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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9章 天下動蕩

  “唐皇帝都逃了,哪還有什么李刺史!!”

  “殺——”

  咸通九年八月,隨著朝廷東遷洛陽,劉繼隆攻占長安的消息被傳開,一時之間,天下震動。

  八月初二,光州百姓因不堪朝廷加派,里長晁勇率領百姓逐刺史李弱翁,自號平均大將軍。

  十八日,武陵各族百姓不滿朝廷徭役,雷滿、區景思、周岳等人聚眾數千,號“朗團軍”,眾人推雷滿為帥,攻打朗州(常德)。

  雷滿起義后,朗州北部的澧州百姓聽聞,當即也揭竿而起,石門洞酋向瑰率領近萬蠻寇攻陷澧州,自署刺史。

  二十二日,王仙芝舊部曹師雄、柳彥璋聚眾三千,攻陷岳州,曹師雄自號天平左兵馬使,柳彥璋自號天平右兵馬使。

  二十五日,桂陽陳彥謙聚眾數千,舉兵攻陷郴州,殺死刺史董岳,自稱郴州刺史。

  在此期間,康承訓率軍渡河,與劉瞻合兵,于饒州擊破黃巢,黃巢率軍南下,自信州走入福建。

  三十日,浙西軍亂,亂兵擁王郢為首,從武器庫奪取兵器,攻占蘇、常二州。

  自劉繼隆攻占長安,虎踞關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天下扯旗作亂的兵馬再多六支。

  除此之外,河東鎮牙兵不準張淮鼎率左右神武軍進駐河東,張淮鼎不得已,只能暫駐霍邑。

  初二日,李國昌奏表朝廷,以擔心代北有失而請求回駐代北…

  “這個劉繼隆,混賬!混賬…咳咳咳!”

  洛陽紫薇城,這座昔日隋唐技藝的巔峰之作,最為巔峰時,其正殿高三十丈,面闊三十丈,進深二十余丈,光承重所用柱子,便達到了驚人的二十四圍(周長36米),大到需要二千人曳一柱。

  只可惜安史之亂爆發后,紫薇城宮室均遭兵災所焚禍,哪怕事后大唐花費四十萬貫修葺,也難以回到曾經的盛唐景象。

  兩個月前,李漼令田允派人重修紫薇城,雖說時間很短,但三大殿的修葺卻已經結束,住人沒有任何問題。

  只是糟糕的在于,從未出過關中的李漼,自出逃長安以來,便因為舟車勞頓而染上了風寒。

  此刻的他站在乾元殿內,面對隨他東遷而來的數百官員,咆哮并咳嗽著。

  明明他與劉繼隆同齡,年輕時也稱得上俊朗,可這些年的酒肉生活將其掏空,看上去頹廢得如四十五六般。

  “陛下息怒…”

  群臣紛紛躬身唱禮,但心里卻也有不少埋怨。

  若非皇帝執意討擊隴右,又接二連三拒絕劉繼隆遞來的臺階,朝廷何必要東遷來到洛陽。

  要知道他們的田畝宅院和別墅莊園幾乎都在關中周邊,而劉繼隆這次攻入長安的時間太快,他們根本沒能處理完長安的那些資產。

  不少人只能拋棄田畝宅院,帶著金銀細軟逃來洛陽。

  洛陽雖然遭遇了安史之亂的兵災,自此不復昔年繁華,但畢竟是四陪都之一,物價不低。

  朝廷東遷前,在洛陽購置普通的三進院落,其價格不過七八十貫,豪華些的宅院也不過二百來貫,城外田價也不過每畝十貫。

  自朝廷東遷過后,洛陽宅院價格飆漲數倍,普通的三進院落都需要二三百貫,豪華些的更是如長安那般,價值千貫。

  縱使官員們無奈,卻也不得不花錢購置宅院,而城外田畝雖然因為百官擔心叛軍隨時會打過來而沒有購置,但與朝廷東遷的還有許許多多的長安富戶。

  這些富戶雖然也擔心叛軍會打到東都,但還是出手買了不少田畝。

  經過他們出手,洛陽田價驟漲,哪怕是旱田都能賣出十五六貫的價格,水田更是能賣出二三十貫。

  除此之外,近十萬人口涌入,這對于人口不過三十余萬而言的洛陽來說,可謂負擔。

  洛陽畢竟比長安更接近運河,故此糧價也更為便宜。

  在朝廷沒有東遷之前,洛陽糧價每斗不過四五十錢,每石不過四五百錢。

  隨著宗室、大臣、富商、富戶、神策軍及其家眷等十萬人涌入洛陽,洛陽糧價驟漲至七百錢每石。

  看似只增長了三百錢,但對于剛剛遭受蝗災的洛陽百姓而言,糧食價格幾乎翻了近一倍,許許多多百姓吃不起糧食,只能變賣屋舍田畝,成為權貴的佃戶。

  可以說,朝廷突然東遷的舉動,導致洛陽地區數十萬百姓陷入了水深火熱之中。

  對此,深居宮中的李漼卻渾然不知,甚至覺得洛陽糧價比之長安便宜許多。

  至于昔日在洛陽城外的所見所聞,早已被他拋之腦后。

  此刻的他,滿腦子都是如何守住洛陽,如何控制河淮兩道和江南地區。

  “路相,潼關等處如何,叛軍是否有攻城跡象?”

  李漼看向了路巖,路巖聞言作揖道:“回稟陛下,叛軍自搶占關中后,先后攻占黃河、潼關以西的諸州縣,南邊堅守藍田關,東邊駐兵數千于華陰,與潼關對峙,并未有東侵之舉。”

  “臣以為,叛軍畢竟遠道而來,即便在長安搶掠百姓而得到了不少糧食,但治理偌大關中,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

  “加之高千里聽聞關中被侵,舉兵渡長江攻打成都,為朝廷分憂策應,劉牧之恐怕需要先解成都之危,方能東侵潼關。”

  高駢得知劉繼隆攻打關內道后,當即點齊了兩萬三川老卒,又以新卒換駐黎、戎二州兩萬老卒,組成四萬三川精銳,從唐安縣渡長江,進攻成都。

  對此,張武堅壁清野,率西川兩萬新卒在長江抵抗五日,為溫江、雙流、廣都三縣百姓提供了充足的撤退時間。

  等待三縣十余萬百姓撤往漢州后,張武率軍撤回成都,將溫江、雙流、廣都三座空城讓給了高駢。

  高駢得到三縣土地城池,卻并未得到人口,只能繼續從蜀州征募民夫,進軍強攻成都。

  如今高駢已經率軍強攻成都半個多月,雖說毫無進展,卻是朝廷第一次反攻叛軍,并能收復失地的案例。

  對此,李漼也十分高興,咳嗽著說道:“高千里有功,理應擢賞。”

  “陛下。”路巖聞言,當即作揖道:“高千里奏表,請朝廷撥鐵料于三川。”

  “此外,三川余下五萬新卒孱弱,抵御南蠻尚可,對陣叛軍不足。”

  “倘若劉繼隆舉精銳南下,眼下收復的失地,轉瞬即失。”

  “若劉繼隆準備充足,三川必然遭受重壓,請朝廷秋收后,調山南東道、湖南等處錢糧供三川驅使。”

  路巖話音落下,群臣面面相覷,李漼也是流露猶豫之色。

  盡管湖南叛亂大半,可每歲能提供的錢糧亦有幾十萬,況且這些叛亂只要調兵平叛,很快就會恢復安定,也能趁機讓湖南陽奉陰違的諸州變得老實些。

  李漼可以感覺到,朝廷丟失關中后,地方諸鎮對朝廷的態度變化格外明顯。

  如今丟失三川大半精華之地,又丟失了關中和關內,倘若地方諸鎮停罷起運,朝廷絕對會陷入困境。

  想到這里,李漼深吸口氣,目光看向于琮:“于相,今歲秋收,朝廷還能收到多少起運錢糧?”

  于琮聽見皇帝詢問自己,他深吸了口氣,走出作揖道:

  “回稟陛下,八月以來,臣一直就此事與戶部、度支的官員整理文冊。”

  “雖說還未厘清,但大概也能估算出眼下情況。”

  “眼下朝廷丟失大半三川與關內、隴右、京畿等道,而河淮又遭蝗災,絕收大半。”

  “如今尚能起運錢糧的地方,只剩江南、河東、河北及嶺南等處。”

  “然八月以來,河北諸鎮盡皆以戍兵覆沒,其家需撫恤唯有,請罷起運。”

  “太原尹崔鉉奏報,河東官兵索餉,閉塞官道,唯賞河東官兵,方能保障來年起運。”

  “湖南、荊南等鎮皆有叛亂,起運請削至舊例五成,嶺南道起運不足舊例四成。”

  “浙東、浙西等處,盡皆請削至舊例七成,以助兩道兵備防賊,討平蘇常叛將。”

  “以臣估計,今年秋收,戶部所收供賦,折色后恐不足七百萬…”

  于琮的話音落下,廟堂盡皆嘩然,李漼臉色也變得愈發蒼白。

  要知道三年前的這個時候,朝廷的粟麥絹帛等物折色后,可是足有一千八百余萬貫財政收入。

  而今丟失關中與三川,加上河淮鬧蝗災,各道盡皆請削起運,朝廷能收到的賦稅,竟然只有七百萬貫了。

  七百萬貫夠做什么?

  想到這里,李漼忍不住開口,卻又因為喉嚨瘙癢而咳嗽起來。

  田允端來蜂蜜水,李漼飲下,潤了潤喉嚨后,這才平復道:“眼下朝廷度支如何?”

  “回陛下…”于琮重新作揖,回應道:

  “京西北諸鎮遭叛軍所侵,神策軍又遭受重創,眼下朝廷僅需維持義武、昭義、義昌、陜虢、河陽、河中、河東、大同、三川等處部分軍餉,另維持神策軍及禁軍即可。”

  “諸鎮所需軍餉,臣查明所需,朝廷應供給二百七十萬貫,北衙六軍所需七十四萬貫,百官俸祿開支一百二十余萬貫。”

  “余下尚有神策軍所需開支,但神策軍遲遲未曾交出兵冊,故此戶部與度支無法查算…”

  于琮的話,倒是讓李漼忍不住露出了詫異的目光。

  他沒想到,朝廷和劉繼隆打了一年多,還丟失了三川和京西北諸鎮及關中,結果財政竟然打成了正數。

  此前京西北諸鎮的十幾萬官軍,加上神策軍所謂的十二萬禁軍,每年占用軍餉近八百萬貫。

  相比較之下,河東及河北等鎮官兵雖然也需要朝廷供給,但他們自己也能通過自給自足來供應大頭,所以占用的軍餉并不多。

  如今劉繼隆一舉把京西北八鎮打掉,不止省下了四百多萬貫軍餉,還有三百多萬的欠餉也不用支付了。

  神策軍號稱十二萬,然而被劉繼隆先后兩次打擊得全軍覆沒,戶部和度支在兵冊上為其銷籍的便不下七萬。

  哪怕神策軍兵冊再怎么造假,也最多造五萬,所用軍餉決不可能超過昔年。

  正因如此,北司才遲遲沒有交出神策軍的兵冊,因為兵額從十二萬降低到五萬,而今大家又東遷,其中利益如何分配,并非十天半個月就能商討好的。

  正因如此,殿上的亓元實主動站出來說道:“陛下,神策軍受創亦重,新的兵冊亦在編選。”

  “臣以為,神策軍不過五萬之數,而今叛軍隨時會攻打潼關,臣請陛下準許神策軍擴軍三萬。”

  亓元實想要從李漼嘴里得到好處,可李漼也不傻。

  朝廷的度支情況好不容易改善,若是自己勵精圖治,興許還有還復舊都的可能。

  若是真對神策軍讓步,那他豈不是又要受限于神策軍?

  如今東都有陜虢、東畿等近萬兵馬,而神策軍不得不分兵駐守潼關,在洛陽的只有不到七千人。

  這種局面下,自己好不容易有和北司群宦談判的籌碼,他自然不可能自斷臂膀。

  想到這里,他收斂心神道:“朝廷錢糧無以為繼,神策軍擴軍之事暫止。”

  “陜虢畢竟是要地,又負責潼關、弘農等處防守,朕決意以李昌符為陜虢防御使,增募兵卒五千,補足萬人之數。”

  “此外,潼關、弘農、陜縣、峽石、雁翎等處關隘城池,盡皆加筑。”

  “李昌符既然能從隴東突圍南下,自然有過人本領,其兄李昌言調往河中擔任左兵馬使。”

  李漼的話,令亓元實臉色不算好看,但局勢擺在眼前,他也不敢在這種動蕩時刻和朝廷撕破臉。

  畢竟他們如今的力量,確實與南衙和皇帝所掌控的力量相差不多。

  若是撕破臉,屆時劉繼隆再次東侵,那他們可真就后悔都來不及了。

  “陛下,沙陀軍使李國昌以兵馬不適江南氣候為由,請調返代北。”

  “臣以為,可調李國昌部北上,與張神武會師后,聯合崔使相,將河東跋扈兵馬鎮壓,重新掌控北都。”

  “為此,可擢授李國昌為大同防御使,節制云、朔、蔚三州。”

  “此外,亦可擢授李國昌之子李克用為振武軍節度使,給予其收復振武的決心。”

  百官中,王鐸主動開口諫言,李漼聽后也沉吟著點了點頭。

  如今劉繼隆攻占關內和京畿,若是其日后東進,那肯定要攻占河東和東畿。

  從蒲津關進攻河東道,還需要渡過黃河,但劉繼隆已經攻占了振武,眼下完全可以走定襄出兵,進犯大同。

  李國昌父子雖然曾慘敗過劉繼隆手中,但正因如此,他們對叛軍的恨意才會更甚。

  若是能扶持李國昌父子駐守大同,防御西邊的叛軍,那朝廷的壓力也會減輕不少。

  想到這里,李漼頷首道:“此事便交由王司徒,還請王司徒親自率領沙陀及神武軍將河東跋扈官兵討平。”

  “此外,傳旨給高千里,山南東道及湖南等處錢糧需朝廷厘清后,方能給予。”

  “臣領旨…”王鐸聞言松了口氣。

  自他失利山南西道后,總算得到了皇帝的原諒。

  只要此次能將河東跋扈的官兵鎮壓,相信自己也能重新獲得皇帝信任。

  “散朝…”

  李漼起身,鴻臚寺卿見狀唱禮,百官紛紛作揖長拜,李漼也順勢走下了金臺。

  在朝會結束之余,距離洛陽兩千余里外的三川,此刻也是熱鬧非凡。

  “放!”

  “砰砰砰——”

  上百臺投石機列在成都城外,不斷朝著南市投石。

  此刻成都城外的南市已然成為漢軍軍營,漢軍在南市南側掘壕三重,以投石機和三弓床弩與三川軍對峙。

  壕溝之中已經有了不少三川軍的尸體,而漢軍之中亦有不少人負傷。

  高駢以三川最后的四萬老卒來強攻僅有新卒的西川,張武雖然不敵,卻依舊依靠著南市的布局和成都的人口,率領三萬新卒在城外與高駢對峙。

  雙方交戰半個多月,漢軍死傷不少,三川軍亦是如此。

  “高”字旌旗下,高駢臉色凝重,而張璘從遠處策馬而來,來到其跟前作揖:“高王,沖了三陣,弟兄們還是沖不進去。”

  “這不像只操訓了半年的新卒,而且他們披甲兵卒比我們的還多,這樣打下去,恐怕還未攻入成都,便要耗盡蜀州的糧草了。”

  張璘話音落下,高駢凝重與之對視,詢問道:

  “青城、導江、唐昌等縣百姓都遷走沒有?”

  “回稟高王,三縣四萬余百姓盡數遷徙南下,但繳獲的錢糧僅有十余萬,車馬不過四千。”

  “足夠了!”高駢頷首,他與張武交鋒幾次后,便知道這廝才能不弱,因此做了兩手準備。

  如今擄掠得到了彭州三縣的四萬口百姓,雖說錢糧所獲少了些,但也足夠了。

  “傳令三軍,明日卯時拔營撤往蜀州。”

  “是!!”

  高駢話音落下,隨即調轉馬頭返回營盤,而張璘也開始鳴金收兵。

  隨著他們鳴金收兵而去,漢軍方向的新卒也松了口氣。

  張武松懈下來,而城內觀戰的李商隱見狀,當即也策馬走出了成都城,來到前線見到了疲憊的張武。

  “高千里果真名不虛傳,若非西川有你駐守,此役我們損失恐怕會更大,成都城外的幾個坊市也有可能被焚毀。”

  李商隱見到張武后,毫不吝嗇的對其夸贊起來,但張武搖頭擦汗道:

  “軍中除了漢王,恐怕無人能率軍穩壓高千里。”

  “此役能勝,多虧了軍中老卒助我穩住陣腳,但死傷亦不少。”

  “新卒的操練時間還是太短了,掃盲半年多,能識得五百字以上者,不足三成。”

  “識字太少,陣上若是突然變換復雜隊形,新卒很難認清旗幟、鑼鼓等指令。”

  “若西川兵馬盡皆是識字一千以上的老卒,某此役應該能將高千里擋在長江涂灘上,不至于讓他深入成都。”

  張武懊悔著,李商隱卻撫須笑道:“長江距成都不過三十余里,何談深入之說。”

  “況且高千里之能不弱,又率老卒來攻,汝能將其擋住如此之久,已然不錯,不必自責。”

  “我軍只需繼續操訓掃盲,待到一年半載后,必然能煥然一新。”

  兵卒識字,這是漢軍能以弱擊強的基礎。

  戰場之上,識字者能更快掌握《旗鼓號令》,減少戰場誤判,所以漢軍每每與唐軍陷入膠著時,明明‘旗鼓號令’同時發出,但漢軍反應的速度永遠比唐軍快。

  反應更快,做出的調整更多,容錯性更高,這便是張武能幾次擊退三川軍老卒的原因。

  雖說這個時代的許多藩鎮都在培養兵卒識字,但受限造紙術和印刷術的成本,他們并不能像漢軍這樣快速掃盲。

  當然,隨著地盤擴張、不斷擴軍,漢軍的掃盲速度也不免慢了下來。

  若放在隴右,從征募兵卒到掃盲,各種物資和人力都能跟上的情況下,半年多就能將軍隊兵卒從大字不識,掃盲成為最少能認識五百字的水平。

  擴軍之后,掃盲教習數量跟不上,教材跟不上,加上操訓太多,文化課太少,漢軍在三川招募的新卒,大部分都只能識得二三百字。

  漢軍對文盲的脫盲標準很低,只要識得五百字便能擺脫文盲的帽子,這相較于后世農村一千五百字,城市兩千字的標準來說,可以說降低了不知多少倍。

  饒是如此,想要為這些入伍兵卒掃盲,難度仍舊很大。

  “某觀高駢不日便要退兵,西川長江沿線的六個縣作物和人口恐難保存,好在溫江三縣的人口被遷徙,至于導江三縣的四萬余口百姓…”

  李商隱眉宇呈現復雜,末了只能嘆氣道:“待我軍訓練有成,自然會將其解救的。”

  說罷,李商隱回頭看向了西川的漢軍,但見他們個頭雖比尋常西川百姓要高,可身子瘦弱,不似隴右老卒那般虎背熊腰。

  等到秋收后,還是得想些辦法,把肉食搞多些,這樣才能將兵卒練壯。

  這般想著,李商隱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看向張武說道:“高都督寫來手書,希望某等能勸進漢王,但某以為不可。”

  李商隱的話讓張武從失利的陰影中走出,忍不住詢問道:“為何?”

  在張武看來,李商隱既然當初第一個勸進劉繼隆做漢王,眼下也應該勸進其稱帝才是。

  對此,李商隱則是解釋道:“我軍眼下占據五道之地,但其中兩道只是殘缺,尚未厘清諸道人口田畝情況。”

  “此外,我軍兵卒擴張太快,理應鞏固。”

  “國子監能提供的學子數量不足,此時若是稱帝,那必然要東擴,而東擴則官吏不足。”

  “此前三川不少豪強作亂的場景,你也曾看到過。”

  “三川豪強,相較于河東、河北及河淮、江南來說,并不算多。”

  “若是此時勸進漢王稱帝,東擴之下,必然會有所妥協。”

  “妥協雖正常,但妥協太多,便會埋下隱患。”

  “昔秦隋等朝,無不是因為一統過后妥協太多而埋下太多隱患。”

  “某猜想,漢王也能識得這些,必然有其謀劃。”

  “那不稱帝了?”張武忍不住開口,李商隱搖搖頭:

  “稱帝自然要稱,但不是現在,而是幾年后。”

  “快則兩三年,慢則三四年,節帥必然會選擇稱帝。”

  李商隱說罷,目光不由得遠眺三川軍營,皺眉道:“后方若要安穩,還得先將高駢擊敗。”

  “漢王原意是先攻取關內道,滅亡鄭畋所率兵馬后,再調兵南下擊敗高駢,而后奪取三川與黔中后,再北上奪取關中。”

  “誰知攻取關內過易,漢王只能順勢攻取關中,而關中人口稠密,不下再奪取一個西川。”

  “眼下漢王恐怕正在為如何治理關中而忙得焦頭爛額,這高駢且讓他再猖狂些日子,待漢王率兵南下,他自滅亡。”

  李商隱判斷的沒有問題,此刻的劉繼隆,確實正在因為關內道和京畿道的治理而頭疼。

  在他與張武說教的同時,劉繼隆面前擺放的文冊,可謂是堆積如山。

  皇城南衙內,劉繼隆坐在門下省衙門中,眼前是不斷奔走的官吏。

  一個半月的時間,高進達憑借兵馬圍困,待安戎關與制勝關唐軍木柴耗盡時招降,唐軍投降后,高進達將著其返回原籍,隨后便立馬恢復了秦隴官道。

  隴右的糧食和官吏與新軍,立馬通過這條官道進入關中。

  三千余名官員及六千余名吏員進入關中,并帶來了三萬新軍和二十八萬石糧草。

  “路途過遠,本是起運四十萬石,路上消耗了十二萬石,請漢王治罪。”

  站在劉繼隆面前,高進達、崔恕、韓正可三人躬身作揖。

  面對三人,劉繼隆揉眉道:“路途有所損耗,實屬正常,不必如此。”

  “你們剛剛來到,許多事情還不了解,眼下便先與你們說清楚,好有些準備。”

  劉繼隆站起,舒展了身體后才道:“關內、京畿等道文冊,盡皆抄舊會昌年間,冊上人口六十余萬戶,三百余萬口。”

  “不過你們也清楚,世家豪強及北司等權宦,常隱匿人口,視作財富。”

  “我軍攻占關中前,關中又有不少百姓逃亡河東、山南東道及東畿等地,眼下有多少人口,還得汝等用心才行。”

  “是…”眾人作揖應下,劉繼隆接著又說道:

  “朝廷東逃,關中留下的官員足有千余人,但他們各懷鬼胎,許多人投降我軍,不過是為朝廷搜羅情報,故此需要嚴防死守,不可讓其了解我軍機要。”

  “火藥依舊放在隴右生產,轉運諸軍即可。”

  “關中的田畝數量不明,朝廷多年不曾清查,而今我軍到來,無主田畝必須收回。”

  “若有人敢于冒認田畝,盡皆流放安西、北庭。”

  “此外,既然官吏盡皆到來,那也不好再以軍隊強行管理長安。”

  “此役軍中負傷的將領和傷殘的兵卒不少,盡管傷殘,但指揮訓練不成問題,轉為文職亦可行。”

  “你們可以挑選他們,再從此次隴右帶來的民夫中選拔三千人,重組左、右金吾衛,每衛一千五百人,編制與軍中編制相同。”

  “金吾衛暫時不必執掌宮中巡察警戒和儀仗和護衛,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對宮城外的街坊日夜巡查警戒。”

  他話音頓下,同時看向三人繼續道:“旁人不知,高都督理應知曉,這長安城的惡少年與惡漢子是如何跋扈的。”

  “這些人見到我軍接管長安,紛紛躲避起來,不敢冒頭。”

  “但若是我軍兵馬撤出長安,那他們又會死灰復燃,重操舊業。”

  “我不希望瞧見這群人,凡是有前科的,盡數發配西域北庭。”

  劉繼隆話音落下,高進達三人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唐代作為大唐人口最為稠密、商業尤其繁榮的都城,其中自然存在一些社會閑散人員。

  這些人從事敲詐勒索,盜竊財物,設局賭博、幫人尋仇等等行當。

  逼得商賈只能雇傭保鏢,百姓只能結伴出行。

  這群人的數量并不少,在漢軍占據長安前,城內足有上萬惡少和坊棍。

  雖說眼下逃遁不少前往東都,但留在長安的也不少。

  這一個月里,經過漢軍走訪,長安城內還有六萬四千余戶,三十二萬五千余口。

  雖然已經逃亡不少百姓,但留下來的百姓數量更多。

  這些惡少、坊棍斂財不少,若是能將其一網打盡,不僅能讓長安城內官民滿意,也能獲得一筆不菲的錢財。

  “漢王,眼下倉庫之中還有多少錢糧?”

  高進達詢問,但他也知道長安城內估計是沒有多少錢糧,不然劉繼隆也不會讓他運送糧秣來長安。

  對此,劉繼隆則是說道:“我軍進入長安后,并無太多官吏豪強抵抗,加之朝廷東遷,所獲不多。”

  “關中諸州縣所繳獲的錢糧,半數都運抵了京倉與外庫。”

  “眼下京倉之中僅有四十七萬石糧食,錢帛等物折色不足五十萬貫。”

  “其中有四十萬貫,需要用來犒賞三軍將士所用,余下盡皆你等節制所用,若是不足,便要靠你們自己了。”

  劉繼隆說了這么多,高進達他們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說白了,這長安城內不干凈的人很多,有地痞流氓,也有表面投靠,暗地充當諜子的官員。

  如果能將這些人抓出來,那所獲的錢糧必然不少。

  別的不說,單說總是官吏逃亡前,低價拋售的那些糧食,普通百姓可買不了那么多,基本都囤積在這群人手中了。

  不過現在的關中還不穩定,所以不能隨便抓人,抓人還是得靠證據。

  怎么尋找證據,怎么抓人,這就看高進達三人的本事了。

  這般想著,三人臉上露出沉思的表情,而劉繼隆也開口道:

  “朔方都督府節制關內道,此外再設京畿都督府,以高進達為都督,崔恕為長史,韓正可仍舊主管諸都督府的法曹兼都察院正使。”

  “各道缺額的兵卒,理應盡快補全,京畿道暫設兵額五萬,駐扎京畿的三萬官兵也算在其中。”

  “傳令陳靖崇撤回山南西道,隴右都督以張昶暫代,鄭處擢升河西都督。”

  “遵令…”

  見劉繼隆作勢要走,三人紛紛跟隨劉繼隆,將其送出了門下省。

  劉繼隆上馬離開了門下省,三人見狀則是面面相覷。

  “為何不勸進殿下?”崔恕忍不住詢問,高進達卻皺眉道:

  “上次勸進過后,莫不是忘記節帥返回臨州后的態度?”

  “稱王不比稱帝,殿下若意動,曹茂必然最先收到消息。”

  “況且眼下局勢如何,你應該也清楚。”

  “擴軍、擴充官吏,這些都需要錢糧支撐。”

  “眼下隴右積存的錢糧不足五十萬,長安和成都積存的不足百萬。”

  “我軍錢糧不足,只能等到秋收收稅過后,視情況判斷是否勸進。”

  “我等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盡快將京畿道治理好,決不能耽擱今年的秋收。”

  “只有把錢糧收上來,使局勢轉危為安,這才能勸進殿下。”

  他話音落下,不等崔恕繼續詢問,便轉身走向了門下省衙門中。

  與此同時,劉繼隆則是叫上了安破胡,以三百精騎為護衛,出城查看情況。

  半個時辰后,他走出金光門二十余里,勒馬駐足于長安郊外的官道旁,放眼望去,田野間盡是秋粟,而秋粟間又充滿了佝僂的身影。

  如今已是八月中秋,距離秋收也不過月余。

  可田壟間的百姓卻如枯葦般搖搖欲墜,健婦穿著破爛衣物,男子則是赤裸上身,露出黝黑皸裂的皮膚。

  遠處是一座村落,村子壘土為墻,村內盡皆是土屋,屋頂鋪設干草,孩童盡皆光著屁股,為女子能有些破爛衣服穿在身上,遮蔽身體。

  “漢王!”

  安破胡不知何時從田間找來了一名老農,這老農看上去五十來歲,滿臉褶子和曬斑,皮膚黝黑皸裂,十分拘束。

  尤其是當他聽到安破胡稱呼劉繼隆為漢王后,他整個人更是冒出冷汗,雙腿一軟的跪在了地上。

  “老丈不必驚慌,某只是想詢問這長安周圍百姓情況罷了。”

  不等劉繼隆伸手,安破胡便先一步將這人扶起,并架住了他,使他雙腿漸漸在冷靜下有了力氣。

  待他站穩后,安破胡這才松手,而劉繼隆也笑著說道:“老丈今歲年齡幾何,家中如何,有多少畝田地?”

  “我、我、我…”

  他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好不容易能說出,結果看到旁邊安破胡咧嘴笑得殘忍,更說不出來了。

  好在劉繼隆有耐心,加上劉繼隆相貌氣度令人安心,他最終還是結結巴巴交代了出來。

  “小的喚張田,今年三十五,家中父母尚在,有婦人和女子,另還有兩小子。”

  “兩小子五個月前被官軍抓去,后來漢王打來,多虧軍耶們發善心,給了一斗粟米,他們才得在半月前回到村中。”

  “家中沒有土地,這些土地都是長安王主事的,只是當初王主事派掌事前來告知我們老實種糧,隨后便消失不見。”

  “如今即將秋收,卻仍舊不見他們到來,也不知道這土地糧食是否要交稅,交稅后又該如何,那王主事是否會回來索要糧食…”

  不知為何,面對劉繼隆這位高高在上的漢王,平日里見到王家掌事都兩股戰戰的張田,此刻卻莫名有了底氣,說出了自家的情況。

  劉繼隆認真聽著,尤其是聽到張田不過三十五歲,與自己同齡后,他頓時感受到了胸口堵著股氣,吐不出、咽不下去。

  他重新打量起了張田,但見眼前人鬢發斑白,皺紋如犁溝般深深刻在額間,黧黑的面龐上曬斑連成片。

  他赤膊上身,僅有一條褲子遮蔽雙腿,而他所露出的上身和小腿上,幾道不易觀察到的紫黑色鞭痕格外引人注目。

  他的肩頭,更是有著肩拉犁鏵而留下的印記。

  劉繼隆心情沉重,假裝若無其事的看向那一望無際的秋粟田野。

  “這些田,都是長安那些大人物的田地嗎?你們就沒有自己的田地?”

  “沒有…”張田搖搖頭:“除了里正家里有三畝旱田,我們都沒有田。”

  劉繼隆聽后頷首,大概知曉了關中的情況,而他也重整了心情,趁勢安撫張田道:“過些日子,衙門會派人下來丈量田畝,登籍造冊。”

  “日后不會再有徭役,也無須交丁稅,而是以土地多寡來收稅。”

  “你回去后,可將消息告訴鄉親們,再告訴鄉親們,屆時登籍造冊不可隱匿人口,這登籍造冊事關日后均田,不論男女,以口數分田。”

  “若是錯過,事后再想登籍造冊便難了。”

  “均田?!”張田眼睛瞪得老大,他不敢相信朝廷竟然會均田。

  雖然他們也曾聽祖輩講過,大唐開國時便均過田,只可惜家中沒落,田畝都賣給了旁人,但他們權當故事來聽,不曾想如今真的能遇到均田這種好事。

  “均、均誰的田?”

  張田艱難咽了咽口水,劉繼隆則是側目看向那滿是秋粟的田野:“自然是均所有無主之田。”

  話音落下,他回過頭來,伸出手放在張田肩頭,輕笑道:“日后,你們便是這片土地的主人了。”

  張田愣住了,他不敢相信漢軍要將土地都均給他們這群泥腿子,更不相信祖輩都是佃戶的自己,有一天也能得到屬于自己的土地。

  “真的均田嗎?!”

  他后知后覺,反應過來后忍不住詢問,這才發現眼前的漢王已經消失。

  他慌亂尋找,生怕這是自己在做夢,但好在他回頭便看到了已經坐在馬背上的那位。

  劉繼隆也聽到了他那驚訝中帶著幾分欣喜的聲音,嘴角上揚,不由看向張田,鄭重點頭:“自然!”

  不等張田再開口,劉繼隆便抖動馬韁,在眾多精騎的護衛下,繼續深入郊外走訪起來。

  張田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這才發現手中沉甸甸的,原來不知何時,自己竟然從漢王手中得了賞錢。

  那賞錢對于劉繼隆而言不多,不過百來文,但卻讓張田看到了生的希望。

  這時他才后知后覺,雙腿一軟,跪在了官道上,滿臉不可置信。

  “我、我竟與漢王說了話,均田、真的會均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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