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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6章 魂歸河西

  “殺!!”

  “放”

  “轟隆隆——”

  邊城臘月雪霏霏,羌胡亂馬斷蓬飛…

  隨著時節入冬并下起雨雪,身處燕山山脈中的契丹諸部與奚部紛紛開始重操舊業。

  十余個部落分別入寇大漢,戰線從東邊的營州柳城到西邊的媯州龍門,近千里的防線都遭到了兩族入寇。

  面對十數萬胡虜入寇盧龍,早就準備好的漢軍,立馬依靠營寨的炮臺來炮擊這群試圖攻城的胡人。

  火炮配合霰彈,往往一炮便能打死十余名甲兵,更別提那些沒有防護的輕兵了。

  二十門火炮配合炮擊,很快便將柳城外的契丹人擊退。

  在丟下近千具尸體后,上萬契丹人落荒而逃,而駐守營州治所柳城的馬懿也很快將此事快馬報往了幽州。

  類似柳城這樣的捷報并不少,但漢軍也損失了不少規模較小的營寨。

  “砰!!”

  “這群胡雜是窮瘋了,連烽火堡都搶!”

  幽州的河北都司衙門內,斛斯光憤怒的抬拳砸在桌上,衙門內的眾人也是面露不甘。

  一場入寇,漢軍陣歿兵卒五百余人,負傷上千。

  原本以為營州之戰把契丹打疼了,但如今看來根本沒有。

  想到這里,斛斯光就忍不住道:“若是不能將這些胡雜收拾干凈,這群胡雜定會繼續入寇,都司新設的那些屯田折沖府不得安定,必然會有人逃亡。”

  “此事必須速速奏表陛下,僅憑某一人之力尚且不足。”

  斛斯光看向堂內眾將,隨口吩咐道:“宋文通,汝前往布政司、按察司衙門,請羅布政使、崔按察使與某一同奏表陛下,對胡雜用兵!”

  “末將領命!”已經擔任別將的宋文通恭敬應下,隨后便退出了都司衙門。

  在他走后不久,數隊快馬從幽州城涌出,疾馳南下。

  只是此時的大漢,并非只受到了契丹與奚人的侵擾,包括北方李思恭及西邊回鶻、南邊大禮都在趁著入冬給新生的大漢朝上眼藥。

  數十隊快馬先后涌入洛陽城內,五軍都督府收到的急報更是一份接著一份。

  正如劉繼隆所說那般,四州異族雖然已經“老邁”,可仍舊想試圖從中原撕下一口血肉來緩解饑餓。

  “祐世隆率兵入寇安南,想來是在會川和黔中碰壁太多,還是想故技重施的重返安南嗎?”

  “鄧儼與葛從周倒是防范的不錯,沒能讓他討到便宜。”

  洛陽城外,劉繼隆與張淮深在城外乘馬渡步,遠處便是李佾所處的上陽宮,而四周則是百姓的耕地。

  眼下百姓都在田間翻地,如此便能凍死許多藏在土中的病害。

  面對被數百精騎護衛的劉繼隆和張淮深,縱使百姓不知道他們的身份,卻也知道不能招惹這群貴人不快。

  “祐世隆此僚,待天下休養結束,某定要調兵將其平定,以復漢家江山。”

  劉繼隆說著安南的事情,同時又對身旁的張淮深說道:

  “汝剛剛離開西域不久,回鶻便以萬余胡騎入寇庭州,觀汝姿態,莫不是毫不擔心?”

  面對這個問題,張淮深無奈道:“心中自是擔心,然身居萬里之外,擔心亦無用。”

  “更何況叔父的身體自入冬開始便有些不好,某著實擔心叔父他…”

  他頓了頓,似乎不知道該怎么說,又似乎是覺得直接說出來有些不吉利。

  劉繼隆見他如此,只能改換話題,轉頭看向敬翔:

  “派人告訴李相與斛斯光,在燕山各隘口堅守便可,眼下還不是與契丹、奚人交鋒的時候。”

  “陛下英明。”敬翔頷首應下,同時說道:

  “燕山山脈寬闊林深,契丹與奚人時常藏匿其中設伏,除非朝廷調動大軍圍剿,不然根本無法重創他們。”

  “河北大旱剛剛結束,百姓們只想安定,確實不宜動兵。”

  劉繼隆聞言點頭,這個時代的燕山山脈可不是清末民初時那光禿禿的景象,而是山高林密,一眼看不到邊的原始森林。

  別說幾萬兵馬,便是十幾萬兵馬進入其中,也有迷路的風險。

  若是放火燒林,則是會導致燕山山脈樹林退化,漠北的風沙將會更容易的入侵河北之地。

  伐林容易,可想要恢復便是困難重重,尤其是在全球氣溫下降,中原降水線東移的背景下。

  因此對于燕山山脈的契丹與奚人,劉繼隆更愿意調集大軍,穩扎穩打的不斷以軍屯推進。

  隨著生存空間被侵占,契丹人與奚人要么就是北遷,要么就只能主動來進攻漢軍。

  只要他們敢來,漢軍便可以以守代攻的不斷消耗他們,直到他們在燕山山脈待不下去而北撤。

  此外,以軍屯不斷北上,將燕山山脈之中能種植的河谷盡數開墾出來,這種做法更便宜日后漢軍在當地自給自足。

  雖然前期投入會比較大,但隨著當地不斷開墾土地,當地的情況也會得到改善。

  更重要的是,隨著漢軍開始裝備火繩槍和滑膛炮,漢軍可以用更少的人來抵抗同等數量的胡虜,極大減輕了后勤管理。

  明初需要設置擁兵八萬的大寧都司來抵抗北方兀良哈三衛的入寇,但大漢如果有八萬裝備火繩槍和滑膛炮和棉花衣被的軍隊,那足夠將黑龍江以南的廣袤地區都牢牢掌握在手中。

  問題在于,大漢是否能遷徙幾百萬人去遼東,將此時橫亙在遼西與遼東之間的遼澤給開發出來罷了。

  歷史上遼澤隨著遼河改道,以及清末大批關內難民逃入而不斷消失,不過六十年時間就有上千萬人進入遼東并開墾遼澤附近的土地,增加上億畝耕地。

  大漢顯然是不可能有這么多人口遷徙其中,但遷徙上百萬人口還是有可能的。

  只是具體怎么遷徙,這就看劉繼隆什么時候能拿下遼東,什么時候開始遷徙了。

  這般想著,劉繼隆便將話題重新拉回到了南邊,對敬翔開口詢問道:

  “自去歲以來,朝廷往黔中、湘西、嶺南遷入的百姓,留存幾何?”

  敬翔見劉繼隆詢問,時刻都準備著的他也順勢脫口而出道:“劍南、山南及江南等道的逆民足有三十余萬。”

  “劍南道九萬余逆民盡數遷徙黔州、珍州、貴州等處,每月逃亡數百人,然都被州兵緝捕并發配往更南邊的矩州諸地。”

  “山南等處七萬余逆民,盡數遷徙至湘水以西的澧州、朗州、辰州,雖有逃亡,然大部分都被州兵緝捕遷徙往更蠻荒的州縣。”

  “余下逆民,均發配嶺南,逃亡受病者最多,順利抵達嶺南者不過十一萬七千余人,已被都司發配嶺西等處。”

  “眼下黔中道有民五十四萬余口,嶺南二百二十萬余口,湖南諸州有民二百四十萬口。”

  經過朝廷大搞牽連而遷徙,邊塞州縣的人口都得到了增長。

  嶺南在開元年間便有百萬人口,此后人口不斷滋生,又得幾十萬降卒親眷及逆民涌入,眼下人口已經達到二百萬。

  黔中道在開元年間不過十幾萬人口,事后又遭到南蠻不斷入寇,人口本就不多。

  經過高駢強行遷徙人口進入,加上此次逆民涌入,人口已經超過五十萬。

  如果算上那些不在朝廷圖籍上的群蠻,黔中道的人口應該在百萬左右。

  只要不遭遇戰亂,黔中道的漢口壓過蠻口是遲早的事情。

  湖南之地則不用多說,只需要繼續潛心發展幾年,很快便有希望脫離江南西道,獨立設道。

  以當下的情況,洪武四年左右,天下百姓應該可以突破四千萬口。

  “中原人口滋生不慢,待關中逆民盡數遷徙西域后,每年不少萬人遷徙西域。”

  “往后二三十年,仍需汝庇護西域百姓。”

  劉繼隆看向張淮深,直接將西域托付給了他。

  張淮深雖然已經知道了劉繼隆會扶持西域,但沒想到他幾次三番都在提,顯然是在安撫自己。

  “臣代陛下牧守地方,只需要西域安定,臣便舉家返回洛陽。”

  他適時表態,劉繼隆略微頷首,接著繼續與他往洛陽四周渡步而去。

  在他們閑庭散步時,時間也如白駒過隙,匆匆流逝。

  “噼里啪啦…”

  當爆竹之聲再度作響,洪武二年結束,洪武三年應期而來。

  似乎是老天感受到了新朝百姓過于疾苦,北方持續多年的大旱在開春后的幾場春雨下終于消停了下來。

  從正月到三月,幾乎每個月都有七八天乃至更多天的雨水。

  若是放在大唐治下,久旱過后持續那么久的大雨,地方州縣必然會因為河渠堰堤年久失修而造成水患。

  但是在大漢,這些河渠堰堤早就被劉繼隆下旨修葺,部分甚至進行掘深、拓寬之舉。

  洶涌的河水沿著河道不斷沖向下游,滋潤沿途州縣的土地。

  若無意外,黃河必然會在這波及北方的大雨下肘擊下游兩岸,然而經過大漢兩年多以來的不斷清淤和加固,這條地上懸河只能乖乖順著河道沖向渤海,沖出一片又一片的淺灘。

  在劉繼隆不斷派御醫的診治下,張議潮終究還是強撐著渡過了寒冬與開春,這令劉繼隆與張淮深松了口氣。

  不過張議潮的身體明顯更虛弱了,若無意外,恐怕無法撐過今年寒冬。

  劉繼隆心知肚明,故此在開春忙碌過后,便時常前往敦煌王府去看張議潮,盡量說些天下太平的事情來讓他高興。

  在劉繼隆時常走動之余,籌備了一年有余的官學也如期在天下諸縣及鄉里開辦。

  無數望子成龍的百姓,咬著牙將自認為有天賦的孩子送往了官學。

  家境殷實者,紙筆硯墨皆不缺,且用的都是上好之物。

  家境貧苦者,便按照官學要求,帶上木板與筆墨,隨身備著桶水和一塊粗布,書寫過后再擦拭,如此反復。

  縱使如此,筆墨的價格亦不便宜,更別提少年人讀書后,家中便少了個勞力,所以即便朝廷免除學費,各州縣官學的入學情況亦有不同。

  “至三月十五結束,國子監計天下新入學子四十七萬六千四百五十七人。”

  五月入夏,隨著五個月時間匆匆結束,國子監統計的天下學子數量也呈到了劉繼隆的面前。

  這個數量,倒是與劉繼隆所預估的相差不大。

  明代科舉改制后,朱元璋將官學體系從上到下設為國子監、府學、州學、縣學以及鄉間的社學。

  饒是如此,六千萬人口的大明,每年正常情況下的學子體量也不過四十幾萬,最多的時候也不過五十八萬。

  劉繼隆雖然做好了迎接百萬生員的準備,但實際上只新募了四十七萬學子,算上正在讀的其他學子,也不過勉強達到六十二萬罷了。

  這還是免除學費的情況下,若是沒有免除學費,恐怕數量會更少。

  好在他也沒有覺得天下百姓都會咬牙將自家子嗣送去讀書,這個數量對于大漢來說已經相當不錯了。

  哪怕這其中大部分學子讀不滿五年,卻也能憑借識字和一手基礎算術的本事在地方上謀個生計,改善家庭情況。

  這般想著,劉繼隆目光看向面前的李商隱:“能有如此學子入學,朕已然心滿意足。”

  “不知如此多學子入學,國子監度支幾何?”

  面對問題,李商隱解釋道:“如今朝廷僅免除學錢與教材錢,所度支無非就是官學維護與教習們的俸祿,每歲度支不過百五十萬貫。”

  由于學子入學人數太少,不少教習都被調回衙門當差,國子監的度支費用也就因此降下來了。

  劉繼隆聞言點頭,心道在生產力不改變的情況下,每年維持六十幾萬學子數量,應該就是大漢百姓的極限了。

  有能力和決心送孩童入學的百姓,基本都將孩童送入其中,后續負擔不了而離去的應該也不少。

  他倒是沒有照搬明代科舉的舉人、秀才和童生等制度,盡管想要考中舉人和秀才、童生十分困難,但百姓最不怕的就是困難。

  明代后期的萬歷年間人口上億,結果百姓硬生生弄出了二十幾萬秀才和上百萬童生。

  童生還好,并沒有占據太多資源,可秀才免稅和免除徭役的特權可是讓明代后期財政叫苦不迭。

  大漢在廢除徭役的情況下,要是搞這個制度,那只能將免稅特權發下去,屆時肯定會發展出掛靠這種偷稅漏稅的事情。

  為了杜絕根本,他也就沒有弄出這個制度,而是開辟了科舉不中進士可從吏,靠苦功來擢升成為官員的道路。

  雖然他也知道這種制度有漏洞和問題,但這個制度無疑是當下最適合大漢的制度。

  等到出現問題,那就看后嗣之君敢不敢變法了。

  想到此處,劉繼隆合上官學的奏表,對李商隱詢問道:“如今國庫情況如何?”

  “回稟陛下…”李商隱頓了頓,繼而接著說道:

  “今年入歲以來,除個別州縣受災外,并未有較大災害,汝含嘉倉、太倉、洛口倉等兩畿八口大倉尚積存有八百二十余萬石。”

  “左、右藏庫中,積存金銀銅錢七百余萬貫,珍寶無數。”

  “各道有司州縣官倉積存五百六十余萬石,官庫積存二百余萬貫;常平倉內積存一千二百四十余萬石。”

  整個大漢的錢糧情況擺在眼前,兩畿及有司積存九百余萬貫,二千六百余萬石。

  如此情況,足以說明如今的大漢朝廷有多富庶。

  不過這份富庶是建立在從百姓身上征收而來,如果這些富庶不能以其他方式轉移回到百姓身上,那經濟便會固化,百姓的日子也只會每況愈下。

  因此在李商隱啟奏過后,坐在金臺上的劉繼隆便開口說道:

  “今天下太平,國庫充盈,然百姓之中貧苦者甚多,不可不察。”

  “責令諸道有司,修整諸州縣官道,募民均以二十錢每日做工,不得有誤。”

  想要將富庶均下去,給百姓一份工作來賺錢無疑是最好的手段。

  二十錢在洛陽買不了多少東西,可對于偏遠之地的百姓來說,二十錢足夠一家五口吃兩日飽飯。

  劉繼隆定下的這份工錢,對于兩畿及江南富庶之地,不過是正常工價。

  但對于偏遠州縣的百姓來說,這便是令人搶破頭的高薪工作。

  “陛下,如此定價,恐怕…”

  李商隱擔心報名做工的百姓太多,但劉繼隆卻打斷道:

  “朝廷賦稅,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若非如此,朕何必堅持十稅二?”

  眼見劉繼隆開口,李商隱只能點頭答應,但隨后還是說道:“以各道有司積蓄,恐怕遠遠不足。”

  “不足便等夏稅征收后留存四成,起運六成即可。”

  劉繼隆吩咐著,李商隱聞言將此事記下,隨后眼見劉繼隆沒有吩咐便退出了貞觀殿。

  在他走后不久,曹茂便代表五軍都督府來到了貞觀殿內,對劉繼隆躬身三拜后才啟奏道:

  “陛下,河北都司奏表朝廷,漠南沙陀、黨項二部入寇契丹涅剌部,雙方交戰于胡徹兒山,涅剌部敗走東去,沙陀、黨項入駐胡徹兒山,所獲甚多。”

  李克用聯合李思恭入寇攻打契丹八部之一的涅剌部并取得勝利,這倒是令劉繼隆沒有想到,畢竟涅剌部再弱也是契丹八部之一。

  不過如今他們擊敗涅剌部,實力必然大增,不出意外的話,他們接下來還會與契丹八部交戰。

  “無需理會,讓他們自相爭斗便是。”

  “臣謹遵圣諭…”

  火繩槍研制成功在即,等到火繩槍可以裝備軍隊,大漢只需要挑選合適的季節出兵就能收復遼河以南的廣袤地域。

  不管是李克用獲得勝利還是契丹獲得勝利,這遼河以南的廣袤地域都將是漢人的。

  倒是可以趁著他們自相爭斗的時候,讓大漢好好休養生息,發展民力。

  在他這么想的時候,曹茂卻沒有離去,劉繼隆不免看向他:“還有何事啟奏?”

  見劉繼隆詢問,曹茂便主動道:“隴西郡王奏表詢問陛下,何時準許其前往隴西?”

  倒是沒想到,劉繼隆還沒著急,住在上陽宮內的李佾先急了。

  “上陽宮住得不舒服?”

  得知李佾著急前往隴西,劉繼隆不免詢問曹茂,曹茂則是笑道:

  “上陽宮雖好,但畢竟有些小,始終居住其中,畢竟苦悶。”

  了解原因后,劉繼隆點頭吩咐道:“準其在洛陽百里之內來去,倒也不必看得如此之緊。”

  “臣遵旨…”聽到劉繼隆這番話,曹茂恭敬應下。

  如今已經是新朝第三年,李佾及那些舊臣即便想要作亂也難以成功,確實不用那么嚴密的保護李佾了。

  眼見劉繼隆沒有吩咐,曹茂便恭敬退出了貞觀殿。

  在他離開后,劉繼隆也繼續沉浸處理起了政務。

  春去秋來,時光飛逝,隨著災情消失,大漢的百姓也頑強地生長起來。

  尤其是隨著朝廷要求有司修葺各州縣道,繼而開出二十錢每日的工錢后,夏收過后的許多百姓紛紛前去報名干活。

  在此期間,自然不缺胡亂伸手的官員,而都察院的監察、巡察等御史都在不斷穿梭。

  他們就好似聞到魚腥的貓,只要有一處地方發生事情便先后蜂擁而至。

  時間不斷流逝,很快便來到了秋收。

  相較于中原,遠在疏勒的屯戶們則是更為辛苦,只因他們大部分都是曾經的世家豪強,種植大多不行,便是收獲也需要他人指點。

  “右手持鐮刀,刀刃朝內,左手反向抓麥稈,虎口向下,握住麥稈中下部,小心割傷自己。”

  “把麥穗對齊,用草繩在麥稈下部捆緊,打成活結放在旁邊,等會再來收取。”

  “簌簌…”

  疏勒治下某處村莊外,身材高大且皮膚黢黑的少年人正在指點著十數名身材單薄的屯戶。

  在這少年人指揮的同時,遠處也傳來了叫嚷聲:“曹郎君,這棉花如何收取?”

  “來了!!”化名曹遠仁的劉烈加快速度,與四周屯戶們說完后,急忙走向遠方的棉花田。

  如今是他種植棉花的第二年,他帶來的棉花種植已經擴為了八畝棉花。

  雪白的棉花和柔軟的觸感,吸引了不少婦人前來采摘。

  由于去年劉烈便收獲過一茬棉花,并按照自己學到的技術將棉花籽剔除成為純棉后,將純棉制為棉衣棉被來給此處屯戶了解,因此屯戶們今年都在幫著劉烈照顧棉花。

  若非五官與身材出眾,僅憑他這整日在外干活而養出的膚色,恐怕無人認為他是前來下鄉的學子。

  來到棉花田教導眾人如何采摘棉花后,劉烈便與眾女子說道:“待棉花采摘完了,某便教諸位制作軋車來取籽。”

  “后續的紡紗、織布等手藝,某也會傳授諸位…”

  劉烈認真教導著,四周婦人都在認真學,而年少些的女子則是都只關注著他的五官。

  教導過后,劉烈又回到了麥田中收割小麥,而與他同期的學子劉冕則是靠近他道:

  “曹郎,明歲春耕后,某等應該便要走了吧?”

  “這么著急走?”劉烈忍不住打趣此人,劉冕則是干笑道:

  “這疏勒的景色雖然好,但日子終歸太苦了,若是能從軍領餉,日子自然比現在好。”

  劉冕這話所言不假,作為下鄉學子,折沖府內所有牲畜都是折沖府的,只有折沖府發下來的東西才是他們的。

  來到疏勒一年有余,劉冕他們總共就吃了不到五斤肉。

  如果還想吃肉,只能自己去疏勒城買,而劉冕等人雖說家境不錯,但畢竟都是下鄉學子,不敢太過大手大腳,有錢也不敢用。

  若非劉烈時常去買肉來供全隊吃,劉冕估計早就撐不住了。

  不過也因為劉烈毫不在意外人眼光去買肉,所以劉冕他們都覺得他肯定有個高官親戚,時不時便來找他打探消息。

  “別問了,某也不清楚,還有八九個月呢。”

  劉烈笑呵呵回應,隨后低著頭繼續收割著麥子,咽下口水道:“這麥子研磨為白面,下碗羊肉面,定然好吃。”

  “豬犬的家伙,某被汝說的都快吐酸水了…”

  劉冕聽著劉烈在那絮叨,忍住開口叫苦了起來。

  只是他還沒叫苦幾下,便覺得屁股被人狠狠拍了拍。

  待他惡狠狠回頭去看,只見是傳授完屯戶如何收割小麥的學子周濟道返回。

  “汝等倒也敢說,某等各自那四畝薄田里也就能產出三石多麥子,弄成三等白面便只剩兩石多了。”

  “若是弄成二等的白面,頂多剩一石,汝等莫不是想靠兩石白面過剩下八九個月不成?”

  周濟道是關內道的學子,家中不如劉冕這種隴右出身的殷實,故此對這些農務十分熟悉。

  便是劉烈、劉冕等人的農活都是他教導的,他自然知道白面有多么難得。

  自劉繼隆在隴右弄出各類農具和加工工具后,炒茶、炒菜等技藝也隨之出現,諸如水力、畜力風力磨坊也應運而生。

  疏勒的磨坊多為風力,如他們這隊便有一個風力磨坊,但平常風力不足時,還需要借助畜力來研磨。

  白面分為三等,代表著分別研磨、篩選三次。

  第一次去麥麩、第二次糊粉、第三次去麥胚…

  如果只是第三等的白面,十斤小麥能出七斤白面,第二等則難出三斤,第三等則難出半斤。

  第三等的白面,通常只有正五品以上高官及高門大戶才能每日吃喝,普通百姓基本吃第三等,且研磨后留下的麩皮還會被加入少許粗鹽來炒制為餅子。

  在周濟道看來,白面確實是種稀罕物,哪怕他們學子也有自己的俸祿,但他也沒舍得將自己種出的糧食留下來吃。

  倒是劉烈,他雖然知道其家中殷實,但還是被劉烈每年都將田中麥子制為白面來吃的行為而感嘆。

  他倒也沒有指責劉烈,畢竟這是劉烈自己的勞動成果,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更何況劉烈通常會讓他們一起吃,從來不吃獨食。

  想到此處,周濟道便開口道:“屯戶的日子確實苦,每年耕種四畝地外還要繼續開荒。”

  “好在朝廷還會發餉與糧食,不然這日子恐怕是沒有幾個人能撐下。”

  在他這么說著,劉冕卻笑道:“曹郎帶來的棉花,聽聞衙門出三十錢買去。”

  “這一畝地出三四十斤純棉,若是賣出去,那便能賣出上千錢,比種地要舒服多了。”

  “估計再過三五年,附近的百姓都在種棉花,日子比某等也不差。”

  他十分樂觀的說著,可劉烈卻搖頭道:“這棉花產出雖多,但前些日子某去疏勒城時,營田衙門的人說過不能影響屯田開墾和耕種。”

  “某覺得,日后衙門肯定會定下屯戶必須耕種的糧田,棉花反倒是額外的。”

  周濟道聞言點頭道:“本該如此,若是人人都種這棉花,屆時棉花必然會跌價,糧食必然會漲價,衙門肯定不會坐視不管。”

  見二人都說出一番見解,劉冕咋舌道:“某沒有汝等考慮周全,只覺得種地若是能生活輕松些便足夠了。”

  二人聞言爽朗笑出聲來,緊接著便繼續埋頭收割起了小麥與棉花。

  這般熱鬧景象不止是存在于劉烈所處的小隊,而是普遍存在于整個疏勒乃至西域全境。

  隨著秋收結束,各鎮紛紛快馬將糧冊送往高昌。

  對于治理西域超過一年的張延暉來說,處理這些事情早已是信手拈來。

  “今歲屯田增加了十二萬畝,如此算來,八年后安西和北庭的耕地便能突破三百萬畝。”

  大都護府內,張延暉高興的說著,目光也隨著手中不斷翻動而看到了疏勒的情況。

  當他看見疏勒產出二百余斤棉花后,他更是忍不住的點頭:“甚好,比之去年翻了四倍有余。”

  “如此繼續下去,再過五年便能產出二十余萬斤棉花,足夠為將士們制作棉衣了。”

  他目光看向堂內的李明振、曹議金等人:“某會奏表朝廷,請朝廷調些棉花種子前來。”

  “此外,某等也能將北棉種植,屆時將那軋車和其它紡織所用紡車都改改,興許能讓將士們更快穿上棉衣。”

  “都護所言甚是。”李明振與曹議金紛紛附和。

  張延暉見二人支持,當即便把安西、北庭的困難都寫在了奏表上,同時對今年賦稅的產出也提了兩筆。

  今年安西、北庭收取田稅三十萬石,比之去年增加了數萬石,不過度支也更多了。

  正因如此,張延暉特意請求朝廷調撥糧草前來西域,并保證西域在五年后便能自給自足。

  在他奏表寫完后,快馬便帶著這份奏表往洛陽疾馳而去。

  與此同時,隨著災害結束,得到喘息的中原百姓也通過辛勤的勞作而獲得了豐收。

  前幾年的苦難在這場豐收下被沖淡,而朝廷的賦稅也隨著豐收而被推到了新的高度。

  “是歲天下有戶…今秋稅所獲三千二百六十七萬四千余石,鹽鐵茶錦絹布等雜項折色九百四十六萬余貫,依旨意留存地方四成,起運六成入京。”

  冬至時分,隨著天下圖籍送抵洛陽,大朝會如期而至。

  大朝會上,戶部尚書封邦彥將今年豐收情況通過賦稅啟奏,群臣盡皆精神起來。

  身穿冕服的劉繼隆坐在金臺上,本該高興的他,此刻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今日起床后,他便覺得心里有些慌張,繼而想到了敦煌王府的張議潮。

  入冬以來,張議潮的身體每況愈下,哪怕太醫院的所有御醫都出手,卻也根本無法將他恢復到往日的健康。

  劉繼隆派去敦煌王府的人還未回來,所以他時不時看向殿門處,對于這些秋收后的賦稅情況,他只是草草吩咐道:

  “賦稅盡皆取于百姓手中,故此也該用于百姓手中。”

  “工部與有司勘察天下,該疏通的河道及修建的河渠堰堤不可馬虎,所征募百姓工價一律以日錢二十為主,不可拖欠。”

  “有司錢糧不足者,即可奏報朝廷,由戶部調撥錢糧…”

  劉繼隆頓了頓,只因他看到了急匆匆趕回的趙英,而群臣早就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

  在他停頓后,許多臣子都用余光看到了走入殿內的趙英,并看到趙英繞過群臣,走到了金臺之下。

  早就等待的西門君遂連忙走下金臺,與趙英耳語后凝重走上金臺,來到劉繼隆耳邊躬身道:

  “陛下,敦煌王恐怕…”

  “準備車駕!”

  他沒敢繼續說下去,劉繼隆卻明白了他的意思,臉色變換間令他準備車駕,隨后不動聲色的看向群臣。

  “諸卿可還有要事啟奏?”

  群臣中倒是有不少官員準備奏表,但見到劉繼隆如此,他們此刻紛紛沉默下來。

  負責主持大朝會的通事舍人見狀,隨即唱聲道:“制可!”

  群臣見狀也不敢耽誤,紛紛作揖拜禮:“萬歲、萬歲、萬歲…”

  “趨退!”通事舍人繼續流程,群臣也紛紛再拜。

  劉繼隆起身走下金臺,而群臣則是面面相覷,大概都猜到了皇帝如此急切的原因。

  李商隱等人面露擔憂,而劉繼隆此時卻已經從乾元殿側門走出,乘車輿往敦煌王府趕去。

  乘坐車上,盡管能感受到車輿在加速行駛,但劉繼隆還是有些焦慮的吩咐道:“再快些!”

  “是…”

  隨他而來的西門君遂與趙英連忙應下,緊接著催促起了駕車的宦官。

  平日里只需要半個多時辰的路程,今日卻令人覺得十分漫長。

  隨著時間不斷推移,當車輿最終停下時,劉繼隆便迫不及待走下了馬車。

  “陛下…”

  守在敦煌王府門口的兵卒們連忙朝他行禮,可平日還會頷首示意的他,此刻卻腳步匆匆的“闖”入了府內,直奔臥房而去。

  隨著他走入臥房所處院落,果然見到了齊聚屋外的張氏子弟及其親眷。

  “參見陛下…”

  眼見皇帝到來,上百人紛紛行禮,劉繼隆卻直接走入臥房之中,見到了氣若懸絲的張議潮。

  張淮深、張淮澄及張議潮諸子都在此處等候,他們見到劉繼隆后便連忙行禮。

  劉繼隆看著他們,盡管盡力維持沉穩,語氣卻還是有些著急道:“御醫呢?”

  “此為體衰,御醫難治,臣便讓他們退下了。”

  張淮深站了出來,表情有些緊繃,顯然在強行忍耐。

  劉繼隆聽后也知道無力回天,只能走到張議潮床前,坐在了那把椅子上。

  他伸出手去握住張議潮的手,卻見張議潮整個人汗水如粘稠的漿水般涌出,整個人仿佛被汗水浸泡。

  “河西…某來了!”

  他未曾稱呼張議潮為敦煌王,而是喚他作河西。

  在聽到呼喚后,張議潮的眼皮微動,隨后艱難睜開,目光與劉繼隆對視。

  劉繼隆下意識握緊了他的手,張議潮則是恍惚道:“陛下…”

  “是某!某在這里!”

  劉繼隆前傾身子,似乎想讓他看得更清楚。

  在他的努力下,張議潮看清了他,微微點了點頭,語氣斷斷續續道:

  “某做了個夢…某夢見阿兄與二郎病死洛陽,某…某入洛陽后被懿宗閑置,涼州為嗢末所占…”

  “賊兵攻入洛陽、某家幾位郎君逃向河西,亂了河西…”

  他說到此處,眼睛盡力看向劉繼隆身后,在看到張淮深的身影后,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如釋重負道:

  “好在是夢、好在是夢…某沒有對不起大兄、也沒有對不起河西的百姓…”

  劉繼隆聞言啞然,他不知道張議潮為什么會夢到這些事情,但他知道這些事情都已經不可能實現了。

  他攥緊張議潮的手,語氣有些顫抖,但卻十分堅定:“是夢…”

  “對、對,是夢…”

  張議潮沒有告訴眾人夢的后續是什么,只是在得到劉繼隆的肯定后,臉上露出了笑意。

  他的力氣與呼吸在減弱,但卻又突然憑空生出股力氣攥緊了劉繼隆的手。

  二人四目相對的同時,張議潮只覺得眼前閃過許多畫面。

  他看到了少年時的自己,也看到了吐蕃人將漢人視作奴隸,隨意折辱,而自己手抄《無名歌》發誓要將吐蕃人驅離的畫面。

  他看到了跟隨父親前往邏些城的自己,青年的他并未沒有該有的意氣風發,有的只有身為漢人卻跪在吐蕃贊普前的滿臉陰郁。

  他在邏些城看到了貴族將漢人視作斗獸,讓他們決出生死。

  耳邊是吐蕃貴族的嘲笑聲,面前是同族人為乞活而不得不手刃對方的畫面。

  怒火升騰,可不等他有所行動,便看到了吐蕃內亂,兩鬢斑白的自己毅然決然聯合沙州豪強收復沙州,將書籍中的“三辰旗”重新插在敦煌城頭,統軍出行,發宏愿收復河西的畫面。

  千百種畫面如白馬過隙般將自己過往七十余年的經歷囊括,他沒有辜負少年時的自己,也沒有辜負河西的百姓,更沒有辜負阿兄和淮深他們…

  “好山色,終復漢家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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