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廉價合同

　　阿甘一直像噩夢一般縈繞在很多球員心頭，我承認我好幾次心態崩潰都和阿甘有關。

　　他很針對我，當然后來我知道，他針對是因為他重視，這實際上是一種肯定。

　　不過年輕時的我對此非常沮喪，我認為接下來我的很多選擇都和那個罰球有關。

　　很多年后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命中了那次罰球，是不是一切都會改變。

　　當時我不該那么著急的。

　　————2021年出版，斯科特皮蓬自傳《Unguarded》，節選。

　　回到更衣室后，皮蓬看到喬丹坐在位子上，身上冒著熱氣，像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

　　皮蓬想說點什么，但最終沒有說出口，他想道歉，可又覺得輸掉比賽不該是他一個人的錯。

　　如果開拓者最后一次進攻，喬丹不去包夾阿甘，彼得洛維奇不會有出手的機會。

　　皮蓬道歉的話，就意味著承認了比賽是因為他的罰球而輸掉的。

　　他一言不發的走向自己的更衣室，這時喬丹突然對皮蓬伸出拳頭，示意碰一下。

　　皮蓬愣了一下，也伸出拳頭，兩人碰了碰拳，氣氛一下子緩和下來。

　　跟著喬丹就到外面去接受記者采訪了。

　　喬丹和阿甘再度雙雙砍下50分，這可是一個大新聞。

　　有時候勝負反而不重要了，聚光燈都打在這兩個超級巨星的身上。

　　皮蓬默默的脫下球衣，拒絕了記者的采訪，進淋浴間洗澡去了。

　　溫熱的水打在他身上，他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但心里還是很難過。

　　剛剛喬丹善意的舉動讓他好受了一些，最近兩人的關系比過去更加親近了。

　　除了因為皮蓬和格蘭特漸行漸遠之外，主要還是皮蓬在球場上的表現越來越出色。

　　兩人每次訓練都要進行一對一的單挑，皮蓬的球技在喬丹的逼迫下變得越來越強。

　　而且皮蓬自己可能都沒有意識到一點：他正越來越像喬丹。

　　打法上，風格上，皮蓬在模仿喬丹，喬丹在影響著皮蓬。

　　在某些比賽中，皮蓬甚至打得很像過去的喬丹，自己拿球悶頭干，不給隊友傳球。

　　原因很簡單，皮蓬需要數據，渴望數據，他需要用數據證明自己好拿一份大合同。

　　合同問題從1990年夏天開始就一直困擾著皮蓬，他一直在和公牛管理層談判，希望提前和球隊續約，拿一份足額的大合同。

　　尤其是看到周圍越來越多不如自己的人拿到誘人的合約，再看看自己，19901991賽季，皮蓬的薪水是76萬美元一年，在公牛隊排名第六位。

　　皮蓬的替補，場均4分，基本得不到太多上場時間的丹尼斯霍普森，今年的薪水是90萬美元。

　　被交易去籃網的內線史黛西金能拿100萬美元的合約，夏天公牛簽下的利文斯頓是75萬美元一年。

　　這是在公牛，再看看其他球隊，什么薩博尼斯、彼得洛維奇，這些外來戶各個是百萬美元年薪，皮蓬心想開拓者這個球隊真是有錢。

　　更不用說阿甘、尤因、奧拉朱旺、劉易斯這些一年大幾百萬，而且合同長度足夠，根本不用擔心錢，安心打球即可。

　　皮蓬有一大家子要供養，并且因為離婚他要支付贍養費，還有許許多多額外的生活開支，他相當缺錢。

　　可正因為他缺錢，他需要新合同，所以芝加哥公牛越是不著急。

　　最為致命的問題在于，皮蓬的合同還沒有到期，他手上沒有和公牛進行談判的籌碼。

　　1987年新秀賽季他和公牛簽訂了一份為期6年，均薪70萬美元的合約。

　　如果甘國陽是皮蓬的朋友，他絕對不會建議皮蓬簽一份為期6年的合約。

　　但皮蓬對自己太不自信了，并且他的家庭條件確實不好，11口人要靠他養，老爹還是個殘疾人。

　　對一個從小窮到大的人而言，一年70萬美元已經是一筆天文數字，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在NBA生存多久，到底能打幾年，會不會被淘汰，畢竟NBA平均生存時間是很短的。

　　于是，皮蓬錯誤估計了自己的潛力，被杰里克勞斯用一份6年廉價長約給約束了。

　　等到皮蓬發現了自己的價值，發現整個NBA都在穩步抬升，球員工資越來越高，這份6年均薪70萬的合同不再是天價，而是白菜價。

　　每打一場比賽，皮蓬都有一種自己在義務勞動的感覺，尤其是他在某些場次能打出全明星級的表演，卻拿著板凳球員都不如的薪水時。

　　合同白紙黑字的簽著，皮蓬沒有辦法違約，他只希望公牛能提前和他續約，卻沒有任何反制手段。

　　狡猾的杰里克勞斯休賽期拒絕和皮蓬提前續約，他表示皮蓬應該用自己的表現為自己爭取到合同金額和年限。

　　皮蓬非常的焦慮，整個賽季他都被一種恐懼纏繞和籠罩，他必須打得好，才能有機會拿到大合同。

　　可他又不敢不管不顧全力以赴，因為一旦受傷、報銷，他的生涯可能面臨滅頂之災——因為他和公牛的六年合同最后兩年是沒有保障的，是球隊選項。

　　為此，皮蓬在休賽期給自己買了價值300萬美元的傷殘保險，以防自己賽季中受重傷沒了保障。

　　即便如此，依舊無法消除皮蓬的焦慮感，他經常在訓練和比賽當中穿上保暖背心，一方面保護自己疼痛的背部，一方面向公牛示意，老子受傷了，你們不給我合同，我就不好好打養傷。

　　為了安撫皮蓬的情緒，賽季剛開始的時候，克勞斯承諾，將在圣誕節之前和皮蓬簽下新的合約。

　　于是，皮蓬兢兢業業打到圣誕節，全明星賽前他已經是個場均18分、7.9個籃板5.9次助攻準明星球員。

　　結果圣誕節都過去兩個月了，全明星賽結束了，現在海灣戰爭都打完了，克勞斯還是沒有提續約的事。

　　被放鴿子讓皮蓬非常氣憤卻又沒有辦法，因為主動權完全不在他手上，他想到要進行交易，經紀人吉米塞克斯頓勸住了皮蓬。

　　休賽期的時候，就是塞克斯頓出面，在孟菲斯找到了皮蓬，勸說他參加訓練營，告訴他公牛是最適合他的平臺，并且如果這個賽季能入選全明星，有利于他的續約談判。

　　塞克斯頓的話說對了一半，公牛確實是適合皮蓬的平臺，不過很遺憾皮蓬沒能入選全明星，這讓他的交易價值和續約價值都打了折扣。

　　這次塞克斯頓希望皮蓬更加耐心一些，還是要用自己的表現證明自己，提升自己的內在價值是唯一的正途。

　　當然，塞克斯頓非常理解皮蓬的困境，他第一次去皮蓬老家的時候，也被他家糟糕的情況震驚了，那是真正的貧窮。

　　像塞克斯頓這樣成長在城市家庭的人，很難想象在20世紀的美國，還有如此貧窮的地方，十幾個人擠在一個木制小棚屋里。

　　所以，塞克斯頓一邊安撫皮蓬，一邊繼續向公牛方面施加壓力，希望克勞斯好歹將續約事宜提上日程，而不是不停消耗皮蓬。

　　當然，塞克斯頓也知道，提醒和希望如果有用，皮蓬早就續約成功了，所以必須要上一些手段才可以。

　　于是，全明星賽前后這段時間，在塞克斯頓的授意和安排下，皮蓬增加了和媒體的接觸，開始時不時向媒體吐苦水。

　　這招無疑有一定效果，公牛管理層還是非常注重球隊形象管理的，這事關球隊的賣票，球迷總是會站在球員這一邊。

　　面對這種情況，杰里克勞斯有些驚慌失措，他向老板萊茵斯多夫請示，而萊茵斯多夫告訴克勞斯，冷靜，什么都不要做，不要回應，晾著他就行。

　　那時候不管是喬丹還是皮蓬都沒有意識到，他們真正的對手不是杰里克勞斯，是背后的大老板萊茵斯多夫。

　　皮蓬一面通過媒體繼續吐苦水，另一面他在球場上的表現越來越出色。

　　全明星賽后，在第12次甘喬大戰之前，公牛客場對陣薩克拉門托國王，皮蓬只差一個助攻拿到三雙。

　　接下來對陣夏洛特黃蜂，在主場，皮蓬迎來了職業生涯的高光之夜，拿下了生涯最高的43分。

　　那一晚整個芝加哥聯合中心都為他喝彩，過去這里的球迷幾乎只會為喬丹歡呼，這一晚皮蓬成為了主角。

　　他也成為了喬丹進入NBA后，第一個在比賽中拿下40分的搭檔。

　　在對陣開拓者之前，芝加哥公牛迎戰勢頭很猛的波士頓凱爾特人，爭奪東部第一的席位。結果三節比賽，喬丹和皮蓬兩人全都拿下33分，幫助公牛三節領先凱爾特人36分，狂勝凱爾特人，穩住了東部第一的寶座。

　　皮蓬這一連串強勢的表現，是在告訴萊茵斯多夫和杰里克勞斯，我皮蓬的價值不是一年70萬美元，我值的更多。

　　在這幾場表現后，塞克斯頓打電話通知了杰里克勞斯，如果他們不盡快展開續約談判，那今年夏天皮蓬將申請交易。

　　克勞斯和萊茵斯多夫都松動了，其實他們知道，用長約鎖住皮蓬是絕對合算的。

　　只不過作為一個合格的資本家，一定力求將成本壓到極限，這樣才能賺取最大利潤。

　　現在他們認為時間應該到了，如果把皮蓬逼急了，夏天鐵了心要走，公牛的損失就大了。

　　不過就在他們準備開啟和皮蓬的續約談判時，萊茵斯多夫看了眼賽程表，又讓杰里克勞斯冷靜下來。

　　“下一場要迎戰開拓者，對手是阿甘，或許可以讓阿甘幫我們壓一壓價。”

　　“但如果贏了…”

　　“贏了大概率也是邁克爾的功勞。而且阿甘，我相信他。”

　　作為公牛老板，萊茵斯多夫卻相信甘國陽的毀滅性。

　　皮蓬在公牛的戰術體系中，經常要正面和阿甘對抗，承壓很大。

　　所以，萊茵斯多夫想要極限施壓，看看這場比賽皮蓬的表現，能不能再壓一壓。

　　沒想到，這場比賽一下子把皮蓬給壓爆了。

　　事實上，最后時刻皮蓬有機會拯救世界。

　　前面表現糟不要緊，只要投中一個三分絕殺，他就是今晚甘喬大戰的絕對主角。

　　公牛常規賽雙殺開拓者，皮蓬會上新聞頭條，這個三分球會成為他職業生涯的經典鏡頭被反復回放。

　　沒有投三分也沒關系，突破到籃下打中，一樣是經典的絕平球，加時賽主場作戰的公牛贏面更高。

　　不敢突破，也不要緊，裁判給機會了，兩次罰球，同樣算是關鍵球，贏下比賽皮蓬同樣功勞一件。

　　偏偏他罰球沒有進，偏偏最后一個籃板球被阿甘搶到了，并且據說阿甘用垃圾話刺激了皮蓬。

　　完蛋了，一切都完蛋，皮蓬的續約大計崩塌了。

　　水一遍又一遍沖刷著皮蓬的身體，他感覺自己的背部有些疼痛。

　　休賽期他做過了腰椎手術，事實證明隊醫的判斷完全錯誤，他根本不是背部肌肉的問題。

　　本賽季他的背部感覺不錯，但他時不時穿上保暖背心，讓自己看起來在養傷或者不舒服。

　　不過現在他真的感覺有些不舒服，可能是心理作用？還是自己真的舊傷復發了？

　　糟糕，糟糕透了。

　　皮蓬從浴室出來，擦干身體換上干凈的衣服。

　　這次他拒絕了記者的采訪，匆忙離開了聯合中心回到了家中。

　　第二天，當公牛隊在訓練館進行訓練時，菲爾杰克遜發現皮蓬沒有來。

　　他打電話到皮蓬家里，皮蓬說自己生病了，躺在家中休息。

　　杰克遜覺得皮蓬簡直在胡說八道，昨天還活蹦亂跳的他，今天就生病了？

　　他在開什么國際玩笑？

　　菲爾杰克遜將情況匯報給了總經理杰里克勞斯。

　　克勞斯沒有急著和皮蓬溝通，他又等了一天，結果第二天球隊訓練皮蓬還是沒來。

　　于是，克勞斯先把情況匯報給了萊茵斯多夫，接著打電話給皮蓬詢問情況。

　　“我病了，我的背很痛，我甚至無法站起來，要等好起來才能參加比賽。”

　　“如果你真的病了，應該到球隊進行檢查，讓隊醫確定你的情況到底能不能打比賽。”

　　“別開玩笑了杰里，隊醫根本無法確診我的病痛，我新秀賽季就說自己背痛但他們根本不在意，我是自己找醫生看的病！我在這個球隊沒有任何安全感，沒人在乎我。”

　　克勞斯聽出了皮蓬話里話外的埋怨，他先安撫了皮蓬，接著和萊茵斯多夫進行溝通。

　　萊茵斯多夫告訴克勞斯，皮蓬就是想要續約，他不是背痛，是心痛。

　　“和庫科奇的談判怎么樣了？”

　　“呃…沒有進展，托尼不想這么早來NBA。”

　　“為什么？他不想和自己的朋友彼得洛維奇一較高下嗎？”

　　“他很猶豫，因為他覺得公牛沒有開拓者那樣的寬松環境，我們已經有喬丹和皮蓬了。”

　　“法克，如果是這樣，和皮蓬的談判確實可以開啟了。”

　　“他面對開拓者打得很糟糕。”

　　“所以我們也可以給他一個比較糟糕的合同。”

　　公牛之所以不和皮蓬續約，還有一個問題就是他們想給托尼庫科奇留薪資空間——這個空間是160萬美元。

　　皮蓬如果知道肯定又要背痛了，這個年薪是他的兩倍多，這不過是一個克羅地亞新秀。

　　克勞斯和萊茵斯多夫又細細商量和研究了一下，現在公牛一共還剩下160萬美元的工資空間。

　　等到下個賽季開始后，公牛就沒有這個空間了，因為下個賽季好幾個球員的薪水會漲，屆時空間會被填滿，他們續約皮蓬需要帽上操作，難度會增加。

　　于是，克勞斯火速擬定了一份新的合同。

　　這個賽季和皮蓬續約，把這160萬美元的空間用掉。

　　也就是這個賽季皮蓬的工資是之前合同的75萬美元160萬美元。

　　接著后面兩個賽季，皮蓬還是執行新秀賽季簽下的合約，每年拿70多萬美元。

　　等到19921993賽季后，皮蓬開始執行新合同，合同期限5年，總金額1800萬美元。

　　也就是說，皮蓬要為芝加哥公牛效力到19971998賽季，這7年時間，平均薪資在300萬美元左右。

　　擬定合同后，克勞斯將合同發給了在家“養傷”的皮蓬，皮蓬一看到合同，背傷馬上好了。

　　隨后皮蓬馬上打電話給塞克斯頓，將公牛的報價告訴了他，塞克斯頓聽完后，說：“別簽斯科特！這個合同太長了，現在看起來是很合算，但你要著眼長遠！”

　　甚至萊茵斯多夫都親自打電話給皮蓬，可能是出于愧疚，或者良心發現，主動告訴皮蓬：“這份合同年限很長，你以后肯定會后悔的。”

　　回到球隊參加訓練后，皮蓬找喬丹商量，喬丹同樣告訴他，不要簽太長的合約，未來機會很多，尤其是將進入巔峰期。

　　可是皮蓬說道：“巔峰期…但阿甘也在巔峰期…”

　　這話一說，喬丹無話可說，道：“你想簽就簽吧，但我告訴你，不是每場比賽都會打阿甘，你也不會總是那么糟糕！”

　　最終，皮蓬還是接受了這份合同，因為他的家庭需要這筆錢，而且他也不愿意承受因為受傷而失去這份相對豐厚的合同的風險。

　　他想好好打球，朝著自己和公牛的第一座總冠軍邁進，要跨過開拓者和阿甘這座大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