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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5章 沙陀北逃

  “咕咕…”

  角聲滿天秋色里,殘月高懸松枝頭。

  九月初十夜半間,武周城北部二十余里外的丘陵之間,漢軍營盤的火光在夜幕下格外顯眼。

  蚊蟲飛撲篝火,被篝火燒死當場,滿地尸體。

  營盤外的云州丘陵是一望無垠的草場,以及生長于各處丘陵坳口的成片樹林。

  這些樹林還不算茂密,如果愿意繼續向北數十里,那將在北邊看到成片的樹林。

  這樣的植被環境,放在千年之后不僅看不到,甚至還要感受西北吹來的沙塵暴。

  但在如今,被數十里植被保護的大同三州,雖說地瘠多風,但還并未出現過沙塵暴。

  不過以北邊韃靼人濫砍濫伐和無節制放牧的習性來看,數十上百年后,興許北邊的樹林就會被砍伐殆盡了。

  “北邊的北營得多設火鼓,以為疑兵,夜半仔細聆聽,若是有木哨聲,寧愿聽錯也必須吹哨響應。”

  “是!”

  營盤內,曹茂帶著耿瓛、陳炳文等隴右二代將領巡視營盤,不斷吩咐。

  面對擁有騎兵的對手,小心提防對方夜襲和清晨突襲,這也是曹茂從劉繼隆身上學到的。

  畢竟在他看來,自家殿下就喜歡夜襲和清晨突襲,其它有將才的騎兵將領,肯定也喜歡這么做。

  吩咐完眾人,他再度巡視了一遍營盤,隨后才返回了牙帳休息。

  耿瓛與陳炳文按照曹茂的吩咐,將馬步兵休息的北營多設火鼓,并且增加了南營的巡哨。

  三個時辰緩緩過去,待到時辰來到寅時(3點),北邊突然出現了騎兵的馬蹄聲。

  巡哨的兵卒立馬警惕起來,手中木哨也遞到了嘴邊,隨時準備吹響。

  好在火把下的身影是漢軍的騎兵,而這數十名塘騎急匆匆南撤,營門的巡哨兵卒不敢怠慢,連忙放他們進入營內。

  塘騎隊正經過搜查,很快被帶到了曹茂的牙帳面前,而睡得昏昏沉沉的曹茂在清醒過后,也連忙走出了牙帳,看向了今夜班值的別將竇儉。

  竇儉見到曹茂,連忙作揖道:“都督,一個時辰前,北邊三十余里外塘騎與敵軍發生沖突,看樣子敵軍是準備在清晨突襲我軍。”

  “果不其然。”曹茂揉了揉眉頭,心道幸虧自己多做了準備,不然還真被這李國昌父子得逞了。

  “他們有多少人?”

  “夜幕下不太清楚,但看火把數量應該不少于五千人。”

  塘騎隊正回稟曹茂,曹茂聽后盤算時間,接著才道:“兩刻鐘后令三軍將士起夜著甲,列陣待敵軍至。”

  “是!”竇儉頷首應下,曹茂則返回牙帳內,在護衛的幫助下著甲。

  兩刻鐘后,營內開始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為了防止營嘯,值夜的兵卒將這些兵卒一一喚醒,隨后招呼他們著甲出營。

  天明前的時刻,無疑是最為黑暗的時刻。

  許多睡眼惺忪的漢軍兵卒勉強提起精神,牽著馬匹出營。

  北營的四千馬步兵率先出營,隨后才是漢軍的三千騎兵。

  值夜的千余兵卒被統一安排到了南營,負責照看騎兵的乘馬和挽馬。

  七千漢軍列陣南北營之間,依托營盤,庇護大軍左后。

  九月的大同,已經能讓人感受到了代北的寒意,凜冽的北風更是如刀子刮在人臉上,吹得人只能瞇著眼睛。

  好在對于關內道出身的漢軍來說,這樣的環境遠稱不上惡劣,反倒是這寒風將他們的困意全部吹走。

  他們拿出隨身攜帶的肉干開始啃食,不多時便吃下去了三五根肉干,身體也開始漸漸變暖了起來。

  漸漸地,天際邊開始出現魚肚白,而四面八方的塘騎也開始不斷撤回。

  他們巡哨所用的是乘馬,返回營盤后,第一件事便是將乘馬更換為軍馬。

  隨著他們加入隊伍,漢軍數量從七千增長到八千多。

  曹茂沒有讓所有塘騎都撤回,而是留了數百塘騎在外圍,保障大軍十里范圍內的巡哨。

  這么做,若是李國昌父子留有后手,他們也能快速反應,不至于手忙腳亂。

  時間在推移,兩刻鐘后,隨著朝陽開始在東方升起,北方也出現了大股揚塵。

  曹茂見狀緩緩抬起手來,耿瓛與陳炳文見狀看向旗兵。

  “嗶嗶——”

  刺耳的哨聲作響,等待了三刻鐘的漢軍兵卒紛紛精神了起來,而這時北方的揚塵也在不斷靠近,最終化作烏泱泱的騎兵。

  “狗鼠,這曹茂倒是有幾分本事,敢把塘騎放這么遠,看來是知道某會率騎兵突擊而來。”

  大纛下,李克用觀望二里外的漢軍陣勢,啐了一口唾沫在草地上,腦中思緒不斷碰撞。

  他本想在清晨突擊曹茂,結果曹茂塘騎放置太遠,他們的行蹤在繞道北邊不久就暴露了。

  突擊失敗,眼下要么撤軍另想辦法,要么就是真刀真槍殺一場。

  想到這里,李克用回頭看向自己身后的胡漢精騎,但見數量比起出發時,似乎少了些,看來掉隊了不少人,但總體來說還有六千多精騎。

  想到這里,他轉頭看向南邊的漢軍,僅陣上看來,恐怕不下于七八千人。

  雙方人數相差不大,倒也不是沒有拼殺的可能。

  “郎君,還要沖殺嗎?”

  康君立有些擔心,但李克用聞言卻下定了決心,自信滿滿道:“若是劉繼隆提領這支兵馬,某興許還會撤軍,但這曹茂…”

  他故意沉吟片刻,接著輕嗤道:“某記得,當初他對付周寶和李思恭都死傷不少,差點讓二人成功突圍。”

  “若非劉繼隆料敵先機,周寶和李思恭定然能突圍而去。”

  “周寶與李思恭不過庸才都能將他戲耍如此,更何況如今指揮兵馬只是某了。”

  “傳令,三軍休整兩刻鐘,兩刻鐘后上馬逼近,疾馳面突!”

  “末將領命!!”康君立與周德威連忙應下,李克用則是看向周德威吩咐道:

  “陽五,你率鴉兒軍掠陣,聽從某軍令想辦法突擊漢軍薄弱處,某要將此軍擊退,讓劉繼隆知曉,除他以外,漢軍盡皆土雞瓦犬!”

  “是!”周德威臉色不變,沉著應下軍令。

  一時間,兩軍馬匹不停唏律,似乎感受到了焦慮,時不時蹶著草皮。

  兩刻鐘時間很快過去,當李克用開始行動,曹茂立馬吩咐道:

  “騎兵列陣,耿瓛你率五百騎兵撤往后軍,披馬甲準備聽從號令突擊,馬步兵等待騎兵交鋒后下馬持刀棒捉馬。”

  “是!!”陳炳文、耿瓛、竇儉等人紛紛應下,緊接著三軍開始調整。

  曹茂以四千精騎列陣在前,四千馬步兵居中,五百具裝騎兵居后。

  千余馬步兵下馬幫助五百具裝騎兵披上馬甲,四千騎兵則是等待李克用率軍走入一里范圍后,果然聽從號角發起沖鋒。

  漢軍號角響起,四千漢軍騎兵驟然沖鋒而去,而李克用也早已準備好,等待漢軍開始沖鋒便隨之發起沖鋒。

  五千胡漢騎兵與四千漢軍騎兵的身影,幾乎遮蔽了雙方交鋒的草原,雙方紛紛挽弓,隨著距離縮短,各自緊張了起來。

  “嗶嗶——”

  眼見雙方距離不足三十步,胡漢騎兵陣內開始響起木哨,無數箭矢朝著漢軍臉上招呼而去。

  漢軍騎兵面部的面甲僅能防備流矢,但對于面突箭矢的防護還是較為薄弱的。

  霎時間,栽倒的漢軍騎兵不在少數,而曹茂卻并未著急吹哨,直到胡漢騎兵沖入二十步距離,他才率先吹響了木哨。

  “嗶嗶——”

  刺耳的哨聲響起后,漢軍騎兵與胡漢騎兵距離已經在十五步以內,甚至不少漢軍都沖入了胡漢騎兵陣中。

  挽弓八斗的漢軍騎兵在搭配上破甲鑿子箭后,射出箭矢的威力天生就比挽弓七斗的胡漢騎兵要強。

  正因如此,在如此距離下的面突,胡漢騎兵根本無力阻擋。

  “額啊!!”

  “嘶鳴——”

  霎時間,胡漢騎兵栽倒數量遠超漢軍,尤其是許多漢軍騎兵根本不不顧捉馬,箭矢紛紛往馬首招呼。

  八斗騎弓的破甲鑿子箭能直接射穿馬首,更別提胡漢騎兵薄弱的面部了。

  僅僅只是交錯百步,雙方騎兵便已經挽弓七八次,被射中斃命的兵卒數不勝數。

  李克用在陣中左右馳射,中箭漢軍不在少數,而漢軍若是想要面突他,他則在馬背上左右躲閃。

  哪怕是胯下馬匹被射穿馬首,他也能及時在左右護衛下,躍向那些無主的馬匹。

  放在平常,他的勇武絕對會感染不少人,但在此刻,數千胡漢騎兵只能感受到沉重的壓力。

  眼見前方似乎要開朗起來,不等胡漢騎兵松口氣,卻見前方突然出現一排漢軍步卒,并且已經列陣得逞。

  號角響起后,漢軍步卒以弓弩強射突出漢軍騎兵陣中的胡漢騎兵。

  一時間,人仰馬翻者不在少數。

  待到兵鋒受挫,漢軍下馬的弓弩手立即舍棄弓弩,從地上抓起了步槊、長槍及陌刀等物,齊頭奮進。

  “調轉兵鋒!不要與之糾纏!!”

  李克用率先調轉馬頭突圍,身后騎兵也有了防備,有樣學樣。

  即便如此,先沖出漢軍騎兵陣中的數百胡漢騎兵還是撞上了漢軍步卒。

  霎時間,但見叢槍戳來,捉馬人奮進將胡漢騎兵劈砍下馬,將馬匹掠走而殺墜馬騎士。

  數百胡漢騎兵,除了百余人僥幸突圍成功,余下數百人都被捉馬人所殺。

  李克用率領胡漢騎兵突出重圍,而后方眼見局勢不妙的周德威此刻也率領騎兵從漢軍側翼繞后。

  在他趕來的同時,竇儉親率五百具裝騎兵對李克用等胡漢騎兵的側翼發起了沖鋒。

  周德威顧不得多想,吹響號角便率領鴉兒軍從漢軍具裝鐵騎的側翼發起沖鋒,試圖阻擊他們。

  待一千五百鴉兒軍殺來時,竇儉有些慌亂,但還是咬牙高呼殺賊,率軍沖向了李克用所部。

  周德威所率鴉兒軍撞向了漢軍具裝鐵騎,漢軍具裝鐵騎也沖撞進入了胡漢騎兵陣中。

  二百多漢軍具裝騎兵被擋住,被周德威所糾纏包圍,而竇儉所率二百多漢軍具裝騎兵則是將胡漢騎兵沖撞為兩段。

  此時,陳炳文率領的四千馬步兵結陣往周德威此處殺來,而剛剛指揮騎兵殺出的曹茂,此刻也率領騎兵準備痛打落水狗。

  李克用見狀,立馬命令旗兵傳遞軍令,各部大軍盡數殺向曹茂所部。

  霎時間,周德威、康君立等人盡皆反應過來,紛紛脫離此處戰場,往北邊的曹茂所部殺去。

  曹茂的三板斧確實讓李克用損失不少,但如今他暴露出了其麾下大部分是馬步兵后,李克用便有了主意。

  先殺敗曹茂所率騎兵,再解決這數量眾多的馬步兵。

  面突殺不過,那便短兵交擊!

  李克用揮舞令旗,胡漢騎兵及鴉兒軍盡皆更換長槍馬槊,而曹茂見狀卻連忙揮舞令旗,指揮漢軍騎兵撤退。

  李克用追擊,曹茂率軍撤退,同時不斷射箭來干擾李克用所部胡漢騎兵追擊腳步。

  不少騎兵馬匹中箭栽倒,李克用見狀只能讓麾下騎兵更換弓箭,與曹茂繼續對射起來。

  “郎君,我軍馬力不足,不能再追了!”

  周德威急匆匆策馬追了上來,他的話也讓李克用驟然清醒。

  “狗鼠的曹茂,奸詐計謀倒是不少!”

  李克用反應過來,曹茂在遛馬消耗他們的馬力,畢竟他們遠道而來,馬力本就不如曹茂所部充足,若是等馬力被遛光,那就真成了待宰羔羊了。

  李克用反應過來后,他立馬勒令三軍向西邊的高丘撤去,而曹茂見狀則是勒令騎兵原地休整,等待馬步兵跟上。

  李克用率軍沖上高丘,依仗著高丘與平川間十余丈的坡度,開始原地休整恢復起了馬力,同時觀察敵我雙方死傷。

  胡漢騎兵死傷不少,隊伍肉眼可見的減少了不少人。

  相比較下,漢軍那邊也不好過,戰場上的漢軍騎兵尸體不在少數,但胡漢騎兵依舊占比較多。

  李克用見狀,眼神閃爍,而周德威追上說道:“郎君,他們現在是準備調馬步兵來正面進攻我軍,屆時肯定還會調騎兵從側后包抄。”

  “你想說什么?”李克用看向幾次提醒自己的周德威,周德威見狀作揖道:

  “某愿率五百鴉兒軍先繞后,若是等會漢軍騎兵繞后來攻,某從后方進攻,郎君率軍從正面強行突圍,定能將其擊敗死傷不少。”

  “五百人是否太少?”李克用話音落下,周德威便搖頭道:

  “五百人正好,若是太多,定會讓漢軍察覺。”

  “好!”李克用沒有耽擱,周德威也直接領五百鴉兒軍往東邊更深處的丘陵疾馳而去。

  在他走后不到一刻鐘,南邊的馬步兵已經追上來了,并且下馬列陣在北邊曹茂的令旗指揮下,開始結陣準備攻上高丘。

  與此同時,竇儉所率不足四百的具裝鐵騎也跟了上來,隨時準備阻擊試圖突圍的胡漢騎兵。

  曹茂如周德威預料的那樣,率精騎準備繞道從側后方包圍李克用所部。

  “七八千人就試圖包圍某五千余人?”

  李克用被曹茂這副姿態搞得怒火燃起,但想到周德威的話,他還是壓下了脾氣,等待曹茂完成包圍。

  “這李克用坐視我軍包圍而不管,不像是他剛才展現的實力…”

  曹茂隱隱察覺不對,于是立馬看向四周環境。

  當他看到東邊也是成片丘陵時,他立馬召來耿瓛:“派三百弟兄向東探索。”

  “是!”耿瓛不假思索應下,繼而分出三百騎兵向東探索而去。

  他們的舉動在李克用眼皮底下,李克用見狀臉色微變,他知道三百漢軍騎兵足夠纏住周德威,因此他不能讓三百騎兵向東搜索。

  思緒落下,他忽的振臂高呼:

  休養恢復了不少馬力的胡漢騎兵,立馬緊緊跟隨李克用大纛,往東邊正在試圖包圍的漢軍騎兵殺去。

  曹茂與耿瓛見狀,當即也沒了分兵搜尋的心思,立馬集結分散的漢軍騎兵,準備后撤來躲避李克用居高臨下沖擊的兵鋒。

  他們開始后撤,而東邊的周德威聽到己方號角聲后,頓時也察覺到了不對勁,立馬率領五百鴉兒軍登上高丘。

  當他看到曹茂不斷后撤來躲避李克用兵鋒后,他立馬率領騎兵重新走下高丘,準備從東邊平川向北疾馳而去,阻斷漢軍騎兵最近的撤退路線。

  爭分奪秒間,周德威率先出現在了漢軍騎兵撤退路上,但此地是丘陵,他的出現只能擋住漢軍片刻。

  只是片刻時間,卻也足夠了…

  耿瓛眼見前方出現周德威這數百人的攔路虎,后知后覺想到了李克用和周德威的謀劃。

  他并未因為周德威出現而分兵從左右兩側繞道撤退,而是準備率軍打崩周德威這五百人,為大軍開出一條撤退通道,并配合馬步兵將李克用所部全殲于此。

  周德威眼見漢軍沖殺而來,他并不慌亂,而是下令撤退。

  他們開始撤退,漢軍一邊追擊,一邊以弓箭干擾后方追擊的李克用。

  眼見前方便是谷口,周德威等人馬速稍稍變慢,耿瓛見狀奮起直追。

  霎時間,他親率百余騎兵殺入周德威所率五百鴉兒軍陣中,直奔帥旗下的周德威而去。

  周德威見狀勒馬持槊與耿瓛交錯數下,表情吃力,不敵而走。

  耿瓛見狀左突右刺,同時朝著周德威追殺而去。

  待到他追擊到周德威身后,卻見周德威突然勒馬,忽得一桿長槊從前方刺來。

  耿瓛心頭大駭,勒馬躲避間,只覺得天旋地轉,再清醒時,卻見自己墜落草地,自己胯下軍馬的脖頸間血流不止。

  “差一絲!”

  周德威見自己回馬槍沒能刺死耿瓛,心頭暗罵自己本領不到家,隨后連忙策馬挺槊刺來。

  好在這時追擊而來的漢軍沖上前來,將周德威及左右試圖反撲的鴉兒軍擋住,連忙護著耿瓛上馬后撤。

  周德威率領鴉兒軍追殺漢軍而去,哪怕數千漢軍騎兵試圖突圍也要阻擋。

  曹茂見到前方追擊的漢軍突然撤回,連忙下令大軍繞過周德威所部,從左右撤出此處低谷。

  漢軍騎兵在曹茂軍令下,一分為二的避開周德威所部,成群涌出低谷,回到了平川之上。

  李克用追擊而來,周德威見狀連忙沖到了李克用面前,連忙作揖:“我軍受創嚴重,未能擋住此部漢軍,眼下必須撤回云中,不然等朔州的漢軍北上,便無法接應節帥突圍了。”

  李克用聞言,不由得攥緊馬韁,雖然不甘心就這樣撤走,但他也知道周德威說得對。

  他把騎兵都帶出來了,如果不及時撤回去,那等南邊朔州的安破胡北上,云中肯定會陷入重重包圍之中,他阿爸和蓋寓他們就難以突圍了。

  “撤!”

  哪怕心里再怎么不甘心,李克用還是決定趁機撤軍,于是指揮大軍向東北方向突圍而去。

  曹茂撤回平川后,剛剛收攏兵馬,便見李克用撤軍。

  “馬飚,你率三千精騎追擊,某率馬步兵隨后便到!”

  “末將領命!”

  曹茂本想令耿瓛追擊,但得知耿瓛墜馬負傷,他只能令馬成三子馬飚追擊而去。

  雙方撤退追擊間向東北方向漸行漸遠而去,曹茂則是開始打掃戰場,安置傷員,隨后率三千多馬步兵追擊而去。

  四十里不到的距離,雙方你追我趕間,不到兩個時辰便看到了遠方的云中城。

  曹茂見狀,駐兵云中城北十余里外,李國昌則是率軍出城接應李克用回城。

  看著比昨日少了三分之一還多的隊伍,李國昌只覺得心在滴血。

  “阿爸,某沒能擊潰曹茂所部,請阿爸責罰!”

  李克用低著頭,不甘心的跪下受罰,李國昌見狀,只能攥緊馬鞭在李克用胸前狠狠抽打三下,隨后沉聲道:

  “休整兩個時辰,隨后向東往懷安方向突圍!”

  “是…”李克用縱使不甘,卻也知道大勢已去,他們想不突圍都不行了。

  比起成為階下囚,他寧愿撤往漠南,屆時說不定能聯合韃靼諸部南下,重新奪回代北。

  李國昌見他低頭,于是看向蓋寓:“都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那些工匠和將士們的親眷都被送往了南修水(南洋河)的隘口。”

  “只要我軍抵達南修水的隘口,駐兵數百守住隘口三日,便能突圍前往漠南。”

  蓋寓話音落下,李國昌這才不舍的看向了這云中城。

  沙陀部好不容易才得到的這個安身之所,如今將被他們拋棄,而他們又將過上居無定所的生活。

  “這城池我們留不下,那便燒了吧!”

  “是!”

  在李國昌的吩咐下,云中城果然燃起了大火,而李國昌父子也帶兵一萬往東邊的懷安突圍而去。

  北邊的曹茂得知消息,當即留馬步兵兩千滅火,自己親率五千多騎兵和馬步兵追擊東去。

  李國昌父子,每過關隘石堡則縱火,曹茂只能不斷留兵滅火,同時追擊。

  周德威率三千騎兵阻擊曹茂所部,雙方交鋒六場,周德威所部死傷不少。

  兩個時辰后,趕赴云中的安破胡得知李國昌父子東走,當即親率三千精騎追擊而去。

  與此同時,李國昌所部與曹茂所部也漸漸感覺到了馬力不足,雙方只能走十幾里,休息一刻鐘,繼續走十幾里。

  在這樣的追擊下,隨著一晝夜過去,李國昌所部終于來到了南修水的隘口,并在此處見到了一千多胡兵和數百工匠及其三萬多將士們親眷。

  “有此營壘在,他們想要追擊也不容易。”

  李國昌看著塹壕三重的此處營壘,不免松了口氣,但蓋寓見狀卻強撐著說道:

  “不可在此耽誤,節帥莫忘了漢軍之中有方術可破城墻。”

  “眼下可讓工匠和家眷們先走,我軍休息片刻后再追上。”

  “對!”李國昌后知后覺,但精神上的疲憊還是讓他咬牙道:“休息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后拔營北上。”

  “是!”

  李國昌見狀,當即率軍進入營壘內,率軍在此沿著谷道休息了起來。

  此刻的他們,可以說閉上眼睛就能睡著,因此他們坐下后不久便傳來了呼嚕聲。

  只是曹茂沒讓他們休息太久,他追擊到此處后,便知道了李國昌父子準備走這條谷道北上,但麾下將士著實疲憊太多。

  代北馬匹眾多,李克用他們撤回云中后,攜帶大量馬群出城,哪怕這些馬匹不是什么好馬,但架不住可以輪流乘騎。

  不然以李克用先后突擊、撤退八十余里地的情況,早就被曹茂率軍追上了。

  “三軍原地休整,若敵軍有動靜,立馬叫醒某!”

  曹茂吩咐一聲,便在此處席地休息了起來。

  兩個時辰的時間,仿佛就是眼睛一睜一閉,根本無法恢復他們晝夜不休的精力。

  只是即便再怎么疲憊,李國昌父子還是在兵卒的搖晃中漸漸蘇醒。

  宛若喪家之犬的逃亡,似乎讓李克用成長了不少,他一路上沉默寡言,只按照李國昌的吩咐,率鴉兒軍先行出發。

  薛志勤率軍三千留駐此處營壘,堅守一個時辰后便北撤。

  這處隘口不算長,不過二十余里罷了,因此李克用率軍追上先出發的那些工匠,只用了不到半個時辰。

  睡夢中的曹茂聽到了沉悶的馬蹄聲,加上兵卒不斷搖晃,他連忙驚醒。

  “什么動靜?!”

  曹茂下意識將手抓在刀柄上,卻見陳炳文朝他作揖:“安都督親率三千騎兵到來!”

  “好!”曹茂聞言,當即便搖晃著站起身來,清醒過后便見到了朝他們這邊趕來的三千漢軍騎兵。

  這三千漢軍騎兵的出現,讓曹茂喜出望外,卻令駐守后路的薛志勤臉色難看。

  他清楚,若是自己攔不住這八千多漢軍,那李國昌父子恐怕無法突圍。

  想到這里,他深吸了口氣:“某自幼跟隨節帥,如今也是報恩的時候了!”

  左右見他這么說,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但他們又想到自己已經北上的家眷,最后還是忍下了脾氣,目光漸漸堅定起來。

  “豬犬的家伙,我們沒有帶火藥前來,想要攻入這里,怕是不容易。”

  安破胡遠眺隘口,臉色不免難看起來,而曹茂見狀則是作揖道:“某麾下還有兩千多馬步兵可出陣。”

  “好,若是兩個時辰內能攻下此處,某親自與你奏表殿下,為他們記功!”

  安破胡也知道這兩千多馬步兵的狀態不行,可放任李國昌父子出逃,他則更加不甘。

  在他的注視下,草草休息了兩個時辰的兩千多馬步兵開始結陣準備攻營,而與此同時的薛志勤也做足了準備。

  在他們即將交鋒時,李國昌和李克用父子所率五千多殘軍也在掩護三萬家眷工匠北上。

  他們走出了谷道,并沿著南修水試圖渡過前方隘口前往修水流域的漠南。

  只是他們走出南修水河谷后不久,便見南修水東岸出現了大量騎兵。

  “直娘賊的,阿耶所料果然不錯,這李國昌父子果然要往懷安逃亡!”

  南修水東岸,數千騎兵在此等待許久,而開口慶幸之人,則是率領這支兵馬的將領。

  將領年紀四旬左右,身后的大纛和旌旗寫有“盧龍”、“張”等字眼。

  看到大纛與旌旗,李國昌與李克用臉色立馬難看了起來。

  “盧龍…”

  “張氏叛賊,還不投降?!”

  四旬將領策馬來到南修水東岸,拔高聲音招降起來。

  “汝為何人,某與劉繼隆之事,與你盧龍何干?!”

  李國昌忍住脾氣,在南修水西岸拔高聲音質問起來。

  二人隔著二十余丈的南修水對問,這四旬將領聞言爽朗笑道:“某乃媯州刺史張簡會,汝父子悖逆朝廷,合該有今日。”

  “速速投降,不若等我大軍渡河而去,汝等必滅亡于此!”

  張簡會的話,讓李國昌和李克用臉色愈發難看。

  他們打量雙方兵馬張簡會身后騎兵恐不下五千,并且就營盤情況來看,恐怕還有塘騎在其它地方,正在往此處趕來。

  他們雖然也有五千多兵馬,但其中只有三千甲兵,余下兩千多沒有著甲。

  更何況,他們身后還有三萬多將士親眷和數百工匠,他們根本無力在交戰的同時,保護這群人。

  想到這里,李國昌深吸口氣,而蓋寓則是策馬上前:“這張簡會是盧龍節度使張允伸之子,在盧龍之中威望不顯。”

  “張允伸為了庇護麾下諸子,幾次與劉繼隆眉來眼去,甚至起運錢糧,只為換劉繼隆庇護其子。”

  “眼下張簡會出現在此地,必然是張允伸安排。”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現在只有派兵先護送工匠突圍,再防備張簡會渡河來攻。”

  “必要時刻,以節帥和郎君安危為重…”

  蓋寓這番話說的十分明顯,那就是必要時刻只能拋棄這三萬多將士親眷來保全實力。

  畢竟草原弱肉強食,若是他們太弱,必然會被人吞并。

  想到這里,李國昌和李克用忍痛頷首,隨后召來康君立率五百騎兵,護送工匠先走。

  “我們的其余兵馬還有多久能到?”

  張簡會看到李國昌他們派人護送一批人先走,他立馬便看向了身旁將領。

  此人是南下歸化的回鶻人,被賜名李茂勛,是盧龍鎮防守草原的大將。

  李茂勛被張允伸委托來協助張簡會,自然不會看著張簡會無功而返。

  面對相隔南修水的大同兵馬,李茂勛不假思索道:“無需等待援軍,這南修水因干旱而斷流數次,肯定有淺灘供我軍渡河攻取。”

  “某觀他們殘敗之師,定擋不住我軍兵鋒!”

  “好!”張簡會聞言,心中更是平添了幾分自信。

  在李茂勛的協助下,張簡會開始調動兵馬,準備尋求淺灘,登陸南修水西岸。

  倘若李國昌父子再來晚半個時辰,他便已經率軍渡河,將他們堵在隘口內了。

  “他們在尋找淺灘,我軍必須立即撤往修水平川!”

  蓋寓催促著,李國昌父子見狀也連忙下令家眷先行,而他們率軍斷后。

  原本還慢悠悠的這些親眷,此刻紛紛在李國昌的催促下跑動了起來。

  李克用帶周德威、蓋寓斷后,同時派兵催促薛志勤撤兵。

  只可惜他們才派出快馬催促沒多久,李茂勛與張簡會便尋到了淺灘,率軍縱馬渡河而來。

  由于大旱導致河水淺薄,僅僅能沒過軍馬小腿,根本無法阻止盧龍軍渡河。

  “緊跟某得大纛,某倒要看看這幽州精騎與某代北孰強孰弱?!”

  “嗚吼!!”

  雖是哀兵,可為了自己的親眷能夠突圍,此刻的四千多代北哀兵也紛紛爆發了起來。

  李克用與周德威率精騎沖鋒而去,雙方交戰南修水間,而蓋寓則是指揮未披甲的騎兵以弓箭干擾盧龍軍。

  霎時間,南修水的河水開始漸漸變得渾濁,隨后更是被鮮血染紅。

  雙方廝殺不過一盞茶時間,南邊的峽口內卻沖出了大批漢軍騎兵。

  只是率軍沖出的安破胡、曹茂等人此刻也十分混沌,不明戰場上情況。

  “盧龍軍為何會出現此處?”

  “莫不是要準備侵占代北?”

  安破胡與曹茂下意識開口,但很快他們就否認了這種可能。

  眼下的盧龍軍暗流洶涌,張允伸連自己死后的子嗣生死都得托付劉繼隆,更別提開拓疆土了。

  “不管如何,先解決李國昌父子!”

  二人四目相對間,瞬間決定了先收拾代北騎兵。

  “郎君,漢軍殺來了!”

  “你說什么?!”

  指揮兵馬廝殺的李克用在周德威提醒下,這才看到遠方二三里外的漢軍身影。

  他心里一沉,他知道漢軍出現,那就代表薛志勤兇多吉少了。

  如果漢軍得知盧龍軍意圖,那他們這四千多人恐怕難以離開此處。

  想到這里,李克用只能咬牙:“撤!”

  “是!”周德威松了口氣,連忙開始揮舞令旗,指揮大軍向北后撤。

  “郎君,漢軍殺來了!”

  “好好好!正是某邀功時!”

  李茂勛提醒著觀戰的張簡會,張簡會這才后知后覺察覺到漢軍到來。

  他不肯放過這個表現的機會,連忙指揮道:“大軍追擊,莫要讓他們逃了!”

  在他的指揮下,原本還在觀望的各部兵馬,此刻紛紛開始強行渡河。

  李茂勛見狀,則是提醒道:“漢軍不知我軍意圖,郎君可親自前往。”

  “好!”張簡會不假思索應下,隨后看著李克用率部撤退,己方兵馬追擊而去后,他這才渡過南修水,朝著漢軍追趕而來。

  “某乃盧龍張節度使第七子張簡會,在此見過二位將軍!”

  張簡會策馬來到漢軍面前,安破胡及曹茂見他們不像是爭搶代北,這才露面聽到了張簡會的這番話。

  “某家阿耶得知朝廷出兵代北,特此派某前來助陣,只可惜某距離此處太遠,不然剛才便能將這沙陀胡雜攔在隘口之中。”

  張簡會連忙為自己表功露臉,安破胡與曹茂這才得知了盧龍軍出現的緣由。

  “既然如此,那絕不可放過李國昌父子,你我大軍可合軍追擊,必要將此二人生擒俘虜!”

  “自然!”

  在安破胡的建議下,漢軍與盧龍軍開始追擊李克用而去,而此時的李克用和李國昌,已經根本不顧上那些腳程緩慢的兵卒家眷,只能匆匆帶著自己和部將們的家眷突圍。

  二十余里路程,除了乘馬乘車的少量家眷沖入了隘口之中,其余兩萬多家眷都被留在了隘口外,被漢軍、盧龍軍所俘獲。

  “某率兵馬斷后,郎君快走!”

  周德威催促李克用撤退,自己親率不足兩千人的胡兵下馬,持長槍駐守隘口,為李克用他們爭取時間。

  追擊而來的曹茂等人見到矗立隘口的“周”字旌旗,不假思索的揮舞令旗:

  “生擒李國昌父子者,賞錢萬貫,拔擢三級!!”

  面對沖來的數千精騎,周德威親自持槊坐鎮中軍,振臂高呼:

  “報恩就在今朝,殺!!”

  “嗚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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