　伯德和卡萊爾在交流中明確一點：開拓者必須能夠在外線三分不準的情況下，能取得勝利。

　　如果太過于依賴三分手感，面對湖人高大，封鎖力強悍的鋒衛線，開拓者難保不會像第一場那樣吃虧。

　　況且洛杉磯主場，裁判是肯定會有所偏向的，湖人隊會占優，開拓者兩個客場必須搶到一場勝利才行。

　　在全隊的作戰會議上，伯德強調了這兩場比賽的重要性，并重點強調了防守。

　　伯德要求科比去主防基德，布雷洛克去對位麥迪。

　　雖然布雷洛克身高差了麥迪很多，但麥迪并不是湖人進攻的主導。

　　讓他得一些分數不是問題，況且布雷洛克下手快、狠，季后賽針對性防守下，麥迪能不能占到優勢還難說。

　　克里斯穆林被要求更多的往里收縮協助內線防守，甘國陽在四號位更多的去協防外線，特別多去對付羅伯特霍利，順便照顧一下麥迪和基德。

　　“兩個客場，我們要爭取拿下一個，重新奪取主場優勢。”伯德說道，這是他們客場作戰的基本要求。

　　“兩個都要拿下，洛杉磯的兩個主場我們都會拿下的。”甘國陽坐在那里，雙手抱胸，很平靜地說道。

　　大家都沒有說話，會議結束了，大家卻都充滿了力量。

　　伯德離開會議室時，無奈地和卡萊爾、哈特說道：“我說了那么多話，不及阿甘的一句。”

　　卡萊爾說道：“我也覺得，他這么一說，我心里踏實多了。”

　　伯德給了卡萊爾一個白眼，其實他自己心里也是這么想的。

　　5月20日，西部決賽第三場，洛杉磯，大西部論壇球館。

　　在球館的球員通道上，懸掛著那個著名的規則牌：“球館比賽日，上午時間禁止桑尼甘入內。”

　　這是萊利在執教湖人時期，被甘國陽一場三分雨投怕了以后搞的小動作。

　　大西部論壇球館上午不允許甘國陽進入場地提前熱身，以防他在比賽中手感爆炸，投的湖人痛不欲生。

　　這條專門為籃球歷史第一人制定的規矩延續了十多年時間，到現在已經成為了論壇球館的一道風景線。

　　管理人員特意將這條規則印刻在鐵皮上貼在醒目之處，很多人會到這里合影留念。

　　而這條規則的主人再度降臨此地，仿佛國王回到了他的宮殿。

　　甘國陽知道，本賽季將是大西部論壇球館作為湖人主場的最后一個賽季。

　　賽季結束后，19992000賽季湖人將搬到新建的斯坦普斯中心，開啟一段新的旅程。

　　所以，這輪系列賽也將成為甘國陽最后一次在大西部論壇球館比賽，然后這條規則將和前塵往事一道，埋入歷史的記憶中。

　　比賽開始前，甘國陽穿著紅黑相間的球衣，叉著腰站在場地上，凝望著如同古典斗獸場一般的論壇球館看臺，仿佛一尊古希臘雕塑。

　　他神情嚴肅，嚼著口香糖，在腦海中思考著今晚的比賽要如何應對湖人可能的手段，以及盡可能的掌控住比賽主動權。

　　當承認自己統治力下滑的時候，就一定要多動腦子，而不是還用過去的老辦法。

　　甘國陽盡可能讓自己像喬丹那樣思考，想想凡人是如何應對比賽的。

　　“第一節拿10分，第二節再拿10分，第三節…來個12分，第四節少點，來個10分。40分，應該贏了。”

　　“進兩個兩分，兩個罰球，一個三分…9分了，差不多了，問題不大。”

　　“防守端，切斷內外線的聯系，讓沙克多拿分反而不是問題，不讓基德串聯才是關鍵。”

　　甘國陽精打細算的思考著，對比賽已經有了初步的規劃和構想。

　　他想，邁克爾就是這么規劃比賽的，控制好節奏，注意重點，最后取得勝利。

　　過去甘國陽可不是這么規劃的，他是方方面面每個細節都要控制和壓制，要把對手折磨、打殘才能痛快。

　　現在，是要有所取舍了。

　　晚上七點半，雙方比賽正式開始。

　　賽前，大量的好萊塢明星到場觀戰。

　　場邊可謂眾星云集，都期待著湖人能和開拓者撞出精彩的火花。

　　跳球后，湖人率先獲得了球權開始進攻，賈森基德繼續主動湖人進攻。

　　今晚面對科比的糾纏防守，基德低位進攻這招肯定沒用了。

　　他們回歸傳統，開局讓奧尼爾在低位接球強攻，從內線打開局面。

　　開拓者堅持讓薩博尼斯頂防奧尼爾，不包夾，奧尼爾連續三球打中。

　　薩博尼斯雖然足夠高大強壯，但論力量還是遜色奧尼爾一籌。

　　一旦在低位被卡住往里擠，基本沒有什么辦法能阻擋鯊魚進攻。

　　伯德并不準備開局就讓阿甘頂奧尼爾，伯德也知道，對阿甘要省著點用了。

　　開拓者開局同樣從內線打起，相較于奧尼爾的低位轟炸，甘國陽打得更靈活。

　　他知道湖人鋒衛線的防守彈性非常強，低位強攻，他們包夾很快，出球，也能快速補出去。

　　霍利、麥迪、基德三個人各個身高臂長，腳步極快，所以不能打得太死板。

　　甘國陽積極和科比、布雷洛克進行擋拆配合，抓住奧尼爾擴防的劣勢，連續的中距離跳投出手命中。

　　一旦奧尼爾往外走，甘國陽也會直塞球給籃下的薩博尼斯進攻，雙方開局很快打成了8：8平手。

　　這時，比賽迎來了第一個轉折點，湖人試圖變節奏，開始從外線發動進攻，依靠基德和鋒線的配合拉開空間，攻擊開拓者較為老邁的弱點。

　　然而，甘國陽在防守端做的滴水不漏，優秀的橫向步伐和精準的踩點，讓基德的幾次突破分球都無功而返。

　　麥迪試圖利用身高強打布雷洛克，卻遭到了一次搶斷和一次包夾后傳球失誤的結果，開拓者順勢打出了漂亮的反擊。

　　科比突襲籃下得手，穆林反擊中命中三分球，甘國陽在快攻中補扣得分，一波7：0的反擊沖擊波，將湖人隊打停。

　　甘國陽在防守端的精準控場，掐住了霍利和麥迪兩個高鋒線的弱點：力量不足，以及持球攻擊力一般。

　　霍利的定位就是如此，而麥迪還年輕需要練，西決的強度他顯然有些不適應。

　　湖人叫了暫停，德爾哈里斯重新調整，此刻他沒有辦法，只能繼續讓奧尼爾作為主攻點。

　　一旦奧尼爾主攻，開拓者繼續一對一單防，不進行包夾，放任奧尼爾單吃薩博尼斯，不讓湖人的進攻內外串聯起來。

　　湖人重新開始漲分，但長久看他們的進攻效率在下滑，內外缺少聯動，給開拓者造成的壓力在減少。

　　第一節，開拓者29：24，領先湖人5分，甘國陽如自己所規劃的那樣，拿下10分，4個籃板球和1次封蓋。

　　到了第二節，開拓者采用更年輕的組合，甘國陽活躍在三號位，對霍利、麥迪繼續進行強有力的壓制。

　　基德則在科比的瘋狂一對一糾纏下疲于應付，他沒辦法像第一戰、第二戰那樣能從容出球了，而是必須小心科比的搶斷和反擊。

　　于是，湖人的外線進攻逐漸崩塌，無法打出連貫、流暢的配合，只能依靠球員的個人能力零敲碎打。

　　實在不行了，把球往里一扔，交給奧尼爾去處理，奧尼爾倒是打爽了，半場砍下21分，把薩博尼斯撞的七零八落。

　　可是一看比分，開拓者半場51：43，領先湖人8分，雙方的得分都不高，局面對湖人而言則非常不利，他們的進攻被鎖住了。

　　而開拓者之所以半場只拿51分，主要還是因為…甘國陽第二節拿了10分后，就不肯再得分了，他在嚴格按計劃推進比賽，給下半場留體能。

　　如果是以前的他，就湖人這表現，他第二節就一波帶湖人走，領先15分讓比賽失去懸念了。

　　或者一邊封鎖湖人的鋒衛線，一邊照顧一下奧尼爾，別讓他打得太舒服。

　　現在他打得更加有取舍，更像喬丹了。

　　比賽進入第三節，雙方都開始把強度拉到最高，湖人掀起了瘋狂的反擊浪潮。

　　開拓者果然迎來了外線三分的糟糕時刻，連續的不中，被湖人一口氣追到只差2分。

　　這是甘國陽站出來，連續殺入內線造犯規，上罰球線命中罰籃穩住局面。

　　跟著在防守端一對一單頂奧尼爾，導致奧尼爾一次打鐵，一次不敢打，湖人的反擊浪潮戛然而止。

　　穩住局面后，甘國陽低位背身連吃奧尼爾和索普，三人包夾一樣進，重新將分差拉開到10分。

　　第三節，甘國陽單節12分，5個籃板球，攻防兩端幫助開拓者壓住了湖人的猛烈反撲，帶著優勢進入第四節。

　　第四節，湖人最后的掙扎，德爾哈里斯突然派出了費舍爾基德的后場組合，費舍爾的兩記三分球讓湖人看到了翻盤希望。

　　這時候，甘國陽馬上回敬一個三分，和一個強沖籃下的21，兩次answerball，撲滅了湖人追分的希望。

　　這是本場比賽的最后一個轉折點，開拓者壓住湖人的奇兵掙扎后，將優勢牢牢握在手中。

　　最后兩分鐘，伯德開始砍鯊，在奧尼爾身上犯規送他上罰球線，迫使德爾哈里斯只能換下奧尼爾。

　　而沒有奧尼爾后，開拓者雙塔更加肆無忌憚，在進攻中靠前場籃板拖時間。

　　搶到一個前場籃板，就有24秒的進攻時間，湖人的追分希望被一點點耗盡。

　　最終，開拓者客場102：94，8分的優勢拿下了西部決賽的第三場勝利，一場經典的開拓者式悶殺。

　　甘國陽全場拿下41分，21個籃板球4次蓋帽，再度閃耀洛杉磯。

　　奧尼爾空砍了36分，他在第四節受制于罰球和無法破甘國陽的單防，只拿到2分。

　　系列賽的天平再度朝著開拓者傾斜，而甘國陽也在逐步適應，像個凡人那樣去打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